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残、白云卷、孤星寒,这风、云、星三人便是天妖……”戴烨低声细述天妖三绝的底细。

听得戴烨说起“孤星寒最为神秘,此女烟视媚行,手段百变,精各种乐器,也精各种刺杀之法”时,萧七的心骤然一紧:精通各种乐器,难道真的是她?

正想开口询问,却听戴烨已叹道:“最让人忧心的,还是江湖传言,这天妖擅长一种古怪杀法——天妖怒!”

“天妖怒”这三字一出,朱瞻基等人都是一凛,心内不约而同地闪过一抹阴森妖异的念头。

“天妖怒,鬼神诛!”

叶横秋沉沉叹了口气,道:“三年前,身居乐安州的朱高煦突然要整肃清剿乐安附近的黑道,名为整肃,实为招安,只想将其王府左近的帮派高手尽数收为己用。不料他乐安老巢不远处的摩云山寨和打铁帮便不听其号令,死都不归顺。

“摩云山六位寨主各具奇能,号称摩云六怪,在江湖上名声响亮。哪知遇上天妖三绝,有两人几个照面便被白云卷和孤星寒斩杀,其余四人逃入深山,杳无音信。原以为他们一去无踪,哪知三日后被人发现,这四人竟互相残杀,同归于尽……”

“他们竟是自残而死?”萧七久居武当,对江湖传闻知晓不多,闻言拧起眉毛。

“是,摩云六怪行事亦正亦邪,但兄弟间亲如手足,这般发了疯一样地自相残杀,简直是中了魔咒。最奇的是,每个死者身上,都发现了一张怪里怪气的鬼画符。事后才知,交战之际,那四怪正是中了‘天妖咒’的古怪杀法。”叶横秋的声音竞微微发颤,“传说‘天妖怒,鬼神诛’,这诡异杀法一出,能使中术者心神恍惚,如见邪魔,甚至心魂都被天妖操纵。”

“竟有这样的邪事?”绿如瞪大双眼,“那岂不是撞了邪?须得请我们武当山的高道驱邪了。”

“真他娘的跟撞邪差不多。”余无涯拍了下大腿,“摩云六怪是头一遭,其后便是打铁帮的‘断刃七杀’,这七人都是亡命江湖的杀手,但遇上了天妖,个个儿都成了龟孙子一般,先是最厉害的老大被孤星寒一剑斩杀,余下六人一哄而散,不知怎么被秋风残施出了‘天妖怒’的诛法,嘿嘿,惨啊惨啊……”

“怎么惨啦,乌鸦哥,少卖关子!”绿如不客气地叫着。

“嗯,乌鸦哥这称呼,合我胃口……话说,那老六出手杀了其余五人,他每杀一人,都在尸身上插入一张血红的纸笺,+笺上画着一张鬼脸。到了最后,那老六‘咔嚓’一下,将自己也开膛破腹,肚子里插入了那鬼画符!”

众人的心头都涌上一股寒意,怪不得以那蛇隐惊人的刺杀手段,却要身居在天妖三绝之下,这种杀法委实匪夷所思、可畏可怖。

“莫要长他人威风!”戴烨拈髯冷笑,“天妖怒也绝非无迹可寻的神术,据我推测,那应该是一种迷魂术,在动手之际悄然施出,使中术者心神迷醉,甘为虎伥!”

绿如却“哼”了一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什么天妖怒鬼神诛,到时候,便看看是谁厉害!”

“果然巾帼不让须眉,看来咱们这里,便是绿如胆气最足!”朱瞻基拿绿如打趣。

“不好!”残剑董罡锋忽如一只受惊的老狼般望向远处,沉声道,“扑灭篝火!”庞统忙挥手命几个铁卫动手,转眼间篝火尽熄,只余盘旋的艾草烟气。

四下里变得黑漆漆的,远山近峦的影子如怪兽般潜伏在夜色中,众人的心都紧了起来。谁都知道,此次太子率轻兵赶路,仗的便是出其不意,若是头一晚便行踪泄露,那这兵贵神速之策就全然无效了。

缭绕的袅袅余烟中,几道黑蒙蒙的影子晃荡荡地走来。星月光芒下依稀可见,迎面两人还大大咧咧地袒露着胸腹,这是草莽绿林汉子的特征。

“是黑道上的朋友么?”庞统雷震般的喝声远远传出,“途经宝地,行个方便。”

黑影子们发出几声怪笑,当先一人笑道:“那得看你们懂不懂事啦,他娘的,在这地界守了三天,连头驴都没瞧见!”

庞统听他出言不逊,虎目一寒。戴烨挥手拦住了他,向余无涯丢了个眼色。余无涯忙摸出二十两大银丢了过去,尖声笑道:“小本买卖,请朋友们高抬贵手。”那人一把抄住了银锭,残剑等人看他这一抓毛手毛脚,暗自松了口气。

“好成色,真他娘的硬通货。”那人将银锭在手中掂着,嘟囔道,“算你们运气好,都滚吧,包裹留下。还有,那小娘们儿也留下来。”

“大胆!”叶横秋厉喝。

“你他娘的才大胆,当自己是官老爷么?”大骂声中,四道人影已疾扑过来。这四人竟直扑站在最前的董罡锋。

董罡锋悍然挥剑。他的剑长仅两尺,看似残缺,但“残剑”之名不仅指其兵刃古怪,更指其手法狠辣,出剑见残。寒芒闪处,一只手飞上半空,惨叫声才响起来。

似乎这几道黑影的武功都是乱七八糟,转眼间其中三人已被打得惨不忍睹。混乱间,一道人影却陡然跃起,直扑朱瞻基。太子气质高华,即便是在淡淡月辉下也清晰可见。

夜色中,那黑影的全身极为协调,双臂紧贴肋骨,一线寒芒就隐在肘间,不费一丝拙力,不泄一丝劲气。

原来三个糙汉只是用来感人,哪怕是断腿断脚。或许这三人根本就是临时被雇来的,全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何等强悍的对手。

董罡锋大惊,身如怒豹出峡,斜刺里扑上,挥剑斩向那黑影。

清脆的刀剑交击声一闪而逝。黑影如同游鱼般从董罡锋身边滑过,残剑陡觉肋下撕痛,竟被一刀挑破了衣襟,肋下被刀气所割,隐隐生痛。

残剑已三十二岁,二十七岁出师后,纵横江湖五年从无一败,更从无一人能一照面间就伤了他。虽然这一照面失手,多是残剑轻敌所致。

那把极精致的雁翎刀仍紧贴在那人小臂上,似乎从来没有动过。反手握刀的天才高手,天下仅有一人——天妖三绝中的“白云卷”。

一刀劈退残剑的同时,那黑影已掠过了众铁刀,如一道漆黑的闪电,毫不停顿地撞向朱瞻基。

锐芒闪处,叶连涛的暗器已连绵射到,这回发出的是两道飞爪,均是凌空掠来,去势跌宕不定,犹如两条张牙舞爪的飞龙。

黑影陡然滚倒在地,如惊蛇般贴地飞出,两把飞爪齐齐走空,但九曲连环的出手何等精妙,四颗铁蒺藜悄无声息地射出,尽数打入那人后背。四道利器插入,但那人居然没有发出一声惨呼,显是背后衬着厚甲。

猛听庞统厉声大吼,迎面冲来,举起一块大石当头抛去。这块大青石重逾三百斤,被庞统全力抛出,直有干钧之势。

黑衣人贴地疾掠的身形骤然拔起,险之又险地自巨石顶上飞出,毫不停顿地扑向朱瞻基。他身形忽伏忽起,真气运使、身法变换,均至化境,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风声呼呼,巨石再向前飞,直撞后面的董罡锋面门。董罡锋急迫的身形不得不为之一缓,拼力矮身贴地疾滚。

轰然声响,巨石落地,激得烟尘四散。经此一阻,残剑离着黑影,仍有五步之遥。那人则凌空飞坠,百忙中一脚踢中庞统肩头,跟着就势一踏,已扑到了朱瞻基身前。

自这人骤然扑上,到连破残剑、叶连涛、庞统这三道阻隔,也不过是弹指之间的工夫。这人出手之疾、武功之高、算度之精,委实是天下罕见。

佛云:一弹指有六十五刹那,一刹那有三千念。这弹指间,董罡锋心底的万千念头都是一个悔字。

直到此时,余无涯、叶横秋和庞统才自另一边扑到,却显然慢了。

刀光灿然耀起,依旧是极罕见的反手握刀,竟是双手反握,犹似持着一把硕大的匕首,直刺太子的心窝。

刀光骤然一暗。刀前忽然多出一个女子,清冷的白衣,静如初雪,一柄凛凛寒剑如秋水般横在胸前。

锐鸣响起,犹如冬夜里折断梅枝般清脆。

黑衣人的反手刀居然没有将绿如的长剑击飞,一缕剑气更绵绵掠上,粘在了刀锋处。一路疾攻至此,黑衣人一口真气将泄,已是强弩之末,而他显然也低估了这娇滴滴的女子,原以为只是个会几手武功的侍妾,没想到竟是江湖罕见的内家高手。

与此同时,一把长剑倏地横插过来,不紧不慢,却不带一丝烟火气。

萧七这一出剑,更是让黑衣人一惊。千算万算,没有想到除了神机五行之外,朱瞻基的身边竟多了这两个内家高手。惊急之下,黑衣人吐气开声,刀势疾振,反手刀贴臂滚出。这一刀在飞身疾进中劈出,竞有乱石崩塌之猛、奇峰突降之威。

只此一刀,便知此人的武功远在蛇隐之上。绿如的长剑顺势起伏,连画两个圈子,仍阻不住那人疾雷怒流般的刀势。萧七一悚,急切间长剑连绵旋出,缠向那人脖颈。二人首次联手出击,源出同流的武当剑法相得益彰,威势陡增。

那人迫不得已回刀格挡。刀剑交击,萧七骤觉全身的血液直冲上头顶,跟着一股寒气罩来,犹似坠入冰窟。这人先前的攻势干回百折,这一刀却刚劲至极,霸道得让萧七那以柔克刚的柔劲功夫竟不及施展。

但这二人联剑阻击,终于让黑衣人的身形一缓。这是救命的一缓,董罡锋、叶家兄弟和余无涯已联袂扑到。

“铮铮铮”一串疾响,密如爆豆,董萧二人连环十余剑均被黑衣人震开。跟着余无涯一声惨呼,凌空翻出,却是被那入神出鬼没地一脚踢飞。

人影倏地分开,黑衣人的肩头破开两道细缝,那是被叶横秋掌上套着的铁爪所伤。

犹如一段紧弦急调忽然止歇,山道间是一阵令人窒息的宁静。夜风忽紧,吹得众人的衣襟扑簌簌地响,一时间只闻余无涯、庞统等人粗重的喘息声。

一轮冷月从云层中钻出,月光清清亮亮地洒下,照见了黑衣人的脸。白润如玉的脸孔,精致如画的五官,嘴角更噙着一丝傲视尘寰的冷笑。谁也想不到,适才快如电闪雷轰的连番疾攻,竟是出自这清俊如仙的人物。

“你是天妖三绝的老二,”残剑一字字地道,“白云卷?”

那人傲然点头:“白昉。”

白昉,天妖三绝中的老二“白云卷”,独擅“横云七杀”,刀法虽仅七招,却妖绝江湖,号称“云舒云卷横绝天下”。适才这番猛攻,果然惊神泣鬼。

“殿下安好。”群敌环视,白昉依旧笑吟吟地向朱瞻基拱手,“在下白虹贯日,太子波澜不惊,真真好气魄。”

“阁下既知我是大明太子,还敢来行刺,也真是好胆魄!”太子目光灼灼,声音平缓低沉,“你武功精湛,何必屈身事贼?若能为我所用,定让阁下一展所长。”

“初衷不改,方为君子;至死不渝,是为英雄。”白昉淡然而立,反手刀已贴在小臂内侧,竟不露一丝锋芒,“在下受人知遇之恩,唯有生死以报。”

“太子爱才,那是你的福气,”董罡锋沉声喝道,“眼下,你除了受降,便只有死路一条。”这片刻之间,神机五行和庞统等人已布好了阵势。

“凭你们,还拦不住我。”白昉神色轻松地望着朱瞻基,“太子殿下,咱们不妨打个赌,眼下情形,在下已不能杀你,但在下出手三次,定能让殿下披红挂彩。”

庞统等人立时厉声叱喝。余无涯更叫道:“娘娘腔少要张狂,老子说什么也要擒住你,让你进宫去做太监!”

“殿下小心,他是在拖延!”

戴烨忽然喝道:“白云卷追踪术天下无双,他当先赶到,只需设法拖住我们,秋水残和孤星寒便能随后赶来。”

老谋深算的炼机子久久不语,此时果然一语中的。白昉一直谈笑自若的脸上竟微微一僵。

残剑悚然道:“不错,殿下速走。”

谁都明白,白云卷单凭一人之力,已搅得众人心惊胆战,若是手段更毒的秋水残和剑法更高的孤星寒一起赶到,天妖三绝会集,形势便真的岌岌可危了。

戴烨道:“叶家兄弟、萧七留下,余人跟我送殿下走。”众人再不多言,庞统等人已赶去牵马。

“谁留下,谁死!”白昉望着缓步踏来的叶家兄弟森然冷笑,肘间的雁翎刀寒芒闪烁。

“戴老,”萧七忽然横剑拦上,沉声道,“让二位叶兄也随太子走吧,小弟很想单独讨教一下白兄的刀法!”

白昉侧头盯着他,笑道:“你是武当嫡传弟子吧?若是令师‘无敌柳’亲至,或许我会打起百倍精神,可单凭你这无名小卒,留下只会送死。”

萧七也冷冷道:“名声是杀出来的。杀了你,区区即可扬名!”

白昉眼芒一闪,微笑道:“好,那我便成全你去黄泉路。云卷!”寒芒闪处,他已出刀,妖绝天下的横云七杀第一招“云卷”飘然而出。

一刀才出,众人陡觉眼前一花,仿佛天风倒吹,乱云四纵,刀光漫卷之下,山道间均是凛冽的刀气。戴烨只觉心头生寒,向叶家兄弟一挥手,喝道:“我们走!”骏马狂嘶声中,一行人已催马奔出。

萧七的世界里只剩下刀光。

雁翎刀仿佛成了无所不在的神器,无数诡异的刀影画出或曲或直的白线,从四面八方向他卷来。被漫天刀影卷住,萧七的剑居然丝毫不动,身心虚极,守静笃,握剑的手、肘、臂却如老龙伏波,待机而起。

“佩服,年纪轻轻,竟能看出我这云卷是一记虚招!”朗朗的笑声中,白昉的刀霍然一挑,犹如浓夜尽头的一点星芒,带着三分寂寞,三分冷傲,轻点萧七的眉心。

萧七的剑几乎同时挥出。适才他得意忘躯,剑心如鱼游深潭,鸟过长空,却能随机应变,轻灵迅疾。

刀剑瞬间交击,星芒般的刀光倏忽放大,骤然变成了惊涛骇浪。直到此时,这一招“云卷”才发挥了绝大威力。

忽然间一道清冷的剑光自旁袭来,如清泉出山,曲折自如。出剑之人白衣飘飘,竟是绿如,只有她留了下来。

虽然师出同门,但二人所习的剑法并非一路,但不知怎么,绿如的剑法与萧七所习竟有珠联璧合、相映生辉的奇效。绿如的长剑已顺着“云卷”的刀势流转而出,如一道飞泉,直挑白昉的左肋。

漫天刀光骤然不见,白昉飘然退出数步,沉声道:“传闻武当派有一路两仪剑法,须两人同修,其剑势阴阳相辅,天衣无缝,不知便是二位所使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