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生》为东野圭吾迄今风格最独特的一部,以惊天动地的想象和鬼斧神工的解谜,将幻想、悬疑、穿越、推理、亲情熔为一炉,东野圭吾更称其为迄今“集大成之作”,在东野粉丝站上长期高踞“读者票选5 佳”,超人气日剧《给父亲的口信》原著作品。其感人肺腑、泪中带笑的故事令人无不唏嘘动容……
确信喜欢的人能好好活着,即便面对死亡,也有如看到了未来。
未来不仅仅是明天,未来在人的心中。只要心中有未来,人就能幸福……
夜深,被格雷戈里综合征纠缠了17年的时生已至生命尽头。母亲宫本太太凄然说:“真想问问孩子:到世上走一回是什么感觉?他感到幸福吗?他恨不恨我们将他带到人间?”
宫本先生心如刀割。望着已成植物人的独子,他忽然想起一段尘封多年的奇妙往事:“其实,20年前,我和时生就已相识……”
到了我这个年龄,周围的朋友都有了孩子。问及生下孩子的原因时,所有人的回答都是“顺其自然”之类。但我更想知道的,是他们能否在孩子面前自信地问:“作为我们的孩子,你觉得高兴吗?”孩子是否会回以“我非常庆幸有你们这样的父母”,其实是永远的谜。我一直想解开这一谜团,这便是《时生》的源头。——东野圭吾
我从前不是文学青年,至今仍不那么喜欢读书。《时生》令我这个不喜欢读书的人都觉得很有趣,那就一定很有趣。——东野圭吾
因为涵盖了太多太多的元素,它乃是我迄今为止的集大成之作。——东野圭吾
对于过去的事,我似乎比别人记得多些,当时不以为意的体验,长大后才发现有些相当重大,其中有深厚的含义,这些都成为小说的主题。——东野圭吾  

作者简介 · · · · · ·
东野圭吾,日本著名作家。
1985年,凭《放学后》获第31届江户川乱步奖,开始专职写作。1999年,《秘密》获第52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入围第120届直木奖;此后《白夜行》、《暗恋》、《信》、《幻夜》四度入围直木奖;2006年,《嫌疑人X的献身》史无前例地将第134届直木奖、第6届本格推理小说大奖及当年度三大推理小说排行榜第1名一并斩获。
早期作品多为精巧细致的本格推理,后期笔锋越发老辣,文字鲜加雕琢,叙述简练凶狠,情节跌宕诡异,故事架构几至匪夷所思的地步,擅长从极不合理之处写出极合理的故事,功力之深令世人骇然。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时生/[日]东野圭吾著;徐建雄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9.12
ISBN 978-7-5442-4585-2
I.时… Ⅱ.①东… ②徐… Ⅲ.长篇小说—日本—现代 Ⅳ.I313.45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09)第207212号

著作权合同登记号 图字:30-2008-201

Tokio
by Higashino Keigo 2005
Original Japanese edition published by KODANSHA LTD.
Publication rights for Simplified Chinese character edition
Arranged with OKDANSHA LTD.
Through KODANSHA BEIJING CULTURE LTD.Beijing,China.
All rights reserved.


SHISHENG  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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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日]东野圭吾
译 者 徐建雄
责任编辑 张锐 翟明明
装帧设计 新经典工作室·金 山


序章

  透明罩中躺着一个年轻人。从面部表情来看,他似乎只是稍稍有点累才睡着了。然而,连接在他身上的多根管子,却显示着无法回避的严酷现实。或许,他还有着微弱的鼻息,可即便有,也被配置在他身旁那些维持生命的装置发出的声响掩盖了。
事到如今,宫本拓实已无话可说,只是默默地站在床边。他也无能为力,只能这么站着,看着。
右手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过了几秒钟,他才反应过来,那是丽子的指尖。妻子的手指捏住了他的右手。他望着病床,也握了妻子一下。她的手纤细、柔软而冰冷。
不知何时,主治医生来到他们身边。宫本夫妇已经与他打了几年交道。他泛着油光的额头和疲惫不堪的面容透着中年医生的辛劳。
“在这儿说,还是……”医生欲言又止。
宫本又看了一眼病床,问道:“他能听见吗……”
“这……应该是听不见的,他正处于睡眠状态。”
“是吗?还是去外面说吧。”
“好吧。”
医生向护士交代了几句,便走出来病房。宫本夫妇紧随其后。
“很遗憾,我不得不说,他恢复意识的希望已微乎其微。”
医生站在走廊里,淡淡地说道。可对听者而言,这句话无异于一个残酷的判决。
宫本点了点头。他悲痛万分,但并未觉得意外。这是个迟早会听到的判决,他早已作好心理准备。身旁的丽子也默默地垂着头。流泪的阶段早已过去了。
“也不是没有一丝希望吧?”宫本确认道。
“该怎么说呢?你若问我有百分之几的希望,我无法回答,但……”医生低下了头。
“这就行啊!”
“就算他清醒过来,恐怕也是……”医生咬紧嘴唇,没让后面的话出口。
“我明白。只要他再清醒一次就行。”
医生闻言偏过头,不解地望着宫本。
“如果他能再次恢复意识,就能听到我的话了,对吧?”
医生想了想,点点头,道:“应该能听到。你就抱着这样的信心对他说吧。”
“好!”宫本握紧双手。他和丽子离开了集中治疗室门口,剩下的事情全交给医生了。

深夜的住院楼里寂静无声。他们走到候诊厅,这里也只有长椅排列在一起,空无一人。他们在最后面的长椅上坐下。
两人一时无言。拓实想对妻子说些什么,可一想到她此刻的心情,就觉得难以开口。
“累了吗?”
妻子倒先说话了。
“不,就这么一会儿,哪能呢。你呢?”
“我倒是有点累了。”她呼出一口气。
这也难怪,儿子三年前就卧床不起了,而夫妇俩更是远在那时之前便开始奋斗。自从儿子呱呱坠地,严格地说,是从决定让他出生之时起,就注定会有今日的苦恼。想到这里,宫本甚至觉得,能让妻子轻松一点的日子终于临近了。
在认识丽子之前,宫本根本不知道格雷戈里综合症。他是在二十年前向她求婚时才得知的。
那场一生一世的真情告白发生在一个毫无情调的场所——东京站旁边的一家大型书店。书店二楼是个茶座,两人相对而坐,喝着红茶。他们曾多次在茶座约会。
本想找一个气氛好一点的地方,可由于双方工作上的关系,未能如愿。当时,见面的时间很紧张,对方也许会说,来不及就改日吧,可宫本在清晨就下定决心:要在当天表明心意。他觉得,若再拖延,机会就将错过了。
求婚的话其实都是老一套,关键是要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心意。宫本并不觉得太过鲁莽,他相信,只要自己求婚,丽子答应的概率为百分之九十九。因为这时两人已经发生过关系,更重要的是,是他真切地感觉到丽子对他有好感。
然而,丽子的反应令他大为意外。
他一开口,她便现出痛苦的神情,随即低下了头。可以感觉到她在紧咬牙关,而不是喜极而泣。
“怎么了?”宫本问道。
丽子不答,一时也不肯抬头。宫本只要耐心地等待。
不久,她抬起了头,两眼微微发红,但脸上并无泪痕。她还是打开小包,取出手绢按了按眼角,然后望着宫本,嫣然一笑。“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你怎么?”他又问了一遍。
“嗯……”她没有马上回答,却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直直望向他的眼睛,道,“谢谢!拓实,你还是第一次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很高兴。”
“那么——”
“不过,”她打断了宫本,“我很高兴,也很难过。我怕听到这样的话。”
“呃?”
“很遗憾,我是不能结婚的。”
“啊……”宫本觉得像一脚踩空了一样,“你不同意?”
“别误会,不是我不喜欢你、另有心上人之类的事情。我决心无论跟谁都不结婚,单身过一辈子。”
听语气她不像是临时应付。她直勾勾地盯着宫本的双眼中,也透出一股认真的劲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呀,”她说,随即侧过脸纠正道,“应该说我家,根据古老的说法,是被人诅咒,早了厄运的,血统很坏,不能繁衍子孙。所以,我也是不能生孩子的。”
“等等,什么诅咒之类的毫无科学根据啊。”
看到宫本不知所措的样子,她咧开嘴,凄然一笑。“所以我说是按照古老的说法。以前,我们也觉得是不科学的。只不过是家族中偶然出了这样的人,才无法传宗接代。但事实并非如此,这一点已经证明了。”
接着,她又问宫本,有没有听说过格雷戈里综合症?
宫本摇摇头。她便镇静地将这种诅咒的病解释了一番。
这是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由德国学者发现的一种遗传疾病。患者的脑神经会逐步死亡,一般在十五六岁之前看不出什么,可一到了这个年龄就会出现症状。典型症状是运动机能逐渐丧失。先是手脚难以动弹,不久,除极少数关外外,便完全不能运动了。与此同时,内脏功能也不断下降。恶化到这种程度时,患者不依靠某种辅助方式已无法生活。卧床两三年后,便会出现意识障碍,记忆缺损和思维混乱加剧。不久,意识会时有时无,直至完全丧失——患者变成植物人。然而,这一状态不会持续多久,接下来,大脑功能将全部停止,也就意味着死亡。
这样的病例在世界范围内都很少,尚未找到治疗方法。虽说是遗传疾病,但带着这种基因的人未必都会发病。目前对此病仅有的认知是:缺陷基因附着在X染色体上。该病又被称作伴性遗传病。发病的多为男性,女性患者极少,因为女性有两个X染色体,而男性只有一个,无法处理附着的缺陷基因造成的障碍。
丽子的小舅子在十八岁时病死了,其症状与此一摸一样。祖母的哥哥也遭遇同样的命运。医学界刚将对格雷戈里综合症的发现公之于众,丽子的父亲便觉得这与妻子的亲属罹患的疾病很相似。他跑了许多医院,找到了发现携带者的有效方法。
他想知道的,并非自己的妻子是不是缺陷基因携带者,而是自己的独生女儿,因这一结果将决定他外孙辈的命运。
“我也许一生都不会忘记父亲叫我去接受检查时的神情。”丽子向宫本坦诚道,“他在我眼里简直像个恶魔。嗯,也不是,应该说是降妖捉鬼的法师。我听到母亲在隔壁哭泣。当时,真像置身于地狱中一般。
“你恨你父亲吗?”
“当时恨,无法理解为何要我去接受那种检查,但转念一想,父亲是对的。若明知自己有可能是缺陷基因的携带者,却若无其事地结婚生子,也太不负责任了。不过,父亲从没责怪过母亲,从没说过一个异常的家庭娶了老婆、吃了亏之类的话。”
“你去检查了?”
丽子点点头。“检查结果不用说了吧?”
宫本沉默着点了点头。现在他完全理解丽子要一生独身的理由。
“知道结果时,我真难以接受。为什么我会这么倒霉?明知道没有道理,我还是对母亲乱发火。当时,父亲打了我一巴掌。他说,结婚不是人生的全部。”说着,丽子不自觉地抹了抹左脸颊。
宫本想说自己听了也很受打击,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自己的感受与丽子的痛苦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明白了吧,我无法接受你的请求。难得你对我这么好,我高兴得直想哭,可你要结婚,就只好另找他人了。”说完,她攥紧手绢,低下了头,长长的秀发遮住了脸庞。
“不生孩子不就行了?”
她还是摇头。“我知道你非常喜欢孩子。我也不是没这么想过,也想过让你放弃孩子。可是,和你交往到现在,我已经完全明白你对生活的向往,不能让你抛弃梦想。”
买一辆露营车,到了周末就全家一起去山上或海边。生两个儿子,有个女儿也好,可以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大家一起在河边烤自己钓的鱼。若能过上这样的生活,还要过多的钱干什么?只要有个人人健康、充满欢笑的家庭,就别无他求了。
宫本的脑海中出现了自己对丽子讲过的这些话。当时,她听后也笑了,可男友的这些憧憬无异于一把把刺向她心头的尖刀。
“那些梦想就随它去吧,反正当时也没怎么认真想过,还有更要紧的事呢。我想和你在一起,将来也想一直与你一起生活,没孩子也无所谓啊。”
估计当时丽子觉得他太孩子气了。宫本回想起这番话,自己也觉得害臊。然而,那并非虚言。当时的确有点头脑发热,一时冲动也那么说,但他并不后悔。
可丽子似乎认为他在意气用事,说了声“改日再说吧”,就道别了。
日后,又有过同样的交谈,只是换了个地方。宫本来到丽子家,在她的双亲面前低下头,说自己已经全知道了,恳求他们同意他和丽子结婚。
这位已知女儿身缠厄运的父亲,个子较小,体态却极佳。从他采取的行动上,宫本猜他一定极其理智、表情冷漠,见面后却发现他是个极爽快、极温和的市井大叔。宫本想,这么个老好人究竟怎样才会变成降妖捉鬼的法师呢?
“宫本先生,简而言之,这是件很严重的事情。现在你只顾眼前,才说这样的话,但人会随着时间而改变。刚开始,你会觉得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行,可时间一长,就会想要孩子了,尤其是朋友、亲戚家里添了小孩的时候。到那时你再后悔,丽子就有苦难言了。”
“我保证,绝不会有那种事。”
“现在是没问题,可十年、二十年以后呢?如果让人感觉后悔娶了我们的女儿,我们也会难过。更何况你的父母会怎么想呢?我把话说在前面,我可不赞成对你父母隐瞒丽子的病情。直截了当地说,我们不想弄虚作假地将女儿嫁出去,因为迟早会真相大白。”
“我没有父母。”宫本说明了身世。
丽子的父亲听后有些吃惊,但并未就此多说什么。“你不是娇生惯养的少爷,这一点很清楚了,但婚姻大事不可凭一时冲动。”
“求您了,我一定会使丽子幸福。”宫本深深地低下了头。
丽子的父亲似乎叹了一口气,问女儿:“你觉得怎样?能好好地过下去吗?”
“我,”她稍顿后说道,“愿意相信拓实的话。”
“是吗?”父亲又叹了一口气。
婚礼是在一个老教堂里举行的,相当简朴,只请了些亲戚,但宫本心满意足——新娘美丽动人,天空湛蓝如洗,大家祝福的话又那么感人。
两人在吉祥寺的一套小公寓内开始了新生活,一切都很顺利。不能生孩子的事常常会让某一方伤心,有时两人也相互刺激对方,但总是没过多长时间就将它抛在一边了。
然而,苦难从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不期而至。丽子怀孕了,那是在婚后整两年的时候。
“绝对不会有这种事!”宫本低头咆哮。
“千真万确,我去医院查过了。你可别胡思乱想,百分之百是你的孩子。”丽子平静地说。
宫本根本没怀疑那不是自己的孩子,只是不愿面对。的确,并非全无可能,他们自然采取了避孕措施,却越来越不严格。此时应该是一时大意所致。
“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明天我就去。”丽子尽量说得轻松一点。
“要打掉?”
“嗯,不然又能怎样?”
“不就是一半对一半吗?”
“什么?”
“疾病遗传的概率啊。即便是男孩,继承有缺陷基因染色体的概率也只是百分之五十,对吧?如果是女孩,就算遗传了,也不会发病。”
“你想说什么呀?”
“就是说我们的孩子得格雷戈里综合症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二十五。反过来说,生下正常孩子的可能性有百分之七十五。”
“所以,”丽子盯着她的脸,“你想让我生下来?”
“也有这样的选项吧。”
“别胡说。我已经下定决心,你不要赖动摇我。”
“不还有百分之七十五吗……”
“数字随他去好了,这又不是抽签。万一是个男孩,遗传了缺陷基因该怎么办?难道说一声‘运气不好,没抽中’就行了?孩子有病归有病,也是有人格的。对我来说,要么是零,要么是百分之百,我选零。结婚前不就已经说好了吗?”
丽子的话没错。对孩子来说,没有什么中不中签的问题。宫本无言以对。
但他没有那么干脆。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中活动起来——一个已遗忘许久的的东西。
宫本苦恼着,思考着。堕胎不是最好的办法,他开始寻找心中萦绕不去的那东西的真实面目。
不久,他耳边响起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未来不仅仅是明天。
对了!自己要找的就是“他”说的话。
“生下来吧!”他恳求丽子,像恳求她父亲时一样,深深地低着头,“不管有什么结果,我都不后悔。不管生下什么样的孩子,我都真心爱他,尽力是他幸福。我会尽一切努力。”
丽子一开始并不相信,还发了火,说他总是意气用事,但见他依然低头恳求,才明白他所言非虚。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如果生下来患病的孩子,就要受苦了,对吧?没关系,我要你生下来,那孩子肯定也想降临人世。”
丽子说:“让我想想。”之后,她整整考虑了三天。
我也下了决心——这就是她考虑的结果。这次她根本没与父母商量。等怀孕四个月才向家里汇报时,她的双亲特别是父亲勃然大怒。
“负起责任来!你们两人自己决定的,他们自己去解决。不论有什么后果,都不要后悔,也不要赖哭鼻子!”
父亲最终也没有同意,双方几乎吵翻。然而,他们出门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母亲追了出来。
“既然你们决定要生,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但有句话你们可要记着。”她看了看他们,“如果真得了那病,他本人自不用说,你们也要苦死了,简直是生不如死啊。”
她的弟弟因同意的疾病去世了。无疑,当时的痛苦深深地刻在她欣赏。不过,她并没有诉说那些痛苦的往事。
“我们准备受苦,和孩子一起受苦。”宫本说完,丽子望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几个月后,丽子生下了一个男孩。
“名字就叫时生。”宫本抱着刚出生的孩子道,“时间的世,出生的生,可以吧?”
丽子并未反对。“你早就想好了?”
“嗯,这个……”他含糊应道。
宫本和丽子都没要求给时生做体检。宫本当时想,或许丽子也抱着同意的心思: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其实,他确信,如果检查,十有八九会得出不好的结果。这倒不是他下意识认为如此,可以说,他当时已有预感。
时生很健康地成长着。正像结婚前憧憬的那样,宫本买了一辆四驱动的客货两用车,经常带妻儿四处兜风。最令时生开心的一次,是从东京一直开到北海道,几乎游遍了那里。在一座能俯瞰薰衣草田的山冈上,他们吃了烧烤。晚上,三人挤在狭窄的车内,打开顶棚,眺望着满天星斗,直到睡着。他们也去了令人怀念的地方——大阪的一家面包厂旁边的公园。为什么那是个令人怀念的地方,宫本却没说。
时生上小学毫无问题。他成绩好,又擅长体育,还颇具领导才能,朋友很多。上初中时,也基本没事。所谓“基本”,是因为临近毕业时他出现了某些症状。身体的各个关节开始疼痛,有点像普通的关节痛,他还以为是玩足球玩过了头。父母并未对他说过什么被诅咒的血统。
宫本带时生去了医院,但不是什么整形外科之类。他早已找好治疗格雷戈里综合症技术最好的医院,并与权威医生取得了联系。那位医生曾嘱咐他,一旦有可疑症状发生,马上将孩子带来。
这正是时生一直住院的医院。
医生的结论对宫本家来说无比残酷,但也在夫妇俩意料之中:孩子的病毫无疑问是格雷戈里综合症。
“我将尽力抑制病情的发展,但要想完全阻止恶化——”后面的话医生没说出口。
丽子当场失声痛哭,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地板上。
考入高中不久,时生就住院了,因为此时他走路都开始困恼。他把崭新的教科书带到病床上,刻苦自学,以便随时都能重返学校。
“爸爸,我总能治好吧?”时生经常问宫本。
“当然能治好了。”宫本总是这么回答。
不就,时生说想要电脑,宫本第二天就给他买来了。然而,没过多久,电脑也用不成了,时生的手指已无法随意活动。
与一个电脑工程师朋友商量后,宫本买来了当时还很贵的语音输入装置,又将电脑改造得只用一个手指便几乎能完成所有操作。时生躺在床上,通过网络便可和全世界的人交流了。
然而,病魔并未放慢脚步,黑暗的命运毫不留情地降临到时生身上。渐渐地,他无法正常进餐,排泄苦难,免疫力下降,心脏也开始出现障碍。
不久,终于进入了最后阶段。时生明明醒着却毫无反应,奇怪的发作业越来越频繁。这是意识障碍的后果。
所幸,意识清醒时,他似乎还听得见。因此,只要时间允许,宫本和丽子就陪在时生身边,对他说能想到的一切事情:演艺圈和体育界的事情、时政要闻、邻居与朋友的动态,等等。高兴的时候,时生会多眨几下眼睛。
终于,发展到了今天晚上。
护士疾步走来,宫本的身体僵硬了。但好像与他们无关,护士从他们面前走过。
宫本已半起身,见状又坐了回去。
“不后悔吗?”他问了一句。
“什么?”
“生下时生。”
“嗯,”丽子点了点头,“你呢?”
“我……不后悔。”
“哦,这就好。”她反复搓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你觉得把他生下来好吗?”
“我?”丽子将垂到前额的头发捋了上去,“我想问问那孩子。”
“问什么?”
“有没有‘来到世上真好’的感觉?幸福吗?恨不恨我们?可我问不出口。”说完,她双手掩面。
无疑,时生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宫本是在看他的上网记录时知道这一点的。时生曾输入“格雷戈里”这一关键词,浏览过几个机构的信息。
宫本舔舔嘴唇,做了个深呼吸。“其实,我有话要说,是关于时生的。”
丽子望向他,只见他双眼充血。
“很久以前,我就遇见过他了。”
“啊?”丽子侧过脸,“什么意思?”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二十三岁。”
“你在说时生?”
“是啊。”宫本盯着丽子的眼睛,一定要让她相信自己的话,“当时,我遇到了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