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情绪……恢复得这么快吗?
另一道男音应她:“毕竟是身怀仙骨的天才啊!听说他一生从未尝过败绩,无论遇上魔兽还是修士,总能占据上风——不久前还剿灭了几只将近元婴的恶妖,为民除害,大快人心。”
谢星摇抬手遮去一部分阳光,撩起眼皮。
看样子,这里是座擂台。
台下人声鼎沸,台上则是两道对峙的影子。
左侧的白衣弟子轻笑摇头:“技不如人,是我败了。”
右边是她熟悉的脸孔。
比起不久前树林里那副颓丧不堪、濒临崩溃的模样,禅华的状态显然恢复不少。
他生有一副精致眉眼,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此刻扬唇笑笑,最是意气风发。
那夜的一切仿佛都没留下痕迹,心魔、血气与茫然的神色,尽数消失不见。
这是表明……他已经从心魔里走出来了吗?
仙骨里的记忆总是很短,好似块块小碎片。
还没等谢星摇多做思考,眼前又是一变。
这回她站在一扇门外。
门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房门紧闭,只能听见一道疲倦男音:“如今楼渊挑起战火,修真界已有多方遭难。那是个无恶不作的魔种,天生魔体,若说当今有谁能与他抗衡,思来想去,只有禅华剑尊您了。”
“修真界生灵涂炭,除灭邪魔,吾辈义不容辞。”
比起少年时期,禅华剑尊的喉音成熟许多,被雨声模糊大半:“我已有决意,后日吞龙谷一战,定要了结此事。”
他轻声喟叹:“哪怕与他同归于尽。”
“这、这万万不可!”
男人大骇:“剑尊身怀仙骨,是注定位列仙班的大能,怎能、怎能——”
禅华笑了笑。
“我少年时候,恃才放旷、目中无人,走了不少歪路。后来想想,人与人之间哪有那么多差别,身怀仙骨,莫非就高人一等,能眼睁睁看着万千百姓无辜殒命么。”
他道:“纵我身死,天下尚有千千万修士。此生仙途有涯,吾道不孤不绝。”
谢星摇微微怔住。
禅华沉默须臾,又道:“只不过……待我身死,只愿这副仙骨能被仙门寻到,切莫落入邪魔手中。”
男人尾音轻颤:“……剑尊。”
身后雨声愈大,蝉鸣被雨点打碎,沦为喑哑的背景。
屋中响起极轻极缓的脚步声,距离门边越来越近。毫无征兆地,谢星摇听见吱呀一响。
可惜再眨眼,视野陷入一片昏黑。
还没见到禅华剑尊,梦就醒了。
凌霄山里熟悉的气息萦绕鼻尖,谢星摇猛然抬头。
“怎么样?”
月梵好奇上前,轻拍她后背顺气:“感觉还好吗?”
谢星摇:“嗯。”
梦里见到的场景不多,她轻轻靠上一根木柱,向在场几人描述了梦中所见的景象。
“所以。”
温泊雪听罢呆呆眨眼:“这是个改邪归正……不对,战胜心魔的故事?”
“总结一下,就是禅华剑尊因为天生仙骨,有那么一段时间心高气傲目中无人,不仅叛出最初的宗门,还生了心魔。”
月梵思忖道:“后来得到一位长老的点化,这才消去心魔,成了心怀苍生的大能——是这样没错吧?这和我们的系统有什么关系?”
“牺牲前,禅华剑尊唯一的心愿是‘保证仙骨不落入邪魔之手’。”
韩啸行道:“我们之前推测过,伴随仙骨的力量一天天苏醒,他残留在仙骨中的神识很可能也醒了过来,会不会是——”
他细细组织措辞,沉默一瞬:“会不会是因为,在之前的故事线里,《天途》主角团生出了纰漏,没能护住仙骨。”
温泊雪恍然大悟:“那道恶念!”
关于这场最终决战,《天途》里的描写少之又少,只简略提到主角团个个危在旦夕,九死一生。
恶念究竟是什么、它从何而来,温泊雪又是如何领悟了断心诀,一切都是未知。
“因为上次失败了,所以禅华剑尊的神识才会回溯时间;至于系统任务,是为了让我们一路搜寻、确保仙骨不落到妖邪手上。”
月梵想了想:“这样倒也说得通。不过……为什么会是我们呢?”
三千世界三千位面,每个空间里,都有数不清的青年才俊。
和原著里那几位光风霁月的少年天才相比,他们似乎平凡过了头。
“也许是魂魄一类的原因?就算是修真界里的夺舍,也要讲究生辰八字和气息相合,可能我们的魂魄,恰好符合这几具身体。”
温泊雪说罢挠头,有些紧张:“禅华剑尊千辛万苦才把我们召唤到这儿,要是七天后恶念降临,我们还是打不过,那怎么办?”
这也太丢脸,太叫人家失望了吧。
一套关于前因后果的推论终于成形,虽然仍有疑点解释不清,但好歹能够圆上逻辑,不至于让人云里雾里。
几人皆是心有所想,一时楼中寂静,好一会儿,谢星摇轻轻开口:“不会的。”
韩啸行低叹口气:“你也觉得不对劲?”
“啊?”
老实人温泊雪一愣:“哪里不对劲?”
很多地方都不对。
这个关于禅华剑尊自我救赎的故事,乍一听来确实没太大问题,然而细细想来,总觉得藏着猫腻。
如同平静外表之下,不易察觉的冷刺。
——譬如在第三场梦中,禅华身受重伤,躺在小道观的卧房里,白发道长默默为他疗伤。
以他的修为,除非遇上元婴化神的对手,被毫无还手之力地碾压,才有可能被伤成那般模样。
但在最后一场梦里,擂台比试时,有人说过他从未败落。
更为奇怪的一点是,当时的禅华分明已奄奄一息,看白发道长的手法,却并非医修。
白发道长待他一向极好,形势危急,为何不将徒弟送去医馆治疗,而是选在一处偏僻昏暗的小房间?
仿佛是在躲避什么,刻意不让旁人发现行踪。
——譬如残害仙门弟子乃是大忌,通常情况下,会被剥夺根骨、永不入仙门。
只是因为拥有仙骨,禅华就能逃脱制裁,假装无事发生么?
——譬如禅华与人擂台比武,台上有个姑娘在欢呼雀跃,谢星摇凝神看去,竟是之前撞见他杀害弟子的那位。
见到那么血腥残忍的画面,心知他做过何等残酷之事,居然还能欢欢喜喜地庆贺……
见到血泊的时候,她可是被吓得快要哭出来。
——譬如按照他们方才的推理,正因有了那位长老的教诲,禅华剑尊才能走出心魔。
既然有如此深恩,为何禅华没有拜他为师,而是入了凌霄山?
——又譬如,最后一场梦里,时值仙魔大战,禅华剑尊在雨中道出那一段话。
与之前不同,这一次,自始至终,她都未曾见到禅华剑尊的模样,只听见比之前成熟许多的嗓音。
而这也是唯一一次,有人亲口说出了“禅华”这个名字。
“有个问题。”
谢星摇道:“从头到尾,我听见‘禅华’这个名字,总共只有一次。但那次非常巧合地,我没能看清他的脸。”
温泊雪有点儿懂了:“你的意思是——”
“师父说过,禅华剑尊一辈子从未有过不好的传闻。”
谢星摇轻揉眉心:“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残害仙门弟子,绝对算得上污点之一吧?当时有不少门派在旁围观,想压都压不下来。”
“所以。”
她抿唇蹙眉,迟疑开口:“我在想……梦里见到的那个,真是所谓的‘禅华剑尊’吗?”
“如果不是禅华剑尊,”温泊雪怔了怔,“其他人的记忆,怎么会附着在他的仙骨——”
他话没说完,心口突然重重一跳。
意水真人和梦里的人都说过,除了禅华拥有仙骨,当年还有另一位大能,体质极为特殊。
掀起仙魔大战的楼渊,就是天生魔体。
他的根骨,同样蕴藏有无穷力量。
如果记忆并不属于禅华,那他们收集的“仙骨”究竟是——
四下寂静。
突如其来的沉默里,没人再说话。
谢星摇侧目看向仙骨,心绪如麻。
在之前几场梦里,她见到的仙骨记忆从来只有一小段,唯独这次不同,拥有了清晰的故事脉络。
太顺利,太完整,恰好能给他们提供一个解谜的思路。
就像是有什么人安排好了一切,只等她来窥视。
仿佛一场精心策划的[叙述性诡计]——
利用结构和语言技巧,将时空、对象与身份刻意混淆,时间交错,身份重叠,原本的故事被套上一层虚伪的、与原先截然不同的假象,从而模糊事实,误导观众。
而作为观众,对于她来说,这种假象同样能自成逻辑,成为一个合理的故事。
已知在梦境主人成年以后,梦里的情节主要有以下几个部分。
身受重伤、与师父决裂;心魔发作残害同门;擂台胜利。
根据那个凌霄山女弟子的反应,“擂台比武获胜”,很可能发生在“残害仙门弟子”之前。
更何况,残害仙门弟子之人,理应不被允许参加擂台。
这些记忆都真实存在,唯一的猫腻,是它们被调换了顺序。
不妨将记忆拆分重组,倒过来思考。
擂台胜利;心魔发作残害同门;身受重伤、与师父决裂。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梦境主人为何会身受重伤,又为何会被师父藏在屋子里悄悄上药,也就有了解释。
犯下嗜杀的恶行,仙门大宗定会对他施以处罚。
无论期间发生过什么,他最终被白发老道藏了起来,不让仙门发现。
剥开和善圆满的外壳,真实而残酷的血肉渐渐显露,让她心下生寒。
这哪是什么一心向善的救赎童话,分明是主人公步步走向堕落,被正道所弃、被心魔吞噬的悲剧。
而这个主人公,必然不会是一生道骨仙风的禅华剑尊。
“但是,我们打从一开始——”
温泊雪脑子终于转了过来,却更加手足无措:“最开始出发的时候,师父不就告诉过我们,这是仙骨吗?”
之后谢星摇提起自己的梦境,也是意水真人云淡风轻地指出,仙骨属于禅华剑尊。
既然如此,它、它怎么会是大魔头楼渊的遗骨?
韩啸行沉思许久,缓声接话:“谢师妹的推测很有道理,但有一点解释不通。”
月梵明白他的意思,皱起眉梢:“如果这是魔族的魔骨,我们不可能察觉不出魔气,而且——”
她愈发想不通:“在梦里,旁人也的确说过他天生仙骨,非常宝贵。”
谢星摇点头:“从记忆里来看,楼渊天生仙骨,后来不知怎么渐渐入魔,走了邪道。”
还是一条路走到黑、不死不休的邪道。
温泊雪一呆:“但是这份仙骨,并没被污染啊。”
这是一个想不通的疑点。
不过……这并非她如今最应在意的地方。
指尖冰凉发颤,谢星摇斜斜倚靠在木柱上,下意识攥紧右手。
她有些不敢继续往下想。
除了仙骨的记忆,还有许多事情解释不通。
为什么他们会被误导,坚定认为这是禅华剑尊的仙骨。
为什么所有穿越者中,只有她能窥见仙骨的记忆。
以及为什么……
谢星摇止住脊背颤抖,深吸一口气。
为什么他们性情大变,就连不甚熟识的凌霄山弟子都能察觉,声称月梵和温泊雪“多了人间烟火气”,而那个人,却一直熟视无睹。
所有解释不通的疑惑,全都与那个人有关。
时至此刻,谢星摇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与仙骨生出感应。
在很久很久之前,刚刚来到修真界时,她就通过原主的记忆了解到一件事。
曾经的意水真人并非满头白发、形如老者,之所以急剧衰老,是因为原主不慎身受重伤,为了救回她一条性命,意水真人剖出一半心脉,生生渡给了她。
心脉相通,神识相连,梦境相交。
既然这是楼渊的仙骨,而她通过师父的心脉,见到了楼渊的梦。
其中寓意,昭然若揭。
“原文里,不是有道恶念吗?大概率就是楼渊复苏的神识。”
谢星摇半阖眼睫,竭力出声:“他被主角团察觉,险些在温泊雪的断心诀下灰飞烟灭,为了逃过一劫,启用时间回溯之法,而之所以选择我们——”
这也是能够推翻之前那个猜测的重要一点。
如果系统只是为了保护仙骨,根本没必要找上他们。
比起《天途》里的主角团,他们渺小,怯懦,对仙术一窍不通。
“我们是主角团拙劣的替代品,他认定我们不可能发现真相,也不可能赢。”
谢星摇道:“天道只关心已经发生的因果,所以对他的监管,应该会中止于《天途》结束的那个时间点。一旦挺到那时候,他就能逃离天道桎梏,自此无拘无束。”
她说罢一顿,不动声色地抬眸。
揽山阁幽静无声,烛火摇曳,在阒然黑暗里,隐约现出一道身形。
一道或许从很久以前,就静静窥视在那里的身形。
谢星摇笑笑:“是这样吧?师父。”
第96章
喉音冷凌,沉沉落地。
谢星摇抬眼,心口的怦响愈发剧烈,指尖冰凉,攥紧衣袖。
在意识到师父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们之后,她特意留了个心眼,让神识溢开,悄悄感受揽山阁的每一处角落。
以意水真人的修为,定然觉察了她的小动作,却一直没现身戳穿。
瘦削的人影自阴影踱步而出,白发白须,一袭白袍。
意水真人静静与她对视,倏而一笑:“算是。”
他承认得毫无犹豫,温泊雪闻言愣住:“那、那你是——”
温泊雪说不出那个名字,迟疑一瞬,听身旁的韩啸行冷声道:“楼渊?”
这个反转实在出人意料,月梵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怔怔眨了下眼,看向韩啸行。
穿越来修真界这么久,他是陪在“意水真人”身边最久的那个。当几个师弟师妹远在东南西北四处历练,偌大的小阳峰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彼此做伴。
要说谁和“意水真人”关系最好,毫无疑问,定然是他。
此时此刻,谢星摇面色沉凝,温泊雪满目尽是慌乱与不敢置信,韩啸行则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双眼漆黑如墨,看不出情绪。
至于“意水真人”——
月梵脑子里嗡嗡作响,顺势抬头。
白发苍苍的老者笑意依旧,嘴角弯出一道浅淡小弧,看神色,不似与他们站在对立面的冷血大魔头,更像平日里那个优哉游哉,拿着酒葫芦乱逛的小老头。
许久没被人叫出“楼渊”这个名字,老头咧嘴笑笑,语气仍是云淡风轻:“不错。”
“你、你——”
温泊雪喜怒常行于色,爱与憎恶全都直白又诚实,下意识握紧双拳:“她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楼渊似笑非笑,微眯双眼,对上他无措的视线。
谢星摇:“数百年前,你身怀仙骨却堕入魔道,挑起仙魔大战,引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后来在决战中与禅华剑尊同归于尽,是么?”
楼渊笑意渐深:“是。”
她吸了口气,继续道:“你虽身死,但仙骨散落在修真界各处,日日夜夜汲取天地灵力,一天天复苏……与此同时,你的神识也苏醒过来。”
“嗯。”
楼渊毫无被戳穿的气急败坏,含笑听她慢慢分析,末了颔首,语意轻悠:“我一直觉得你很聪明,看来我眼光不错——那后来呢?”
楼内幽寂,烛光被冷风簌簌一吹。
谢星摇暗中掐诀,做好防备的姿态,识海中也调出游戏面板,时刻准备拔枪。
“后来凌霄山神宫感应出仙骨的气息,派出弟子寻找。你伺机等待,伪装成意水真人的身份,待他们取回仙骨,打算一举夺走。”
谢星摇:“没成想,被他们发现了。”
她思忖一刹:“你实力强劲,他们远远不敌,千钧一发之际,温泊雪悟出了断心诀。你心知不敌,回溯时空。”
“可是——”
月梵脑子没转过这个弯:“《天途》里不是写过,温泊雪在生死关头领悟天阶术法,击败了觊觎仙骨的恶念么?”
谢星摇无声笑笑:“别忘了,《天途》这整本书的内容,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是楼渊为了一步步引导我们走向原著剧情,自己写出来的——他总不能老老实实写,‘恶念见势不妙,用出了时空回溯之法’吧。”
《天途》里,“恶念”和“温泊雪将其击败”的剧情,都是楼渊用的障眼法。
他不能暴露身份,于是笼统写出了一道来历不明的恶念,用来代替自己;要隐瞒时间回溯,就编造一个主角团大获全胜的大团圆结局。
断心诀应该的的确确被温泊雪悟了出来,否则楼渊不会放弃已有的一切,选择再来一次。
“回溯时空后,你忌惮于真正的温泊雪一行人,不敢让他们继续调查,思来想去,选中了我们。”
谢星摇道:“我们初来乍到,性子与原主相去甚远,倘若任由我们胡来,一定会引起天道的警觉。因此,你写出《天途》,在我们识海里安插一个系统,通过发布任务的方式,让我们不得不按照原有的剧情去走。”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穿越者大多是小阳峰的弟子。
在回溯之前,正是这些人发现了仙骨的猫腻,识破他的计策。
重来一遍,楼渊选择让他们全部消失,壳子里换上全新的魂魄。
平凡的、不会对他产生威胁的魂魄。
说到底,他们只是他的工具而已。
楼渊耐心听她说完:“嗯。”
他心情似乎不错:“可惜,居然被你发现了。”
他没想被人发现的。
楼渊撩起眼皮:“如果不把此事戳穿,我们相安无事度过今天,绕过天道那蠢货——”
他话没说完,便听耳边响起轰然雷鸣。
可偏偏揽山阁外,竟是一派风平浪静。
楼渊耸肩,笑得无可奈何:“你看,真相一旦被戳穿,天道就来了。”
“今天?”
温泊雪:“《天途》里明明——”
他意识到什么,很快住口。
《天途》中写,恶念被察觉踪迹、因果迎来终局,是在几天以后。
但既然整本书都是楼渊所写,在最后这段剧情里,一定藏了不少陷阱。
听楼渊方才所说的那句话,他和主角团的决战应该就在今天——
之所以写成“集齐仙骨的七天后”,是为了让他们在这几天放松警惕,全力准备到时候的决战。
全是坑。
随着真相渐渐显露,耳边的雷鸣越来越响,细细听去,原来并非雷声,而是源自识海的巨大轰鸣。
轰鸣排山倒海,震得头脑发懵,温泊雪越想越心烦意乱,匆匆开口:“你究竟是不是我们师父?”
楼渊哈哈大笑,仿佛听见什么有趣的事情:“你觉得?我会是你们师父么?”
他说着一顿,慢条斯理抬起右手,瞥向手背纵横的皱纹:“还是我从前那具身体好,至少年轻——意水真人也真是傻,居然心甘情愿舍弃一半心脉,只为给徒弟延续性命,如今变成这副老头模样,难看。”
他既然这样说,那就必然不是意水真人。
——起码不是那个为了谢星摇的性命安危,不惜自损身体的那个意水真人。
韩啸行沉声:“你何时夺舍了他。”
“我本就是一缕神识,夺舍这种事,于我而言简单得很。”
楼渊并未正面应答,唇角轻勾:“就连你们这些将死之人,不也要感谢我,给了你们新的身体么?”
所有穿越者,都在二十一世纪遭到了性命之忧。
谢星摇眉心微沉:“这些身体原本的主人呢?”
楼渊没有回答。
“已经死了的人,不重要。”
他笑笑:“比起他们,不妨担心担心你们自己。”
识海里的轰鸣一阵接着一阵,月梵皱眉:“既然天道已经看穿你的诡计,需要担心自己的人,是你才对吧。”
楼渊笑出了声。
从现身起,他就一直轻轻勾着嘴角,唯独这次笑得格外大声,轻蔑而张扬。
“我早就说了,天道只是不值一提的蠢货。”
他笑着道:“只要过了今日,上一轮回溯的因果便全然消弭,届时我夺得仙骨、恢复力量,它远在天边,能奈我何?”
楼渊稍顿,眸光晦暗,逐一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至于你们……能在今日之内杀了我么?”
韩啸行眉心一跳:“待你恢复力量——”
在他们听过的所有故事里,五百年前的魔族首领楼渊,都是个无恶不作、性喜杀戮的魔头。
出于对人族的蔑视与憎恶,他招兵买马多年,最终凭借一己之力掀起仙魔大战,致使修真界民不聊生,满路尸骨。
一旦他脱离天道桎梏,将仙骨的力量为己所用,到那时候……会发生什么?
“不愧是啸行,一并饮酒作乐这么多回,还是你最了解我。”
楼渊弯起眉眼:“倘若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保全自身、获得一个新身份,回溯前的那几个年轻人,何苦舍命杀我。”
今时今日,虽说人、妖、魔三道共存,名义上一派和平,但无论妖还是魔,都有妄图掀起血雨腥风、占领整个修真界的异类邪修。
嗜杀的欲望一直蠢蠢欲动。
五百年前他能挑起大战,五百年后,毫无疑问,楼渊同样拥有这个实力。
真相逐一被揭露,天道震颤,笼罩小阳峰顶端的揽山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