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点儿好啊。”
谢星摇捧起飞灯,捏捏狐狸胖嘟嘟的脸颊:“越胖越好摸,还有一条大尾巴。”
晏寒来抿唇,别开双眼不再看她。
“奇怪,这是什么?”
温泊雪俯身看着摊点角落,捻起一颗碧绿色圆石:“我好像……曾经见过它。”
月梵凑上前,一眼将它认出:“这不是白小姐送给摇摇的碧流吗?”
他们解决江承宇后,白妙言离去之时,特意相赠一条吊坠作为谢礼,吊坠顶端的石头,便是名为“碧流”。
谢星摇恍惚一刹,听身后的云湘笑道:“这颗自然是仿制品。北州有个习惯,会在飞灯上镶嵌一些小装饰,传说飞灯打扮得越漂亮,越容易被神明看见。”
她说罢一顿,兴致更浓:“不过你们居然有颗碧流石!我听说那是难得一见的宝贝,有护体凝神之效,绝大多数天阶的护身法器,都是由它炼成的。”
碧流石清透漂亮,谢星摇一直将它带在身上,当作一个珍贵护身符。
她没想到一颗石头还能有这种用处,好奇接话:“炼器?”
“以灵力催动碧流,能从中化出一滴结晶。把结晶融入法器,便可大大提升护体之效。”
云湘道:“只不过结晶难得,顶多十年一滴。”
“居然还有这种用处。”
温泊雪挠头:“可惜我们不懂炼器。”
他说着钝钝停住,目光一转,居然瞥见谢星摇若有所思。
温泊雪小小吸口冷气,传音入密:“你的游戏……不会还能炼器吧?”
“当然不能。”
谢星摇抱紧手中狐狸灯:“只不过,游戏里能自制防弹衣。”
防弹衣,利用二十一世纪高强度纤维制成的护身神器。
碧流石用在防弹衣上或许有些浪费,但……顺着这个思路想,如果将防弹衣的复合型结构与修真界的天灵地宝彼此融合,能不能造出一件举世无双的保命装备?
谢星摇把这个计划默默记在识海中的小本本里。
这条长街灯火通明,已引来好几个魔修巡视徘徊。此地不宜久留,几人商议一番,来到城郊一处百姓群居的巷道。
这地方居民繁多,家家户户亮着烛火,由于地处偏远,鲜有妖魔在意。
月梵登上房檐,抬手抓一捧虚无缥缈的月色;温泊雪无言仰望浩瀚无垠的雪空,不知独自想些什么;晏寒来被谢星摇硬塞了一个小灯笼,正把它抱在胸口,满目尽是嫌弃之色。
谢星摇坐在黑压压的檐角,放飞手中圆鼓鼓的狐狸灯笼,看它一点点缓慢升空,身后的大尾巴摇摇晃晃。
抬眼的时候,发觉云湘望着漫天飞灯怔怔出神。
感受到她的注视,少女恍然回神,红着耳朵与她仓惶对视。
“怎么了?”
谢星摇笑,向她靠近一些:“你很喜欢落灯节?”
“嗯。”
云湘摸摸耳朵:“我在落川的时候……”
她语气迟疑,说到一半便抿唇停下,不知应当如何继续。
谢星摇却是不甚在意,右手托起下巴,对上她怯怯的双眸:“云湘,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们呀?”
云湘好似炸毛的猫,飞快抬眼,又迅速低头,犹犹豫豫好一会儿,才用唯有二人能听见的语调低声道:“其实——”
她眼睫一颤:“我是偷偷溜出来的。”
谢星摇微愕:“咦?”
她下意识觉得惊讶,因为原文里从未提及这一茬。
但细细想来,很多细节都有着古怪的猫腻,譬如云湘身为须弥大祭司,身侧却并无护卫跟守;又或是她的穿着打扮随意至极,很难与位高权重的大祭司彼此相称。
“其实也不算偷溜,但是……”
她说得吞吞吐吐,耳朵越来越红,直至最后,泄气般握了握拳头:“我没有信心。”
谢星摇恍然:“因为这次与魔族的对战?”
“算是吧。”
云湘声音极小,怯怯与她对视一瞬:“大家都说须弥教大祭司定是神通广大、不惧妖邪,但其实……我根本不是那样。”
谢星摇没说话,静静听她小声倾诉。
“我年纪不大,胆子也小,压根没有传闻里那样的决心。”
她坐在房檐,半边脸颊埋进臂膀,望向谢星摇时,唯有一对杏眼灼灼生光:“想到那些魔族,我甚至会害怕……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做,更怕搞砸。”
身边安静了半晌。
街巷之中人来人往,随处能听见嘈杂人声。他们所在的房檐风雪皆寂,偶有风声萧动,更衬出夜色静默。
“我知道。”
谢星摇忽然说。
“我小时候,也被家里人寄予了厚望。”
她侧着脑袋,眼中倒映出连绵火光,平日里那么一个随心所欲的人,如今轻笑着抬眼,火光尽数融在瞳孔,如同蜂蜜或琥珀,温柔得过分。
云湘眨眨眼,被她眼神看得一呆。
“我家没有须弥那样厉害,但……”
谢星摇斟酌一瞬措辞:“家规很严。爹爹娘亲一辈子顺风顺水,自然也希望我能出人头地,小时候别家孩子都在玩耍打闹,我却被送去学这学那,万事总得做到最好。”
“其实很多事情我并不喜欢,每天学得很苦很累,但当时年纪不大,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不能让爹娘失望。”
谢星摇笑:“忽然有一天,我站在镜子前,不知怎么就想,我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她讨厌一切尽善尽美,更不喜欢端着架子苦学书法乐器,只为能被旁人称道一句“优秀”。
那样的生活了无生趣,连自己都觉得茫然无措,不知道应该为了什么而活。
之后接触《一起打鬼子》,这种随心所欲的荒谬游戏,算是她发泄压力的一种叛逆途径。
“你想要的又是什么?”
云湘抬眸,听身边年纪相仿的姑娘轻言出声:“不去想旁人给你的压力,也不去想须弥教大祭司的名头,身为云湘,你愿意去做什么?”
远处一簇烟花炸开,照亮少女精致侧颜,雪光流转,不知何处凤箫声动,烟火飞散如星。
入眼是城池百里,万家灯火,全城之人的祈愿随风荡入夜色,遥遥寄与一轮明月。
身为云湘的她,热爱着这座城、这片土地。
她也有想要守护的人和事。
“更何况,不要害怕。”
谢星摇眼尾微扬,勾出一个小小的笑弧:“有我们陪着你呀。既然是同行的伙伴,我会保护你的。”
她言罢仰头,望一眼天边飘摇的火光,转而垂下长睫,莞尔张开双手:“抱一抱?”
一种令人安心的温柔。
云湘静静与她对视,不知为何喉头一哽。
受宠若惊的小姑娘耳垂泛出微微红潮,笨拙伸出右手,尚未触及谢星摇,便被后者顺势揽过,拍拍脊背。
有那么短短一瞬间,少女温暖的气息裹挟全身之时,那些困扰她许久的恐惧、忧虑与悲伤,尽数化作云烟消散。
“之后……”
云湘轻轻吸一口气,生涩抬手,环住她腰身。
她不知想到什么,语气有些难过:“就见不到你们了。”
“就算这次分开,也总能再见的。”
谢星摇摸摸她脑袋,笑意温和,带着几分少年意气的狡黠:“悄悄告诉你,因为修真界是圆的。”
第34章
谢星摇离开朔风城时,已近午夜时分。
今夜城中繁灯如昼,万家灯火好似星河倒流。
他们立于高高屋檐之上,将无边盛景尽收眼底,临近离城,谢星摇从游戏系统掏出一个拍立得,给大家拍了几张合照。
温泊雪与月梵皆是拍照老手,毫不费力双双摆出经典姿势,在镜头前如鱼得水;晏寒来对这玩意儿一窍不通,眸底虽有茫然,却还是贯彻了一直以来的别扭脾气,直挺挺站在角落。
云湘是个活泼性子,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即便从未听说过这种“法器”,在谢星摇的指导下,动作仍称得上灵活多变。
几张照片迅速出炉,谢星摇给每人递去一份,没忍住笑出声:“不是吧,这就是你们两个所谓的‘经典必杀姿势’……剪刀手?”
——每张照片上,温泊雪和月梵都在比着剪刀手傻笑。
老实人温泊雪挠头笑笑,眼神真挚:“那些装帅扮酷的动作,我们不太好意思。”
“你仔细看看,其实每张都有很大差别的!我们分别用了冷笑、微笑和咧嘴笑,剪刀手的位置也不一样。”
月梵低头看一眼手中相片,凛然正色:“等等,你教云湘的这些……单手比剪刀手、双手比剪刀手、还有用剪刀手和你组成一个爱心?”
不老实人谢星摇挠头笑笑,眼神同样真挚:“复古流行风格嘛。”
她轻咳一声,决定转移话题:“以及晏公子,你怎么跟纸片人似的,从头到尾没换过动作?”
活像一张不断复制粘贴的静态图。
晏寒来懒声笑笑:“谢姑娘的手势,似乎也从无变化。”
谢星摇:……行。
同为静态图,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落灯节乃是北州一年一度的盛事,即便到了深夜,仍有绵绵不绝的火光延烧至天边,燃出一条通天之河,惹人遐想连篇。
奈何他们处境特殊,倘若继续留在城中,很有可能会被妖魔察觉,只能念念不舍先行离去,回到城外的须弥教藏身地。
谢星摇从小到大极少受寒,直到踏入山洞、置身于温暖的烛火之中,才惊觉双手早已被冻得通红。
修真者倒也真是不惧寒冷,若是曾经的她来到北州,定会变成一只不愿动弹的冬眠熊,日日夜夜藏在厚厚棉被里头。
如今体质一变,居然觉得这种温度不算什么,灵脉甚至还会有热气自行生出,蔓延到五脏六腑,消去七成寒意。
她迫不及待想要暖和暖和,云湘对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习以为常,见状笑笑:“你们先进去休息休息吧。我独自在外走走,看看朔风城里的灯。”
她下意识说了“独自”,想必是要留出一个安静的自我空间。
谢星摇不便打扰,颔首应声:“好。注意安全。”
云湘的背影轻盈远去,谢星摇行至暖炉旁,接过常清姑娘端来的一杯热茶:“多谢。”
她说着垂眸,目光凝在石桌上一本翻开的旧书:“这是……咒法?”
常清点头:“是须弥教的术法。”
“听说须弥最擅术法,常清姑娘修习多年,一定所知甚广。”
谢星摇眸光微动:“常清姑娘,不知这修真界里……可曾有过能穿梭时间与三千世界的术?”
月梵与温泊雪闻言皆是凝神。
“时间与小世界?”
常清略有沉思:“就我所知,若想去往三千世界,唯一的法子便是飞升。至于穿梭时间……传说数百年前,须弥确实存在过这种手段。”
谢星摇眼神一亮:“能连通过去和将来?”
常清:“嗯。”
她相貌清丽、气质沉稳冷静,谈吐间逻辑清晰,很能让人信服:“只不过溯时之术消耗巨大、布阵极难,由于太过复杂,在战乱中渐渐失传了。”
谢星摇与身边二人飞快交换一道视线:“明白了,多谢。”
虽然术法失传多年,但他们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知道了在修真界里,时间穿梭能被人为造出。
只可惜信息太少,要想捋清他们穿越来此的前因后果,恐怕还差得很远。
“时间穿梭,听起来像是科幻电影里的桥段。”
月梵思忖半晌,传音入密:“你们说,修真界也存在平行时空吗?如果真有穿越的术法,一定会产生外祖母悖论吧。”
温泊雪听得一呆,用神识回她:“什么外祖母?”
“外祖母悖论,是关于时间旅行的一种矛盾。”
谢星摇道:“简单来说,倘若你穿越回过去,杀死了你的外祖母,没有外祖母,你的母亲不会出生,你自然也就不可能存在——由此产生一个问题,既然你不存在,那么杀死你外祖母的人,究竟是谁。”
温泊雪大概听明白,呆呆点头。
“所以在很多科幻电影里,穿越者都会尽量不去改变历史。”
谢星摇笑笑:“哪怕只有一个非常微小的不同,也能对后世造成巨大影响。不过吧,修真界不就讲究一个逆天改命么?如果成功穿越却一味提心吊胆,我觉得未免太过无趣了。”
他们三人看似安静,实则在用神识你一言我一语,讨论时间空间的各种可能性。
谢星摇不经意抬起眼,恰好瞥见晏寒来沉默的侧脸。
他一言不发站在角落,任由光与暗交织变幻,勾勒出面上棱角分明的轮廓。一双琥珀色眼瞳晦暗不明,眼尾之下,是冷厉沉凝的烛光余烬。
晏寒来正看着那本记载有须弥术法的旧书。
他极少显露如此认真的神态,谢星摇轻扬眉梢:“晏公子,莫非也对溯时之术很感兴趣?”
少年不过懒散笑笑:“谢姑娘不也是?”
他最擅长这种抛球似的问答,一旦遇上不愿应声的提问,便把话茬丢给对方。
谢星摇不可能向他透露穿越之事,本欲打个哈哈敷衍过去,忽听常清姑娘温声道:“在这世上,又有几人不想重回过去呢。”
人人皆有不称心意之事,旧日时光远去,徒留悔意而已。
若能穿越时间,便可回溯往昔,将一切苦难与别离扼杀在萌芽的时候。
不知怎么,谢星摇想起晏寒来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还有他那双受过重伤的眼睛。
他想要改变的往事……同它们有关吗?
“都在说重回过去,我觉得去将来看看也挺好。”
温泊雪咧嘴一笑:“我还挺好奇,大家将来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或许多年以后,修真界也能发明出各种高科技,科学与仙法完美融合,那种生活岂不美滋滋。
他说话时毫无防备,临近句末,忽然感到一阵冽冽而来的冷风。
这风沉郁浑浊,裹挟着不善杀意,温泊雪在一行人中修为最高,当即敛起笑意:“谁?”
又是一簇风声过。
一时间冷气如潮,烛光被撕裂成不断挣扎的碎片,透过几缕昏黄火光,谢星摇蹙眉抬头,望见几个浑然陌生的影子。
冷寂,肃杀,满携势如破竹的杀意——
竟是数十个散发着魔气的妖邪。
“不愧是仙家之人,反应真快。”
领头的男人生有一双赤红眼眸,开口时手中长刀一动,释放出重重威压:“古祭司遗物……应该在你们手上吧。找到仙骨了吗?”
谢星摇不动声色轻挪脚步,把常清护在身后。
这帮妖魔不容小觑,察觉古书失窃后,定然展开了全城范围内的大搜查。
然后在不到一夜的时间里,利用蛛丝马迹,寻到这处须弥教藏身之地。
“真没想到,有几只灰扑扑的老鼠活了下来,还藏在这样一个偏僻山洞。说老实话,找到你们,还真费了我不少功夫。”
魔族男人轻咧嘴角:“识相的话,把仙骨交出来,我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他们之所以攻入朔风城,是为了寻得仙骨、晋升修为。一旦拿到仙骨,便能全面压制须弥,彻底占据北州。
没成想仙骨不知所踪,根本无法被古祭司遗物感应,眼看落川的须弥主坛有了动作,即将出面剿杀除魔,妖魔心中定然慌乱。
他们必须在须弥支援到来之前寻得仙骨,否则就全完了。
十,十一,十二。
来了一共十二只妖魔,大多在筑基修为,领头那个到了金丹。
谢星摇沉默不语,指尖微动。
下一瞬,便与温泊雪同时掐出法诀,白芒如刃,直攻其中两个小妖眉心!
他们的动作又疾又厉,须臾击溃两道身影。领头的男人怒气将发,手中长刀嗡然出鞘,煞气四溢间,于半空划出一道寒月般的圆弧。
然而下一刻,又是一道冷光突现。疾光奔流如腾龙,不过转眼,便直直刺入好几只小妖心口。
这回不止领头的魔族,连谢星摇亦是愣住。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招式与灵力,并非来自山洞里的任何一人,流光飞舞,映出淡淡雪色——
出招之人,赫然立在洞外的茫茫雪中。
在她怔忪的瞬息,洞口淌入几声寒风呜咽,紧随其后,是数道鸦黑色影子。
来者皆身着漆黑斗篷,将面貌尽数遮掩,乍一看去,只能瞧出每个人的大致身形。
黑影高挑,虽然看不清相貌,但显然经受过训练,与蛮横无理的魔族有着天壤之别,匆匆行进而来,未有丝毫声息。
谢星摇余光倏过,望见常清面上的惊喜之色。
转瞬一刹,又是几簇光华生出,妖魔们来不及反应,被击得接连后退,身前破开道道血光。
这是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状况,妖邪被死死压制、挣扎着慌乱求饶,黑斗篷却是置若罔闻,指尖轻点虚空,再一次催动繁复冗杂的阵法。
绸黑夜色凝出金光道道,磅礴之气汇作奔涌雷霆。眼前俨然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不消多时,群魔已是了无气息。
温泊雪迟疑低声:“这是……落川的须弥教?”
他话音方落,最后一只妖魔的身体轰然倒下。
几缕雷光尚未散去,碎裂于寒风之中,照亮直身而立的漆黑斗篷。
洞外隐约可见飞雪连天,夜幕与狂风融成模糊背景色。身着斗篷的人们足步无声,向洞穴两侧井然分散,为中央留出一条笔直通路。
烛火倒映出连绵黑影,暗影重重下,有人满带雪色自洞外而来,所过之处,教徒皆如黑鸦散开。
冷肃,决然,满身风雪,挺拔如刀。
当她走近,赫然是年轻少女的声线:“想必诸位便是凌霄山道长吧。”
“不错。”
谢星摇忽然生出一种古怪而微妙的预感,压下莫名开始狂跳的心脏,正色应道:“你是——”
少女缓声笑笑,无暇似玉的莹白指尖徐徐上抬,引出银铃叮当作响,稍一用力,掀开头顶黑沉沉的宽大斗篷。
斗篷之下,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精致漂亮,眉眼之间生出高岭之花般的玲珑贵气,肤如凝脂,见不到丝毫瑕疵与伤疤。
她笑得温和礼貌,朝众人微微颔首,喉音清凌温雅,有如玉石击撞。
“初次见面。我是须弥教大祭司,云湘。”
第35章
不对劲。
一语落毕,四下静如死寂。
温泊雪最为老实,脑子里全作一团乱麻,下意识出声:“须弥教……云湘?可云湘不是——”
他说着顿住,目光里现出几分求助之意,茫然看向谢星摇。
“……还记得原文里的剧情吗?”
谢星摇并未出言应答,而是阖下长睫,咬牙传音:“主角团第一次见到须弥教大祭司,的确是在落灯节的夜里。”
月梵沉声:“可我们遇见的那个——”
她想不出答案,双唇翕动,也没出声。
打从一开始,很多事情都不对劲。
在上一段江承宇的副本里,事态发展紧随原文剧情,从未有过任何纰漏。然而这一回,自他们来到北州的第一天起,就出现了令人困惑的错位。
真正的云湘,行事成熟、心怀大义,时刻谨记身为大祭司的使命,即便偶尔显露几分稚嫩的少女情怀,也定不会仓惶逃离须弥、配合他们上演一出出荒诞闹剧。
但她又的的确确戴着属于大祭司的银铃,有常清父母作证,绝不可能认错。
“常清姑娘。”
谢星摇踌躇片刻,迟疑开口:“你不久前提及过的须弥教溯时之法……是以何种形式开启阵法?”
常清也有些茫然无措,思考不出前因后果,闻言一愣,飞快应答:“我听说,除却咒法之外,还应配合一出极为复杂的舞步,命唤‘溯时舞祭’。”
溯时舞祭。
来到北州的第一天,她望着满目寒风朔雪,四下张望的时候——
温泊雪骇然一惊:“谢师妹,当日我们抵达北州,你是不是曾问过我们……可否见到有人在跳舞?”
洞外冷风狂啸,烛光晃得视野模糊,谢星摇徒然张口,终究没发出声音,而是匆匆转身,快步行入苍茫夜色。
她早该想到的。
那时他们坐在朔风城的房檐上,抬头凝望漫天灯火,云湘却把半边脸颊埋入双臂,小心翼翼告诉她,自己有些害怕。
其实云湘修为不弱,待得落川的支援抵达,对抗魔族不成问题。谢星摇以此为前提,想方设法安慰她,唯独忽略了另一种可能性。
让她那般在意、那般踌躇的事情,怎会是一场必然取得胜利的战役。
云湘虽然青涩,却从不怯懦。
风雪肆虐,割在脸上好似刀锋。谢星摇轻轻咳嗽一声,循着来时的记忆步步往前。
他们认识的“云湘”,手掌并不精致细嫩,甚至纵横有道道血口和冻疮。她说她习惯穿着男装,没见过富丽堂皇的楼宇,也没吃过软糯可口的点心。
须弥教执掌北州三百余年,哪个大祭司不是出身尊贵、养尊处优,纵观百年,手戴银铃却境遇不佳之人,独独有那样一个。
三百年前,须弥教第一任大祭司。
……那位相传川渟岳峙、高洁无双的救世神女。
那是云湘。
所以她才能在极短时间里,同古祭司遗物极快生出感应、找到仙骨所藏之地,原因无它,那本就是属于她的法器。
雪虐风饕,大雾模糊视线,谢星摇深吸一口气,没来得及用上御风法诀,被冻得瑟瑟发抖。
那日她隐约见到一道人影,是在一处萧瑟偏僻的湖边。
记忆中的道路渐渐变得清晰,四野空旷无垠,谢星摇喘息着停下脚步。
湖泊早已凝成厚重冰面,八方雾气缭绕,好似一幅无声融化的画。
放眼望去尽是雪白,在铺天盖地的雪色之下,同样身着素色长裙的女孩显得格外寂静渺小。
群山罩下混沌暗影,云湘闻声抬头,对上她目光。
“谢姑娘。”
侧脸被霜雪冻出淡淡绯色,云湘眨眼,面色如常:“怎么了?”
“你之所以离开山洞,”谢星摇迈步上前,足底踏过雪层,发出簌簌闷响,“是察觉了须弥靠近的气息?”
四下短暂安静一刹。
“……是啊。”
云湘再开口,仿佛有沉重担子被瞬间放下,扬起如释重负的轻笑:“我留在那里,倘若与他们相见,场面会很尴尬——你说是吧?”
她们彼此都未点明,沉默中,是两两不约而同的心照不宣。
见到她之前,谢星摇藏了满心的话想问想说,然而此刻当真同她遇上,犹豫许久,只轻轻道出一句:“你要走了?”
“这个阵法消耗太大,顶多只能维持一天。”
云湘望一眼遥遥月色,微眯双眼:“倘若一天之内不曾启动,它便会消逝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