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伯朗凝视着她,不假思索地继续说道:“明人真是个幸福的家伙啊。有这么美好的邂逅……真羡慕。”
说完又后悔了,觉得最后一句话太多余。
枫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眯眯地说:“谢谢。”
出租车到了西麻布。枫领着他走进某栋大楼地下一层的酒吧里。店内布置成欧式田园小镇的模样,墙上贴着旧电影海报,还摆着木桶模型。几个客人坐在巨大的吧台前。
伯朗和枫被引到角落的一张桌子旁。附近没有顾客,能安安静静地说话。
“给。”枫把菜单递过来。
伯朗摇头。“你来点吧。就点你的推荐菜。”
“好的。”枫叫过侍者,点了香槟配牡蛎。似乎是杯装香槟加上搭配三种沙司的生牡蛎的组合。
“和明人君来这里的时候,首先点的就是这道菜。一边吃牡蛎,一边慢悠悠地想下一道菜,这就是我们的风格。”
听了枫的解释,伯朗点头道:“原来如此啊。”任何事自有规矩。
酒菜很快就端上来了。尽管没什么要干杯的理由,两人还是在空中碰了碰杯,再将香槟含在口中。酒带点儿涩味,和生牡蛎很相称。
“矢神家有个叫佐代的女人对吧?还记得吧?”
“当然。是个很妩媚的人呢。好像是银座的俱乐部的妈妈桑。”
“你说想去她的店看看,拿了名片没?”
“拿了。现在就带着呢。”
“给我看看。”
枫打开身边的包,拿出一张名片。“就是这个。”
名片上印着“CLUB CURIOUS 室井小夜子”。不知道室井是不是旧姓,不过“小夜子”大概是年轻时的花名吧。为了吸引老顾客,很多陪酒女就算换了东家也不会换花名。
名片背后印着店址和地图。伯朗掏出自己的手机,拍下地图,把名片还给枫。
“您是不是要去?”枫捏着名片,抬眼看他。
“我有事情想问她。”
伯朗说,在矢神宅邸,佐代说过意味深长的话。
“那我也要去。”
“不行。我不想给人留下印象,觉得我们俩在一块儿调查什么。对方会告诉勇磨。搞不好勇磨会对你提高警惕呢。”
枫似乎接受了这个理由,苦着脸耸耸肩。“好不容易才有个机会去看看银座的俱乐部。”
“等一切都搞定了再去吧。毕竟是亲戚嘛。她会欢迎你的。”
搭配三种沙司吃生牡蛎,滋味真是绝妙。香槟也和想的一样,与牡蛎很配。但伯朗品尝着牡蛎,心里总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似乎有什么事情放不下,却又抓不住。
下一道菜来了,不知是什么时候点的。虽然是泡鱼,但一看盘子里的东西,他就皱起了眉毛。因为鱼上撒着红辣椒和花椰菜。
“哇,不好意思。”枫连声道歉,“我没想到会有花菜。”
“你把那个吃掉吧。尽快。”伯朗挥挥手。
“好的。可是,您为什么讨厌花菜呢?居然连看都不想看见。”
“看见就讨厌。别问我理由。”
“可是很好吃啊。”枫用叉子扎起一棵花菜,打算放进嘴里,但途中停下了,“您知道吗?花菜和西兰花,是在数学上很有意思的植物哦。”
“数学上?怎么讲?”
“喏,像这样,”枫用指尖揪下一小朵花菜,“仔细看,被揪下来的这部分花菜,和原先的那棵花菜几乎完全一样。就算分解得更小,只要放大来看,也和以前一样。这在数学上叫做‘分形’。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听了这话,伯朗停下了手中的叉子。“就像海岸线之类?”
“对对对,”枫开心地把花菜放进嘴里,“您知道的真多。”
“因为昨天刚听到过。”
伯朗提到昨天在矢神宅邸看到的画上的分形图案,以及宪三的解说。
“诶,是那幅画啊。”
“姨父说他自己都不相信人能亲手画出那种画来。”
“看来学者症候群患者身上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啊。”
“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所以才更有研究价值吧。”
枫好像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拿出手机。
“你干什么呢?”
“查一下在学者症候群的患者中,是不是还有别人能画出分形图形。”
“原来如此。”
香槟已经喝完了,伯朗又点了一瓶白葡萄酒。望着摆弄手机的枫,心中暗暗感叹这真是个便利的年代。身在西麻布的酒吧,居然还能调查学者症候群和数学的关系。
枫忽然吃惊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
“这个,”枫把屏幕给伯朗看,“是不是这幅画?”
伯朗的眼睛瞪大了。的确很像。他打开自己的手机,找到那幅画的照片。何止相像,这根本就是同一幅画。
“那幅画,你是从哪儿找到的?”
“嗯……是个博客。一个女人写的。个人资料显示,她原来是初中的国语教师,现在是专职主妇。兴趣是阅读、戏剧鉴赏、登山。”
“她和那幅画的关系是?”
枫翻了一会儿,说:“找到了。哦,是这样啊。”
“别光一个人看。是怎么回事?”
“花这幅画的,是这个女人的父亲。此前他对绘画一点兴趣都没有,某一天突然拿起了画笔。而且他画的画都很不可思议,给熟悉的建筑家看了之后,对方指出那是分形图案。”
“突然拿起画笔?有什么契机吗?”
“嗯,这部分写得不太详细。不过她说,父亲并没画太长时间,几年后就因病亡故了。”
“什么时候的事?”
“说是大约三十年前。”枫从手机上抬起头。
和康治研究学者症候群的时间一致。
“给我看看。”
伯朗拿过手机,阅读那篇博文。里面还有别的画,都是特别奇妙的作品,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它们全都是分形图案。
“把博客的地址发邮件给我。”伯朗说着,把手机还给枫,“我想和这个女人谈谈。”
“我已经把她的邮箱地址记下来啦。由我来联系吧?”
“不,我来联系。只要说‘我是您父亲画作的持有者’,对方应该会有兴趣的。”
“我明白了。”
之后,两人边吃边聊,离开时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
“要不要再喝一摊?”枫问,“上我家喝也行。”
这个邀请很有诱惑力。“我很想去,”伯朗老老实实地说,“但今晚我还要去一个地方。”
“难道是,”枫瞅着他,“银座?”
“对。还来得及吧。”
枫带着奇怪的表情敬了个礼。“既然如此,就请加油吧。”
“不知道会不会有收获。”
“至少会很养眼啊。大饱眼福。”
“要真可以就好了。”
“肯定会的啦。那位老板娘,是不会给丑的陪酒女开高工资的。”枫眨眨眼。她说的应该就是佐代吧。虽然在矢神宅邸表现得很轻浮,但看来她对各人还是进行了密切观察的。
一辆空出租车开来,伯朗扬手叫住了。
“拜拜。”
“我会为您祈祷的哦。”
“都说了别抱太大期望。”伯朗皱起眉头,钻进车里,告诉司机去银座。
车门关上了,往窗外一看,枫正在招手。伯朗点头回应。
车子开动没多久,手机震动起来,来了封邮件。是枫发来的,内容是刚才那个网站的网址。后边接着写道:
“今晚多谢款待。好不容易去一趟银座的高级俱乐部,请尽情享受吧。偶尔被美女包围也不错。还有,最好接受菜花哦。挑食会长不大的,过去妈妈经常跟我这么说。”
伯朗嘴角微微上扬,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复杂的思绪在心中萦绕。
不吃菜花,是因为那会让他联想到猫的大脑。如果说出来,不知枫会是什么表情?会像那天晚上一样,对他表示同情吗?会说“好想抱抱当时的伯朗”吗?
挑食会长不大的……
心中喃喃的瞬间,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就是刚才吃牡蛎的时候,感觉到的违和感。当时没发现的事情,现在忽然清晰如画。
“挑食可不行。什么都得吃。”
祯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这话不是对伯朗说的。
她责备的是明人。他还是小学生。面前的盘子里盛着炸牡蛎。
明人不喜欢吃牡蛎。因为看了就不舒服,所以祯子特意做成了炸牡蛎。即便如此,明人还是不吃。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伯朗早就忘在了脑后。但这是确定无疑的。明人讨厌牡蛎,更不用说是生牡蛎了。
不——伯朗微微摇了摇头。
那毕竟是过去了。人会随着时间改变,口味会变化也很正常。小时候不喜欢吃的东西,说不定长大了以后就爱吃了呢。
明人和枫在刚才那家店,一边品尝美酒,一边大嚼牡蛎,这一点都不奇怪,伯朗告诉自己。
第19章
“CLUB CRUIOUS”位于银座八丁目。在一栋外形洗练,很有未来感的建筑的七楼。一出电梯就是入口。店门敞开着,门上雕刻着玫瑰花的图案。
伯朗一走进店内,旁边立刻有个黑西装站起来说“欢迎光临”。那是个年轻小伙子,一头短发造型美观。他脸上带着一丝疑惑,大概是因为见到了生客吧。
“还方便吗?”伯朗问。
“当然,不过我们只营业到十二点。”
“足够了。”
“不好意思。那么,请允许我来带路。”
伯朗跟着黑西装往里边走。店内空间很大,足够容纳百来人。店里只坐满了一半,考虑到闭店时刻将近,已是难得的盛况了。
他四处张望,想看看陪酒女的质量如何,忽然对上了一个人的视线。是佐代。今晚她穿着和服。不,或许她在店里总是这身打扮吧。注意到伯朗之后,佐代首先露出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换成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伯朗被带到有两张小桌并列的位置上。附近坐着一群人,气氛正热烈。大概是接待吧,里头明显有一个人的气势比其他人更盛。
“您喝点儿什么?”黑西装递上热毛巾。
“唔……喝什么好呢。”
正想要啤酒的时候,另一个男人走进来,低声在黑西装耳边说了几句。年轻的黑西装顿时紧张起来。
“客人,”他走到伯朗身边,双手合十,“我们为您准备了另外的位置,请您跟我过来可以吗?”
“另外的位置?”
“是。那个,妈妈桑说那边更合适。”
伯朗感觉到了远处的视线。佐代正站在走道上,望着这边。
他朝黑西装点点头。“好吧。”
“非常抱歉。”
伯朗站起来,重又跟着黑西装往里走,来到一个被隔开来的位置,远离其他顾客的喧哗。这就是所谓的VIP席吧。
正用新递来的毛巾擦着脸,佐代就笑盈盈地出现了。
“晚上好,伯朗先生。您可算来了。”她用柔和的语调说着,坐在伯朗身边。身上的和服以浅橙色为基调,细看才知道高级得吓人。
“冒昧来访,还请见谅。”
“这话说的。我真没想到您会来,惊讶归惊讶,但可真是一个让人开心的惊喜呢。”
刚才那个年轻的黑西装再次出现。看见他怀里抱着的东西,伯朗吓了一跳。唐·培里侬香槟王——特别高级的一种香槟酒。
“恕我僭越,先将礼物捧上来了。”佐代说。
“啊,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收呢。”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不要客气。而且,我也很想尝一尝呢。”
伯朗看看酒瓶,又看看佐代,挠头道:“真难办啊。”
佐代对黑西装使了个眼色,黑西装点点头,退了下去。伯朗在一旁看着,觉得似乎被佐代抢了先机。
“佐代小姐有没有养宠物?”
“宠物?除了男人之外?”
这出乎意料的回答让伯朗张口结舌。佐代苦笑着摆摆手。
“对不起呀,我说话太放肆了。我没养宠物。您怎么问这个?”
“啊,如果养了的话,宠物受伤或是生病的时候,我可以免费诊治。作为对香槟的回礼。”
佐代呵呵呵地笑了起来。“那我倒是该养只宠物了。”唇边流露出的妖艳,让人完全想不到她已年过花甲。
但看着她的时候,伯朗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似曾相识。而且不是很久之前,就在最近见过这张脸。是与哪个艺人特别相像吗?
还没找到答案,黑西装回来了,在桌上摆上两只装了香槟的酒杯。细碎的气泡在香槟里跳跃。
“那么,为庆祝我们再会,干杯。”佐代端起酒杯。
伯朗也拿起杯子,轻轻一碰。想着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干杯了,一边抿了一口,感到与刚才那瓶酒截然不同的香味在嘴里弥漫。
放下杯子时,两名陪酒女说着“打扰了”,走了进来。两人都是二十多岁,身材绝佳,容姿艳丽。光泽的肌肤,裸露的大腿,胸前的乳沟——伯朗简直都看不过来了。要不是处在这种状况,他早就毫不客气地出击了。
可是很遗憾,今晚不能这么做。
“啊,那个,佐代小姐,”伯朗时不时地朝两个女孩瞅上一眼,“其实,我有事情想问您……如果可以的话,能单独谈谈吗?”
“啊……”佐代半张着嘴,点头道,“我想也是,不过姑且先把她们叫了来。我明白啦。——你们先下去吧。”
“是。”两名陪酒女答应一声,离开了。伯朗望着她们苗条的背影,想起了枫说过的话。或许她说的没错,佐代是不会雇佣姿色平平的陪酒女的。
“好了,”佐代对伯朗说,“我把碍事的人赶走啦。您要问我的是什么事呢?”她的表情充满期待,就像即将开始的是一场愉快的对话。这女人果然不简单,伯朗暗自做好了准备。
“是这样,您前两天说的话,我一直记在心上。我正要把母亲的遗物从矢神宅邸带走的时候,您说,最好仔细一点,祯子女士的物品未必全在这里。这是什么意思呢?”
“哎呀,”佐代微微侧着头,“我说过这话吗?”
“请您别装糊涂啦。不是特地小声在我耳朵旁边说的吗?”
佐代不置可否地一笑,把杯子送到嘴边,缓缓地眨了眨眼,喝干香槟之后,玩味地端详着伯朗。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真像啊。果然是亲生的。尤其是眼角,像极了。”
“请不要岔开话题。您当时为什么那么说?可以解释一下吗?”
佐代放下酒杯,轻轻摇头。
“没什么很深刻的含义呀。只是说,您不要太相信矢神家的人。毕竟现在就像是坐在一条快要沉没的船上,满脑子想的肯定都是怎么逃出去。没有人会在火灾现场偷东西的。”
“快要沉没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矢神综合医院经营上破绽百出,处于银行的支配之下。矢神宅邸算是唯一的财产,就连这栋房子今后会怎么样,现在也不知道。”
伯朗瞪大眼睛。“是吗?”
他想起去探望康治时的情景。那所医院的确已破败不堪。
“所以您最好仔细查一下,祯子女士有没有留下什么财产。”
“比如,什么?”伯朗观察着佐代的反应,“不动产吗?”
“这个嘛,”她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我就不知道了。说不定什么都没有呢。”
“您说那些话真的没别的意思吗?可我不这么觉得啊。”
“就只是这个意思。您好像想多了嘛。对不起呀。”佐代把手放在膝头,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
伯朗暗中叹了口气。佐代的话是真是假,完全弄不清楚。所以,也就不能在这里把小泉那所房子的事情挑明。勇磨向枫打听祯子遗产的事,也还是先不说为妙。
“您想问的就只有这个吗?”
“嗯,算是吧,今晚就问这个。”
“那我把刚才的姑娘们叫回来吧。今晚我请客。虽然没多少时间了,不过,还是请尽情享受哦。”
“啊,不必了。”伯朗站起来,“我这就回去了。多谢您的香槟。”
“不用这么客气。”
“我下次再来。当然,是自掏腰包。”
“这样呀。好的。我等您哦。”
伯朗让佐代不用送,佐代却坚持把他送到楼下。伯朗离开后,她还在后面连连摇手。脸上堆满职业化的笑容,似乎在嘲笑伯朗居然试图揣测见多识广的银座妈妈桑。
伯朗走到新桥,搭上一辆出租车。一边反复咀嚼自己与佐代短暂的交谈,一边回忆起她送客时的样子。
这时,一个念头突然在心中闪过。在店内与她照面时那种奇妙的感觉重新出现了。
“司机先生,”他开口道,“请快一点。”
银座与丰洲隔得不远,大约十分钟后就到了地下停车场。
“请在这里等我一下。”伯朗下了车,冲到自己的车旁边,打开后车门。后车座上放着从小泉拿回来的相册。
他顾不得坐下,翻开相册。找到那张照片,发出“果然如此”的惊叹。他把照片揭下来,将相册放回后座,关上车门。
伯朗拿着照片钻进出租车里。“麻烦回银座去。”
回到刚才那栋大楼前面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伯朗顾不上那么多,径直朝电梯跑去。电梯门一开,许多客人和陪酒女一起走了出来。伯朗上了电梯,按下七楼。
“CLUB CURIOUS”的门口也有些要回去的客人。伯朗分开人群,走进店里。
“您忘了东西吗?”先前为他引路的黑西装问道。
伯朗也不答话,四处张望。佐代正坐在靠里的一张桌子旁边,和一个穿西服的胖顾客聊天。伯朗快步走了过去。
佐代也发觉了他,回过头来。“哎呀,您有什么事吗?”嘴角挂着笑,眼睛里却闪动着危险的光芒。
伯朗把从相册里揭下来的照片朝她面前一亮。“关于这个,给我个解释。”
“这男的是谁啊?”穿西服的客人不高兴了。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佐代对客人道了声歉,站起来。她一边拉着伯朗走开,一边在他耳边轻声说:
“对面那栋楼的地下一层有一个叫‘18’的酒吧。请在那里等我。”
“你一定会来的吧。”
佐代瞪了他一眼。
“别说傻话了,你以为我是谁?我不会逃,也不会躲。”
第20章
一进店门,伯朗就发觉老板很喜欢高尔夫。墙上挂着画,大概是某地的高尔夫球场,还装饰着古董高尔夫球杆。圆形杯垫上有跟高尔夫球表面一样的凹痕。“18”这个店名,估计也是因为高尔夫球场上有18个球洞吧。
店里没什么客人,只在吧台边坐着一男一女。看背影就知道是陪酒女和顾客,两人十分亲密的样子。
伯朗在角落一张桌子旁坐下,一边喝着吉尼斯啤酒,一边看照片。这是一张旧彩照,稍微有点变色,但图像仍然清晰。
上面是两个女孩,穿着水手服,笑容灿烂。一个是祯子,在她身边那个清秀的小姑娘,毫无疑问就是年轻时的佐代。在小泉的时候没留意,是以为上面的人自己肯定不认识。但重新一瞧,才发现佐代的容貌和当时没有太大改变。
即便如此,他还是很意外,没想到祯子和佐代在那时就已相识。他还以为祯子是在和康治结婚之后,才认识佐代的呢。
从照片上看,两人是高中生。莫非她们原本就是老朋友,又通过矢神家偶然重逢吗?
光线忽然一暗。抬头一看,穿着和服的佐代站在身边,嘴角挂着别有用心的微笑。她也不说话,在对面坐了下来。
白衬衫外套着红马甲,留着胡子的侍应生走来。
“老样子。”佐代说。侍应生点点头,退了下去。看来她是这里的常客。
佐代的目光移向伯朗手中的照片。“这么久的东西,亏你找得出来。”
“昨天,我从姨妈那儿借了外婆家的相册。今天白天看的时候,总觉得这个漂亮女孩和谁很像。”伯朗搬出早已想好的说辞,然后把照片推给佐代。
她拿起照片,轻轻摇了摇头。“好年轻啊,这两个人。”
“你和我母亲是同学吗?”
“高三的时候我们同班,经常一起玩。毕业之后有一段时间断了联系,又通过同学会重新见了面。那时我们都已经是欧巴桑啦,也都有了孩子。祯子是画家的太太,而我呢,是别人的情人。”
“画家的太太?”
伯朗重复这句的时候,侍应生将佐代的饮料端了上来。酒杯里盛着透明的液体。
佐代抿了口酒,呼地长出一口气。“真好喝。来上这么一杯,好多压力就都飞走了。”
“是某种鸡尾酒吗?”
“苦味金酒。在玻璃杯里涂上苦精,再猛地倒入冰金酒。要不要喝一口?”她把杯子递过来。
“好像劲儿很大。”
“酒精度数是四十度。”
“还是算了吧。”伯朗把刚刚伸出的手缩了回去,“你和我母亲重逢时,我父亲还活着吗?”
“嗯,”佐代点头道,“我还见过呢。”
“在哪儿见的?”
“去医院探望的。所以刚才不是说了嘛,‘长得真像,果然是亲生的’。”
伯朗吃惊地看着佐代。“你说的是我父亲?”
“没错。不过,你刚才好像并不知情的样子。所以我判断你还不知道我和祯子的关系,既然如此,还不如不告诉你比较好,才保持沉默的。”
“请等一下。我听说母亲和康治相识,是因为康治在某家画廊看到了我父亲生前画的画。康治的父亲康之介的情妇,又是我母亲的高中同学,这只是个偶然吗?”
佐代端着酒杯,看着伯朗。“如果我说是呢?”
伯朗盯着她。
“要说是偶然,也太‘偶然’了点吧。而且,如果是那样的话,母亲肯定会告诉我的。没理由保持沉默。”
佐代露出一丝微妙的笑意,凝视着酒杯,随后似乎下定了决心似的,将杯子放在桌上。
“你说的没错。那个相遇的故事是编的。说老实话,祯子和康治相遇并非偶然。从中介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
“你?为什么?”
“在同学会重逢后,我和祯子的来往变得密切起来。一开始,她对我隐瞒了丈夫生病的事。但不记得是在第几次见面的时候,她终于对我说了实话。同时,还说出了她的烦恼。”
“什么烦恼?”
“她丈夫患的是颅内肿瘤对吧。受此影响,会频频陷入精神错乱状态。发作得严重的时候,连祯子是谁都不认识了。”
伯朗摇头。“怎么会……我不记得了。”
“那是自然。伯朗先生当时还很小啊。这件事,我对他……对康之介装作无意地提了一下。他建议把此事交给康治。”
“交给康治?为什么?”
“当时康治先生正在进行一项研究,通过电流刺激大脑,缓和痛觉,改善精神疾患。康之介觉得,将祯子的丈夫交给康治先生的话,说不定能获得什么突破。”
“用电流对大脑……”
这话自然刺激到了伯朗的记忆。用猫做的那个实验。只是现在,他能忍着不呕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