「果真那样的话,也是她活该。谁教她不听我们的话。」敦也气鼓鼓地说。
「不知道她男朋友怎么样了,不知道可以活多久。在日本决定抵制的那一天,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听到翔太的话,敦也闭口不语。尴尬的沉默笼罩了他们三个人。
「我们要这样等到甚么时候?」幸平突然问道,「我是说后门,一直关着门,时间不是走得很慢吗?」
「但一旦打开,就无法和过去连结,即使她投了信,也不能送到这里。」翔太转头看着敦也,「你说怎么办?」
敦也咬着下唇,把指关节压得劈啪作响,在压完左手的五根手指后,看着幸平说:「幸平,你去把后门打开。」
「这样好吗?」翔太问。
「没关系,忘了那个兔子女人,反正和我们没有关系。幸平,快去打开。」
「嗯。」幸平正打算站起来。
砰、砰。这时,店门那里传来动静。
三个人同时愣住了,面面相觑后,一起转头看向店门的方向。
敦也缓缓站起来走去店里,翔太和幸平也跟在他身后。
这时,又传来「砰、砰」的声音。有人在敲铁卷门,听敲门的声音,似乎在观察屋内的情况。敦也停下脚步,屏住呼吸。
不一会儿,一封信从邮件投递口丢了进来。
浪矢先生,您还住在这里吗?如果您已经不住在这里,而是其它人捡到这封信,是否可以请拾获者不要拆信,直接拿去烧掉?因为信里没写甚么大不了的事,即使看了,也没有任何帮助。
以下是写给浪矢先生的信。
好久没联络了,我是「月亮兔」,您还记得我吗?去年年底时,我们曾经互通了几次信。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半年过去了。不知道您身体还好吗?
之前真的非常感谢您,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您设身处地为我解决烦恼,我可以感受到您的每一个回答都充满真心。
我有两件事要向您报告。
第一件事,相信您已经知道了,日本已经正式决定要抵制奥运。虽然之前就在某种程度上作好了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很受打击。虽然我原本就无法参赛,但想到原本有机会参加奥运的朋友,就觉得很难过。
政治和运动…照理说应该是两回事,但关系到国家之间的问题,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
第二件事,是关于我男朋友的事。
他很努力和疾病奋斗,但在今年二月十五日,在医院停止了呼吸。那天刚好我有空,所以立刻赶到医院,紧紧握着他的手,陪伴他踏上另一段旅程。
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梦想我可以参加奥运,不难想象,这是他生存的希望。
所以,在送他离开后,我再度投入训练,虽然那时候距离选拔会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我还是全力以赴,赌上最后的机会。我认为这是对他最好的悼念。
至于结果,正如我在前面所提到的,因为我力有未逮,所以没有获选,但我已经尽力了,所以并没有后悔。
即使我获选,也无法去参加奥运。由此看来,我这一年的生活方式并没有错。
浪矢先生,多亏了您,我才会有这种想法。
我必须向您坦承,在第一次写信给您时,心里已经想要放弃奥运了。其中一部份原因,当然是因为我想陪伴在心爱的人身边,照顾他到最后一刻,但其实不光是这样而已。
当时,我陷入了瓶颈。
即使心里再怎么着急,也无法有理想的成绩,每天都痛切感受到自己能力的极限。我为和对手之间的竞争感到疲惫,无法承受一心想要去奥运的压力。我想要逃避。
就在那时候,发现他生病了。
我无法否认,当时觉得这么一来,终于可以顺理成章地逃避痛苦的竞技生活了。我的男友罹患了不治之症而深受折磨,我当然应该专心照顾他,应该没有人会指摘我的决定,最重要的是,我可以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
但是,他发现了我的软弱,正因为这样,才会一直对我说,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放弃奥运,叫我不要夺走他的梦想。他原本并不是这么任性的人。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想照顾他,想逃离奥运,但也想为他实现梦想。各种想法在我的脑海里奔窜,自己都搞不清楚真正的想法了。
烦恼了很久之后,我写了第一封信给您,但我在第一封信中并没有说实话,隐瞒了内心想要逃避奥运这件事。
我想您一眼识破了我的狡猾。
在互通了几次信之后,您在信中明确地对我说,「既然爱他,就应该陪他到最后」。当我看到这句话时受到很大的冲击,好像被人用铁锤重重地打了一下。因为,我的想法并没有那么纯洁,而是更狡猾、更丑陋,也更卑鄙。
之后,您的建议也都坚持相同的立场。
「只不过是运动而已」
「奥运只是大型运动会」
「犹豫是在浪费时间,赶快去陪妳男朋友」
我感到不解,为甚么您可以说得这么有自信,这么斩钉截铁。不久之后,我终于想通了,原来您在考验我。
您叫我忘记奥运的事,如果我轻易听从了您的建议,代表我对这件事的热情也只有这种程度而已。既然这样,不如趁早放弃训练,专心照顾男友。但如果您多次叫我放弃,我仍然无法下决心,就代表我对奥运很执着。
当我了解到这一点时,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原来我内心深处对奥运很执着。那是我自幼的梦想,无法轻易放弃。
有一天,我对我男友说:
「我比任何人更爱你,随时都想和你在一起。如果我放弃比赛,就可以救你一命,我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但事实并不是这样,所以,我不想放弃自己的梦想。正因为我一直在追求梦想,所以才活得像自己,你也才会喜欢我。我时时刻刻想着你,但请你让我继续追求梦想。」
他躺在病床上流着泪。他对我说,他一直在等我说这句话,看到我为他的事担心,内心感到很不舍。他说,看到自己深爱的人放弃梦想,比死更痛苦。即使分隔两地,我们的心也会永远在一起,叫我不需要担心。他希望我继续追求梦想,不要留下任何遗憾。
那天之后,我毫不犹豫地投入训练,因为我终于知道,所谓照顾,并不是整天陪在他身旁而已。
他就在这样的日子中停止了呼吸。他在临终时对我说:「谢谢妳带给我的梦想」,以及他脸上的安详表情,是对我最大的犒赏。虽然我无法参加奥运,但得到了比金牌更有价值的东西。
浪矢先生,真的很感谢您。如果没有和您通信,我差一点就失去最重要的东西,可能会后悔一辈子。我对您深入的洞察能力深表敬意,也衷心地表达感谢。
或许您已经搬走了,我会祈祷您收到这封信。
月亮兔
翔太和幸平都说不出话。敦也猜想他们不知道该说甚么,因为他自己也一样。
「月亮兔」最后的这封信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她并没有放弃奥运,虽然她努力到最后一刻,但还是没有获选参加奥运,日本甚至没有派选手参加奥运,然而,她没有丝毫的后悔,她,由衷地感到高兴,觉得自己得到了比金牌更有价值的东西。
而且,她认为这一切都是浪矢杂货店的功劳,因为看了敦也他们充满愤怒和焦躁写的信,相信自己选择了正确的路,信中的这番话应该不是挖苦和讽刺,否则,不可能写这么长的信。
敦也忍不住想要笑。因为实在太滑稽了。他笑得前俯后仰,一开始只是发出轻微的声音,最后终于捧腹大笑。
「你怎么了?」翔太问。
「不是很好笑吗?她真的是一个笨女人。我们是真的叫她忘记奥运,她却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解释。因为结果不错,所以对我们表达感谢,还说对我们深入的洞察能力深表敬意呢,我们哪有这种东西。」
翔太的表情也放松下来,「有甚么关系嘛,反正结果不错啊。」
「对啊,而且,我们也玩得很开心。」幸平说,「至今为止,我们从来没有帮任何人消烦解忧过。虽然只是凑巧有了好结果,但既然她觉得谘商对她很有帮助,还是让人觉得高兴。敦也,你不这么认为吗?」
敦也皱起眉头,摸了摸人中。
「当然不可能不高兴啊。」
「对吧?我就知道。」
「但没有像你那么高兴。这种事无所谓啦,差不多该把后门打开了,继续关着门,时间都不走了。」敦也走向后门。
敦也握住门把,正打算打开时,翔太突然叫了一声:「等一下。」
「怎么了?」
翔太没有回答,走向店铺。
「他要干嘛?」
敦也问幸平,但幸平偏着头没有回答。
翔太走了回来,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
「你在干甚么啊?」敦也问。
「又来了,」翔太说着,缓缓举起右手,「好像是另外的人。」
他的手上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第二章/深夜的口琴
1
坐在接待访客柜台前的,是一个看起来超过六十多岁的瘦男人。去年没有见到他,可能是从公家单位退休后来这里的。克郎有点不安地向他自我介绍:「我叫松冈。」那个男人果然问他:「请问是哪里的松冈先生?」
「我是松冈克郎,今天来这里慰问演奏。」
「慰问?」
「圣诞节的…」
「喔。」那个男人恍然大悟,「听说有人要来演奏,我还以为是乐团,你是一个人吧?」
「是,对不起。」克郎脱口向他道歉。
「你等一下喔。」
男人不知道打电话去哪里,和电话中的人聊了两、三句话后,对克郎说:「请你在这里等一下。」
不一会儿,一个戴着眼镜的女人走了过来。克郎见过她,去年也是由她负责派对的事。对方似乎也记住了克郎的长相,笑着向他打招呼:「好久不见了。」
「今年也请多关照。」克郎说。
「也请你多关照。」女人说。
女人带他去了休息室。休息室内放着简单的茶几和沙发。
「表演时间大约四十分钟,和去年一样,流程和曲目都可以由你来决定吗?」负责的女人问。
「没问题。曲目以圣诞歌曲为主,另外还有几首我自创的曲子。」
「是吗?」女人露出不置可否的笑容,也许她在努力回想,去年的自创曲子是甚么。
距离演奏会还有一点时间,克郎继续留在休息室。桌上有宝特瓶装饮料,他倒在纸杯里喝了起来。
继去年之后,这是他第二次来「丸光园」孤儿院。这栋四层楼钢筋水泥房子建在半山腰,除了起居室以外,还有食堂和浴室,幼儿到十八岁左右的青少年都在这里过团体生活。克郎去过几家孤儿院,这里的规模算是中上。
克郎拿起吉他最后调音,稍微练习了一下发声。没问题,今天的状况很不错。
刚才的女人走了进来,说差不多该表演了。克郎又喝了一杯茶,才站了起来。
演奏会的会场在体育馆。院童都端正地坐在排列整齐的铁管椅上,大部份都是小学生,当克郎走进体育馆时,他们用力拍着手。可能是指导员指示他们这么做。
院方为克郎准备了麦克风、椅子和乐谱架,他向院童鞠了一躬后,坐在椅子上。
「大家午安。」
「午安。」院童一起回答。
「这是我第二次来这里,去年也是圣诞夜来这里。因为每次都是圣诞夜来这里,所以有点像圣诞老公公,很可惜,我没有礼物。」说到这里,他笑了笑,「但是,和去年一样,我要用歌曲当作礼物送给大家。」
首先,他弹唱了〈红鼻子麋鹿鲁道夫〉,院童都听过这首歌,所以在中途一起唱了起来。
接着,他又唱了几首大家耳熟能详的圣诞歌曲,在唱歌停顿时,也穿插着和他们聊几句。院童们都很高兴,随着音乐用手打拍子,气氛还算不错。
克郎在中途开始注意其中一个女孩。
她坐在第二排的角落,如果是小学生的话,应该已经读高年级了。她的视线看向其它方向,完全没有看克郎一眼。不知道是否对音乐没有兴趣,她的嘴巴完全没有动。
她隐约带着忧郁的表情吸引了克郎,散发出一种不像是小孩子的女人味。克郎努力试图让她看向自己。
童谣可能太孩子气,那个女孩不感兴趣。于是,他唱了松任谷由实的〈圣诞老人是恋人〉。这是去年当红的电影《带我去滑雪》中的插曲,严格来说,在这里唱这当歌违反了著作权法,但应该没有人会去检举吧。
大部份小孩子都很高兴,那个女孩却仍然看着斜前方。
之后,克郎又演奏了几首那个年纪的少女喜爱的乐曲,仍然没有效果。她对音乐没有兴趣。他只能告诉自己放弃。
「接下来是最后一首乐曲。那是我每次在演奏会结束之前,必定会演奏的一首曲子,请大家欣赏。」
克郎放下吉他,拿出口琴,调整呼吸后,闭上眼睛,缓缓吹了起来。他已经演奏过几千次,根本不需要看乐谱。
他花了三分半钟演奏完这首曲子,体育馆内鸦雀无声。克郎在吹完口琴的前一刻张开眼睛,顿时愣了一下。
因为那个女孩专注地望着他,她的眼神很认真,克郎一把年纪了,忍不住心跳加速。
演奏会结束后,克郎在院童的掌声中离开了体育馆。负责活动的那个女人走了过来,对他说了声:「辛苦了。」
克郎原本想打听那名少女,但还是把话吞了下去。因为他不知道用甚么理由询问。
没想到,他意外地有机会和那名少女聊天。
演奏会结束后,院方在食堂内举办了餐会。克郎也受邀参加,正当他在用餐时,那名少女走了过来。
「刚才那首是甚么曲子?」她直视着克郎的眼睛问。
「哪一首…?」
「就是最后用口琴吹奏的那一首,我以前没有听过。」
克郎笑着点了点头。
「那当然,因为那是我自创的。」
「自创?」
「我自己作的曲,妳喜欢吗?」
少女用力点头。
「我觉得这首曲子很棒,很想再听一次。」
「是吗?那妳等一下。」
克郎今天晚上要住在这里。他去了为他安排的房间,拿了口琴回到食堂。
他把少女带到走廊上,用口琴吹了那首曲子给她听。她露出严肃的眼神听得出神。
「没有曲名吗?」
「不,有啊,叫〈重生〉。」
「重生…」她小声重复了一句,开始哼了起来。克郎听了惊讶不已,因为她完美地重现了〈重生〉的旋律。
「妳这么快就记住了?」
听到他的问题,她第一次露出笑容,「因为我很擅长记歌曲。」
「但还是很厉害。」
克郎打量着少女的脸,脑海中浮现了「才华」这两个字。
「松冈先生,你不当专业歌手吗?」
「专业歌手吗…不知道哩。」克郎偏着头,努力掩饰着内心的起伏。
「我觉得这首曲子一定会红。」
「是吗?」
她点了点头,「我很喜欢。」
克郎笑着说:「谢谢。」
就在这时,听到有人叫「小芹」的名字。一名女职员从食堂内探出头,「可不可以请妳叫小龙吃饭?」
「喔,好。」名叫小芹的少女向克郎鞠了一躬,走去食堂。
克郎也跟着走回食堂。小芹坐在一名年幼的少年身旁,试图让他自己拿汤匙。少年很瘦小,脸上没有表情。
负责安排演奏会的女人刚好在旁边,克郎很自然地向她打听了小芹他们的事。她露出感慨的表情说:
「这对姊弟今年才来,好像受到父母的虐待,她弟弟小龙只和她说话。」
「是喔。」
克郎看着小芹照顾她弟弟的样子,似乎隐约了解她拒绝圣诞歌曲的原因了。
餐会结束后,克郎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躺在床上,听到窗外热闹的声音,起身往楼下看,发现小孩子正在放烟火,似乎并不在意户外的寒冷。
他也看到了小芹和小龙的身影,他们在远处看着。
你不当专业歌手吗?
好久没有听到这句话了。刚才也是这十年来,第一次用笑容敷衍这个问题。但是,当时和现在的心情完全不同。
「老爸,」他对着夜空嘀咕,「对不起,我甚至连败仗都无法打──」
克郎回想起八年前的事。
2
七月初时,他接到祖母去世的消息。克郎正在做开店的准备,妹妹荣美子打电话到店里。
他知道祖母身体不好,肝脏和肾脏都出了问题,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但克郎还是没有回家。虽然他很挂念祖母,却因为某种原因不想回去。
「明天是守灵夜,后天要举行葬礼。哥哥,你甚么时候回来?」荣美子问。
克郎把拿着电话的手架在吧台上,用另一只手抓了抓头。
「我要上班,要问一下老板才知道。」
电话中传来荣美子用力吸了一口气的声音。
「你不是只在店里帮忙而已吗?你不是说,之前店里只有老板一个人在张罗?还说休息一、两天都不会有问题吗?还说因为随时可以休息,所以决定在这家店上班吗?」
荣美子说得没错,她记忆力很好,也很精明,无法用三言两语敷衍她。克郎沉默不语。
「你不回来会很伤脑筋,」荣美子尖声说道,「爸爸身体不好,妈妈照顾奶奶也累坏了,而且,你从小是奶奶带大的,应该回来参加葬礼。」
克郎叹了一口气,「好,我会想办法。」
「尽可能早一点回来,最好是今天晚上。」
「不可能啦。」
「那明天早上,最晚在中午之前要回来。」
「我考虑看看。」
「要认真考虑,因为之前你都为所欲为。」
妳甚么态度啊──克郎想要抱怨,但妹妹已经挂了电话。
挂上电话后,他坐在高脚椅上,呆然地看着墙上的画。画中是冲绳的沙滩。老板喜欢冲绳,所以,这家小酒吧内放了很多令人联想到冲绳的小物品。
克郎的视线移向酒吧角落,那里放了一张藤椅和一把木吉他,都是克郎专用的。当客人点歌时,他就会坐在藤椅上边弹边唱。虽然也有客人随着他的吉他演奏唱歌,但大部份都是克郎自弹自唱。第一次听他唱歌的客人都会惊讶,说他的歌喉听起来像专业歌手,甚至不时有人建议他去当歌手。
不行啦,不行啦。虽然他嘴上谦虚地回答,但每次都在心里嘀咕:「我早就在找机会当歌手了。」他也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决定从大学辍学。
他从中学开始对音乐产生了兴趣。中学二年级时,他去同学家玩,看到同学家有一把吉他。同学说,那把吉他是他哥哥的,也教了他怎么弹。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碰吉他,一开始,他的手指不灵活,但练习几次后,可以弹简单乐曲的一小节。当时的喜悦难以用言语形容,他全身感受到上音乐课吹直笛时难以体会到的快乐。
几天后,他鼓起勇气向父母要求,他想要一把吉他。父亲经营一家鲜鱼店,过着和音乐完全无缘的生活。他瞪着眼睛大发雷霆,叫他不要去交那种坏朋友。父亲的认知中,弹吉他的年轻人都是不良份子。
我一定会用功读书,一定会考进本地最好的高中,如果考不进,就把吉他丢掉,以后再也不弹了──他一个劲地拜托,说出了他所有能够想到的承诺。
在此之前,克郎从来没有要求过任何东西,所以,父母也吓了一跳。母亲的态度先软化了,最后,父亲也不再坚持,但他们并没有带他去乐器行,而是去当铺,只愿意帮他买流当的吉他。
「搞不好不久之后就要丢掉,没必要买那么贵的。」父亲板着脸说。
即使是流当品,克郎也欣喜若狂。那天晚上睡觉时,他把新买的中古木吉他放在枕边。
他参考去旧书店买的教材,几乎每天都在练吉他。因为和父母之间有约定,所以,他很认真读书,成绩进步出色。因为这个缘故,即使假日克郎在二楼的房间弹吉他,父母也从来不骂他。之后,他顺利考进了第一志愿的高中。
高中有轻音乐社,他立刻申请加入,和轻音乐社的另外两个朋友组了乐团,去很多地方演奏。起初只是弹其它乐团的曲子,后来开始弹自创曲,几乎都是克郎写的曲子,主唱也是他,另外两名成员对他的作曲赞不绝口。
升上三年级后,那个乐团形同自然解散。原因很简单,当然是因为要考大学了。虽然他们相互约定,考上大学后再重新组团,最后这件事也不了了之。因为其中一个人没有考上大学,但那个人在一年后考上了大学,也没有人提出重新组团的事。
克郎进入东京一所大学的经济系。虽然他原本想走音乐的路,但知道父母一定会强烈反对,所以就放弃了。他从小就知道长大以后要继承鲜鱼店的家业,父母完全没有想到他会选择走其它的路,他自己也觉得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大学内有很多音乐社团,他加入了其中一个,但立刻感到失望不已。社团成员整天只想着玩,完全感受不到他们对音乐的热情,当他对此抱怨时,立刻遭到了其它人的白眼。
「你在装甚么酷啊,音乐这种东西,开心就好嘛。」
「对啊,干嘛这么认真,反正又不是要去当职业歌手。」
克郎面对这些指摘没有吭气,只是再也不去社团了。因为他觉得和这些人争辩也没有用,彼此的目标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之后,他也没有再加入其它社团,因为他觉得与其和一堆无心玩音乐的人在一起让自己备感压力,还不如一个人练习更轻松。
他从那时候开始参加歌唱比赛。这是他在高中后,第一次在观众面前唱歌。起初都是在预赛中就落选了,但经过多次挑战,挤进前几名的次数渐渐增加,认识了一些经常参加这类歌唱比赛的人,彼此也开始熟悉。
他们对克郎造成了强烈的刺激,简单地说,就是他们对音乐充满热情,即使牺牲一切,也想要提升自己的音乐素质。
自己也不能输──每次听到他们的音乐,都忍不住这么想。
只要醒着的时候,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了音乐。无论吃饭或是洗澡时,脑海中都想着新乐曲。渐渐地,他觉得去学校没有意义,所以就不再去上课,因为无法修足学分,所以连续留级多次。
父母完全不知道独自去东京的儿子目前的状况,以为四年过后,儿子就会毕业回到老家。当克郎在二十一岁那年夏天打电话告诉他们,自己已经休学时,母亲在电话中哭了起来。之后接过电话的父亲对着电话大吼,问他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我要走音乐这条路,所以继续读大学并没有意义。当他这么告诉父亲时,父亲更大声地对着电话咆哮。他觉得很吵,挂上了电话。父母当天晚上就赶到东京,父亲的脸涨得通红,母亲一脸铁青。
他们在三坪大的房间内一直聊到天快亮了。父母对他说,既然已经休学,不如立刻回老家继承鲜鱼店,克郎没有点头,他不愿意退让,因为一旦这么做,就会后悔一辈子,所以,要继续留在东京,直到完成目标。
父母整晚几乎没有阖眼,第二天一大早,就搭头班车赶回去了。克郎在公寓的窗前目送他们的背影离开,觉得两个人的背影都看起来很落寞,很矮小。克郎忍不住对着他们的背影合起双手。
他就这样过了三年。如果没有休学,他早就大学毕业了,但克郎仍然一无所有,仍然以参加歌唱比赛为目标,每天持续练习。他在几次比赛中得了名次,原以为只要持续参加比赛,就会有音乐人注意到他,但至今为止,从来没有人来找过他。他曾经主动寄 demo 带去唱片公司,但都石沉大海。
只有一次,一位经常来店里的熟客,说要把他介绍给音乐评论家。克郎在那位评论家面前表演了自己创作的两首曲子。因为他想成为创作型歌手,所以特地选了两首很有自信的作品。
一头白发烫鬈的音乐评论家说:「不错啊。」
「乐曲很清新,也唱得很好,很了不起。」
克郎难掩兴奋,内心充满期待,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成为歌手了。
那位居中牵线的客人代替克郎问:「有可能成为职业歌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