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看到新田后霎时停下脚步,但旋即又加速往下冲。如果是饭店的人一定会被他甩掉吧。
新田上前拦截,对方身材纤细轻易就被压制在地。手上的包包也掉在地上。
「放开我!我不是,我不是啦!我只是被拜托的而已!我是在打工!」男子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叫嚷。
楼上的刑警们也下来了。每个都穿着饭店人的服装。
「是谁拜托你的?」新田问。
「我不知道对方是谁。在网络上认识的。他叫我打电话给饭店的婚礼课,把信交给新娘,他就会付钱给我。」
「信?」
「放在那里面。」男子用下巴指向地上的包包。
一名刑警戴上手套捡起包包,在里面翻找,取出一个白色信封袋。
「这封信是他交给你的?」
面对新田的质问,男子摇摇头。
「我只是把他跟我说的奇怪数字,写在手边的便条纸放进去。」
「奇怪的数字?」新田知道怎么回事了,向拿着信的刑警使个眼色。
刑警从信封里取出纸条,定睛看了一下之后,将纸条亮给新田看。上面写着:
46.609755
144.745043
新田揪起男扮女装的男子衣领。「其他还叫你做甚么?」
「只有这样。他叫我把信交给新娘以后,立刻离开饭店。我躲在女用洗手间等待新娘进来,也是他对我下的指示。我说的都是真的!相信我!」
「寄葡萄酒来的人也是你吧?」
「葡萄酒?你在说甚么?我不知道喔。」
看着男子一脸胆怯地坚称不知情,新田松手放开他。这种家伙不可能是x4。
「…立刻跟组长联络。」新田将男扮女装的男子交给刑警们,站起身来。一边离开此地一边寻思。
这个男的说的可能是实话。他只是单纯被x4利用罢了。那么x4的目的是甚么呢?光只是把数字交给高山佳子,想做甚么呢?
一边寻思一边搭上手扶梯之际,手机传出有简讯进来的铃声。掏出来一看,是能势传来的。
简讯的主旨是「八十龟【注:「八十龟」引自名古屋的方言,意思是好久不见,八十天不见。】剧团」,这是松冈以前隶属的剧团。内文是:「来到松冈先生以前隶属的剧团排练场,看到海报里有团员的照片,拍下来传给您。」里面附了好几个档案。
即便新田觉得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依然打开照片来看。确实是戏剧演出的海报,但演员都是没没无闻没看过的人。
正当新田心想晚点再慢慢看,打算关掉画面的时候,突然看到其中一张海报的一角,那里有个女人。
定睛凝视,心跳加速。新田登上手扶梯,用跑的冲下去。一边奔向柜台,一边打电话给能势。
「喂,我是能势。您看到简讯了吗?」
「看到了。能势先生,告诉我第五张海报的事,里面拍到一个女人。」
「第五张?我看看哦,请等一下。」
新田跑进柜台,四下张望,看不到山岸尚美。
「哦,是这一张吧,『没搭上铁达尼号的人』,很有意思的标题吧。中间那名女子是,担纲女主角的角色──」
「不是这名女子,是左边角落的那一个。戴着墨镜,脖子上围着丝巾,衣服是黑色套装。」
「哦,这个老太婆啊?」
「对,就是她。请火速调查这个演员。」
「哦,好,可是要调查甚么…」
「她的姓名和背景之类的。拜托你了。」
新田挂断手机。能势可能感到困惑,但没时间解释给他听。
看到久我,新田叫住他。「山岸小姐在哪里?」
「她带客人去房间。」
「带客人去房间?」柜台人员通常不会带客人去房间。「这位客人该不会是…」
「对。」久我点点头。「就是日前来过的片桐瑶子女士。」
35
尚美在0917号房门前停下脚步,用钥匙卡开锁,打开房门。
「请进。」尚美依然握着门把,对后面的片桐瑶子说。
「谢谢妳。」老妇人微微一笑,走过尚美的面前,进入房间。和上次不同,她今天没有拿拐杖。因为已经没必要装成视障者,当然也没必要再拿拐杖。虽然还戴着墨镜,但镜片的颜色比上次浅很多。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皮肤看起来也年轻许多。但是依然戴着手套。尚美想起,她说过手上有烫伤的疤痕。
片桐瑶子是昨夜打电话来饭店,但接电话的是夜班的柜台人员。这位柜台人员说,片桐女士一打来就这么问:
「明天外子要去住你们饭店。但其实外子眼睛看不到。所以日前,我有跟山岸小姐说过这件事,拜托她多加照顾外子。请问,山岸小姐明天会上班吗?」
当柜台人员回答:「会,她明天会上班。」之后,片桐女士继续说:
「这样的话,明天外子大概六点钟会到那里,在那之前我想先去看一下房间,大概四点左右会到,能不能请你转告山岸小姐?」
柜台人员回答:「好的,没问题。我一定会转告她。」而实际上,今天早上交班时,也把这件事告知尚美了。
尚美查了一下预约名单,确实有位「片桐一郎」先生。
上次片桐瑶子说过,这次她先生要来东京见以前的老朋友。以前都是她陪先生来,但这次先生极力主张要自己一个人来,所以她先来看看环境。当时还故意演了一场盲人的戏,把尚美吓了一大跳。但也让尚美觉得,她真的很爱她先生。
虽然现在饭店处于相当危急的状态,但这种事和莅临的客人无关。尚美认为,响应片桐瑶子的期待也是今天自己非做不可的要事之一。
下午四点多,片桐瑶子出现了。刚好就在新田走了之后不久。她来到柜台,面带微笑地对尚美说:「上次非常感谢妳。」
「您好,恭候多时。感谢您再度莅临本饭店。」虽然这是公式化的应答,但尚美是发自内心这么说,然后行了一礼。
「对不起哦,拜托妳这么麻烦的事。」片桐瑶子答谢,语气依然很温柔。
「哪里,千万别这么说。」
「之前也跟妳说过,外子的通灵能力很强。不过仔细想想,他独自一人外出旅行还是头一遭,所以如果房间不适合,我想他也不好意思请你们换。难得住进高级饭店,要是一直很不舒服也很可怜吧。所以我想先来帮他挑房间。」
「我想也是。只是上次问您的时候,您说您当天有很重要的事,那件事不要紧吗?」
「是朋友千金的婚礼对吧。这没问题。现在挑选房间的话,五点半离开这里就来得及了。」
「这样子啊。那么得快点才行。您订的是单人房,没错吧?」
「没错。不过今天是星期六,大概会客满吧?有房间可以选吗?事到如今还问这种事也有点奇怪就是。」
「没问题,并不是所有房间都住满了,而且我们有先把房间预留下来,我这就带您去看。」
尚美拿着五个房间的钥匙卡走出柜台,是在几分钟前。第一间看的就是这间0917号房。因为将五个房间的房号告诉片桐瑶子后,她说要先看这个房间。
片桐瑶子环顾室内,点头说:「是个好房间,不错耶。」
「谢谢您的夸奖。」
「可是,等一下哦。」
「好的,您慢慢看。」
片桐瑶子坐在床沿,犹如冥想般地闭上眼睛,反复做深呼吸。终于张开眼睛后,对尚美说:「过来这里站站看。」
「我吗?」
「对。我想请妳帮个忙,先把行李放在那边。」
尚美将片桐瑶子的大包包放在旁边架上。不晓得她在在意甚么,或许是施展通灵能力的必要手续吧。尚美虽然不解,但也去站在她说的地方。
「这样可以吗?」
「我看看哦。脚再稍微靠拢一点。啊,这样就可以了。」片桐瑶子正坐在床上,双手合什,抬头看着尚美。「这是一种驱魔的仪式。原本要两个通灵者一起做,但凑不到两人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做也可以。」
「这样啊。」尚美也只能附和。当饭店人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被迫陪通灵者驱魔。
「照我的话做。首先,双手在胸前合什。然后闭上眼睛。接下来有点困难,请驱除杂念。」
「啊…这确实有点困难。」
「尽力做就好。接下来仍然闭着眼睛,把双手贴在眼睑上。就像自己把眼睛蒙起来一样。对,这样很好。然后这样一直站着。不可以睁开眼睛喔。」
尚美觉得她叫自己做这种事很奇怪。要是通灵者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怎么办?
不久尚美觉得有东西碰到脚踝。她到底在做甚么?
将双手稍稍挪开眼睑,微微睁眼一看,发现自己的脚踝被缠上像皮带的东西。
「片桐女士,请问这到底是在做甚么…」
听到尚美发问,片桐瑶子抬起头。看到她的表情,尚美心头一惊。她的嘴角带着冷笑,刚才的温柔沉稳完全消失了。
「我不是说不能张开眼睛!」这个语气也冰冷得叫人胆颤心惊。
片桐瑶子迅速站起来,朝依然愣在那里的尚美胸部猛推。因为双脚被皮带绑住,尚美就这样应声倒在后面的床上。尖叫了一声。
「片桐女士,妳在做甚么?」
但片桐瑶子默不吭声往尚美扑过来,将她的脸朝下压在床上,然后将她的双手折到身后。尚美想抵抗,但根本没用。片桐瑶子的力气大得惊人。
她连尖叫的时间也没有,转眼间双手被抓在一起。感觉到金属的触感。
「这是干甚么?不要这样!放开我!」
片桐瑶子从后面狠狠抓起她的头发。顿时,她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就这样趴着,呈现头硬被往上拉的状态。片桐瑶子目露凶光瞪着她。
「少废话!妳不想被勒死的话,就不要吵!」她的声音宛如从深井里发出来,令人毛骨悚然。明明是同一个人,刚才的温柔婉约完全消失殆尽。
尚美看着她的脸,心头一惊。之前不曾目不转睛仔细盯着她瞧,此刻近距离凝视才知道。
这人其实不是老妇人。她年轻太多了。而且──很久以前,在哪里见过面。
36
山岸尚美的手机打不通。一度好像快要接通了,但却突然关机了。可是上班时间她应该不会关机。果然是发生了甚么事吧。
久我说,山岸尚美为片桐瑶子准备了几个房间。上次也因为她说有通灵能力之类的事,为了挑房间搞得很头痛。所以一开始就准备几个房间让她自己挑,确实比较快。
「新田先生,查出来了喔。」在柜台操作终端机的久我抬起头来。「山岸保留的房间是。0508号房,0917号房,1105号房,1415号房,1809号房等五个房间。」
久我将这些房号写在纸条上,放在柜台上。
看到这些号码,新田眉头深皱。「这也太分散了吧。」
「她好像是故意这么做。毕竟必须考虑的因素是通灵力,在楼层数与房间的方位上,尽可能多样化比较好吧。」
新田歪着嘴角点点头。虽然应该佩服她考虑周到,但现在实在没心情。
「新田先生,出了甚么事吗?是不是片桐女士做了甚么…」久我心神不宁地问。
「现在还很难说…」新田也只能如此回答。因为目前确实没有掌握到甚么证据,只有演出那场盲人戏的老妇人,曾经待过难以置信的地方。不过,新田不认为那是单纯的巧合。
怎么办?再等一下,等山岸尚美回来吗?
新田凝视着五个房间号码思索之际,手机传出来电铃声。是能势打来的。
「我查出来了。那名女子叫做长仓麻贵。年龄三十五岁。虽然扮成老太婆,但其实很年轻啊。她好像擅长演老人。虽然和松冈先生隶属同一个剧团,但去年年底,突然退团了。没有人知道确实的原因。她和松冈先生经常共同演出,还传出他们好像交往过一段时间,但真伪不明。退团后,她就没和剧团联络了,目前也不知道她在做甚么。不过,有件事令人在意。」
「甚么事?」
「她的学历。长仓麻贵是当地国立大学药学系毕业的,而且曾经在动物医院上过班。」
「药学系…动物医院…」
「您记得松冈先生的死因吗?有可能被注射了药物。」
就是这个!新田心脏猛跳,紧握手机。
「能势先生,请你继续调查这个女人。应该错不了了。」
「不用说我也会继续调查。我不知道新田先生为甚么盯上这个女人,不过我也感觉到似乎很重要。」
「那就拜托你了。」新田说完挂断手机。看了刚才的纸条后,快步走向电梯厅。
没时间和稻垣他们联络。而且上司他们应该为了男扮女装的男子搞得很头痛吧。这种时候会仔细聆听新田把怀疑的目光转向片桐瑶子才有鬼。
长仓麻贵──。
这个女的确实盯上了山岸尚美。上次来饭店的时候,她甚至拒绝别的柜台人员帮她办手续,硬是要指定山岸尚美。这一切,很有可能都是为今天所做的伏笔。
可是为甚么会盯上她?
37
宛如在做恶梦,但又有些不同。宛如被狐狸迷住了,这么说或许比较贴切。明知身陷极其离谱的危险状态中,面对出乎意料的发展,却没有丝毫的恐惧感。心中某个角落多少觉得,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是不是被迫陪她开一个无聊的玩笑。
不过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这不是在开玩笑。双脚被皮带绑着,双手被反绑铐上手铐。而且嘴巴还被贴上胶带。想求救也没有办法。刚才手机响了,但立刻就被关机了。
片桐瑶子从浴室出来。尚美以倒在床上的状态抬头看她,眼睛睁得很大。站在那里的,不是那位老妇人。她拿掉了假发,一头短发乌黑亮丽,根本看不到一丝白发。皮肤相当年轻,从脸颊到下颚的线条非常紧致。摘掉墨镜的眼睛,目光锐利到令人毛骨悚然,嘴唇漾着性感姿色。穿着白衬衫与强调修长双腿的黑色牛仔裤,让人觉得是穿上男装的美女。
「怎么样?吓到了?」女子站在床边,俯瞰尚美。「我相当年轻吧?」
尚美不知如何回应,只好眨眨眼睛。她如果想要赞美,尚美愿意大大地赞美她,但发不出声音也没办法。
「妳不记得我的脸吗?」
女子这么一说,尚美再度凝视她的脸。既然她会问这种问题,以前一定见过面。但在哪里呢?在甚么情况下?尚美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这样不行喔。居然忘记客人的脸,身为饭店人失职喔。」
客人?有这种客人来过?可是又不觉得是在其他地方见面的。
于是女子从一旁的包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把照片亮给尚美看。
「这样呢?这是一年前的我。这样还想不起来吗?」
照片里有一对男女。两人都穿着T恤,并肩坐在剧场的舞台边。女的比现在丰满,头发是长的。男的比较年轻,看起来才二十岁出头。
尚美心头一惊。她记得这名男子的脸。记忆犹如连锁反应般苏醒了。是那一天的记忆。尚美深深吸了一口气,来回看着照片与女子的脸。
女子嫣然一笑。「妳好像想起来了哦。」
尚美点头。假装想不起来也没有意义。
原来如此,她是那时候的──。
「那天晚上的事,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女子眼中露出怨恨之色。「被妳赶走的,那天晚上的事。」
尚美很想说,我也没有忘记,深深烙印在记忆里。前几天,她才和新田说过这件事,就是安野绘里子入住的那晚。为了向新田说明,除非有重大事情否则不能把房客的房号告诉外面的人,因此举了一年前的事情为例。
当时这名女子说,她刚从纽约回国,知道远距离恋爱的男友今晚住在这间饭店,想突然现身给他一个惊喜,请饭店告诉她房号。
这原本是个相当美好且浪漫的惊喜,但尚美总觉得这名女子有点危险,于是偷偷问了这位男性房客。果不其然,他说的话和这名女子不同。这位男性房客说,绝对不能告诉她,把她赶走。
「那时候妳跟我说,你们饭店里没有住这位客人。妳说没有松冈高志这位客人。」女子说:「我认为不可能。于是我说我知道他有预订房间,妳回答他是有预订房间,但是后来取消了。怎么样?妳记得吗?」
当然记得。尚美想到,这大概就是今天早上新田在查的、十一月十七日晚上发生的事吧。当时的年轻男子就是松冈高志。
「那时我心想,既然妳不肯告诉我他的房号,那我就自己找吧。所以我拜托妳帮我准备房间,我也要住进来。可是妳这么说,很不巧,今晚刚好客满。我说不管多少钱我都会付,可是妳根本不理我。妳猜猜看,后来我怎么做?妳认为我会死心回家呢?还是去住别家饭店?」女子摇摇头,继续说:「我才不会这么做。我无论如何都要见到他,因为我一定要他负起责任。」
责任?甚么责任?──尚美以困惑的眼神反问。
女子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身为男人的责任啊!因为他是父亲。他是我肚里孩子的父亲。」
38
敲了门没有回应。新田插入通用钥匙卡开锁,气势惊人地打开1809号房。大致巡视了一圈,不见人迹。浴室也看了一下,没有异状。
新田立刻走出房间,冲向电梯厅。现在没时间慢慢走了。一到电梯厅便按下按钮,可是电梯迟迟不来。心中焦躁不安,即便知道一直按也没用,但还是不断地猛按按钮。
山岸尚美会以甚么顺序带她去看房间呢?新田思忖,果然还是从高楼层开始吧。因为这样大多数房客会比较高兴。所以新田决定由上往下找,但不知这样是否正确。
终于有一台电梯到了。门开了之后,新田急忙冲进去,按下十四楼的按钮。但电梯门要关上的瞬间,突然一阵不安涌上心头,又连忙按住「开」键。
要是山岸尚美带她从下方楼层看起,等一下说不定会来到1809号房。现在走的话,万一和她错开怎么办?
新田摇摇头,放开手指。如果甚么事都还没发生,山岸尚美那种个性不会关掉手机电源。她应该已经待在某个房间里,而且出事了。
39
听到这件出乎意料的事,尚美倒抽了一口气,但不知道对方是否察觉到她的惊恐。
「三个月,不,说不定已经快四个月了。我和他的小孩,想要诞生到这世上来。他明明知道却…不,因为知道所以才逃掉!突然连剧团都辞掉了,想要躲起来。妳说,这种事是可以允许的吗?不过我知道,他离开名古屋究竟想做甚么。因为他向往的剧团选秀会逼近了。他一定会去应征。而且到时候一定会住在东京柯迪希亚饭店。因为他一天到晚都在说这件事,说下次上东京的时候,一定要住在这间饭店。」女子的表情稍微温和下来,但旋即又瞪向尚美。「被妳赶走后,我决定在饭店外面等。到了早上,他必须出发去参加选秀会。我要趁这时候逮到他。一整晚一直蹲在寒冷的路边,等待天亮。偏偏那天晚上冷得要命,我没穿大衣也没带围巾,一直蹲在路边直打哆嗦。身体冷得快结冰了,但我还是努力忍耐。就这样终于天亮了。我目不转睛一直盯着饭店大门。那个好人家出生的少爷,对于东京的路根本不熟,我猜他不可能搭地铁去,一定会搭出租车。结果被我猜中了。他终于出现了。一脸神清气爽的模样,宛如在庆幸自己能顺利逃脱一时冲动害人家怀孕的老女人的纠缠。我见状站了起来,想要使尽全力冲过去。」
说到这里,女子紧闭双唇,纤细的身子开始颤抖。彷佛在忍住内心的甚么会爆发的样子。
「那个瞬间,我突然痛得要命。那种痛楚像是有一根发热的金属棒在我身体中间敲打。我顿时昏了过去。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急诊室的病床上。他们告诉我,我流产了。我身体里的宝贵生命消失了。」女子脸上浮现痉挛般的笑容。「这是当然的啊。那么寒冷的夜晚,一直蹲在路边。可是当时我只能这么做。因为我不能离开那个地方,可是饭店又不让我住。我躺在病床上,摸着变平的肚子下定决心:这个仇,我一定要报!我一定要把那两个人…把那两个夺走我宝贵生命的人杀了!」
女子将包包拉过来,从里面取出一个塑料制的容器。
「怎么样?现在妳终于知道妳为甚么会遇到这种事了吧?为了这一天,我做了完美的准备。警方也盯上这间饭店了。因为这也是我策划的。由于我的精心策划,警方不会把他被杀的事件,和妳被杀的事件连起来。即便两人都以同样的手法被杀。妳看起来只是离奇连续杀人案的被害人。我唯一担心的是,万一妳今天休假怎么办?不过上次来的时候,我确认妳不会休假。和妳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刑警吧?妳在协助他办案。所以今天这种重大日子妳不会休假。」
女子拿出的塑料制容器是注射筒。
「我们进入这个房间经过几分钟了啊?如果有人在看这个房间的监视器,照理说会觉得很可疑。不过这次不用担心。因为片桐瑶子是个奇妙的客人,所以手腕高明的山岸尚美正在应付她。可是,如果只有片桐瑶子走出房间,会让人觉得很奇怪。因此我才把头发剪了。换上衬衫和黑色牛仔裤。外套我也有带来喔。再穿上外套的话,从不甚清楚的监视器看来,会像妳把客人留在房间走了出去。」
尚美看着她的发型,也认为确实如此。身材也很像。只要低着头走出房间,即便有人专注看着监视器屏幕也不会觉得可疑吧。
「不要怕,因为这不怎么痛。他死的时候也不痛。刚才我说要把妳绞杀勒死,那是骗妳的。我没办法做出这么野蛮的事。要杀人的话,我只会想到用药。」女子拿着针筒步步逼近。
40
新田离开1105号房。紧接着1809号房和1415号房之后,这里也落空。房间也没有人进去过的迹象。剩下两个房间。接下来要去看0917号房。原本在想要不要走楼梯,结果还是选搭电梯。因为这样到走廊上的移动距离较短。各个楼层的房间配置图,新田几乎完美地记在脑袋里。
长仓麻贵想杀山岸尚美吗?如果是真的,动机是甚么?究竟是甚么样的原因,恨到要杀死那么优秀的柜台人员?松冈高志在去年十一月十七日住过这间饭店,山岸尚美说,那天没发生甚么重大事情。基本上,她连松冈这个名字都没有印象,应该没有理由和松冈一起被杀死吧。
电梯抵达九楼,新田毫不迟疑往走廊前进。来到0917号房前,调整呼吸,缓缓敲了两下门。
无人应答。新田插入通用钥匙卡,开锁,扭转门把,推开房门。
房里没有半个人。他一边环顾室内,一边走向窗边。窗帘是关上的。
新田转身往回走,打开房门,走到走廊上。
41
听到房门砰的一声关上时,尚美陷入绝望。知道有人来的时候,暗自期待是新田,结果好像不是。
尚美在浴室里。不久前才被带进来的,被迫跪坐在洗脸台前面。
女子就站在她的后面。手拿着针筒。听到敲门声时,她将针头抵住尚美的脖子。尚美知道这是在威吓她──只要敢出声,立即注射。
「好险啊。幸好先移动到这里来了。」
尚美抬起头。透过洗脸台的镜子,和站在后面的女子对看。女子浅浅一笑。
「刚才那个人是谁啊。不过大概不是警察。因为警方现在应该在吃我布下的饵。就是缠着美丽新娘的跟踪狂。」
尚美一惊睁大眼睛,女子露出满意的笑容。
「没错,那一切也是我策划的,目的在把警方的注意力转到婚礼上。新娘的名字叫高山佳子吧。她和这件事完全无关。她的情况只是刚好可以完成我的计划。一个人住,漏洞百出,邮件也很容易偷。葡萄酒顺利送达了吧。当然没有交给新娘本人吧。现在警视厅的鉴识课可能在调查吧。或许找到软木塞里的注射针痕迹了吧。不过应该查不出葡萄酒里究竟注入了甚么药。因为,甚么都没有呀。我只是用针贯穿软木塞而已,才没有注入毒药呢。这是当然的吧。万一没有人起疑,直接把葡萄酒送去给新娘他们,而且两人又心情大好开来喝不就惨了。我可不想做无差别杀人喔。」
女子变得喋喋不休。可能自己说的话反而刺激到自己,不由得陶醉其中,被越来越想说话的冲动给控制了。尚美看着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说话的神情,觉得这个女人可能疯了。
突然,这双眼睛看向尚美。
「好了,这样妳应该没有任何疑问了吧。觉得被杀也无可奈何,死心了吧?妳的尸体甚么时候会被发现呢?可能要等到有人想到妳这么久还没回去,忧心忡忡前来巡查时,才会发现妳的尸体吧。凶嫌是片桐瑶子这个老女人。可是警方找不到这个女人的下落。因为这个女人根本不存在。究竟是甚么人?调查上次住宿的资料吧。可是住宿登记表写的内容全是瞎掰的。那么指纹呢?住宿登记表上也没有指纹吧。那就调查她在餐厅吃饭时用的点字菜单吧。」女子以舌尖舔舔嘴唇。「可是妳应该知道吧,查这个也没用。片桐瑶子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因为她一直戴着手套。即使用点字菜单的时候也没有脱下来。」
她的每一句话都重重打击了尚美。上次和片桐瑶子的应对过程,自己还很自豪地认为是饭店人的美好经验。结果到头来是被摆了一道。而且万万想不到,那只是杀人犯的诡计。
镜子映出女子再度抡起针筒的架式。尚美很想逃。
「逃也没用。妳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曾经对凶猛挣扎的杜宾狗注射过静脉喔。」
尚美的头发被揪了起来。她扭动身体,但脖子完全动弹不得。感觉到针的触感。一边呻吟,一边阖上眼睛。
此时,浴室里的空气突然动了起来。犹如一阵风灌了进来。同时也听到尖叫声。是女人的声音。尚美睁开眼睛。
女子倒在地板上。双手被向上扭转。扭着她的手的是新田。针筒掉在地上。
「长仓麻贵,我以杀人未遂的现行犯逮捕妳。」新田拿出手铐,铐在女子的手腕上。手铐的另一头,锁在浴室的门把上。
女子不动了,一脸恍惚地看着半空中。她似乎已经理解发生了甚么事。
新田走近尚美,撕掉嘴巴上的胶带。痛楚使得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但是可以用嘴巴呼吸的快感,赢过了痛楚。
「妳看起来没有受伤吧。」新田说。
「新田先生…你不是走了吗?」
「我只是为了让她认为我走了,故意把门关上而已。后来我在浴室外面窥探情况。在了解里面的状况之前,我不敢随便冲进来。」
「你是怎么察觉的?」
「我还没有迟钝到没发现床上那一片混乱。更何况,其实我踏进来的瞬间就感受到妳的气息了。」
尚美凝望着他的脸。「我的气息?」
「这个嘛,说白一点是香味。虽然妳绝对不化浓妆,但还是有一股淡淡的味道。应该说清雅的香气。」
「你知道我的味道啊?」
「这当然啰。」新田耸耸肩。「毕竟我们一直在一起不是吗?」
尚美低下头去。因为不想让他看到自己不由得露出的微笑。
42
逮捕了长仓麻贵之后,相关的特搜总部一口气动了起来。
首先是发生在千住新桥的野口史子命案,逮捕丈夫野口靖彦的逮捕令正式下来了。其次是发生在品川的冈部哲晴命案,对公司同事手嶋正树、以及和冈部有外遇关系的井上浩代彻底进行反复侦讯,终于引出两人的供词。这两起命案都是侦查团队已掌握关键证据,就等逮捕x4之后要一并收网,如今也照当初的预定侦结了。
案情急转直下的是发生在葛西交流道下的高中教师畑中和之的命案,媒体报导了东京柯迪希亚饭店杀人未遂案的隔天,凶嫌到警局自首,是畑中任教高中的男学生。
自己遭到霸凌痛苦万分,但学校方面却装作不知情,甚么都不肯帮我做。这时凑巧上网认识了x4,加入他们的计划想要杀人。虽然杀谁都无所谓,但刚好得知畑中老师每天晚上会慢跑,便骑脚踏车尾随在后把他杀了──以上是凶嫌的自供内容。
关键的长仓麻贵继续行使缄默权。但药物的入手管道等等,物证都已搜集齐全。更重要的是她是现行犯,这一点就够大了。
男扮女装的男子带来的信里的数字也已解读完毕。隐藏在这组数字背后的纬度和经度是第一起品川案的命案现场。也就是说,这四起案子形成一个完整圆圈侦结了。
新田在出席久违的正式侦查会议上,听到尾崎管理官高声宣布胜利宣言。
43
开门前先做一个深呼吸,然后敲门。听到藤木沉着的声音:「请进。」尚美打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一如往常,藤木坐在黑檀木的办公桌前。旁边站着田仓。尚美行了一礼,走向他们。
藤木苦笑和田仓面面相觑之后,表情有点滑稽地看向尚美。
「妳的表情很凶耶。到底怎么了?妳说有事要跟我谈,所以我特地在这里等妳,可是妳看起来好像要抗议甚么。」
尚美吞了一口口水,调整呼吸后开口说:
「不是这样,我不是来抗议的。相反的我觉得必须道歉,所以才请您腾出时间给我。」
「道歉?妳指的是这次凶手的犯案动机吗?」藤木说:「我听说凶手的犯案动机是,妳没有把凶手的男友还是前男友的房间号码告诉她,还拒绝让她入住饭店,妳是想对这件事道歉吗?」
「不是,不是为了这个。」尚美说得斩钉截铁。「还是说,那天晚上我的应对是错误的?我应该把她男友的房间号码告诉她?或者是,她说想住房的时候,我应该不带任何怀疑为她准备房间?」
「山岸。」田仓以劝戒的口吻说:「妳不用这么激动。妳的应对没有错。这种事我们也明白啊。」
「这样子啊。」尚美的表情缓和了。「只是,我觉得这是很难拿捏的事。长仓麻贵小姐确实有值得同情的地方。但如果当时她能对我说实话,至少把怀孕的事情告诉我,我想我应该会采取不同的应对。然而她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不认为我会站在她那一边吧。我会把如何让初次莅临的客人敞开心房,当作今后的课题。」
听了她这番话,藤木点了两次头。
「我也有同感。这次的事件,也让我们发现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我刚刚也和田仓在谈,要如何提升今后的服务质量。可是妳要道歉的不是这件事啊?」
「不是。我非得道歉不可的是,我背叛了总经理。」
藤木将身体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尚美。
「这就不能置之不理了。到底是甚么事?」
「媒体已经报导过了,这次的案情架构相当特殊。不是一个凶手犯下的连续杀人案,而是好几个凶手接续犯案,把它做成像一人犯案的连续杀人案。警方知道这一点,但隐瞒着我们饭店。」
「好像是这样啊。所以,这有甚么问题吗?」
「其实…关于案情的架构,我早就知道了。」
「妳?早就知道了?」
「我不能说谁跟我说的,总之有人跟我说。听到事情之后我首先想到的是,既然企图在我们饭店行凶的人和之前的命案凶手是不同人,就没有必要故意让他在这里行凶。如果我们饭店对外公开,说警方已经识破案情架构,并且在监视我们饭店,那个人很可能会打消犯案念头。但是结果,我却一直瞒着总经理,而且发生了这次骚动。真的非常对不起。」
尚美深深低下头。她不知道藤木他们是甚么表情。沉闷的沉默经过了几秒钟。
接着听到藤木「呼」地吐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妳为甚么瞒着我呢?」
「这是因为…有人拜托我,绝对不能讲出去。」
「原来如此。这样不太好喔。」
「真的很对不起。」尚美的腰弯得更低了。
「山岸,抬起头来。」
「不,可是…」
「没关系,妳就抬起头来。」说这话的是田仓。「这样没办法谈话吧。」
「是。」尚美答道,抬头一看,两位上司都笑咪咪的。
「我说不太好的意思是,」藤木说:「既然人家把如此重大的机密跟妳说,还拜托妳绝对不能讲出去,妳却随便讲出来,这样不太好。即便这是为了饭店着想也一样。就这个意义来说,妳的判断绝对没有错。刚才妳说要把如何让初次莅临的客人敞开心房,当作今后的课题。能够获得一个人的信任,让人觉得跟这个人讲一定没问题,这对饭店人也是非常重要的事。」
尚美看着藤木沉着的脸。总经理的双眼,露出温柔且认真的光芒。一旁的田仓默默点头。
「此外,我还要跟妳说一件事。」藤木探出身去,在桌上十指交握,带着耐人寻味的笑容抬头看着尚美。「知道案情架构的人并非只有妳。我们也早就知道了。是警视厅的尾崎管理官告诉我们的。」
「咦?」尚美来回看着两位上司。「这样子啊?」
「知道的,只有我和田仓两个人。」
「可是您没有对外公开,果然也是被封口吗?」
「嗯,这也是一个因素,不过基本上是我们做出的判断。我认为不公开比较好。」
「为甚么?」
「公开之后,确实第四起案子的凶手或许会打消犯案念头。不过这种事要怎么确认呢?凶手不会告诉我们他放弃犯案吧?到头来,我们还是得持续同样的警备工作,而且客人也不会想来这种恐怖的饭店吧。公开出去没有任何好处。所以我拜托尾崎管理官,请他当作这件事我们两人都没听到。」
尚美眨眨眼睛,吸了一口气,在向来充满诚实的藤木眼中,窥看到一丝狡猾。
「…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为无聊的事情烦恼啊。」尚美低喃地说。
「这也是一种学习。凡事都是学习哟。」说这话的是田仓。
尚美点点头,再度看向上司们。
深深觉得──饭店里戴着面具的不只是客人。
44
「长仓麻贵以优异的成绩从大学毕业。不仅专门科目,连数学方面的才华也是出类拔萃。她的脑筋本来就很好吧。听说高中当过学生会副会长。」能势一边看记事本一边说:「这次她用的药物是一种叫Suxamethonium的肌肉松弛剂。这是用来全身麻醉的药,所以静脉注射只要0.01克就会导致呼吸停止或心跳停止。这种药进入体内之后,会快速被分解,变成人体原本就拥有的东西。她以前工作过的动物医院也有这种药,可能是那时候偷出来的。虽然目的不明,但或许有预感将来用得到吧。欸,该怎么说呢,不管怎样她都是我不太想接近的女性类型。」
「能够构思出那么缜密的计划,脑袋一定很好吧。」新田说:「不过反过来说,好得太过头了。基本上这次的案子是,如果杀了松冈先生和山岸小姐,自己会遭到怀疑,所以才构思出这个计划。但就算这两个人被杀了,警方也不见得会把这两起案子连在一起想。即便找出都是药物犯案的共同点,至少不会从山岸小姐这条线查出长仓麻贵的名字。」
「我也这么认为。为了一些小事对人怀恨在心,但被恨的人根本没有注意到,更何况没有留下任何纪录。如果她能冷静思考一下,就不会拟出这种麻烦得要死的计划吧。事实上,长仓麻贵拿去年的照片给山岸小姐看的时候,她也无法立刻想出来是谁不是吗?」
「这件事,」新田以食指抵住嘴唇。「不可以在山岸小姐面前说。她对于没有看出长仓麻贵的变装,甚至看到素颜还想不起是谁,好像有些沮丧的样子。就她这个层级的饭店人而言,忘记客人的长相是不可原谅的事。」
「哦哦,原来如此。真是为难她了。」能势皱起脸,摇摇头。
两人在东京柯迪希亚饭店的大厅。新田已经没有穿柜台人员的制服。或许因为这个缘故总觉得不自在,但没有说出口。
能势看向新田的后方,表情变得柔和起来。新田回头一看,尚美正往这里走来。
「谢谢妳今天的招待。」新田站起身来,行了一礼。
「别这么说。我才应该感谢你,这次真的多亏你救了我一命。今晚请千万不要客气喔。」
山岸尚美温柔的声音在新田耳畔回荡。只不过一星期没见,居然感到很怀念。清爽的笑容看得新田目眩神迷。
「也请我来吃饭这样好吗?我又没有做甚么了不起的事。」能势搔搔头。以这个男人的个性来说,这句话不是谦虚,应该是发自内心。
「没问题。我知道您的功劳。」山岸尚美微微一笑。
今天的餐宴是她邀请的。起因是藤木总经理说,想对逮捕凶手的新田表示一点谢意。
搭乘电梯来到最顶楼,进入法国餐厅。里面已经准备好三人用的包厢,尚美带他们两人进入。
「藤木总经理叫我代他向两位致意。」入座后,山岸尚美说:「其实他自己也很想来,不过考虑到你们两位可能会不自在。」
「不,才不会呢。」新田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松了一口气。和一流饭店的总经理面对面吃饭,光是想就忧郁起来了。
菜式似乎早就决定好了。三个人面前摆着香槟杯。
突然,能势开始坐立不安。
「啊,抱歉,失陪一下。──甚么事啊,这种时候打来。」能势一边从外套口袋掏出手机,一边走出包厢。
「刑警还是一样很辛苦啊。」尚美说。
「就是啊。」新田点点头,看着她。「妳的气色不错,真是太好了。」
「你也是。」
两人四目相交只有一瞬间。因为新田闪开了。
服务生来了,开始在酒杯里注入香槟。这瓶是香槟王DomPérognon。找不到话题,新田凝视着酒杯里的气泡。
能势终于回来了。
「哎呀,真是伤脑筋。我女儿突然说要带她男朋友来家里。」
「啊?」新田睁大眼睛。「所以呢?」
「真的很抱歉,我可以就此告辞吗?我实在很担心家里的状况。」能势露出和蔼的笑容,在脸的前方合掌拜托。
新田和山岸尚美面面相觑之后,将目光转回能势。
「好吧,既然是这种事也没办法。」
「这样啊。那我就失陪了。山岸小姐,妳还特地邀请我来,真的很抱歉。那我走了。抱歉抱歉。」能势边说边往后退,就这样离开了包厢。
新田哑口无言,再度看向山岸尚美。她也愣在那里。不久,两人相视苦笑。
「一般会回去吗?」新田说。
「不知道。」她也侧首不解。
恐怕是──。
新田顿时明白了,这可能是他的体贴吧。看到藤木没来,只有三个人的时候,他就决定自己要离开了。这种机灵的转折对能势不算甚么。
「总之先干杯吧。」新田举起酒杯。
山岸尚美也举起酒杯。
两只碰杯的酒杯上,映着东京的夜色。
关于《假面饭店》
──中文版特别收录!东野圭吾亲撰 诞生秘话
开始意识到「都会饭店」是在泡沫经济时期。我想很多人都有印象,那时候一切都显得荒唐愚蠢。男人们为了讨心仪的女人欢心,把赚来的钱如流水般地花掉。这种男人的情绪到达最高点是在圣诞夜,舞台则是都内的高级饭店。由于饭店的数量与房间的数量都有限,理所当然形成一场争夺战。好几个月前就要订房自然不在话下,其中更有不少男人连要邀请的对象都还没决定就先把房间订下来。
咦?你也是这其中一人喽?不不不,很遗憾的我当时是个初出茅庐不畅销的作家,完全没有享受到泡沫经济带来的恩惠,只能垂涎三尺望着这种社会上的喧嚣气氛。
之后经过了二十几年,当时与我无缘的饭店,如今成为我非常重要的空间。首先,它是我的社交场所。我现在担任日本推理作家协会的理事长,因此要尽量出席文坛的相关聚会,而这些聚会的场所大多在饭店的宴会厅。而且这种聚会,几乎每个月都有。
此外我和编辑讨论事情,也经常用到饭店大厅的沙发区。偶尔讨论完毕也会去饭店里的餐厅用餐,在酒吧小酌一番。还有接受杂志采访时,也会请他们在饭店订房,在这里进行采访。因为旁边有人在看的话,我会分心根本无法进行访谈。
就像这样,饭店除了提供单纯的住宿之外,也具备了多样的功能。我从以前就一直认为,饭店是「成人的空间」。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国家的许多空间都被年轻人和小孩占据了。让成人可以像个成人的空间,感觉真的越来越少。在这之中,饭店成了最后的堡垒。
由于有这种感叹,我从以前就想写以饭店为舞台的小说。不单单只是把饭店拿来当舞台,必须是饭店本身成为主角的小说。
写报导或报告的时候,有所谓的「5W1H」论述,亦即「何时、何地、何人、何事、为何、如何」。以推理小说而言,就是把这六项元素的其中几项塑成谜题,在解谜的过程中享受乐趣,但在这部《假面饭店》里,唯有「何地」是一开始就决定的。
然而过去并非没有以饭店为舞台的故事。不仅如此,在电影方面甚至出现了很多名作。其中的代表作,应该以《大饭店》(GrandHotel)莫属吧。许多人聚集在同一个地方,同时进行着各自的故事;如此崭新的手法甚至被人称为「大饭店形式」,以小说而言就是「群像剧」。以这种手法创作的作品很多,三谷幸喜执导的电影《有顶天大饭店》也是其中一部。
这次要写以饭店为舞台的小说时,我最先思索的是,要不要采用这种「大饭店形式」来写。若以隐藏真相瞒过读者眼睛为目的来考虑,这种手法确实相当有魅力,还可以透过各种人物的视点来描写饭店,也有很大的好处。
但深思熟虑的结果,我决定不用这种手法。「大饭店形式」,对小说家而言是轻松又便利的手法,堪称想写以饭店当舞台的小说时,立刻就会想倚赖的魔法道具。然而正因如此我才认为,不用这种手法,才能创造出谁都想不到的故事吧。
那么要用甚么手法呢?「大饭店形式」──亦即群像剧手法,可以用平行的方式描写多个故事。但我不想以平行的方式,而是想以系列的方式来写写看。
首先将视点聚焦在两个人物上。一位是刑警,一位是饭店人员。透过他们的眼睛,描写陆续前来饭店的宾客,传达出饭店这种世界的样貌。当然,他们之间也会彼此观察。刑警看到的饭店人是怎么样的人?饭店人眼里的刑警又是怎么样的人?──于是故事的主题很自然就变成「何谓专业精神?」
既然形式和主题都敲定了,接下来就是故事了。关于这点,我一开始就有点子了。那就是──
在某间饭店里,有人想杀了谁。
当然不知道凶手是谁,但也不知道被盯上的是谁。唯一确定的是,杀人案即将发生──。
面对这种情况,刑警该怎么办?而饭店员工们又该如何应对?
这对我是非常困难的模拟,执笔过程中确实感受到想象力发挥到了极限。但相对的也成就感十足。即便今后再做同样的事,我也没自信能超越这部作品。
但愿各位读者能好好享受美好的饭店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