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白夜行
1
“喂,我的礼服下摆还绽着线?不是叫你好好缝上吗?你发的什么呆啊!”
长女的尖叫声在回响。尽管是常有的事了,院子里劈柴的佣人还是吓了一跳,从窗子往屋里偷瞧。
“对不起姐姐,我马上去缝!”小女儿灰姑娘拼命道歉。对佣人来说,已经是看到腻的情景了。
“算了,我穿别的去。你简直一点用场都没有。”长女怒气冲冲地想要脱下礼服,但因为肥胖的身体原本就是硬塞进紧窄的礼服里,这时怎么也拉不下拉链,到底“哧”地一声,礼服撕裂了。
“呜!都怪你!都是因为你才落得这样!”
“对不起!对不起!”
“灰姑娘,我的鞋子擦了吧?”灰姑娘的继母问。“没擦的话可饶不了你。”
“擦了,母亲大人。”
“呀,我没有配礼服的项链。怎么办?”次女开始嚷起来。“对了灰姑娘,你有条不错的,把那个拿来。”
“哎?可那是亡母的遗物……”
“罗嗦!叫你拿你就快点拿来!”
“可是……”
“少顶嘴了!”继母和两个继姊同声威吓。灰姑娘眼里泛出泪光,但还是小声答应了声“是”,走出屋子。
佣人离开窗子,摇头叹息。一如往常的争吵让他很泄气。
老爷也不知怎么搞的,选来选去偏偏选了那种女人做后妻。佣人不可思议地想。长得难看,心肠又坏,这还不算,还有两个恶劣的拖油瓶。要说这桩婚姻的好处,也就是经济上稍微宽裕些了。那女人是有名的高利贷者,据说身家丰厚。
不过这财产方面的理由很重要吧,佣人想像着。灰姑娘的父亲是个贵族,但可以说毫无财力,一直以来好像全靠啃祖上的老本,可是渐渐地积蓄也见了底,陷入连土地和房产也不得不卖掉的境地。
正在这时,那名叫丹德拉的坏心眼女人出现了。丹德拉是个暴发户,并非名门闺秀出身,对此她颇有自卑感,所以看上了灰姑娘的父亲。总之,她想得到贵族头衔。
但灰姑娘成了这桩婚姻的牺牲品。来到这个家的继母和两个姐姐,因为灰姑娘是靠自己给饭吃,完全把她当下女使唤。而灰姑娘似乎唯恐触怒了她们让父亲作难,一直默默忍耐。这种状况做父亲的不可能毫无察觉,但形同傀儡的他一旦和老婆离婚,就会谋生乏术,因此一句话也不曾出言干涉,对灰姑娘的苦恼佯作视而不见。
继母与两个姐姐身着毫不合称的华丽服装,坐上马车出门去了。看样子今晚又有某处开派对。不用说,灰姑娘看家。
灰姑娘目送她们离开,佣人从背后向她招呼:“小姐。”
灰姑娘回过头,望着他微微一笑。
“劈完柴了?辛苦啦,来喝点茶吧?”
“茶就算了,且不说那个,小姐你为什么要对那几个家伙惟命是从呢?你才是这个家的正式继承人啊,应该跟老爷说说,训她们一顿。”
听佣人这样说,灰姑娘一瞬显出悲哀的神色,但随即恢复笑意。
“我不想让父亲为难。你也什么都不要和父亲说哦。对了,今晚能不能也劳你看家?”
“没问题。你又要去打工?”
“是啊,我也得稍微挣点钱呢。”
“唉,要是老爷也干点工作的话,小姐你也不用这么操劳了。”
“不要说这种话啦。”
被灰姑娘用温柔的语调严厉告诫,佣人讷讷地无话可说了。他深知灰姑娘其实是个内心极为坚强的女孩子。
2
这是家高级服饰店,礼服与饰品自不必说,一切装饰品都在经营之列,最近甚至开始出租豪华马车。也就是所谓的贵族御用店。
晚上八点三十分,露麦罗转悠到店后。她刚敲了下后门,门就无声地打开了。
灰姑娘在里面等她。
“辛苦你了。谢谢你啊。”
听了灰姑娘的话,露麦罗摇摇头。
“该我道谢才对,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能帮到你就好。”
在灰姑娘催促下,露麦罗走进屋里。那是店里的仓库兼裁缝室,店里出售的礼服之类全是在这里制作的,店面摆设不完的商品也在这里保管。话虽如此,这里并不是个华丽的所在,因为商品都捆包起来,无由观赏。屋子里到处是裁缝工作后丢下的碎布头和零部件,说凌乱脏污也不为过。
而露麦罗的工作就是把这里打扫干净。
“给,这是上个月的薪水。”
从灰姑娘手里接过薪水袋,露麦罗流下泪来。
“灰姑娘,我该说什么才好……”
“为什么要哭呢?活是你干的,拿报酬是理所当然的事。这一来也能给生病的妈妈买药了。”
露麦罗点点头。她还想再说感谢的话,但知道灰姑娘不会喜欢听,因而沉默不语。
这份工作本来是灰姑娘的,但她知道露麦罗因为没工作陷于窘境后,便偷偷把工作让给了她。说起来也是瞒着店老板。露麦罗的母亲有病在身,而且流言四播,说是恶性的传染病,害得女儿连一个愿意雇用她的地方都找不到。
表面上店里雇的是灰姑娘,实际上干活的是露麦罗,店里给付的薪水也通过灰姑娘到了露麦罗手上。多亏如此,露麦罗才能养活母亲。
“那么我十二点前回来,这里就拜托你了。”
“嗯,包在我身上。你今晚也要去送货吗?”
“是啊。因为客人说无论如何都想今晚就看到。”灰姑娘抱着服装盒说。第一时间去向店里的客户展示新商品,这也是她工作的一部分,时不时的也会从仓库里牵出马车前往。
之所以十二点前要赶回,是因为之后警卫人员会过来。因此届时露麦罗必须从这离开,灰姑娘必须回来。
灰姑娘手里抱着服装盒,道声回见便出门了。
3
这条街上住着众多贵族和财界人士,他们每天举办舞会或派对,规模大小皆有。人们大多只去固定的场所,但也有人喜欢周游各处。这类人归根结底,是为了寻求淑女才在好几处会场来回游弋。
在这群派对迷中,有个女人成了最近的话题。
那女人在各处的舞会和派对出没,每次都穿着最高级的礼服,佩戴最高级的饰物,展现优美的舞姿,俘获诸多男宾的心后,便不知消失在了何方。男士们称她为假面之女,因为明明不是假面舞会,她也总是戴着遮住眼睛的面具。尽管如此,她必定是个卓尔不群的美女,这一点没有任何人怀疑。
假面之女今晚也出现在某处舞会。不用说,那些男宾都围着她身边打转,想法设法要和她共舞一曲。
“喂,你看她腰部的曲线,要是能得到那样的女人,对男人而言大概是无上的享受吧。”年轻贵族悄声向友人说。
“还是死心算了,她好像只和真正的贵族或富豪共舞,我们就算去邀请她,也只会落得被干脆拒绝的下场。”
“那我们这种贫穷的贵族只能含着指头眼巴巴望着了?也太郁闷了。话说回来,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清楚呢。有传言说是王室的亲戚,又说是外国的公主,但都是毫无根据的臆测。不过,她肯定不是泛泛之辈,因为不管什么时候出现,都是一身超高级的行头。今天戴的戒指你看到没?那号钻石,我见都没见过。”
“总而言之,一看到她,就会发现自己是多么渺小的角色。--哎呀,有新的嘉宾来了。”年轻贵族朝入口处一望,立刻一脸厌烦之色。“受不了,来了三只小猪【注】。”
“三只小猪?那是什么?”
“就是那个放高利贷的老婆子和她两个女儿。因为和贵族结了婚,总算能如愿以偿出入这种场合,但怎么打扮都不伦不类,连看的人都替她们难为情。”
望着那边的年轻贵族皱着眉头。
“哦,那帮家伙啊。虽然挥金如土,却毫无华丽的感觉,十足暴发户品味。喔,假面之女退场了。”
“她大概是不想和三只小猪在一个地方跳舞吧。哟,假面之女一走,男宾们也纷纷开始回去了。”
“我们也回去吧。在这发呆下去,小心得奉陪小猪们跳舞。”
两个年轻贵族快步走向出口。
4
丹德拉和两个女儿一起回到家时,已是深夜。一进房间,长女就把包扔了出去。
“啊,可恶!今天这个舞会算什么呀,那个假面女人一回去,男宾们也都走了。失礼也要有个限度!”
“母亲,下回我也要戴面具去。那样一来,说不定就像那女人一样受男人奉承了。”
丹德拉没有回应次女的提议,因为她觉得那也是徒劳。就算戴了面具,也藏不住肥胖的身体和脚。
“灰姑娘!喂,灰姑娘,你在哪?”丹德拉叫。
门开了,穿着简陋衣服的继女出现了。“您回来啦,母亲大人。姐姐们也回来了。”
“不是什么回不回来,夜宵怎么样了?舞会后肚子饿得很,你准备了什么吃的没有?”
“啊……对不起,那我现在去做三明治。”
“少给我磨蹭,赶快去做。”丹德拉把礼服脱下丢到一边,穿着内衣在椅子上坐下,开始抽烟。“且不提那女人,你们听说了城堡舞会的事没有?”
“听说了。说是王子要选妃对吧?”长女两眼放光。
“这是个再难得不过的机会。只要你们中任何一个中选,早晚就是王后了,我就是王后的母亲,与捞到整个国家没两样。不管用什么手段,也要把王子勾引到手。”
“母亲,我会努力的!”次女两手在胸前紧紧握拳。
打量着女儿们的模样,丹德拉绷起了脸。照这个德性,再怎么努力只怕也不会被王子选上,她想。
“你们两个,从明天起就给我跑美容院。到舞会之前最少要比现在减上十公斤……不,二十公斤!”
“哎?这办不到呀!”长女顿时哭丧着脸。“哪怕减个两公斤也行啊。”
“别傻了,那样赢不了王子的爱情!”
灰姑娘将盛着三明治的碟子搁在托盘上端过来了。
“母亲大人,刚才您说的是真的吗?王子要在下次的舞会上选择新娘……”
“与你无关。”丹德拉斩钉截铁地冷冷说道。她用同样的气势使劲打开次女伸向碟子的手。“你干嘛?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吗?你们俩马上给我减肥,而且是最强力的绝食减肥。到舞会那天为止,除水之外一概不准进口。听明白没有?”
什么--两个女儿吓得直往后仰。
“那这个三明治呢?”长女问。
“当然是我来吃,还用问。喂,灰姑娘,你发什么呆,光吃三明治会噎嗓子,快给我拿点喝的过来。”
“好,马上就来。”灰姑娘跑进厨房。
丹德拉狼吞虎咽地吃着三明治,两个女儿流着口水眼巴巴地盯着。

【注】三只小猪为著名的寓言故事,主角为猪妈妈和三只小猪。

  5
灰姑娘来到贝特罗的住处。贝特罗是个鞋匠,与灰姑娘的亡母有亲戚关系。
“咦,你说什么?做一双玻璃鞋?”贝特罗睁大眼睛。以前灰姑娘也曾托他做鞋,但指定以玻璃为材料却是头一遭。
“对,我说什么都想要一双玻璃鞋。鞋匠虽然多的是,但有本事做这种鞋的,只有贝特罗大叔你了,是吧?”
被一个美丽姑娘这么称赞,谁都会高兴起来,贝特罗也不例外。
“那倒不是吹的,还没什么鞋我做不出来。不过,你为什么想要玻璃鞋呢?”
听贝特罗这样一问,灰姑娘睁大了秀丽的眼睛。
“以前,大叔曾经这样对我说过:灰姑娘,你的脚真是小巧美丽,这世上谁也不可能穿得了你的鞋。可是实际上,只要死命硬塞,就没有穿不了的鞋。连我那两个姐姐,也能把大脚用力塞进我的鞋里。不过脱下后,鞋就变形到认不出原来模样了。所以大叔,我想要一双全世界只有我能穿得了的鞋。那双鞋要与我的脚天衣无缝,其他任何人都无法穿上。为了达到这个效果,就得用不会变形的材料吧?所以我觉得玻璃不错。”
贝特罗明白了她的想法。确实,皮鞋或布鞋有伸缩余地,木鞋也很容易就能改动。
“是这么回事啊,我懂了。那好,我来做做看。”
“谢谢你,大叔。我最喜欢你了!”灰姑娘吻了一下贝特罗的脸颊。
贝特罗有点害羞地开始取她的脚样。
6
城堡里举办舞会的日子到来了。
王子兴趣缺缺地开始打扮,大镜子里映出他不悦的神情。
坦白说,他还不想结婚。他很享受和各种女人交往的单身生活,觉得一旦结婚就会被束缚住自由。
但王子的父母,也就是国王和王后整日念叨,好像一心想让花心的儿子安定下来。
“王子,舞会开始了,请移步会场吧。”侍从前来禀报。
“切,麻烦死了。”王子懒懒地站起身。
会场里汇集了从全国精心选拔的少女,她们翩翩起舞,那情景宛如花圃群芳,摇曳生姿。
“哼,看来倒还都是美女嘛。”王子略一扫视,在台上预备的椅子上坐下。
只凭美貌是打动不了我的,王子暗忖。还得具备别的魅力。最重要的条件是,要能令自己渴望拥有她,能令自己怦然心动。
王子眺望着那些少女,蓦地睁大眼睛,向旁边的侍从开口了:“喂,那是谁?”
“啊?您是说哪位姑娘?”侍从问道,心想莫非王子已早早看上某个少女。
“那边那两个,是在柱子旁边吧,也不跳舞,狼吞虎咽猛吃东西的胖女二人组。”
“噢,那是……”侍从看着参加者的名单。“那是丹德拉夫人的两个女儿。”
“轰出去!”
侍从答应而去,吩咐卫兵把那两个胖女带出会场。
“哎?为什么只有我们得离开?”
“再让我吃一口蛋糕嘛!”
王子目送两人被轰走,叹了口气,重新环视着场内。不久,他的视线在一个地方停住了。那里有个少女,与其他那些少女全然不同。
王子像方才一样,向侍从询问少女的来历,侍从看着名单,不解地歪着头。
“名单上只写着‘假面之女’,来历不详。”
“假面之女啊。”
她的确戴着面具,但她看来与其他少女迥异,却不单纯是戴着面具的缘故。从她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吸引了王子。
王子命侍从将少女召到自己这里。
在所有人惊异的眼光中,王子开始与假面之女跳舞。她的舞技也很娴熟。
“我希望再多了解你一些,我们去别的房间吧。”王子在她耳边低语。
另外的房间里安置了一张床。
所谓“希望了解你”,含义就是想和你欢爱。假面之女也没有抵抗,脱下衣服,但依然戴着面具。
“为什么不让我看到你的脸?”王子问。
“因为王子大人对美貌已经看腻了吧?看不到脸也没什么关系啊。”假面之女答道。
王子心想,说的也是,便决定开始做爱。他改变了想法,觉得和戴面具的女人做爱也不坏。
不过王子的游刃有余也就到此为止了。一开始做爱,他就完全陷于被动。假面之女的技巧是那样高妙,连阅女无数的王子,也从未尝过这种飘飘欲仙的滋味。
王子只觉如在梦中,第五次射完精时,从某处传来了钟声。
假面之女从床上跳起来。“糟了,十二点了!”
“时间还早啊。”
“不能多留了,再见,达令。你的技术还可以。”说着,她在王子脸上吻了一下,利落地穿上礼服,风一般出了房间。
王子恍惚了片刻,随即突然想起什么,起了床。
这是因为他发现自己连少女的身份都不知道。他急忙穿上衣服,离开房间,找到侍从问:“假面之女呢?”
“刚才坐马车回去了。”
王子沮丧地回到房间。他认定那才是最棒的女人,自己在寻找的女人。可是不知道她是何许人也,也无从寻觅。
这时,垂头丧气的王子看到了一个线索。不用说,是玻璃鞋。
7
找到灰姑娘没有花太多时间。名为新娘探索队的士兵们拿着玻璃鞋,挨家挨户走访有妙龄少女的家庭。
因为知道只要能穿上这双鞋就能成为王子的新娘,很多少女千方百计拼命想要穿上,但谁都穿不进去。
丹德拉的两个女儿甚至给脚抽了脂,结果还是穿不进。
然后终于轮到了灰姑娘。最初人家不肯给她试穿,但她坚持要穿来看看,结果天衣无缝。
关于这件事,她这样说道--
“我的确是假面之女,但因为真正的我如此寒酸,不愿让王子殿下失望,所以没有报出身份。”
她的坦白令丹德拉和两个姐姐大吃一惊。但最吃惊的莫过于父亲米摩莱尔。他无法相信女儿会身着华服,乘坐马车出现在舞会上,因为他深知她没有那么多钱。
“这个嘛,说了你也不会信的。”灰姑娘事先说明。她说出的缘由的确令人难以置信。
根据灰姑娘的说法,一切竟然是请魔法使准备的。礼服也好饰物也好都是由魔法变出来,至于马车,原本是南瓜和老鼠。
米摩莱尔心想,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但也只能相信了。
不过他还有一个疑问。既然十二点一到魔法就会失效,必须匆匆离开,为什么玻璃鞋没有消失呢?
米摩莱尔问起这一点时,灰姑娘总是用含糊的回答敷衍过去。
算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这样想着,米摩莱尔望向女儿披着婚纱的身影。
今天灰姑娘与王子的婚礼即将开始,灰姑娘看来比平时更加美丽动人。
婚礼上云集了全国各地的贵族和财界人士,堪称这世上最豪华的结婚仪式。
但新娘的家人只有米摩莱尔一位,继母丹德拉和继姊都没有出席。因为米摩莱尔已和丹德拉离了婚,这是灰姑娘向他建议的。
“她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给点钱让她们走人吧,父亲。”
米摩莱尔如言而行,丹德拉虽不情愿,但遭到来自王室的压力后,马上放弃了抵抗。
对米摩莱尔来说,能与丹德拉离婚乃是一大快事。本来他对与丹德拉再婚就不起劲,知道这女人心肠很坏,也看到她那两个女儿欺负灰姑娘。
尽管如此他仍然和丹德拉再婚,是由于灰姑娘的劝说。
“父亲,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就是钱。如果觉得和一个女人结婚有抵触情绪,那就只当是和她的钱结婚好了。和丹德拉结婚的话,生计就不用犯愁了,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抓住机会给她们看看。”
“可是那三个人一定会欺侮你的,我不想让你过得不开心。”
听米摩莱尔这样说,灰姑娘微微一笑,如此答道。
“那不算什么。我早晚会成为传奇的女主角,而女主角总要有一两个悲剧才合称嘛。”
婚礼终于开始了。在众人的祝福声中,王子与灰姑娘交换婚姻的誓言。米摩莱尔一边鼓掌,一边凝视着这样的情景。
灰姑娘将脸转向民众,唇边泛起微笑。米摩莱尔思索着那微笑的意味。
(完)

跟踪狂入门

1 “对不起,我们还是分手吧。” 华子突然向我发出分手宣言,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天。我们面对面坐在表参道的一家露天咖啡店里,我正喝着冰镇咖啡。 “咦?”我拿开吸管,困惑地眨着眼睛,“你说的分手,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觉得我在故意装糊涂,华子不耐烦地丢掉芒果汁的吸管,我正想她是不是要直接拿起杯子喝,她已经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干了。 “你还真叫人发急。分手的意思当然就是分手,我和你分道扬镳,再不相干。走出这家店,我们就各奔东西。懂了没有?” “等等,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种话……”虽然自己也觉得这样很丢脸,我还是禁不住惊惶失措起来。邻桌的两个女孩似乎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一直好奇地盯着这边看。 “对你来说或许很突然,但对我来说一点都不突然。总之一句话,我不想再继续现在这种关系了,我已经厌倦了。” 华子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几乎要踢翻旁边的桌椅,她就这样离开了咖啡店。我完全摸不清状况,愕然呆在原地,甚至想不起来去追她。无数疑问在我头脑里盘旋。过了好一阵我才回过神来,走出咖啡店。背后传来其他客人的窃笑。我在表参道上四处转悠,但是哪里都找不到华子。我放弃了努力,回家了。再怎么苦思冥想,我还是一头雾水。至少到昨天为止,我和华子之间应该都没有任何问题。昨天晚上我们还煲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粥,今天的约会一直到走进那家店都很开心,她看起来也很愉快。于是我又想,该不会是进了咖啡店之后,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可是我完全想不起来。我们在那家店总共也只待了短短十几分钟。我怎么想都想不透,那天晚上,我决定给她打个电话,弄清楚她的本意。但没等电话接通,我又自己挂断了。想到她当时相当激动的模样,我觉得今晚还是别去打扰她为妙。躺在脏脏的房间里,我盯着天花板上的污迹,那块污迹的形状很像华子的侧脸。我的华子是在打工的地方认识的,当时我们都在汉堡店工作,不知不觉就亲近起来,不知不觉就发生了关系,不知不觉就成了稳定的情侣。或许最确切的形容就是,谁也没有刻意去做什么,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一起了。我现在在设计事务所工作,华子白天上专门学校,晚上则在小酒吧做兼职。她说她希望成为自由作家,但有多少实现的可能性,我完全看不出来。总之,我计划着再过一两年就和她结婚。这个意思我也向她透露了,她虽然没有欣然同意,但也没有否定的表示,我便开始存钱作准备。就在这个时候,这件事发生了。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会突如其来地提出分手。她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 2 从突然提出分手算起,正好过了一周的那天晚上,华子打来了电话。听到我的声音后,她带着质问的口气说:“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啊?你问什么打算……” “上周日发生了什么事,你难道不记得了?” “什么事……你是说约会时候的事吗?” “是啊。你被我甩了不是吗?你该不会想说,你还不知道吧?” 华子听起来老大不高兴,声音像连珠炮一般,冲击着我的耳膜。 “怎么可能不知道,你都说得那么清楚了。” “那你很受打击吧?” “当然了,这么突然。” “既然这样,”她听来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没有任何行动?” “没有任何行动的意思是……” “我是说过去这一周,你什么都没有做吧?” “是啊。”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嘛……”这样说着,我暗地点头,明白了她发怒的理由。这一周来我一直没有打电话,觉得适当冷却一段时间比较好。但她好像对此很不满意。果然还是在等我联络呀——想到这里,我放下了心。 “我是在等你情绪冷静下来。不过看样子,你也后悔自己说了傻话了。”我的口气变得从容了一些。 “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 “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不过应该是那时你心情不好,顺口说出言不由衷的话来了吧?但是主动道歉又觉得难为情,所以一直等我打电话过来——” “开什么玩笑!”我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我才没有后悔。且不说我,你呢?就这么被我甩了也没关系?你就没想过做点努力吗?” “我想过啊。所以我打算找个适当的时候和你谈谈……” 话才说到中间,就听到她频频咂舌。 “你还是没搞清楚状况呢。我不想跟你说什么话,不是都已经分手了吗?” “所以说啊,为什么突然提出分手?” “唉,真被你急死了。”华子不满地说,“我就是烦你这种地方。你到底怎么看我?喜欢?还是不喜欢?想分手?还是不想分手?” “喜、喜欢啊。不想分手。”我结结巴巴地回答。 “那这种时候,你应该做出一些举动吧?” “应该做的举动?我刚才也说了,想找你谈谈啊……还是说,你想要我送你什么礼物?” “你白痴啊。一个女人把男人甩了,还会再接受他的礼物?” “那……”我一只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抓着头,“我实在想不出来了。你到底希望我做什么?” “我可没有希望你做什么。准确说,那不是我希望你做的事,而是你应该做的事,如果你爱我的话。” 华子的话让我的思绪乱成一团,头也痛起来了。 “要做什么、怎么做,我完全不知道啊。拜托别卖关子了,直接告诉我吧。” 如此恳求后,话筒里传来一股猛烈的气息吹过的声音,听起来是她叹了口气。 “跟你说话真费神,所以说你不够格啊。没办法,我就特别告诉你吧。你听好,男人如果被心爱的女人甩了,只会去做一件事,那就是变身成跟踪狂。” “啊?那是什么?” “你没听说过吗?跟踪狂。跟、踪、狂。” “你说的跟踪狂……就是那个跟踪狂?” “没错。自己的爱不被接受时,男人就会变成跟踪狂,这还用说吗?” “等一下。就是说我要跟踪你喽?” “是啊。” “别说这种荒唐话了,我怎么可能做得了跟踪狂。” “为什么?” “要说为什么啊……”我的头又渐渐痛起来了。 “你看过电视吧?电视上经常会播放跟踪狂的专题节目,里面的那些跟踪狂众口一词,都宣称自己是打心里爱着她才会这样做的,别人无权干涉。也就是说,这是一种爱情的表现。” “是这样吗?” “你不愿意?” “总觉得提不起劲啊。” “是嘛。那你并不怎么喜欢我了?分手也无所谓是吧?”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既然连跟踪狂也不愿意做,说明对我的爱情撑死了也不过就是这种程度罢了。拜拜。” “啊,等等……” 电话挂断了。 3 第二天,我从公司下班后,就前往华子打工的小酒吧。走进店里,正看到她像往常一样,穿着日式短衫替客人点餐。我找了个空位坐下。过了一会儿,华子似乎发现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她重重皱起眉头,走到我旁边。 “嘿。”我开口招呼她。她没好气地把毛巾放到桌上。“你来干嘛?” “干嘛……做跟踪狂啊。” “跟踪狂?” “是啊。昨晚通话后我考虑了很久,最后决定按照你的要求试试看。所以我就来找你啰。跟踪狂就是这样的吧?只要对喜欢的人纠缠不休就好了。” 听了我的话,华子显得很扫兴。 “跟踪狂可是很阴沉,很鬼鬼祟祟的。真正的跟踪狂只会躲在隐蔽的地方暗暗偷看,哪会像你这样,大大咧咧地吆喝什么‘嘿’。” “咦,是这样吗?” “也不会堂堂正正地跟到店里来。在我下班离开之前,会一直等在电线杆背后之类的地方。你要是真有诚意,就再好好学学吧。” “不好意思。”我不由得低下头去。可是,为什么我要道歉? “你喝完一杯啤酒就走吧,这里不是跟踪狂能来的地方。”华子说完,迅速转身走开。没办法,我只好按她说的,喝了一杯啤酒就离开了酒吧。但是附近没有合适的电线杆,我于是走进对面的咖啡店。幸好这家咖啡店提供漫画消遣,我一边看着漫画《大饭桶》,时不时瞄一眼窗外。十一点过后不久,华子从店里出来了。我也走出咖啡店,跟在她身后。虽然要追的话很快就能追上,我还是保持着五米左右的距离,一路尾随着她。但华子突然停下脚步,朝我回过头。 “你这也太近了一点吧?” “会吗?可是离得太远,会跟丢啊。” “这就麻烦你自己想办法了。” “还得想办法啊……”我心想,真是难办。 “还有,”她又说,“你之前都待在哪里,做些什么?” “我在等你啊。” “你是待在对面的咖啡店吧?” “对。不找个合适的地方,等好几个小时很无聊的……” 听我这样说,华子双手叉腰,连连摇头,好像我很不可救药。 “看漫画之余,顺便当当跟踪狂吗?你可真会享受啊。” “不,不是那样的。” “跟踪狂都是极端执着的人,像这种人怎么会觉得无聊?你既然要当跟踪狂,就拿出点诚意来让我看看吧。吊儿郎当的话我可不原谅。”说完,她回过身,快步往前走。因为她说五米太近了,我只好把距离拉长到十米,继续跟在她后面。她不时回过头察看我的情形。我们搭上同一辆电车,在同一站下车,步向同一个方向。终于华子住的公寓快到了,那是栋女性专用的公寓。华子打开自动门,进入公寓。她最后又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我躲在电线杆后面,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她的房间在三楼。我站在马路上往上望,确认她房间的窗子亮起了灯光。过了一会儿,窗帘也微微动了一下,看来她也在看我这边。这下总算可以交差了。这样想着,我迈步往回走。但刚走了十英尺,手机就响了。 “喂?” “你要去哪?”是华子的声音。 “去哪……回家啊。已经没事了吧?” “你在说什么啊,重要的事情还在后面呢。” “啊?还有事啊?” “当然了。跟踪狂确认对方回家后,就会马上打电话过去,通过这种手段让对方知道,自己一直在盯着她。” “是吗,原来还有这一手啊。” “知道了就乖乖去做。”她自顾自说完,挂了电话。真拿她没办法。我折回老地方,用手机打电话到她房间。响了三声后,她接起电话。“喂?” “是我。” “什么事?”她的声音跟刚才截然不同,平板得没有一点起伏。 “什么事啊……不是你叫我打电话的吗?” “没事我就挂了。”说完,她当真挂了电话。这算什么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她叫我要打电话,我才打过去的呀。我心想,算了,再次打算离开。但手机又响了。 “你去哪?”这次华子的声音明显很生气。 “我刚才打了电话,可是被你挂断了……” “才被挂了一次你就收手,有你这样的吗?跟踪狂应该不屈不饶地打上好多次吧?” “啊?” “我收线了。你别什么都要人费心点拨好不好?” 我拿着手机,满腹不解,但还是再次打电话到她房间。电话响了好几声后,传出录音电话的留言:“我现在外出,有事请——” “什么呀,怎么变成录音电话了?”我对着话筒说。华子应该可以从电话的扬声器那里听到我的声音。“既然你不肯接电话,我也没法子。那我挂了,明天再给你打电话。” 我决定结束通话,但就在食指即将按下按键的时候,传来华子的声音:“笨死了!” “哇!吓了我一跳。你干嘛不接电话?” “接到变态电话后,一般人都会把电话转成录音状态吧?但就算这样,你也不能这么干脆就举手投降。” “那要怎么做?” “你要说话给我听,自己唱独角戏就行了。” “唱独角戏啊……可是我到底该说些什么?我又不是说单口相声的,一个人自说自话,实在太难了。” “你可以说说我的事,比如今天我有哪些行动,最近的生活是什么样,这样就可以。听到的人一定会想,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觉得很可怕,这就是你要达到的效果。” “喔。” “你懂了吧,那就再来一遍。” 我照她的要求,再次打电话过去。这次依然是录音电话,我吸了口气:“你今天应该是先去专门学校,然后去打工,十一点后从店里下班,十二点五分左右到家。我说完了。” 这回总该没问题了吧?我正这样想着,还没挂上电话,华子的声音响了起来:“零分。” “什么?” “我说你得分为零。你这算什么啊?简直像小孩子写的画图日记一样简单。你就不能说点其他更有效果的?” “就算你这么说,这种程度也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总还有别的事吧?像我今天早上吃了什么,昨天在房间里做了些什么。” “那些我怎么可能知道啊?” “为什么不知道?你可是个跟踪狂。跟踪狂就得无所不知。” “这也太乱来了。” “哪里乱来?总之从明天起,你这个跟踪狂要做得更像样一点。知道了?” 她一口气说完,挂了电话。 4 第二天,我利用公司的弹性工作制,比平时提前两小时下了班。然后我来到华子就读的专门学校门口,她一出来,我就保持着十米的距离跟在后面。她当然也发现了我,证据就是,她不时会回头瞥上一眼。如果直接去打工的酒吧倒也轻松,但华子频频节外生枝,一路上不是去逛书店,就是去时装店流连,或者逛百货公司的化妆品柜台。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得找个方便监视店门口的地方,一直等到她出来。好不容易到了华子打工的小酒吧,已经接近晚上七点了。我想起昨天的教训,没有进咖啡店,而是在二十米开外的邮局旁边等她。我一边等,一边把她之前的行动记到便条纸上,记完笔记后也不敢离开,一直盯着小酒吧的门口。真是无聊死了,脚也隐隐作痛。我很想买本杂志来消磨时间,但万一被华子看到,只会更加麻烦。我旁边是家药店,店老板见我一待好几个小时不走,打量我的眼神似乎觉得我很可疑。到了和昨晚差不多的时间,华子终于出来了。这个时候我早已筋疲力尽,但还得继续跟踪她。我和昨天一样,一直跟她到公寓前,等她的房间亮了灯之后,打电话过去。 “喂?” “是我。” “什么事?”她的反应和昨晚一样。但这个时候我可不能回答得和昨晚一样,那就会重蹈覆辙。 “我有事要向你报告。” “报告?” “你今天下午五点多离开学校,之后在车站前的书店里买了杂志,又走进时装店,在连衣裙和短裙专柜逛来逛去,最后什么也没买就出来了。还不止这些,我还知道你在百货公司的化妆品柜台买了睫毛膏,看了长筒袜、钱包、皮包,最后终于到了打工的小酒吧。怎样,我说的没错吧?”我边看笔记边说。 “还是不行啊。”华子沉默了几秒,叹着气说:“这种程度根本没什么好惊讶的。昨晚我吃了剩下的披萨外卖,从昨天开始来了生理期,这些你都没有提到。” “生理期?” “这个都没有调查到,我真是无话可说。” “那种事我怎么可能知道啊,又不能跟你洗手间。” 华子听后,再度沉默片刻,深深叹了口气。 “你记不记得今天是星期几?” “星期几?星期二吧。不对,已经过了十二点了,现在应该是星期三。” “星期二呢,”她说“是回收可燃垃圾的日子,星期二、星期四、星期六都是。星期日则是回收不可燃垃圾的日子。” “是嘛。但这和垃圾有什么关系?” “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没反应过来?今天早上我也丢了垃圾出去,只要打开一看就会发现很多信息,像我吃的东西,生理期什么的。” “啊?”我惊得往后一仰,“你要我去翻腾垃圾袋?” “不是翻腾,是调查。” “还不是一回事。一定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调查垃圾是跟踪狂的天职。”华子不容分说地一口断定。 5 隔天早晨醒来时,我觉得头沉沉的,应该是着了点凉。拿体温计一量,果然发烧了。看来是因为晚上蹲点得太久了,不慎感了冒。我给公司同事打了电话,告诉他我要请假,然后吃了药,重又钻进被子里。今天跟踪大业也要暂停一天了。我一觉睡到傍晚,身体总算舒服了一些,但又开始打喷嚏,鼻涕止不住地流。真是难受啊,我心里嘀咕。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我涌起不妙的预感。 “你今天一天都干嘛去了?”不出所料,华子的声音相当恼火。我向她解释说,我是得了感冒。 “小小感冒算什么?你到底把跟踪狂当成什么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就能做好的事情。你居然会得上感冒,本身就说明你心情太放松了吧?”华子说得气势汹汹。 “对不起。”我只得老实道歉。 “真拿你没辙。好吧,今晚你就不用打电话了,不过明天可不行。” “我知道了。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恢复体力,从明天起我会继续努力的。” 本以为这样说会讨得她的欢心,没想到又激怒了她。 “你说什么梦话呢?你还有空好好休息啊?” “啊?为什么?” “你忘了昨晚我跟你说过的话了吗?今天星期三,所以,明天就是星期四了。” “哦。。。。。。” 我明白她在说什么事了。翻腾垃圾,不、是调查垃圾。 “我想起来了。那我明天一清早就起床,去你那里调查垃圾。” “你说的一清早,是什么时候?” “七八点吧。” “是嘛。你觉得这样合适?” “不行吗?” “你非要这个时间去也随你,不过你一定会后悔的。” “为什么?” “因为我想这个时候已经有好几袋垃圾丢出来了。我们这栋公寓住的都是单身女性,很多人前一天晚上就会把垃圾丢出来,你怎么知道那里面哪一袋是我丢的?” 我握着话筒,哑口无言。她说得确实没错。我的心情顿时一片灰暗。 “不过,随你的便了。”她冷冷地说。结果我还是深夜就出发了。我的鼻子仍然在痒,为此我往衣兜里塞了好些手纸。垃圾场在华子公寓的背面,不远处停了一辆轻型货车,看来可以在货车后面监视动静。我躲在货车的阴影里,时不时撸一把鼻涕,等着她出现。才十一月的天气,夜晚的冷风却越来越让人觉得已经是冬天了。虽然华子这样说,实际上并没有人冒冒失失地前一天晚上就丢垃圾出来。我抱着膝盖,揉着惺忪睡眼苦苦等待。下次得把收音机或者随身听带过来,我心想。快到早上六点,开始露出曙光时,有人提着垃圾袋出现了。那是个穿着灰色套装的女人,不是华子。她应该有三十多岁了,身材胖得夸张,脸盘也很大。她的发型看来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大脸盘,但是一点都不适合她。放下垃圾袋后,她朝周围看了一眼就离开了。第二个出现的是华子。她穿着一身粉色卫衣,打扮得很了不得。我本来已经迷迷糊糊的睁不开眼,但一看到那醒目的粉色,霎时就清醒过来了。我站起身,确认华子是不是已经离开。坐了太长时间,膝盖都僵硬了。我走到华子的垃圾袋旁边,一边留心周围的动静,一边打开袋口。才一打开,食物残渣的气味便直冲鼻孔,虽然拜感冒之赐鼻子不灵,我还是差点仰天跌倒。袋子里有看似白兰瓜的皮。就在这时,公寓里又走出来一个人。我顾不得扎上袋口,慌忙逃离。出现的是个二十四五岁的漂亮女性,身材苗条,个子很高,留的长发看起来非常合适,细长的眼睛也令人印象深刻。她一眼也没看我,放下垃圾袋就离开了。我松了口气,回到原地,继续察看华子的垃圾袋。除了食物残渣,里面还扔有撕碎的纸片和杂志,一想到要全部调查,我的心情就变得很沉重。背后有脚步走响起。我吃惊地回头一看,一个年轻男人正走过来。他的眼神十分严肃,我以为他是要来警告我,但他却对我毫不理会,只顾跑到刚才漂亮女生丢下的垃圾袋跟前,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戴上,再套上手术用的薄橡胶手套,手法熟练地打开垃圾袋。或许是发现我呆呆地盯着他,他也朝我看过来。 “怎么了?”他诧异地问我。 “没什么,请问。。。。。。你也是跟踪狂吗?” “对。”他大大方方地点头,“你是第一次来?” “是啊,所以说,还不知道窍门。” “一开始谁都是这样的。哦哟,这是白兰瓜的皮啊。”他探头瞧了我这边的垃圾袋一眼,露出口罩外的眼睛眯了起来,“味道真冲。其他还有炖鲫鱼和螃蟹壳。” “真是败给她了。” “这个借你。”他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副口罩和手术用手套,“为防万一,我平常总是多带一套备用。” “太谢谢你了,这可帮了我大忙。” 我把这两样宝贝装备到身上,作业总算容易了一些。他伸手翻了翻自己这边的垃圾袋,拿出一样东西,是张淡粉色的纸。 “这是大吉馒头的衬纸,车站前的日式点心店有卖。她特别喜欢吃这个,虽说我经常提醒她,吃太多了会发胖的。嗬,还吃了三个啊?这样可不行。” “也不一定都是她一个人吃的吧?” 听我这样说,他摇了摇头。 “她从公司下班回来后,在日式点心店买了馒头以后,就一直是一个人待着了,不会有人来拜访她的。我看多半是昨晚跟闺中密友们煲电话粥,一边讲一边吃了好几个。” 他的口气充满自信,让我从心里佩服。跟踪狂就得做到像他这样吧?这时,又有一个女人拿着垃圾袋过来。她个子娇小,但是相当迷人。我本想逃走,但旁边的男人却丝毫不动,仍然默默地忙着作业。女人看起来也不在意我们的存在,砰地一声丢下垃圾袋就走了。紧接着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男人,向我们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旁边的男人也回以寒暄,“今天你那边的垃圾好像很少呢。” “她之前回老家了,昨天才回来。”后来的男人回答,“咦,这位是新来的吗?”他看着我问。这个男人应该也是跟踪狂。 “幸会。”我说。 “幸会幸会。不知你是跟踪哪一户的女性。。。。。。” “三零五号室的。”我说出华子的房间号。 “哦,那个穿得很时髦的女孩啊,难怪了。”男人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听他的口气,对这个公寓很熟悉,应该也是个老鸟了。说话间,又有一个女人拿着垃圾袋过来,她的态度生硬,让人忍不住联想到岩石,眼睛和嘴也很像岩石的裂缝,可是穿的衣服却是少女的调调。她看到我们,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说,放下垃圾袋离开了。 “她住四零二号室,”后来的男人嘀咕,“怎么偏把垃圾放在那里。” “放在这地方,简直像是故意妨碍我们工作似的。”旁边的男人把岩石女丢下的垃圾袋移开,和最早出现的胖女人的垃圾袋为伍。之后也不断有住在公寓的女性来丢垃圾,其中好几个垃圾袋有跟踪狂跟进,而没人理会的则堆在一边。我按照两位跟踪狂前辈的指点,调查着华子的垃圾。调查完离开垃圾场之前,我朝跟踪狂们不屑一顾的那座垃圾山看了一眼。那些垃圾看起来透着莫名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