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说的也是。不好意思,我说了奇怪的话。”
她一般总是穿牛仔裤来上班,这样的话,直接往外面罩一件白大褂,就能投入工作。如果穿裙子的话,还得特地换成裤子才行。
“辛苦了。”伯朗说。
“辛苦了。”荫山元实略一低头,朝门口走去。但在走出诊察室之前,她又回过头来,“我都无所谓的哦。不管是池田动物医院,还是手岛动物医院。”
看来她是听到了自己与池田的对话。伯朗摇摇头。“我不会改变医院名称的。”
荫山元实轻轻点了点头,说了声“告辞”,就消失在门外。
伯朗叹了口气,拿起手机,重新试着鉴定“池田伯朗”。
结果是“凶”。
第10章
伯朗在明人的公寓前把车停下,开始操作导航系统。快到上午十一点半了。他一输入矢神宅邸的地址,屏幕上就出现了预计到达时间:上午十一点五十三分。正好。
玻璃上传来咚咚咚的声音。朝助手席那边一看,枫正在车子外头朝里张望。伯朗打开了车门锁。
“早上好~”枫钻进车里。
“早……”看见她的衣着,伯朗眨了好几下眼睛。
“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这衣服的颜色很出乎我的意料,让我有点吃惊啊。”
“您不喜欢红色?”
“那倒不是……”
身穿红西装,白裙子的枫笑了起来。
“这不是能让心情一下子好起来吗?好啦,走吧。”
枫的语气十分快活,前两天的不快荡然无存。伯朗摸不着头脑,系上了安全带。
“好期待啊。除了波惠姑母之外,还会有些什么样的人呢?”
“不知道。我原本对矢神家就不怎么了解。去了就知道了吧。”
“也是。哇,忽然紧张起来了呢。”枫的声音听上去特别雀跃。考虑到她的心境,本不该这么雀跃的啊。
伯朗的心情又复杂起来。他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和矢神家的人有什么深层次的往来了。他们也肯定不想再见到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拖油瓶拖来的孩子。
但对明人的事,他还是耿耿于怀。虽说没什么来往,可弟弟毕竟是弟弟。听到弟弟失踪,自己决不能坐视不理。
不对。伯朗一边开车一边扪心自问。自己真的是在担心明人吗?迄今为止,虽然觉得担心,但早就抱定了“反正什么都做不了”的心态,只是一直在观望着事情发展罢了。那么,现在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居然朝着不愿见面的矢神家的人奔去了?
伯朗斜着眼,朝身旁扫了一眼。捕捉到从红色紧身连衣裙下伸出的长腿之后,又把目光转向前方。
个中原因,他知道得清清楚楚。因为这件事,是坐在助手席上的这个女人拜托他做的。但是,他本可以选择拒绝。可他并没有那么做,为什么?因为她是弟弟的妻子吗?那么,如果她是个全然无干的女人呢?如果她不是枫呢?
伯朗微微摇头,觉得还是不要再往下细想比较好。
“您怎么了?”眼尖的枫问道。
“没怎么……我在想,如果是警察的话,会怎么做。明人还没回来的事,你告诉他们了吗?”
“我不是说了吗?警察一点作为都没有。他们说明人是自己主动失踪的。”
“矢神家的事,你没说吗?你觉得明人失踪和他们有关什么的。”
“哥哥,您别乱讲了。这种话,我怎么说得出口呢?”
“为什么?”
“这样搬弄是非,假如警官们真的去找矢神家的人问情况了,到时候说出我的名字来,该怎么办呀?简直就像‘矢神明人的妻子怀疑丈夫家的亲戚’似的。如果真和亲戚们有关也就罢了,万一无关,又该怎么办?我肯定会被矢神家的人恨一辈子的。”
“应该不会把你的名字说出来吧。不公开情报来源,这不是警察的制度吗?”
“他们又不见得会遵守。所以,对于矢神家,我们只能自己调查。而且,警察估计也不会行动的。”
伯朗干咳一声:“你为什么觉得明人的失踪和矢神家有关?”
枫似乎踌躇了一下。“我听明人君说过一件事。”她停顿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又说,“他说,矢神一族不信任他。”
“……为什么?”
“具体的我不能说。总之,他说,决不能让亲戚们有可乘之机。”
“这会是什么意思呢?”
伯朗正思索着,枫却忽然在他肩膀上敲了一记,撒娇似地拖长了声音:“哎呀——现在我跟哥哥一块儿闯入敌军阵地,不就是为了探明他们的虚实嘛——”
伯朗呼出一口气,低低地说了声“也是”。
“咱们先对好口供吧。首先,要隐瞒明人失踪的事。”
“那当然。”
“不过,关于今天的亲族会,如果我们完全没跟明人提过,也不合常理。现在有国际电话,还有电子邮件。”
“打过电话,也发过邮件了。这么说就可以了吧?”
“和明人是怎么谈这件事的呢?”
“就说,关于遗产继承的事,确认了明人君的意向,这样行不行?”
“那如果亲戚们问,明人的意向是什么,该怎么回答?你打算适当地胡诌一通吗?”
“没那个必要。因为我知道明人君的想法。”
“你问过他?”伯朗瞟了枫一眼。
“虽然没有明确问过,但我就是知道。因为我们一直在一起呀。”
“真是自信满满啊。万一错了呢?”
“不可能。”枫斩钉截铁,“要不要我先告诉一下哥哥?”
“不,不必了。这事和我没关系。”
路上有点堵,不过到达矢神宅邸时,时钟还没指到十二点。伯朗下了车,按响门柱上的门铃。
“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是波惠。
“我是伯朗。我在门口呢。”
“请直接开进来吧。停好车之后,就转到玄关这边来。”
“好的。”
回到车上时,枫正用充满好奇的目光注视着矢神宅邸。
“看上去宽敞得跟公园一样啊。里面那所建筑物就是正屋吗?简直像一座城堡。”
“小时候觉得更大,而且又很漂亮。”
环绕着宅邸的高大围墙上布满了裂缝。
伯朗开车通过大门。巨大的门扉敞开着。原本大门是关着的,只在有车出入的时候用电力开关。但伴随着设备老化,说不定已经坏掉了。
来到玄关前,身着和服的波惠正候在那里。见两人来了,波惠微微一点头,说:“你们终于到了。”
“您好。前两天多谢您了。”枫劲头十足地打了个招呼。
“您亲自出迎,真是我们的荣幸。”伯朗对波惠说,“以前好像都是管家出来接的。”
“那位管家在二十多年前就退休了,已经上了年纪。”
“没有雇人代替吗?”
波惠耸耸肩,答道:“没那个必要吧?”
走进左右对开的大门,就是玄关大厅。大厅是通顶设计,从天花板上垂下一枝水晶吊灯。但这里也没有伯朗记忆中的宽敞。
波惠走上走廊,伯朗和枫跟在后面。终于,波惠停在一扇大门前,打开门,对两人说了声“请进”。
伯朗立刻想起来了,这是餐厅。以前,这里经常举行以康之介为中心的宴会。
“失礼了。”伯朗走进了房间。
和他的记忆一样,房间中央放着一张细长的桌子,两侧排着椅子。不过今天,桌子一侧已经有人坐着了。男女各三名,总共六人,一字排开,就跟面试官似的。尽管都老了些,但其中还是有熟悉的面孔。
伯朗有点意外。说是亲族会,他还以为有一大堆人呢。
“叫来的人太多,混乱不说,还难达成一致意见,所以就只请来了少数精锐人物。”波惠似乎看透了伯朗的心思,然后又转向那六个人,“各位,我来介绍一下。首先是伯朗先生,都还有印象吧。”
“好久不见。”伯朗鞠了一躬。
六个人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沉默着。好像是在说:你这家伙无足轻重。
“这位是明人的媳妇,枫小姐。”
随着波惠的介绍,枫上前一步。
“我叫枫。请多多关照。”她深深地行了个礼。
六人的反应各不相同。三个女人用评判的目光打量着枫,面无表情。而三个男人呢,尽管程度不同,却都流露出了对这个新亲戚的浓厚兴趣。当然,她的美貌是最大的原因。
“那么,我来介绍一下家里的亲戚们。”波惠从怀里摸出两张纸,“光听一遍可能记不住,我就准备了一份备忘录,把名字以及与哥哥的关系都写在上面了。伯朗先生,你也拿一份,估计你肯定忘了。”
其实不是忘了,而是原本就不太清楚。不过不相干的话还是少说为妙,伯朗接过了备忘录。
“从右边开始吧。妹夫支仓先生、妹妹祥子、他们的女儿百合华小姐。妹妹的母亲是我父亲的第二任太太,所以她是我和哥哥的异母妹妹。”
伯朗的视线落到备忘录上。上面写着“妹夫 支仓隆司”、“二妹 支仓祥子”、“外甥女 支仓百合华”。
支仓是个瘦高个儿,皮肤白皙的男人。祥子与丈夫形成了鲜明对比,微胖,圆脸,但眼角上扬的细长眼睛却使她一点儿也不显得温厚。这两个人看去都在六十上下。伯朗虽然还记得他们,但印象中,似乎没和他们说过话。
百合华长得跟母亲一点都不像,瓜子脸,大眼睛,直鼻梁,眉型也很美,绝对可以归为美女。伯朗若无其事地瞟了一眼她的胸部,却无法类推出她包裹在米色连衣裙里的体型。
他不记得百合华。就算见过,当时她也只是个孩子吧。
支仓就像是三人的代表似的,对枫说了句“请多关照”。另外两人只是点了点头。
“旁边是我弟弟牧雄。他和祥子是同一个母亲。”
备忘录上写着“大弟 矢神牧雄”。
牧雄年近六旬,模样倒没变,还是颧骨突出,下巴前伸。目光似乎在凝视着什么,但并不是在看枫。伯朗觉得,他恐怕连波惠正在介绍自己都不知道。小时候,伯朗就觉得他是个古怪的人。
听了波惠的说明,伯朗才在遥远的记忆中寻到了一点影子。在参加康之介的宴会时,康之介的妻子对康治和波惠的用词及态度,跟对祥子和牧雄有着微妙的不同。或许是顾及他们是前妻的孩子吧。
“然后,”波惠顿了一拍,继续道,“那两位是父亲的养子。佐代小姐和勇磨先生。”
伯朗扫了一眼备忘录,上面写着“养女 矢神佐代”、“养子 矢神勇磨”。
佐代年龄不详。一头短发染成了高雅的茶色,和她的小脸十分相配。肌肤光润,身材也没有走样。细心描画的眼睛很有魅力。看上去不像是和伯朗同年,但浑身散发的气质却更加成熟。伯朗和她是第一次见面。
接着——
视线移到了最后一个人身上。矢神勇磨。这是伯朗记忆中最为深刻的人物。
勇磨当然已经是个成年男人了。他比伯朗要大一些,现在大概四十岁左右吧。高鼻梁,面部线条硬朗。此时他正一个劲儿地盯着枫看。
那双眼睛转向了伯朗,嘴角浮现出一个莫测高深的笑容,接着又将视线挪回到了枫身上。
真是讨厌的眼神。在看似淡泊的面具之下,他似乎能听到勇磨急不可耐地舔唇咋舌的声音。
“好了,”波惠说,“伯朗先生和枫小姐都请坐。我去准备午饭。”说完就走出了房间。
“失礼了。”枫说着,走近桌子。桌边从右数第三和第四个位置上已经铺好了餐垫,似乎是把他们的位子给定好了。
枫坐在右首第四个位子上,伯朗便去拉第三个位子的椅子。
“那不是你坐的,”冷冷的声音响起,是勇磨,“是波惠小姐的。”
伯朗回头一看,勇磨也不说话,指指自己的右斜方,也就是最左边的位子。的确,那里也铺着餐垫。
伯朗叹了口气,挪到那边。
“你这幅表情好像在问,为什么只有我没和大家坐在一起啊。”勇磨饶有趣味地说。
“如果我问,你会告诉我么?”
“那当然。因为很简单啊。你是外人。你也不想一边听着和自己完全无关的话,一边吃饭吧?这是为你好。”
“谢了。”伯朗瞪了他一眼,但勇磨的视线已经转到枫那边去了。
“而且啊,”支仓祥子开口道,“你不是跟明人都生分了吗?别说结婚请都不请你了,连这个消息,都没告诉你呢。”
“对不起,是我们报告迟了。”枫在道歉。
“明人还好吧?”
“是,每天都忙个不停。这次不能回国,真是太遗憾了。”
“妈妈,”百合华皱眉,“好了啦,问这做什么。”
“怎么不能问?我想知道啊——哎,你也想知道吧?”祥子扭头问丈夫。
“唔,算是吧。”隆司的回答很模糊。
“好了啦,我不想听。话说,姨妈好慢哦。”百合华说,“她在干什么啊?”
“是去指挥女仆们了吧。”勇磨嘴角微微一翘,“和以前不同了,现在的厨子和女仆都是临时雇的,想必很费事。要什么面子呢,叫点外卖或者便当不就好了吗?”
“那你就去提建议啊,”祥子说,“记得还要说,便当钱你来出。”
“那不就抢了波惠小姐的饭碗嘛。毕竟掌管这个家的是她啊。”
“让你来掌管怎么样?”旁边的佐代转过来看着勇磨。
“可别——”勇磨话说了一半,露出无畏的笑容,看着伯朗和枫。
这期间,只有矢神牧雄一直没说话。他凝视着桌上的一个点,颊上的肌肉不时微微抽动。伯朗小时候,他就这么阴郁。
没多久,门开了,波惠回到房间,两个仆人把饭菜端上了桌。
首先是用龙虾和蔬菜烹制的前菜。看来是准备了真正的法国大餐。桌上还有香槟,但伯朗以还要开车为由谢绝了。
波惠边吃边询问枫的家庭情况。枫就像对伯朗一样坦率,说自家在葛饰开了家烤鸡店,自己是四个兄弟姐妹中的老三。
对枫原本是空姐这个话题,勇磨逮着不放。“你主要飞哪条线?”他问。
“这个要看安排。”枫回答,“有时候大部分飞亚洲,有时候大部分飞欧洲。”
“美国呢?洛杉矶之类的地方呢?”
“洛杉矶啊,三年前经常去的。”
“那么,”勇磨打了个响指,“说不定我曾经坐过你的飞机呢。那时候,我刚好因为工作的原因经常去洛杉矶。”
“您一般去哪些地方呢?”
“工作嘛,还是去下城区。比如第三步行街,我常常去那里逛。”
“啊,圣莫妮卡,”枫的脸上焕发着光彩,“那条街好气派,我也很喜欢的。还有奥维拉街。”
“那里啊,我也去过几次。街上的墨西哥餐馆很不错呢。不过,空姐还是更常去罗迪欧大道购物吧?”
“经常去的。不过,也就只是看看而已。感受一下高端的环境氛围就好啦。”
“真好啊。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能接上茬。我附近已经没有能跟我这样畅谈的人啦,看来今后很值得期待呢。”勇磨满足地对枫举起盛着香槟的玻璃杯。
“哎呀,你要想聊外国,我随时奉陪啊。前些时候我还去了迪拜呢。”祥子抵触似地说。
“是吗,那么下次请务必跟我聊一聊。”勇磨巧妙地回避了这个话题,接着微微一笑。
午餐在静默中继续,只有刀叉碰撞碟子的声音。
还是枫打破了沉默。“各位,”她环顾四周,“都是做什么工作的呢?方便问一下吗?”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对吧?”波惠征求了一下对面六个人的意见,又对枫说,“先从我开始吧。你也知道,我没有工作。是个靠养老金生活的穷老太太。每天照管这个家,照顾哥哥。”
“真辛苦呀。前两天我也提了,从今往后,请允许我也来帮忙。”枫放下叉子,直起腰说。
“谢谢。那就靠你了。”
“下一个是我了吧。”支仓隆司咳嗽一声,“我经营着一家公司。主要处理护理业务。具体来说,就是付费式养老院。在首都圈有四家,另外,关西、东海各有两家。”
“这样啊。在日本这个超高龄化社会,这是不可或缺的呢。您很忙吧?”
听了枫的话,支仓挺起胸膛。“托您的福,需求量还挺高的。”
“但我听说供给方过多呢。”佐代说,“说是参与这一行业的企业太多了,价格和服务内容又大同小异,竞争很激烈。”
她向身边坐着的勇磨征求意见。他也点了点头。
“日本的确迎来了超高龄化,但由于人口比例问题,老年人数量本身今后并不会持续上升。而付费式养老院的服务对象,主要是经济上有余力的老年人。一演变成争抢客源的局面,界限自然而然地就出来了。”
“所以我们研究了很多对策啊。”支仓一本正经地对勇磨等人说,“通过医疗机构介绍提高入住率,看护师常驻养老院,推出低价房型等等。用不着担心。”
“那我就安心了。”勇磨冷淡地说。
“别忘了,你接收的可是日渐萧条的‘矢神园’,让它成为现在这种规模的,原本就是专做不动产的我们家的人。”祥子愤然道。
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啊,伯朗想。“矢神园”是原先康之介经营的疗养机构。因为主要针对老年人,所以里面也有护理设施。
“简直像是硬塞给你们似的。”波惠讽刺道,“爸爸去世的时候,你可是说了,只要能把‘矢神园’给你,别的你什么都不要。”
“因为我以为只要我把它接收下来,一切就能圆满解决啊。而且除了我们家,有别人能让‘矢神园’重新恢复活力吗?佐代小姐、勇磨先生,你们能吗?”
“妈,”百合华在一旁说,“别说了吧?像什么样子。”
“可是……”祥子又嘟哝了些什么,伯朗没听清。
“百合华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呢?”枫开朗地问。
正在吃鱼的百合华停下筷子,看着斜对面的枫。
“做设计。”
枫深吸一口气。“好棒哦,时装设计师。”
百合华皱起眉头,慢慢地摇了摇头。“是书籍设计师。”
“诶?”
“书籍设计。书的封面和装帧之类的。不好意思哦,不是时装设计。”
“啊……哦哦哦,”枫张着嘴连连点头,“书籍设计啊。我明白了。是,明白了。好棒的工作哦。诶,原来是这样啊。”
百合华的脸上明显写着“你真的明白了吗”。
“业界评价很高,前年还获了奖呢。”祥子得意洋洋地说。
“别说多余的话。”百合华不忘顶母亲一句。
不知什么时候,坐在百合华身边的矢神牧雄不见了。大概是去上厕所了。枫笑着对佐代说:“佐代小姐呢?”
佐代用餐巾擦了擦嘴,对枫笑道:“托您的福,在银座开了家店。”
“银座?是什么店呀?”
祥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枫小姐呀,要是服装店呢,就会说服装店;要是餐厅呢,就会说餐厅。只说‘开了家店’,你想会是什么店呢?”
枫一脸迷惑,佐代却没有露出一丝不悦的样子,说:“是俱乐部。我呢,就算是里面的妈妈桑。”
“啊……这样啊。呃,那样的店,我这种人可以去吗?”
“当然可以呀,热烈欢迎。你可要来一趟。待会我把名片给你。”
“好的,谢谢。”
看着连声道谢的枫,伯朗担心起来:她该不会真的要去吧?
勇磨把手徐徐伸向杯子。咽下白葡萄酒之后,才开口道:“看来我也要说一下我的工作了。”
“啊,拜托了。”枫向他靠近了点。
“我经营着居酒屋和卡拉OK·台风连锁店。你大概没听过一家叫‘偶像之眼’的公司吧?”
“卡拉OK·台风也是这一类的吗?”枫问。
勇磨若无其事地点点头。“也是。”
“这样啊。太厉害了。这不就是青年实业家嘛。”
“勇磨在学生时代就很有生意头脑呀。开第一家公司的时候是多大来着?”佐代问。
“三年级。在涩谷开的咖啡吧是第一家店。”
“是用爸爸的遗产开的吧。”波惠冷不丁地说。
“不行吗?”勇磨很平静,“我以为遗产怎么使用,是各人的自由呢。”
“我可没说不行。你的手段,我是服气的,知道你厉害。只不过希望你别忘记爸爸的福荫罢了。”
“我没忘。”勇磨把白葡萄酒一口饮尽。
在充满着不和谐的气氛中,矢神牧雄回来了。他摇摆着身体,晃晃悠悠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在伯朗看来,他对其他人的谈话似乎完全不感兴趣。
“牧雄叔叔——我可以这样称呼您吗?”枫问道。
但牧雄本人似乎对此充耳不闻。他的眼睛紧盯着桌上的肉,拿起了刀叉。
“请问……”枫再次搭话。
“牧雄先生。”波惠加重语气喊了一声。牧雄似乎终于注意到了,动作慢了下来,缓缓地看向波惠。
“枫小姐好像有话要问牧雄先生呢。”
牧雄仍然握着刀叉,只把脸又转到枫那边。
“叔叔,您现在在做什么呢?”
或许是在咀嚼这个问题的含义,牧雄看了枫一阵子,才开口道:
“我刚才去了趟洗手间,现在正要继续吃饭。”
“啊,我问的不是这个,是关于工作。您的职业是?”
“职业……”牧雄小声嘟囔着,就像在重复一个初次听到的单词。
他终于放下刀叉,定睛看着枫,答道:“我在泰鹏大学医学部神经生理学科工作。”
枫扬起眉毛:“您是医生吗?”
牧雄摇头。
“我是研究人员,不参与治疗。”
“诶,您做的是什么研究呀?”
牧雄眼睛深处闪烁着异样的光辉。“你想听吗?”
“是,请务必讲给我听。”
这时,周围一群人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勇磨厌烦地撇着嘴,显然在责怪枫多事。
“我在挑战人类最后的处女地。”牧雄说。
“处女地?”
“不是宇宙,不是深海,而是这里。”牧雄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是大脑啊。我这一辈子的工作,就是弄清楚大脑的各种结构。其实,关于大脑,人类几乎一无所知。神经机能的自我控制理解是如何进行的,和预测、决定相关的脑内计算结构的机制,稀疏建模的深化和高次元数据驱动科学的建立,负责行动适应的脑神经回路的功能改换机制,脑内身体表现的变容机制的理解和运用,等等,全都是弄不明白的东西。”
牧雄开始滔滔不绝,就如同此前的沉默全是装出来的一般。他的话既像诵经,又像念咒,从旁人的表情来看,只要一提到他的研究,他就会进入这种状态。
“牧雄先生、牧雄先生、牧、雄、先、生!”波惠难得地提高了嗓门,又伸长胳膊,用叉子敲着牧雄跟前的餐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