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些地方让你怀疑?”
高之代表其他人发问。他对朋美的死也有几个疑问,总觉得不像是单纯的车祸。
“我觉得有人杀了朋美。”
桂子的神色凝重,一口气说出了重点。其他人顿时陷入了沉默,似乎被她的气势吓到了。
终于有人说出来了。终于有人把大家心里想了很久,却始终没有说出口的话说出来了。
“有人……杀了朋美?”
最先开口的利明问,“你这么说是有甚么根据吗?”
“根据很多情况。”
桂子的声音充满自信。
“虽然我不清楚凶手有甚么动机,但朋美绝对是被人杀害的。”
“但是,”雪绘似乎想要化解眼前凝重的气氛,“警方不是针对那起车祸做了详尽的调查吗?结果认定是车祸,不是吗?”
“谁知道警察到底调查了甚么,又调查到何种程度。我听朋友说了之后,才知道警察做事有多马虎。”
“不,这点可能你想太多了。”
始终想避谈这个话题的伸彦转身面对桂子,可能觉得事到如此,已经想避也避不了了。
“那起车祸对我们打击很大,所以,我们曾经怀疑了各种可能性是否发生故障?是否被一旁危险驾驶的车子影响,导致方向盘操作失误?但最后还是否定了所有的可能。”
桂子完全无法接受。
“伯父,我说的是朋美被人杀害了,和车子故障没有任何关系。”
“你听我说,”伸彦伸出手,似乎想要安抚桂子的激动心情。“车子没有故障,代表没有被人动过手脚。因为现场有目击者,所以知道并不是被其他车子逼车,才会坠落悬崖。根据那位目击者证实,朋美的车子并没有放慢速度,而是直接冲向护栏,现场也没有煞车的痕迹,证实了目击者的证词。”
“所以,警方认为她在开车时睡着了……这是唯一的可能性。”
厚子双手握紧围裙的角落。
“那一阵子,她真的累坏了。”
高之说话时,知道那是自己的错。
“在连续弯道的山路上,即使再怎么累,也不可能想睡觉。”桂子摇着头说道,“照理说,在山路上开车应该会紧张才对。”
“这就不得而知了,”利明说,“可能因为持续性的紧张,导致神经疲劳。我在尖峰时间开车时,有时候也会想睡觉。”
“你们不知道朋美之前发生车祸后,开车有多小心吗?”桂子有点生气地说,“她说讨厌车祸,甚至说以后再也不开车了。如果是其他人,可能只是暂时反省一下,过一阵子又故态复萌,但我相信你们也知道,她不是这种人。”
“我知道,我最清楚了。”厚子说,“但因为非不得已,所以她不得不开车。她说,如果不开车,就会造成高之的困扰,其实她内心很害怕。”
后半部份不是对大家说,而是对高之一个人说的。
“我也知道朋美开车习惯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曾经好几次坐她的车子。但车祸时的状况显示她真的在开车时睡着了,那该怎么解释呢?”
伸彦露出挑衅的眼神看着阿川桂子,她直视着伸彦回答说:
“应该是安眠药的关系。”
“你说甚么?”
“安眠药,朋美一定被人设计吃下了安眠药。”
“怎么设计?”
伸彦看到桂子不断提出自己的想像,露出厌烦的表情。
“只要混在她服用的药物中,或是掉包之类的,很简单啊。”
“即使真的有办法让她吃下安眠药,也是很不可靠的手法。”
刚才始终不发一语,决定当一个旁观者的木户信夫开了口。“每个人服用安眠药的效果不同,无法推测甚么时候会开始发挥作用。而且,朋美的个性很谨慎,感觉自己想睡觉时,可能会把车停在一旁睡一下。如果是药效很强的安眠药,可能在开车前就开始发挥作用了。”
木户抖动着鼻翼,似乎表示这种事还是要交给专家处理,然后转头徵询雪绘的意见。雪绘低着头。
“你对木户先生刚才说的问题有甚么看法?”
高之问阿川桂子,但内心觉得桂子这么聪明,这种程度的问题根本难不倒她。
桂子果然没有让高之失望,她当然准备了反驳的意见。她轻轻深呼吸后说:
“有可能是未必刻意。”
果然是这样。高之也在心里点着头。
“也就是说,凶手觉得即使计划不成功也无妨。反正朋美已经把药吃掉了,事迹不会败露,下次再找机会下手就好。如果朋美真的死了,就等于赚到了──凶手应该是这么想的。”
“原来如此。不愧是作家,看问题很深入。”
木户因为和朋美的关系不是那么密切,所以没有任何顾虑,带着钦佩的语气说道。其他人都露出痛苦的表情。
“也许真的可以这么认为,”雪绘窥视着大家的表情,战战兢兢地说道,“但事情会这么顺利吗?我不认为可以轻易设计小朋吃安眠药,又不被她发现。”
阿川桂子开口想要回答,又改变了主意,闭上了嘴。高之觉得能够了解其中的理由。桂子应该想要说,如果是和朋美很熟的人,完全有可能做到。但是,她没有说出来是正确的。因为,符合这个条件的人都在现场。
“那就先到此为止吧。”
伸彦看到阿川桂子没有说话,便趁势开了口,“因为这不是甚么愉快的话题。虽然至今仍然无法相信朋美死了,但更不愿意相信有人想要杀她。我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
桂子想要说甚么,但被他制止了,“而且,请各位不要忘了。这次招待大家来这里,是为了让大家好好放松──好了,那我就先去洗澡了,你们可以继续喝酒,继续玩乐。这里和大城市不一样,不会影响到邻居。”
“我去看一下洗澡水。”
厚子也跟在伸彦身后走了出去。
刚才的话题硬生生被打断了,阿川桂子一脸怅然地坐在那里,让人看了于心不忍,没有人跟她说话。利明走进厨房倒酒,木户走回自己的房间。
不一会儿,桂子猛地站了起来,一脸受伤的表情走上楼梯,随即听到楼上传来用力关门的声音。
高之起身准备走去阳台。听了刚才的讨论,脑袋有点发热。但是,他看到下条玲子低头在棋桌前写甚么,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她用很小的字在笔记本上记录。
“你来这里还不忘工作吗?”
高之问。玲子抬起头,立刻阖起笔记本,就像是做坏事被人抓到的小孩。
“不是工作,但董事长经常叮咛我,所以就养成了习惯。”
“习惯?”
“记录大家的谈话。董事长曾经吩咐,他和别人见面时,要尽可能详细记录他们间的谈话。如果用小型录音机录音后再听写会很花时间。”
“刚才的谈话你全都记录下来了吗?”
高之惊讶地眨着眼睛。
“所以,这只是我的习惯,不知不觉就做起了记录。”
下条玲子苦笑着。这时,利明单手拿着装了苏格兰威士忌的酒杯走了进来。
“这个习惯很不错啊,只是刚才的对话被你记录下来,似乎不怎么让人高兴。因为对森崎家来说,并不是甚么好事。”
“但是谈话的内容很有意思,让人充分了解到大家都很爱朋美小姐,如果让你感觉不舒服,我可以销毁。”
玲子拿起笔记本。
“那倒不必,也许可以留作纪念。而且,我爸爸日后可能会问你那天的谈话到底说了些甚么。先不管这些,我们继续下棋,我刚才吃掉了你的皇后吧?”
利明在棋桌前坐了下来。
“不是,是我吃掉了你的骑士,准备将你的军。”
下条玲子淡然地接受了他的玩笑。高之觉得虽然玲子很不起眼,但很独特。
来到阳台上,闻到一股木头的香味。经过湖面吹来的风拂在发烫的脸上很舒服。今晚没甚么云,在城市中很难看到这么多星星。
他把双肘架在栏杆上,仰望着天空。这时,背后传来说话的声音,“要不要喝咖啡?”回头一看,雪绘拿着的托盘上放了两个马克杯,面带微笑看着他。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也可以在这里喝吗?”
“好啊,请便。”
高之和雪绘面对着湖的方向,并排坐在椅子上。
“照理说,应该是小朋坐在这里。”
雪绘抬眼看着高之。高之露出惊讶的表情,她慌忙用手遮着嘴,不知所措地说:“对不起,我太多话了。”她的脸颊到脖颈的肌肤宛如少女般光滑细腻,再加上有一双大眼睛,看起来像法国的人偶般可爱。
“不用介意,我已经没问题了。”
高之安慰道。
“你们的新家怎么处理的?”
“终于整理好了,家具和电器都送回森崎家了,虽然朋美的父母说,我可以继续留着用,但我还是不想这么做。”
“我想也是……”
高之说的是朋美的嫁妆。在朋美死前不久,他们才刚搬完家,新买的家具和电器都送到高之的家中。那是他们决定结婚后才租的房子,虽然朋美的父母说会资助他们,希望他们趁这个机会买房子,但高之不想太麻烦朋美的父母。
朋美的东西都送回森崎家了,如今,高之独自住在过度宽敞的家里。
“关于刚才的事,”雪绘用手指摸着马克杯的图案,略带迟疑地说。“因为桂子突然说那些话,我有点吓到了。我之前完全没有这么想过。”
“你说没有这么想过,是指朋美可能被人杀害这件事吗?”
“对。”她回答。高之点了点头。
“通常都这样,谁都不愿意朝那个方向去想。”
“通常是指?”雪绘追问道,“所以,你也和桂子想的一样吗?”
“只是隐约有这种感觉,并没有像她那么明确。”
高之说完,喝着咖啡。风吹在身上有点冷,热咖啡显得特别好喝。“每个人在谈论别人的事时都可以保持冷静,一旦遇到和自己密切相关的事,往往就陷入当局者迷的情况。虽然很多人都因为车祸丧生,但我内心还是无法接受朋美因为这种平凡的理由而死。我相信阿川小姐也一样。”
雪绘看着双手捧着的马克杯。
“但是……我无法相信有人想要杀小朋,桂子并没有明确说明动机的问题,高之先生,你能想到有甚么动机吗?”
“不,我也完全没有头绪。”高之回答。
“如果……真的只是假设而已,如果真的像桂子所说的,有人动了手脚,想置小朋于死地,你当然会痛恨那个人吧?”
雪绘用充满真诚的眼神看着高之。高之在回答之前,思考着她为甚么会问这个问题,但想不出明确的理由。
“那当然,”高之说,“如果有人故意置朋美于死地……的话,但是,我想应该不会有这种事。我相信不会有人动这样的手脚。”
“……是啊,我也这么相信。”
雪绘似乎对自己刚才露出严肃的表情感到有点害羞,微笑着说:“我有写日记的习惯,这次也带来了,真不知道该怎么写今晚的事。”
“就照实写吧。”高之说。
“好,那就这么办。”她也点了点头。
“朋美的事就先告一段落,来聊聊你的事吧。你有没有认识到不错的对象?”
雪绘露出和刚才不同的笑容,但没有说话。
“你和刚才那位木户先生的关系似乎不错。”
高之提起他有点在意的事,雪绘露出难以形容的忧郁表情。
“以前我爸爸和他爸爸一起喝酒时,曾经聊过要不要把我们凑成一对。我爸爸说,他只是开玩笑而已,但对方似乎当真了……之后,木户先生就不时邀我去看电影或吃饭,我每次都说没空,一直逃避他。”
“据我的观察,木户似乎对你情有独钟。”
“他人不坏啦。”
雪绘把双肘放在桌上,微微偏着头,“该怎么说?我无法接受他身上某些属于他本性的部份……总之,我很难想像他成为我恋爱或结婚的对象。”
雪绘的意思应该是她在生理上无法接受这个男人,但可能认为说得这么露骨有失体统。
“既然你已经有了定见,干脆和他把话说清楚。他看你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只属于自己的宝物。”
“我也打算这么做,但他对我很好,所以很难说出口。而且,他也没有向我求婚,我也无从拒绝。”
木户自以为已经是雪绘的未婚夫了,可能觉得根本没必要再求甚么婚。高之虽然有点着急,但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高之喝完咖啡时,身后传来玻璃门打开的声音。回头一看,木户信夫一脸讶异地站在那里。他似乎刚洗了澡,身上穿着睡衣,头上还冒着热气。高之觉得他现在看起来像是太嫉妒,所以气得七窍生烟。
他轮流看着高之和雪绘,用质问的语气问:“你在这里干甚么?”
“我们在聊小朋的事,对不对?”
听到雪绘的发问,高之点了点头,但木户根本没有看他。
“我在离席之前,不是叫你等一下来我房间,你没听到吗?我等了你半天。”
难怪他刚才乖乖回了二楼,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高之终于懂了。然后,他在雪绘去他房间之前,急急忙忙洗了澡。
“对不起,但我今天已经很累了。”
木户撇着嘴,双手叉在腰上,假装在眺望远处的风景。
“你一直在这里吗?原来如此,优美的景色真不错啊。”
他用讽刺的语气说道。
“那请你坐这里吧,我要回房间了。”
雪绘把两个马克杯放在托盘上,转身离开了阳台。木户和高之显得很尴尬。
“好……我也要去洗澡睡觉了。”
高之也站了起来。他和木户之间无话可谈。
“樫间先生,请等一下。”
没想到木户叫住了他。木户走到高之身旁,抬头看着他。“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也能充分体会你的悲伤,但是──”他的鹰钩鼻努了一下,“我认为找雪绘小姐充当安慰的角色似乎不太妥当。”
他被雪绘放了鸽子,似乎想找麻烦。
“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是吗?那就好。听我的奉劝,最好不要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别抢我的台词。高之很想这么对他说,但还是把话吞了下去,转身离开。
3
即使躺在床上,高之也久久无法入睡。这里是朋美的房间,这是朋美以前睡过的床,也许是受到了这种意识的影响,他不可能不想起她。
他好不容易昏昏睡去,但在半夜又醒了。他的情绪还是无法平静下来,也许周围太安静反而不容易入睡。
高之把双手放在脑后,在黑暗中张开了眼睛。今晚的风很大,窗外传来树林的沙沙声。
他思考着朋美的死,想到了晚餐后,阿川桂子说的话。
高之认为她的疑问合情合理。正如她说的,自从那起车祸后,朋美开车时简直和之前判若两人。之前,她就像其他年轻人一样,开车时追求飙速快感,自从那起车祸后,她从来没有超过速限十公里的纪录。在日本目前的开车族中,这种优良驾驶人已经很少见了。
两年前的那起车祸改变了朋美的人生,也改变了高之的命运。
高之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当时的事。那天,他在雨中的甲州街道上向西行驶。因为他要为某食品公司拍摄录影带,要将公司的度假中心、度假设备拍成影像,去各大学招募员工时播放给学生看,所以,厢型车后方装了很多摄影器材。
厢型车上只有高之一个人,其他工作人员已经开车先行前往了。
他沿途并没有超速。因为车上的摄影器材不耐撞击,所以他比平时更加小心地开车。既没有超别人的车,也始终行驶在最左侧的车道上。沿途都没甚么车。
不知道开了多久,听到很吵的引擎声。高之瞥了照后镜一眼,发现后方有一辆红色跑车以惊人的速度从右侧车道快速靠近。
这时,高之前方二十公尺左右的车子刚好打了右侧的方向灯,车子切换到右侧的车道。那辆车的方向灯继续闪烁,渐渐放慢了速度,在马路中间停下来等待右转。后方的红色跑车原本想行驶右侧车道,但似乎对前方的障碍物感到不耐烦,就转入了左侧车道,也就是高之的车子后方,而且,就像其他喜欢飙速的车子一样,没有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
──后面的车子真讨厌。
高之忍不住这么想。
正当他准备超越刚才那辆准备右转的车辆时,有甚么东西从人行道上滚到马路上。是一颗小足球。但是,还没有看清楚之前,高之就踩了煞车。轮胎发出惨叫声,车身没有立刻停止,继续向前滑行,车上的摄影器材倒了下来。
接着,有甚么东西从后方撞了上来。驾驶座的椅背重重地撞向他的身体。高之立刻知道,是刚才那辆红色跑车撞了上来。
但是,红色跑车并不是直直地撞向他的车子,司机似乎把方向盘向左打,打算从左侧闪避,在撞到高之的厢型车左后方后,车子仍然没有停下来,以惊人的速度撞向人行道上的电话亭。
高之屏住呼吸,一下子无法动弹,随即打开车门,缓缓下了车。“你没事吧?”停在旁边那辆车的司机问他。他轻轻举起手,示意自己没事。
红色跑车撞坏电话亭后,又撞到了电线杆,前面四分之一的车体被挤成一团。挡风玻璃和电话亭的玻璃都碎了,地上到处都是大小不一的玻璃碎片。
那辆车的驾驶座在左侧,车上只有司机一人。司机双手握着方向盘,脸埋在双手之间。从一头长发来判断,应该是女人。似乎有人报了警,救护车很快就赶到了。
救护人员花了很长时间,才把她从压扁的车身中拉出来。她并没有失去意识,但被担架抬走时一动也不动。
虽然高之说自己没事,但救护人员也叫高之坐上了救护车。他在医院接受完各项检查,打电话向各方联络时,一对看起来像是车祸肇事者父母的男女来到他面前。交通课的警官告诉高之,肇事者的父亲是森崎制药的董事长。
高之向警方说明了车祸的经过,警方也了解他并没有过失,因为遭到后方车辆的追撞,他反而是受害的一方。森崎家派来的律师也承诺会无条件赔偿高之的所有损失,其实他并没有太大的损失,最大的损失就是那天无法进行拍摄工作,被顾客取消了委托。
在大致谈妥之后,高之去探视车祸肇事者。因为承办这起车祸的警官说,无论责任归属如何,不妨去看一下对方车主。那位年长的警官叹着气说,现代人即使错在自己身上,也很少去探视受害的一方。
高之咬牙买了一束花,去女车主的病房探视。虽然他猜想气氛可能会很尴尬,但他觉得反正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在病房门口深呼吸后,敲了敲门。病房门口旁挂着的牌子上写着“森崎朋美”的名字。
他等了一会儿,里面没有回应,猜想她可能在睡觉,打算把花束交给护士。这么一来,既不需要打照面,也算尽了人情。
高之正打算离开时,似乎听到病房内传来“卡咚”的声音。他以为病人醒了,又敲了敲门,还是没有反应。
高之握住了门把,小心翼翼地拉开门,以免惊醒对方。因为他有点不放心,也想了解一下对方目前的情况。
当他把门打开二十公分左右时,看到了窗边的病床。有人躺在病床上,病床上的毛毯鼓了起来。但他同时瞪大了眼睛,因为床被鲜血染红了。
他冲进病房,发现病床上的女人脸色苍白,浑身无力。从毛毯下露出的左手手腕被割开了,流了大量的鲜血。床下掉了一把水果刀。高之冲出病房,四处寻找护士。
他的行动奏效,朋美被救了回来。如果再晚十分钟,她就有生命危险。
朋美在包扎好伤口后睡着了,高之在医院外见到了她的父母。他们对高之救了女儿一命深表感谢后,又对之前车祸造成了他的困扰表达歉意。高之说,请他们不必介意自己的事。
“请问你们的女儿为甚么要自杀?”他问。厚子不停地擦眼泪,伸彦回答了他的问题。
伸彦告诉他,朋美自幼想当芭蕾舞者,最近终于在所属的芭蕾舞团崭露头角,期待在下次公演时有机会独舞。
没想到就在这时,发生了这起车祸,朋美可能在绝望之余,想要一死了之。
“但是,疗伤之后,不是还可以继续跳舞吗?”
听到高之的话,厚子呜咽起来,伸彦无力地摇了摇头。
“她以后别说跳芭蕾,连走路都有困难。”
高之惊讶地看着伸彦的脸。
“车身挤扁时,她的左脚被压在里面,如今,她没有左脚掌。她不仅得放弃芭蕾,甚至无法当一个平凡的女人。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在冲动之下割腕。”
厚子继续哭泣着,高之无言以对,很庆幸自己并不是肇事者。
朋美意识恢复的一个星期后,高之再度去探视她。在得知她试图割腕自杀后,他不想当作没事,他也很关心她之后的恢复情况。
高之去探视朋美时,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心情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厚子形影不离地陪伴在她身旁,担心女儿再度想不开。
朋美看起来比二十一岁的实际年龄更年轻,她的脸很小,因为跳芭蕾舞的关系,身体也很纤瘦。
他们当然不可能聊得愉快,高之谈论着自己的工作,为了避免空气太凝重,他只字不提芭蕾、车祸和残障之类的话题。朋美很少说话,只是板着脸听他说话,但当高之不时开玩笑时,她的眼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彷佛从雨云中隐约看到了蓝天。她的双眼格外清澈,高之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被吸了进去。
离开医院后,高之觉得以后应该再也不会看到她了。因为已经没必要了。没想到两天后,接到了厚子的电话,问他可不可以去医院。高之问她发生了甚么事,她难以启齿地说:
“我女儿似乎很在意你,可不可以请你来看她一下?”
很在意自己,应该代表对我有好感吧?高之忍不住兴奋起来。因为他也想再见到朋美。
他带着花束来到病房,发现她比上次看到时气色好了很多,脸上也带着笑意,而且,也比之前更加健谈。当高之临走前说“我改天再来”时,她忍不住问:“改天是甚么时候?”他回答说:“那就明天吧。”
那天之后,高之每隔两、三天就去探视她一次,直到她出院为止。只有一次,他无法进入病房。那天,朋美的义足完成了,正在进行调整。厚子走出病房,一脸歉意地对他说:
“因为她说不想让你看到。”
出院后不久,朋美就可以拄着拐杖走路了。一方面是因为义足很精巧,再加上她积极复健,最重要的是她跳芭蕾练就了强韧的腰腿力量。
朋美每天都要去复健中心,高之自告奋勇地负责星期六和星期日的接送。在她接受一对一指导时,高之就在一旁静静守护她。当女复健师说,森崎小姐,你星期六和星期日练得特别卖力时,朋美微微羞红了脸。
高之觉得她努力训练的身影很美,他从来没有看过别人脸上有过这样的表情。大部份人都在痛苦面前放弃了自己的目标,遇到挫折或困难时,首先就是推卸责任,不是自暴自弃,就是一蹶不振,自以为是悲剧主角。
很希望自己能够帮助她──每次看到她咬牙挑战的样子,高之就暗自告诉自己。
“樫间先生,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
从复健中心回家的车上,朋美问他。从她吞吞吐吐的语气,不难察觉她是鼓足了勇气才问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