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照镜子,肇都忍不住思索自己究竟是什么动物。是像姐姐说的,仅仅只是气色不好,还是会变成其他动物?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如果可能,他希望变成别的动物。他很厌恶自己,觉得自己胆小、不起眼,简直一无是处。每每想到班上究竟有几个同学认可他,肇就自信全无。班上的女生几乎都当他不存在。在肇眼里,那些女生和姐姐一样是猫,他压根就没同她们讲过几句话。有的猫甚至在两三年后变身为山猫或豹子,对他来说更加遥不可及。
越是对镜细看,肇就越讨厌自己。正要转身离开时,一个隔间的门打开了,出来的正是大鲵和变色龙,两人周身笼罩着灰色的烟雾。
“喂,站住!” 肇赶紧想溜,却被大鲵叫住。大鲵早过了变声期,声音像个中年男人。
肇被逼到墙边,大鲵和变色龙轻蔑地打量着他。
“借点钱花花。”大鲵说。
肇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我、我没带钱……”声音还是那么嘶哑。在两个不良学生听来,只当是猎物被吓得胆战心惊,但的确也有这个因素。
变色龙一把揪住肇的衣服领口。
“少蒙人,怎么可能没带!”
“钱包呢?”大鲵粗鲁地问。变色龙马上从肇的裤子口袋里搜出钱包,里面有一张千元钞。
“这不是有钱吗?”变色龙说。这时大鲵早已出了厕所,他知道目的已经达到。
“那是我中午买面包的钱。”
“少吃一顿饭又不会死!”变色龙撂下这句话,回身去追老大。
肇把空空如也的钱包塞回裤子口袋,无精打采地沿着走廊往回走。他心想,如果上的是私立大学的附属中学,就不会收到这种欺负了。
放学后,肇回到家门口时,忽然背后有人唤他。回头一看,是个化着浓妆,三十左右的女人。
“你是这家的孩子?”女人问。
肇点点头,回了声“嗯”。声音还是那么沙哑。无法顺畅地出声说话,让肇心烦意乱。
“哦。”女人目不转睛地瞧着肇,涂得血红的双唇间,红色的舌头依稀可见。
就在这一瞬间,女人在肇眼里变成了蛇,一条全身散发着妖气的白蛇。肇惊得直往后退。
白蛇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四方包裹。“麻烦把这个交给你爸。”
“给我爸?”
“是啊,要偷偷地给他,千万别拿给你妈呦。”说完,白蛇别有深意地嫣然一笑,径自离去。肇拿着纸包,呆呆地目送她好一会儿。
家门锁着。肇端起门柱内侧的盆栽,找到花盆底下的备用钥匙,开门进屋。
肇没有自己的房间。二楼有三间房,但哥哥、姐姐各占一间,还有一间是父母的卧室。以前他还能和姐姐共用一间房,姐姐一上中学,他就被赶了出来。现在二楼的走廊上摆了张哥哥用过的旧书桌,那就是肇学习的地方,晚上他在父母两张床的旁边铺被子睡觉。
肇把书包放到书桌上。这张书桌加上旁边当做书架的组合柜,就是肇全部的家具了。书桌旁竖着根球棒,组合柜上摆放着一个装有凤蝶标本的玻璃盒,那是肇念小学时,同学桥本送他的礼物。桥本是他唯一的知心朋友,两人曾经一块儿去捉昆虫。这枚凤蝶标本就是桥本转校时送给他的,肇也回赠了他碧伟蜓的标本。
那以后肇再没有交到朋友,对他来说,这只标本是弥足珍贵的宝物。桥本转校后,两人还曾书信往来了一阵子,后来终究不了了之,现在早已没了联系。尽管如此,肇依然当他是好朋友,相信他也没有忘记自己,同样精心保管着那枚蜻蜓标本。
在父母的卧室里换了便服,肇开始思索怎样处理那个纸包。得把它藏在母亲找不到的地方,但在藏起来之前,他想知道里面的内容。
肇用指甲小心剥开封口的透明胶,谨慎地打开纸包。里面是一盒录像带。
父母的卧室里有一台十四英寸的电视机和录像机,肇怀着不安又期待的心情将录像带放进录像机,按下播放键。
电视屏幕上出现一张床,床上是一对一丝不挂的男女。光这一幕已经吓得肇心脏差点跳出喉咙,没想到下一秒还有惊吓在等着他。
那赤裸的胖男人是狸猫——肇的父亲,与此同时肇也认出,那女人就是刚才见过的蛇。
狸猫晃着啤酒肚猛扑到蛇身上,蛇嘶嘶地吐着血红的信子蜷起身体。狸猫低声呻吟,野兽的本能彻底爆发,对着蛇的全身狂舔乱摸。蛇舔舔嘴唇,将身子缠上狸猫。转眼间双方的身体都被彼此的体液弄得又黏又滑,光看都令人觉得恶心。狸猫被蛇缠住全身,露出心醉神迷的表情,蛇看似很享受狸猫的反应,自己也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狸猫和蛇的肉体紧密交缠,乍一看简直难以分辨。狸猫亢奋得翻起白眼,蛇则嘴角含笑。
肇勃岂了,这让他打心底厌恶自己。看到父亲偷情的场面竟会感到兴奋,她觉得自己同他们一样龌龊下流。
他把录像带倒回去,照原样用纸包好,藏在书包里。
晚餐的菜色是炸猪排和炸虾,都是狐狸犬从超市买回来的。她早上说只是出去一下,结果却直到傍晚才回来。要不是肇今天要上补习班,她肯定回来得还要晚。补习班七点上课,所以一周除了周六周日,其他五天肇都是六点多时一个人吃晚餐。他不清楚狐狸犬是什么时候吃饭的,多半是和晚些回来的鬣狗或猫一起吃吧,但他们俩也时常玩到深夜才回来。总之,这个家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全家一起吃晚饭了。
似乎是没能在和服展上以希望的价格买到中意的和服,狐狸犬一脸不悦。肇决定把录像带的事按下不提,他不想因这件事搅得鸡飞狗跳,而且他根本就不同情母亲,因为他曾亲眼看到母亲瞒着父亲做出同样的事。当时肇还在念小学,一天他忘了带绘画用具,向老师说明后回家去拿。那天白狐也出去了,家里应该只有狐狸犬,客厅却传出异样的响动。肇偷眼一觑,发现狐狸犬正在和一匹马赤裸裸地交缠在一起。马就是那一阵经常上门的推销员,长得高大壮硕,看起来是个空有一身体力的家伙。他正在卯足全力大干狐狸犬,而且就像真正的马一样从背后抽插,狐狸犬也像真正的狗一样趴伏在地,汗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毯上。看到她肚子上的赘肉不住晃动,一瞬间肇觉得她化成了一头母猪。
想到当时那幕丑态,肇心里很不舒服,但更让人心烦的事还在后头,那只白狐出现了。每到肇的晚饭时间,她就来餐厅找吃的。
“唉,又是这么油腻腻的东西啊。”白狐看到炸猪排和炸虾,故意摆出可怜巴巴的表情,边说边抚摩肚子。但家里人人都知道,这不过是白狐拿手的演技。
“酱菜的话倒是有的。”狐狸犬的声音平板得没有一丝起伏。
“酱菜啊,也对,反正都七老八十的了,吃酱菜就吃酱菜吧……”白狐打开冰箱,朝里看去,“哎呀呀,里面什么都没有啊,这是要怎么做菜哪?”
她显然是在讽刺狐狸犬只会偷懒买现成的,狐狸犬登时竖起眉毛。
白狐关上冰箱,顺手在门上轻抚了一下,皱眉道:
“哎呦,黏糊糊的都是油污。”
狐狸犬想必在狠狠瞪着白狐,白狐却好似浑然不觉。
“没办法,我就吃这些算啦。”
说完,白狐拿碟子盛了炸猪排和炸虾,连同一碗米饭、酱菜一起端上托盘,走出餐厅。狐狸犬马上从椅子上站起,砰的一声关上门,带起的风把灰尘都卷了起来。
餐厅里弥漫着狐狸犬的怒气,肇有种不妙的预感。他的预感不幸地应验了,狐狸犬站在门口问他:“肇,上次补习班考试考得怎么样?听说村上考进了前十名,你考了第几?”
“呃,二十……”说话还是很费劲,他干咳了一声,低着头说,“二十三。”
“什么?二十三名?”狐狸犬一屁股坐到肇对面的椅子上,“怎么又下降了?你到底在搞什么啊!”她伸手猛一拍桌子,杯子里的水也跟着晃动。“你有没有好好念书啊?你以为我送你上补习班是为了什么?人家村上、山田成绩都上去了,只有你反而退步,妈妈的脸都给你丢光了!你整天在想什么啊?给我振作一点行不行?万一考不上好高中看你怎么办!”她不断地狂吠。
补习班九点下课。回到家附近时,肇看到路边停着辆宝马。车门打开,下来的正是他的姐姐猫。肇赶紧躲到旁边的邮筒后面。
车里有人伸手抓住猫的手臂,想把她再拉回车里。她也没有不乐意的样子,撒娇地喵了一声就又回到车内。
肇定睛细看,只见两人的影子在玻璃窗后厮缠。之后猫再次下车,制服衬衫绽开,露出胸前春光。她向车里的男人挥了挥手,宝马一溜烟开走了。
“喂!”有人从另一个方向叫住猫,是鬣狗。他跑到猫跟前问:“刚才那人是谁?”
“跟你不相干吧。”
“少瞒我,那男的看样子倒是个金矿。”
“还好啦。”猫迈步要走。
“等等,你身上有烟味。”
“咦?糟了!”猫闻了闻衣袖,“确实有,那就待会儿再回去好了。”
“刚才那男人的事我替你保密,但你要帮我跟爸要车钱。”
“哼!”猫嗤之以鼻,“别做梦了,我们家哪有这个钱。”
“怎么会没钱,我们家又没多少房贷负担。”这是事实,肇家盖房子的地皮是祖父传下来的。
“往后就要花钱了,他们好像打算把老太婆送到养老院。”
“老太婆?”鬣狗皱起眉头,“何必这么费事,只要不理她不就完了,她还能有几天好活。”
“我也这么觉得,可是‘歇斯底里’好像已经忍无可忍了。”
所谓“歇斯底里”是指狐狸犬。
鬣狗啐了一口。“老妈也真是的,既然不顺心就赶快离婚啊,干嘛死抓着老爸不放。”
“她哪有这个胆子。什么能耐都没有,一个人她根本活不下去。”
“烦死了!老妈也会活得很久吧,就跟现在的老太婆一样。”
“老头恐怕也差不多。”
“老头”是对父亲狸猫的简称。
“两个老不死的……”
“等他们老了,由谁来照顾?”猫用一种事不干己的口吻问道。
鬣狗盘起双臂:“房子我是很想要的,不过我可不想伺候他们。”
“哪有这种便宜事!”
“那就这么办:先由我来照顾他们,所以房子就归我了。我马上转手卖掉,卖得的款子也会分你们一点。”
“什么叫分我们一点?我们本来就有份!”
“你听我说完嘛。等拿到了钱,我就另外买套房子搬过去住。”
“那爸妈怎么办?”
“我才不管。如果你也懒得理,那就只剩一个人负责了。”
猫咯咯一笑,唱歌似的说了句“好——可怜哦——”,然后问:“万一肇不同意呢?”
“你放心,要骗他还不容易。”
“也是。”猫表示赞同。
晚上十一点半,狸猫回家了。狐狸犬、鬣狗、猫和白狐都窝在自己房间里,谁也不露面。这个家向来如此,只有肇一个人待在走廊上学习。
他下到一楼,发现狸猫正在厨房喝水。看到儿子过来,狸猫显得有些吃惊。肇暗想,他多半是刚和蛇见过面,蛇跑到家附近的事他可能也知道了。
“这个给你。” 肇边说边递出纸包。
“只是什么?”
“今天一个女人给我的,要我转交给你。”
听到“女人”儿二字,狸猫顿时脸色大变。
“你妈知道吗?”
肇摇摇头,狸猫似乎松了口气。
“大概是公司的同事吧,你就不用跟你妈提了。”狸猫轻晃了下纸包,脸色又是一变,看来已经发觉里面装的是录像带。至于内容,他心里应该也有数了。
“那么,晚安。” 肇说。
“嗯,晚安。”狸猫答得心神不定。
肇假装回到二楼,实则躲在客厅门外偷听里面的动静。狸猫最近经常连卧室也不回,裹条毛毯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听到打开电视的声音,接着咔嚓一声,应该是狸猫把带子放进了录像机,但没多久就响起取出带子的声音,似乎只是确认一下录像带的内容。
“喂?是我。”过了一会儿,狸猫打起电话,“儿子把录像带交给我了。为什么刚才见面时你不跟我说……什么话,你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万一被老婆发现了怎么办……哪有你这么乱来的,开玩笑也不是这种开法。总之以后别再搞花样了……知道啦,我会想办法的,你放心,她也巴不得要离婚哪……嗯……嗯,小孩的事不用放在心上。”
肇轻手轻脚地上了楼。
某个周日的早晨,白狐被送进了养老院。她似乎是前一天晚上才得知自己的命运。肇心想,她那晚对着佛坛念经到深夜,应该就是因为此事。那念诵的语调里充满了无可言喻的怨恨。
当天晚餐时,全家人难得地齐聚在餐桌前,因为要商量怎样处理白狐空出来的那间房。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一旦家里有新变化,必须尽早提出主张才不会吃亏。
但这次的问题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狸猫劈头便说:
“我一直没有个可以安静工作的地方,那个房间就给我平常当书房用吧。有客人来的时候也可以作为客房。”
狐狸犬、鬣狗和猫登时沉下脸,表情分明在说“你从来就没在家工作过,要什么书房”。最沮丧的还是肇,好不容易有房间空出来,家中格局要重新调整,他本来还期待自己也能拥有一个房间。
“还有,”狸猫继续说,“刚才我看了一下壁橱,除了奶奶的东西,还塞了很多杂物。那里又不是库房,各人的东西要拿回自己屋里。”
鬣狗和猫都一脸不情愿。他们总是把自己房间里用不到的东西胡乱扔进纸箱,塞到白狐的壁橱里。狐狸犬也做过同样的事。
“我的房间柜子太小了。”鬣狗说。
“我也是。”猫随声附和。
“那就好好整理啊!该扔掉的扔掉,该收起来的收起来,这点事都做不到怎么行?”
鬣狗和猫的脸拉得老长。他们向来看不起狸猫,现在却被教训了一通,显然很是伤自尊。这两人的自尊可比体形庞大得多。
我也想要个自己的房间——肇很想这么说,却死活发不出声音。到底是不是因为变声期的关系,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了。于是肇继续保持沉默,他心里明白,就算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他们才不会给他单独的房间。狐狸犬只会冲他吼,说‘光会要这要那,还不先把书念好’,鬣狗和猫只会冷笑,而狸猫多半会装作没听见。
上厕所时,肇在洗手台前照了照镜子,镜中依然映出一只爬虫类动物,但肤色有了点变化,稍微有点发黑,皮肤表面变得凹凸不平。
他对着镜子张开嘴啊了一声,感觉出声容易了些。
第二天午休时,肇被叫到教师办公室,班主任山羊和教导处的牛头犬都在等他。牛头犬单刀直入地问肇,大鲵他们是不是找他要钱了,肇一口否认。
“怎么会没有?”牛头犬晃着脸上的横肉,“有同学看到你在厕所给他们钱了。”
肇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当时还有目击者。看到他的反应,牛头犬似乎了然于心。“跟老师说实话,你借钱给他们了吧?”
肇点点头。
“这就是了。”牛头犬也点了点头。山羊没有做声,只在一旁听着。
“借了多少?”
“一千元。”
“还你了吗?”
肇微微摇头。
牛头犬再次点点头,语带批评地说:
“好,你可以回去了。以后如果不愿意借钱,不管对方是谁,都要明确表态拒绝。”
肇回到教室时,大鲵正和手下聚在一起胡闹。他怯生生地缩着身体坐在位子上,这时山羊忽然进来,战战兢兢地叫大鲵和变色龙去教室办公室。二人起初流露出一抹不安,但为了掩饰心虚,马上又趾高气扬地出了教室。
第五节课上到中间,两人回来了。讲课的教师似乎知道缘由,什么也没说。肇不敢去看他们,因为事情明摆着,他们一定因为肇的证词被牛头犬责骂了一顿。
第五节课后的休息时间,肇也一直缩在座位上,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他们随时要过来找碴,但他们并没有过来。
第六节课和班会结束后,肇混在同学中离开了教室。一路上他低着头留意周围的动静,始终没有发现那两个人的影子,不由得暗自庆幸,看来不会遭到报复了。
然而几分钟后,他就知道自己的想法何等天真。那两人埋伏在他回家的路上。他无处可逃,呆立当场。
“过来!”变色龙揪住肇的制服袖子,把他拖进窄巷。
大鲵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千元钞,塞进肇胸前的口袋,“现在还你!”他声音凶狠,用阴冷的眼神狠狠瞪着肇。肇不禁双腿发抖。
大鲵稍微退开一点,肇心头一松,以为可以平安脱身,却不料大鲵倏地变脸,几乎同一时间,肇脸上已挨了一记重击,眼前漆黑一团。回过神时,他已跌坐在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挨揍了。脸上先是肿胀僵硬,很快就疼痛起来。
变色龙揪住肇的衣领:“要是把挨打的事捅出去,看我不宰了你!” 肇不敢吭声。变色龙不屑地甩开手,扬长而去。
那二人离开后很久,肇仍站不起来。心有余悸的他甚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挨打,左脸颊又热又麻,火辣辣地疼,想开口说话都很困难。他感觉脸颊在不住抽搐。
肇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迈步向前走。屈辱的怒火在他内心熊熊燃烧,他憎恨周遭的一切,也厌恶自己的软弱。走在路上,他面容扭曲,左眼流下泪水,擦身而过的行人无不对他侧目而视。
晚上六点多了,肇依然留在公园。虽然用湿手帕敷了脸,肿胀却丝毫不见消退,嘴里也破了皮,舌头一碰就阵阵刺痛。
肇走出公园,看到路上停了辆汽车,便对着车窗察看脸上伤势。车窗上映出一只黑色的爬行类动物,不,已经不是爬行类了,皮肤如同岩石般坚硬粗糙。这到底是什么?他很像放声大叫,却又不知要叫什么。
回到家时,门口难得地摆着全家人的鞋子,只有父亲的没看到。肇悄无声息地上了楼,正要像平常那样把书包放到书桌上,忽然愣住了。
他的书桌旁边乱七八糟地堆满了纸箱和盒子,看起来就像物流公司的仓库遭了地震。肇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鬣狗、猫,多半还有狐狸犬,他们把自己房间里用不到的杂物全都打包堆到这里了。
肇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一切,最后目光落到地板上。他蹲下身,把压在箱子底下的东西抽出来。那正是桥本送给他的凤蝶标本,此刻玻璃盒已经破碎,里面的凤蝶也压烂了。
他拿着凤蝶标本冲下楼梯。
“这、这是、这是谁干的?”一跑进餐厅,他劈头就问,声音比平时响亮得多。
狐狸犬、鬣狗和猫面面相觑,尴尬地沉默了约三秒。
“谁教你偏要放在那地方啊。”鬣狗回避着肇的视线说,“不过,这事儿跟我可不相干。”
“哥你好狡猾——”猫嘻嘻一笑,伸手掠了掠头发说,“坏了就坏了呗,反正那东西跟蛾子似的,看着就恶心,还不如没了的好。”
“姐……是你弄坏的吗?”
“不是我啦。”
“那就是……”肇瞪向狐狸犬。
正在做饭的狐狸犬皱起眉头:“闹什么闹,我还没问你刚才跑哪儿去了呢!现在都到补习班的时间了,你就是这么磨磨蹭蹭的,成绩才会老是退步!”
肇拿着标本走出餐厅,耳朵嗡嗡作响,全身火热发烫。
来到二楼,他把残破的标本放回书桌上,眼泪夺眶而出。
就在这时,楼下响起吃吃的笑声,肇听在耳中,只觉是冰冷无情的嘲笑。
肇内心有什么东西砰地断了。他一把抓起旁边的球棒,比刚才更冲动地飞奔下楼。
肇撞开餐厅的门,三个人一开始都没理他。最先看到他的是猫,本来满不在乎的她陡然瞧见弟弟的模样,当场“喵——”地尖叫出声,其他两个人也跟着看向肇。
“啊!杀了你们!” 肇用力一挥球棒,餐桌上的餐具顿时碎裂四散。“杀了你们!” 肇再次挥棒,餐柜玻璃应声破碎,四处飞溅。他的怒吼已不是少年的声音。
狐狸犬急忙想逃,却从椅子上直接滚到地上;鬣狗上前想制止肇,不防腰上重重挨了一记,痛得昏了过去。
猫向客厅逃去,腿却不听使唤,跌了一跤,肇抡起球棒紧追上来,猫吓得嘤嘤哭泣,裤子也尿湿了。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肇疯狂地挥舞着球棒,将家中的一切破坏殆尽。玻璃碎片四下飞舞,日光灯也打碎了,室内一片漆黑。砸毁电器的时候,冒出犹如电焊般的火花。
肇转向临着庭院的玻璃窗,瞄准窗子挥起球棒。
“杀了你们!”玻璃窗上映出一头怪兽,怒吼的口中喷出青白色火焰。
后记
郁积电车
我经常搭乘电车的时期是学生时代。当时我上学的路线是先搭近铁(即近畿日本铁道,日本关系地区最大的私营铁路公司,线路涵盖大阪、京都和奈良等地。)从布施站至鹤桥站,再换乘环状线到天王寺下车。每天车上都拥挤得如沙丁鱼罐头一般,自然也不乏色狼、扒手出没。在布施和鹤桥之间有个今里站,我有个朋友从这一站上车,他就不时偷摸女人屁股,还狡辩说“只是手背碰碰不算色狼”。有一回他出手猥亵时我刚好在场,那位化着浓妆的白领女郎似乎弄错了,竟朝我狠狠瞪过来。
自从通了地铁后,我就不用再受挤车之苦了,因为离家最近的站就是始发站。虽是最近的站,依然得走十五分钟以上。等到从家步行三十秒即到的地铁站建成时,我已经离开了大阪。
上班族时代我都开车去公司,故而很幸运地不用去搭满员的电车。但每天都遭遇堵车,后来发现还不如到最后一刻才出门,然后抄近道一路狂飙而去有效率。
开车上班虽然轻松惬意,但下班后就没法和同事一起去小酌两杯。我一直梦想能像《海螺小姐》(日本漫画家长谷川町子的四格漫画,主角为主妇海螺小姐,在日本家喻户晓。)里的益男或波平那样,随心所欲地把酒言欢。
成为作家后我一直在家工作,但有两年时间在外面租了工作室,每天过去上班。本来开车二十分钟就可到达,但我总是刻意搭公交再转电车,在路上折腾将近一个小时。这样很辛苦,却也很有乐趣。那间工作室邻近市中心,因此颇受编辑好评,现在从市中心到我家要花上一个半小时,想必在编辑中风评不佳吧。
这篇作品是在去往工作室的途中偶然想到的。不,说偶然想到不是很确切,应该说,是我揣摩着眼前人们的心境,不知不觉间便构思出了这样的故事。
有时也想再坐坐那种郁积电车,但每天都坐就很令人生厌了。
一彻老爸
《巨人之星》和《明日之丈》(又译《小拳王》、《铁拳浪子》,1967-1973年连载的拳击漫画名作。)都是我少年时代的经典漫画,但如今想想,颇有很是莫名奇妙的地方。其中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都是星一彻发明的魔送球。这是种三垒手给一垒手的传球,看似直奔跑向一垒的跑着脸部而去,但当对方胆怯减速时,球就一个急转弯,稳稳落入一垒手的手套,当真是出神入化。星一彻本是知名三垒手,因肩伤无法投出快速球,故而发明了这样的技巧。
可这样再怎么想都很奇怪。既然投不出比跑着速度更快的球,又怎么可能投出险些击中他脸部的球呢?
这个倒还罢了,多少总能勉强说通。最令我难以理解的,是星飞雄马对魔送球的看法。
进入巨人队后,他旋即意识到单凭直球不足以纵横天下,于是开始研发新的变化球,悟出了大联盟魔球一号。可我很想说:慢着!你为什么不投爸爸教你的魔送球呢?那可是厉害无比的变化球啊,谁也休想克得住。再搭配精准到毫厘不差的刚速直球,绝对是如虎添翼,赢上几十场也不在话下。
可是飞雄马迟迟想不到向打者投魔送球的招数。直到开发大联盟魔球二号时,他才终于想起来,但并未直接拿来用,而是利用它的原理发明了消失的魔球。这里又有个不合情理的地方:每次一看出消失的魔球本质就是魔送球,打者无不立刻挥棒猛击。我要再次强调,魔送球可是很厉害的变化球,带起的风势甚至会卷得地面尘土飞扬。在尘土掩蔽下遁形的魔球自然没人打得到,但就算看到了球的踪影,也同样不可能打中。
虽说没少吹毛求疵,我却并非与这部漫画有什么过节,毋宁说是感情深厚的表现。实际上在《巨人之星》里,魔送球远比大联盟魔球意义重大,每到故事的转折点,总会牵扯到魔送球。因为魔送球是父亲一彻的分身,只要飞雄马一天不和魔送球划清界限,他就无法摆脱父亲的掌控,过上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写这篇作品时,我思考的都是诸如此类的严肃问题,最后却写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逆转同学会
读过我作品的朋友或许知道,我对教师很反感。至于原因,应该是从未得到过教师的关爱。世上也有不少人直到长大成人之后,依然很感念关照过自己的恩师,每次见到这种人,我都深感羡慕。
和我交情很好的作家黑川博行先生,过去曾在高中教美术。如果我当年能遇到像他这样出色的老师,或许就不会变得不相信大人了。很可惜,我遇到的老师全是煞费苦心装扮成圣人状的笨蛋。念初中的时候,有个年轻老师幽默风趣,难得我还蛮喜欢他的,没想到他竟当着大家的面,公然对因事故左眼受伤的我说出不堪入耳的歧视的话。虽然我并未因此受到伤害,却对自己有眼无珠、看不透他的本性感到很气愤。
《逆转同学会》虽是艺术创作,灵感却来自我的亲身经历。我曾受邀参加这种前教师的聚会,但不是去聚会,而是请我去演讲。邀请函上的措辞很客气,看得我诚惶诚恐。
但我最终回信谢绝,理由是排不开日程。这固然是事实,但还有一个信上没提的原因,那就是邀请函里注明“恕不支付演讲费”。
我并不是贪图金钱,假如对方提出要致送演讲费,我反而会主动辞谢。但看到信上如此表示,不由油然而生“教师果然都是这个德行”之感。
再说件别的事。几年前,我为曾供职过的公司的内部杂志撰写随笔,当时先是公司的前辈打来电话探询意见,随后社内杂志的编辑寄来正式的邀请函,函中注明“尽量为您申请稿费”。不久公司的前辈再度打来电话,问我是否愿意接下这份工作,这时我才第一次表示同意。接着前辈又说“有件事不太好启齿”,然后问我稿费应该支付多少比较合适。通常像这种情况,最后才谈稿酬问题也是可以理解的,当下我答复他说,不需要支付稿费,只要送我随后几期的内部杂志就可以。前辈确认我是出自真心后,条件便谈妥了。这份工作让我很愉快。
而我毕业的大学也曾数次向我邀稿。有一回我忽然收到一个厚厚的信封,纳闷地拆开一看,里面是稿纸和回邮信封,另外附了一页信纸,说明稿件和题目,最低页数、截稿日期和联系方式。其中最低页数若换算成四百字稿纸,要将近二十页,截稿日期是二十天后。因为只字没提稿费,我想应该意味着这是无偿的吧?如果这样我也乖乖替他写稿,那为了区区几页随笔就提前一个月打电话联系的编辑也太可悲了。不用说,我自然将其扔到一边不加理会。快到截稿日期时,负责人打来电话再三央求,我只好大幅削减页数后交差了事。大学常被视为欠缺社会常识的地方,依我看也并非没有缘由。
学生并不是学校的走卒或手下,尤其毕业之后更是如此。学校理应把他们当成有职业的社会人士来对待。
我想,前面提到的那位请我演讲的老师其实也是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多少有些倚老卖老的心态。否则,对于一个要从东京远赴大阪演讲的人,应该是说不出“恕不支付演讲费”这种话的。而我不愿意纵容这种倚老卖老的心态,是因为我的教师过敏症太严重了。
超狸理论
我不喜欢在科学上站不住脚的事情,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喜欢缺乏科学依据的小说,毕竟我自己写的不少小说也算不上多科学。我反感的,是从不科学的角度来解释事实。
“有人在XX小学厕所里见到过少女的幽灵。”
这种说法没有问题,因为的确可能有人看见幽灵,这是可以证明的。
“XX小学厕所里出现少女的幽灵。”
这样讲就不对了。幽灵的存在尚未得到科学证实。如果要这样说,多少总得提出证据。那如果说有一百人目击过呢,是不是就可以认同?还是不行。说极端一点,就算亲眼所见,我也不同意这种说法。这个时候只能得出“到那里会看到类似少女幽灵的东西”这样的结论,如此而已。至于那究系何物,则是接下来需要研究的事。
我时常听到这种论调:“因为不希望自己建立的理论遭到破坏,科学家总是对超自然现象视若无睹。”对于那些一手缔造文明的伟大科学家来说,这种看法是何等的无礼。没有人会比科学家更期待推翻既有概念的现象出现,他们总是梦想着将自己信仰的一切彻底颠覆,因为唯有不断推翻与重建,科学才能日新月异。基于这种观念,有时他们也会表现得很冷酷。例如阪神大地震发生时,以建筑学家为首的科学家们必然大为震惊,但将这场悲剧视为资料宝库的,也正是这些科学家。
实际上,向来拒绝面对现实的,毋宁说是非科学界人士。否定地球自传这一事实的,究竟是科学家,还是宗教家?
科学家自然也会犯错,因急于得出结论而错误研判资料、导致社会骚动不安的事情曾一再上演。但在科学的世界里,错误的结论绝不会长久占据统治地位,总会有其他科学家进行补充试验,验证结论是否正确。一旦别人提出足以推翻原有结论的确凿证据,科学家便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对常温核聚变提出质疑的,也正式科学家本身。
科学家对鼓吹超科学的人士不屑一顾,原因就在于他们没有提供证据。单纯的耳闻目睹是不足以作为证据的,他们提出的唯一物证就是照片和录像带。而所有证据之中,还没有发现哪一样可以说“只能用超自然现象来解释”的。说得直白一些,很多甚至有捏皂之嫌。在科学的世界里,一旦捏皂证据被发现,当事者就必须从此退出研究第一线,这是毋庸置疑的。从这个意义上,超科学的世界好混多了。
本篇小说参考了《科学朝日》一九九三年五月号上刊登的《UFO影像真相探秘》等作品,尤其是科学记者久保田裕先生的报道给了我不少灵感,在此谨致谢意。
最后需要申明的是,虽然我目前并不相信超自然现象,但时刻都做好了接受的心理准备。只要有科学的证据,无论是幽灵、尼斯湖水怪、超能力,还是UFO确系外星人交通工具,我都会欣然相信。不,应该说,我其实很期待有这样的事物存在。
无人岛大相扑转播
这是我上小学低年级时发生的事。
有位大叔总是穿着鼠灰色(已经脏到不能用灰色来形容了)的衬衫,交抱着双臂,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词。他身材瘦削,面容清癯,理得短短的头发透着斑白,眼神老是飘向远方。
几乎每天一道固定时间,那位大叔就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咕咕哝哝地从我们这些嬉闹的孩子身边走过,仿佛根本没有看到我们的存在。他的身体周围张着一道无形的屏障,营造出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旁人谁也不得其门而入。看他的模样,也就是个普通的路人,但散发出的气场却让人觉得很像苦行僧。事实上我们当时还真以为他嘴里念叨的是经文。
印象中似乎是一次去澡堂的路上,那位大叔就走在我前方。他像平时那样双臂抱胸,微弓着身子,嘴里念念有词。我加快脚步跟上去,终于听清了他念叨得话,那可真是出人意料。
“现在是第八局下半局,上场的打者是长岛。他今天的成绩是三次打击,一次安打。那么投手村山又将如何应对呢?目前一垒、二垒上都有跑者,村山投出了球!是一记外角球!长岛做了一两次假打,投手丘上的村山和捕手交换暗号后,开始第二次投球。球投出去了!啊!打中了!长岛将球打到三垒手与游击手之间,三垒手漏球,游击手也没有追上。安打!安打!这是支左外安打!二垒跑者踏过三垒,冲向本垒!左外场员现在接到球了,全力将球直接传向本垒!这是球与跑者之间的竞争,时机很微妙,如果捕手抢先接到球触杀……安全上垒、安全上垒、安全上垒!跑者成功回到了本垒!捕手立刻将球传向三垒!安全上垒,这次也是安全上垒!巨人队以一分优势领先,而且一垒三垒都有跑者……”
以上只是我如今随意揣想出来的,重点在于大叔当时一路都在嘀咕这样的话,而且滔滔不绝,一气呵成,俨然如收音机的实况转播一般。我甚至觉得或许比真正的转播还过瘾。
后来我才发现,大人们好像很了解他的来历。听说他的人生似乎不堪顺遂,但当妈妈说出下面这番话时,我莫名地感到高兴。
“他可真不简单,讲得那么流利,一点都不停顿,说不定头脑其实很灵光。”
至今一想到这位大叔,我依然怀念不已。
尸台社区
通常来说,一个人一生中最大一笔购物就是买房。不买房的人自然也有,这里讨论的是已经或正打算买房的人。
依我的经验,买房真的很辛苦,说实话简直麻烦透了。在脑海里浮想联翩的时候还很神往,一旦付诸实际行动,只会让人愁眉不展。筹措资金就是其中一桩头疼事。
但买房辛苦的最大原因,是每个人都打心底觉得“绝对不能失败”。毕竟是一笔巨额交易,万一有什么不称心,总不能轻松说声“哎呀,买得太失败了,扔了再买个新的吧”。就算要另买新房,也得先把现在住的房子卖掉来筹集资金。但会让业主感觉买得很失败的房子,通常都卖不出高价,运气不好时,甚至便宜甩卖也没人要。
由于这种压力,买家难免患得患失、不胜其烦。烦恼到最后,往往会凭一时冲动买下房子。
挑选房子的关键,取决于买家优先考虑的因素。例如,一家之主是优先考虑工作还是优先考虑家庭,就是个重要的分歧点。有的人宁可自己每天路途迢迢地去上班,也要让孩子住上宽敞的房子,这份爱心和毅力我着实佩服。就算背后也存有期待房子升值的投机心理,我还是觉得很了不起。我就办不到。
这篇小说写于泡沫经济破灭后不久。时至今日,套用“如今已不是二战刚结束的时代了”的说法,也可以说“如今已不是泡沫经济刚破灭的时候了”。但我觉得类似的故事依旧会在某处上演,只是应该不至于冒出尸体罢了。
献给某位老爷爷的线香
我的祖母在九十七岁时过世。这样说可能有点怪,但那场葬礼还满令人愉快的。
我离开老家大阪已久,和堂兄弟姐妹们有二十年没见面了。在葬礼上重逢时,彼此热热闹闹地寒暄招呼,就像开同学会一样 。当我发现某位大婶竟然是我同年的堂妹时,真是吃惊不小。在会场里四下乱跑的,都是这些堂姐妹的小孩。
伯父姑妈他们看到亲戚们难得地大团聚,也笑得合不拢嘴。葬礼的气氛如此和乐融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祖母的高寿。父亲和伯父早在几年前便着手准备葬礼费用,还找了葬仪社来估价。若说有什么遗憾,就是祖母没能突破百岁大关。但在葬礼上,当司仪说出“享年九十九岁”时(好像都说虚岁),全场仿佛都在无声地惊叹。
流泪的只有我姑妈,也就是祖母的亲女儿。把花束放入棺材时,她抚摸着祖母的脸落下泪来。在去火葬场的公交车上,听到孙女说捡骨很恶心时,这位姑妈却回答:
“捡骨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觉得人的骨头恶心,那想成鱼骨头不就好啦。”说完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篇作品是在葬礼前夜守灵时偶然想到的。标题诚如读者诸君所见,是借鉴自小说《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美国作家丹尼尔·凯斯的作品,讲述一名弱智患者接受脑部手术逐渐成为天才后的离奇经历。1959年以短篇形式刊登于杂志上,荣获雨果奖,1966年改写成长篇小说,荣获星云奖。)。原本我想写成长篇,但原版的《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也是短篇版本口碑更佳,于是就维持了现在的短篇形式。
动物家庭
芸芸众生,不外乎分为两类,一类是鸟人,一类是鱼人——以上纯属我东野个人的理论。
这理论是我随便说说的,并没有什么根据,没想到向朋友提起时却很受认同,还有人表示“啊,那我应该算是鱼人了”,所以我觉得或许这个分类还挺准的。当然,也有人认为自己不属于任何一类。
照这个不大可靠的理论来判断,我可算典型的鸟人。我特别喜欢坐飞机,如果有机会,也很想尝试蹦极和跳伞。另外帆伞我也玩过,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但潜水我就不行了,不,不光潜水,我根本就不想看到海里的景色。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水族馆我也不喜欢去。甚至看到儿童图鉴里绘制的海底景象时,我背上都会蹿其一股恶寒。
我曾参观过加拿大的某博物馆,里面有一个展区展示海中的恐龙模型,整个展区营造成太古时代的海底情境。我一踏进去,立刻浑身都不舒服。
小时候我上过游泳培训班(现在应该是叫“swimming school”),还参加过大阪府的游泳大赛,所以并非不会游泳。在游泳池里潜水对我来说不值一提,也很喜欢,但在海里就完全不行。
但我很爱吃鱼类和贝类,几乎无一嫌弃,因此如果要把我自己比作一种动物,我的答案永远是“海鸥”。
关于这篇作品,闲话我就不多说了,请读者诸君自行领略吧。至今所写的短篇中,这是我自认倾注了最多心力的一篇,但也不敢说就一定符合每位读者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