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修真界为何如此有病上一章:第97章
  • 修真界为何如此有病下一章:第99章

  雷电般的白光渐渐铺开,从阁楼角落开始,无声朝着四面八方蔓延。

  “圣域。”

  月梵师从神宫,对此有所耳闻:“倘若有人忤逆天道,强行篡改因果,天道将降下制裁,生出一片莹白色的禁域——这是天道在帮我们。”

  谢星摇:“帮我们?”

  “天道不会直接插手世间因果,只能借由我们,把楼渊除掉。”

  月梵道:“圣域是它的一种制裁手段,一旦展开,置身其中的人会以神识形态相遇。楼渊没有钢筋铁骨,修为亦会被强行压下三个大阶,由此一来,给我们创造一个赢他的机会。”

  “你们看,即便知晓我忤逆天道,它也只能使出这种手段。”

  楼渊耳力过人,听见他们的低语,如往常一般懒散笑开:“不过……就算被压下大半修为,我仍有金丹水平,加上多年来积累的经验与身法,你们如何赢得了我。”

  他眸光一动:“我们好歹当了这么多天的假师徒,不如握手言和,我不伤各位,各位也莫要执着于回溯之事。”

  楼渊道:“一旦过了今日,我非但能让你们继续留在修真界,倘若你们愿意,甚至能被我送回原来的世界,何乐而不为。”

  谢星摇一怔。

  ……对了。

  她险些忘了,楼渊身为一切的始作俑者,拥有时空回溯的力量,他们所有人,都是被他从二十一世纪带来的。

  既然能带来,就理所当然地,也能送他们回家。

  圣域铺开,揽山阁被白光吞噬大半,只剩下最后几个部分。

  楼渊瞥见她表情,咧开上扬的嘴角:“心动了?”

  谢星摇却是摇头。

  “我还有一个问题。”

  识海嗡鸣不绝,她快要听不清自己的声音:“我们找到的仙骨,上面没有魔气。”

  楼渊不置可否。

  “仙骨脆弱,一旦被污染,定会沾染魔气和邪气。”

  她迟疑开口:“如果这些仙骨属于你,而它们的模样又是莹白润洁……五百年前,楼渊的堕魔又是怎么回事?”

  堕入魔道、残害百姓、杀人不眨眼的恶人,会拥有如此干净的骨头吗?

  又或是说——

  谢星摇:“记忆里只有闪回的片段,当时你拿着剑站在血泊里……但当年那个弟子,真是被你所杀的吗?”

  至此,五百年前的因果终于渐渐汇集。

  谢星摇话音落下的瞬间,满屋白光陡然散开,好似天河决堤,吞没眼前所见的全部视野。

  关于这两个问题,楼渊没有回答她。

  不过这并不重要了。

  楼渊夺舍于意水真人识海,而谢星摇共用了他的心脉,如此一来,便享有了他一部分的心识。

  天道插手,圣域汹汹而来,每个人以神识的姿态被卷入其中——

  心识混淆重叠,出现在两个人的身上,类似于游戏里的bug。

  脑海嗡地一响,谢星摇深吸口气,在强光直射下闭上眼睛。

  估摸好时间,等强光消退,她睁开双眼。

  旋即愣住。

  *

  法修握笔,剑修执剑,两者的手上虽然都会生出老茧,位置却截然不同。

  更何况,她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很是爱美,用了不少药膏,确保肤如凝脂,不带丝毫伤痕老茧。

  此时此刻,当她低头,却见到一双修长有力、生有剑茧的手。

  以及一身少年人干净利落的白袍,和脚下的漆黑短靴。

  ……男孩子?

  如果没猜错的话,在天道影响下,她成功进入了楼渊的记忆里,得以窥见前因后果。

  和之前梦境不尽相同的是,因为她身体里有一部分属于楼渊的心识,在回忆中,自己成为了他。

  楼渊在奔跑。

  身边是一片片葱茏树林,苍翠欲滴,谢星摇很快认出,这里是她第一次入梦所见的山林。

  山林之上的小道观静静屹立,在清风松涛中显得格外沉默,少年步伐矫健,还没进入道观,便望见一道孑然而立的影子。

  是那位满头白发的老道士。

  他独自一人候在道观前,不知等了多久。

  “师父。”

  楼渊一向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在梦里大多数时候,往往不苟言笑。

  唯独面对这位陪伴自己长大的师父,时常露出几分笑意:“我回来了。”

  因为跑得太快太久,他说话时微微喘了气。

  老道无奈笑笑,抬起右手,为楼渊摘下头顶一片树叶:“怎地如此匆忙,像只小猴。”

  “着急回来见您——您也是,早春风寒,就别在山里等我了,当心着凉。”

  少年扬唇:“师父,今天吃什么?”

  “成天到晚尽想着吃。”

  老道士轻轻敲他脑袋:“做了几样你喜欢的家常菜,还有一锅牛骨汤。”

  谢星摇能感受到,楼渊很高兴地笑开。

  由于共用同一个身体,他心觉喜悦,谢星摇也会觉得愉快。

  少年时期的楼渊,和他师父感情很好。

  这让她不由疑惑,二人之间的关系,究竟为何会变成往后那样?

  老道士引他入院,院落中央摆放着石凳石桌,菜香迎面而来,伴随腾腾热气。

  “近日参加宗门历练,感觉如何?”

  老道坐下,为他盛好一碗汤:“我听说你得了头名……只可惜师父年老体弱,去不了南海那么远的地方。”

  “挺好。”

  楼渊低头扒饭:“见到很多仙门大宗,剑宗的弟子服很好看,凌霄山个个仙风道骨,还有百音楼,居然有几个弟子用了唢呐和二胡的组合技,在秘境里可谓大显身手,吓跑了半山的妖兽。”

  口中的饭菜是家常味道,很好吃。

  纵观楼渊的每一段记忆,谢星摇还是第一次听他说出这么多话。

  面对其他长老弟子,楼渊从来都是含蓄内敛,连笑容都很少。

  老道眼尾噙笑,认真听他讲述,忽地见楼渊眨了眨眼,伸出右手。

  生了剑茧的右手上,拿着个精巧礼盒。

  “这是我从南海买来的礼物。”

  楼渊道:“小玩意儿,给师父当个纪念。”

  “哪能让你破费。”

  老道摸他脑袋:“你初出茅庐,灵石本就不多,不应在这种事上浪费钱财。”

  楼渊:“这是师父的事!师父的事,永远不是浪费。”

  老道看他片刻,无声笑开,眼尾皱纹舒展,勾出欢喜愉悦的弧。

  “对了,我在猎杀魔兽时,遇上一位蓝衣服的长老,似乎叫……西臣。”

  不消多时,楼渊已经吃完第一碗饭,趁着加饭的间隙开口:“他说我天赋异禀,身体里有那什么,仙骨。”

  老道一怔:“仙骨?”

  “就是话本子里主人公经常有的那个!”

  少年重新坐好:“他说仙骨会随着宿主渐渐成长,在我小时候,很难察觉出仙骨的气息,如今渐趋成熟,已经隐隐生出一点儿与众不同的灵力了。”

  “仙骨……”

  老道接下礼物,垂眼沉喃,好一会儿,蓦地开口:“有了仙骨,仙门定会争抢着收你为徒。”

  “我一个也没答应。”

  楼渊看他:“我小时候不就说过了吗?这辈子跟着师父就挺好,仙门大宗,我反而待不习惯。”

  老人在冷风中轻咳一声,摇头:“这怎么能行?楼渊,我的天赋仅此而已,一辈子过去,修为还是止步不前,跟着我,只会让你白白丧失机会。”

  他说着心生怅然,长须被风扬起,又被他抬手压下:“你看,我如今年事已高,连去南海看你秘境试炼都做不到。”

  少年不服气:“那我就努力修炼,挣很多钱,给师父买下灵丹妙药,锻体凝神。”

  一根筋,根本讲不通。

  老人无可奈何:“你日后就会懂的。”

  倏忽间,画面一转。

  这次的场景不再局限于小小道观,放眼望去,一派富丽堂皇。

  谢星摇心口跳了跳。

  近处是亭台楼阁,向更远一些的方向探去,赫然是一片深绿丛林。

  密密匝匝的枝叶好似浪潮,彼此间没留下丝毫空隙,莫名让她想起不久前的梦里,楼渊被发现杀害仙门弟子的地方。

  那里同样是一片近乎于密不透风,令人窒息的深林。

  此时此刻,楼渊正独自坐在院中读书。

  “齐长乐犯下这种事情,定会被长老们狠狠处罚。”

  不远处,几个小弟子兴致勃勃讨论八卦:“听说他原本只想做个不大不小的陷阱,没想到出了岔子,导致十几个弟子身受重伤。”

  另一人压低声音:“不过齐长乐他家很有势力,保不准会被怎样处理。昨天不还有人和他吵了一架?结果齐长乐怎么回,他家有钱有势,见到那些受伤的弟子,一个个赔钱过去就好了。”

  “多嘚瑟啊。”

  角落里的人啧啧摇头:“他不是还仗着家里有钱跟班多,经常欺负门派里的小弟子吗?”

  楼渊认真看书,喝了口桌上的凉茶,没搭理他们。

  他看书一向全神贯注,从白天看到傍晚,当天色终于渐渐暗下来的时候,懒懒揉了揉眼。

  谢星摇感受着他的情绪与动作,在心中暗暗皱眉。

  对于那位齐长乐,楼渊心中确实瞧不起,对于他残害弟子的事,更是生出了愤怒。

  但是……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心生魔障,想要拔剑杀了他的样子。

  他能如此专心致志地念书,从头到尾心无旁骛,更不似心魔缠身。

  好困。

  困意来得突如其来,一瞬间占据全部思绪,谢星摇感受到自己皱了皱眉。

  这里距离卧房尚有一段距离,天色还没到深夜,不如在石桌旁休息一会儿。

  楼渊是这么想的。

  当他伏在桌上闭起双眼,谢星摇的视野之中,同样陷入黑暗。

  好奇怪。

  她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如果他们搜集的仙骨当真属于楼渊,怎么可能通体邪气全无。

  还有……齐长乐的尸体被发现以后,那名蓝衣长老的态度同样古怪。

  没问来由,也没问青红皂白,直截了当就定下结论,声称楼渊心魔缠身,杀了人。

  就算楼渊当真拿着剑,倘若是弟子间生出内讧,齐长乐率先动手呢?

  关于齐长乐的死,明明有无数种解释的理由,蓝衣长老看似温和大度,实则拆去了楼渊的所有退路——

  那些话一出口,所有人都会下意识认为,他的仙骨遭到了污染。

  如今楼渊陷入沉眠,她的思绪如同在无边无涯的黑暗海底缓缓漂浮,忽然之间,楼渊睁开双眼。

  谢星摇和他同时愣住。

  血腥味。

  ……还有无比熟悉的血泊。

  如被敲了当头一棒,谢星摇猛地抬眸。

  楼渊一觉醒来,已是侧躺在林中,身边是齐长乐散开的肢体,和不断涌动的血流。

  上次她只觉得惊讶,这回身临其境,心中更多的,是无穷尽的困惑与慌张。

  怎么回事。

  只不过是睡了一觉——

  楼渊不是在石桌旁读书吗?

  长剑冰冷,被他紧紧握在手中,少年茫然起身,听见林中簌簌一响。

  紧随其后,是谢星摇似曾相识的尖叫。

  脑袋很痛。

  神识如被搅拌成浆糊,想不清楚来龙去脉,楼渊按住后脑勺,恍惚抬眼,见到越来越多的人。

  以及一道向他走来的蓝衣。

  “我不知道。”

  与记忆碎片中如出一辙,楼渊道:“不是我杀的……我不记得。”

  “你当然不会记得。”

  蓝衣青年看着他,目光悲悯:“你的仙骨已渐被污染,生了心魔,在心魔控制下,人人皆会丧失理智。”

  ……才不是这样。

  这分明是空口无凭。

  就算知道日后的楼渊作恶多端,谢星摇还是忍不住反驳:你从未见过来龙去脉,为何能如此笃定,把原因全盘归于心魔?

  就连第一次见到这段记忆的她,都受了这番话的蛊惑。

  蓝衣青年道:“即便是我,也很难护住你。”

  蓝衣青年又说:“静一静吧。怀仙骨之人,极易成仙,却也极易堕魔。”

  他很冷静。

  谢星摇也很冷静。

  天道不会欺骗她,在楼渊真正的记忆里,的确是一觉醒来,便被扣下了残害仙门弟子的恶名。

  他对此毫无印象,茫然得不知如何应答。

  而他身前的青年说得头头是道,一步一步,将所有人的思绪引向一处极端。

  被误导的人,包括楼渊自己。

  谢星摇已经能感受到,从他心中生出的自我怀疑。

  可是……他的仙骨,其实并未被污染过。

  刹那间,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在她心中浮起。

  不等细想,画面又是一变。

  是熟悉的小道观。

  浑身上下皆是剧痛,心识共享,谢星摇连带着他的痛苦也一并分担。

  救命救命救命。

  四肢百骸像要生生散架,剧痛难忍,宛如烈火焚烧,她从小到大没吃过这种苦,一时间疼得发懵,用力咬紧牙关。

  “你放我……放我走。”

  楼渊躺在床褥之中,哑声开口:“我不要留在这里。”

  床前是慈眉善目的老道士,比起之前,他的模样愈发沧桑衰老,想必不久之后,便要驾鹤仙去。

  “他们都在追杀你。”

  老道垂目:“齐长乐一条命,药王谷三个弟子的性命,还有一个无辜百姓……出了道观,很危险。”

  这是楼渊提出,要与师父分道扬镳的场景。

  联想起前因后果,谢星摇后背一凉。

  “我不要……不要留在这里!”

  楼渊奄奄一息,双目猩红滚烫,沉默片刻,终是狠声道:“你能给我什么?什么也给不了!以我这样的资质,同你的师徒缘分早该尽了!”

  老道静静看他,一言不发。

  楼渊咬牙:“等我离开这里,仙门大宗自有愿意留我的地方——那几条人命通通与我无关,待我向他们解释清楚,一切、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他说得凶狠,谢星摇却能明明白白感受到,青年心中涌起的无尽苦痛。

  比身体上的剧痛更为撕心裂肺,酸涩的情绪涌上喉咙,奈何不能表露分毫,只能强迫自己咽下。

  齐长乐,药王谷三名弟子,一个无辜百姓。

  听他们的对话,这些全是楼渊背负的命债——他自己却并不承认。

  谢星摇知道,他没有撒谎。

  一块块记忆碎片终于悄然串联,由她所做出的上一段推理,再度被推翻。

  “你向他们解释过,却被伤成这副模样。”

  老道为他拭去额角冷汗:“有人在陷害于你……是不是?”

  楼渊浑身颤抖,咬牙不言。

  原来是这样。

  关于蓝衣青年的说辞,莫名其妙死去的仙门弟子,以及这段突如其来的“背叛”,这三块拼图的顺序,同样存在纰漏。

  楼渊想保护他。

  几条人命被强加在他头上,仙门嫉恶如仇,已对他展开捕杀。

  老道私自将他藏匿,一旦被发现,也会被定为罪人。

  即便做一回恶人,即便伤痕累累离开道观,楼渊也不想害了他。

  他绝望至极,找不到人倾吐心绪,苦痛铺天盖地。

  他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沉默中,门外响起突如其来的脚步。

  这是一间小型密室,老道看他一眼,用所剩不多的灵力施下一道定身咒。

  楼渊身受重伤动弹不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他步步离去,关上密室伪装出的门墙。

  墙壁密不透风,隐隐约约,谢星摇听见不甚清晰、断断续续的对话。

  是蓝衣青年的声音:“他就在这里,是不是?”

  ……

  “我已让他从后山密道离开。”

  老道士:“你设下这些局,莫不是为了仙骨?”

  ……

  “没办法,他太惹眼。整个修真界都知道,你这儿出了个身怀仙骨的天才,我直接动手,太明目张胆。”

  蓝衣青年笑了笑:“但他堕身成魔,届时再由我拿走仙骨,性质就大不一样了,是不是?仙门长老恩怨分明,斩杀入魔弟子,事成之后带走仙骨——那便是我应得的奖励。”

  ……

  争执声。

  什么东西落下桌子的声音。

  一声砰响。

  楼渊想动,偏生老道士的咒法还在,让他只能徒劳地、一点点地挪动身体,眼泪夺眶而出,发不出声音。

  识海中的谢星摇阖上双眼。

  她能感受到,身体中的定身咒在渐渐消失。

  那是施术者慢慢死去,灵力消散的证明。

  绝望得叫人喘不过气。

  楼渊跌下床褥,视野被泪水模糊,凭借直觉向前爬去。

  最终密室被打开,静谧的小小道观里,静静躺着一道人影。

  就像在之前很多日子里,师父笑着看向他时那样安静。

  楼渊向前。

  身体里的咒法还剩下一点,说明老道士并未完全死去。

  听见声音,老人扭头。

  白发白须尽数沾染鲜血,他极力扯出一个浅笑。

  楼渊想说什么,他却摇了摇头。

  今夜的山中祥和宁静,老道士躺在血泊里,轻颤着伸出手,点了点青年额头。

  他说:“走吧。”

  身体里的咒术,在这一瞬间尽数散去。

  一切都安静了。

  耳边是楼渊喑哑的哭声,谢星摇感受着他眼中涌出的泪水,忽然想起很多很多。

  总是温温柔柔笑着的师父。

  会给徒弟精心做上一顿热腾腾佳肴的师父。

  得到小礼物,喜笑颜开的师父。

  会在每一次他出远门后,静静站在山头等他归来的师父。

  以及见到徒弟遥遥归来,笑着说“像个小猴子”的师父。

  ——这是楼渊记忆里的老道士,也是谢星摇所熟悉的“意水真人”。

  楼渊让自己成为了他。

  耳边的哭声喑哑不绝,恍惚间,谢星摇还想起自己头一回来到凌霄山的时候。

  那天早春艳阳高照,山中有熏风拂过,她从月梵的飞车跳下,开开心心叫了一声“师父”。

  那时候,意水真人的壳子里,应该就已经是楼渊了。

  或许,有个很小很小的可能性,看着他们,楼渊想起曾经的自己。

  还有那个白发白须的老人。

  于是手里的酒葫芦悠然一晃,小老头笑着对他们说:“你们这是……被野猴附身过?”

第97章

  楼渊将老道士葬在山中。

  时值深秋,四野萧瑟,他身受重伤,每动一下,都会生出无休无止的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