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回来的时候,这个跨院里已经只剩下这两种人了。

不管是死是醉,也不管是怎么醉的,每个人都已经像死人一样躺在地上不能动了。

只有一个人例外。只有这惟一的一个人还没有躺下去。

箱子仍在。

这个人仍然端端正正的坐在这口箱子上。只可惜已经不是那个要坐在箱子上,死守着楚留香回来喝酒的朋友了。

楚留香一看见他那身银白色的夜行衣,一颗心就已经沉了下去。

他不怕这个人,可是他也不喜欢碰到这个人,非常不喜欢,就好像他不喜欢碰到一只刺猬一样。

薛穿心却好像很高兴见到他。

“果然是你,你果然来了。”他微笑着:“这次我总算没有猜错。”

“你早已想到是我了?”

“一出房门,我就已想到箱子很可能就在房里,可是等我转回去时,箱子已经不在了。”薛穿心说:“除了楚香帅外,谁有这么快的身手?”

他笑得更愉快:“幸好我也知道香帅和常胜镖局的交情一向不错,所以才会找到这里来,否则今日恐怕就要和香帅失之交臂了。”

楚留香苦笑:“以后你再遇到这一类的事,能不能偶尔把我忘记一两次?”

“以后我一定会尽力这么去做。”薛穿心说得很诚恳:“只可惜有些人总是会让人常常记在心里,想要把他忘记都不行。”

他忽然叹了口气:“尤其是常胜镖局的朋友,此后恐怕夜夜都要将你牢记在心。”

“为什么?”

“为什么?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薛穿心淡淡的说:“如果不是你把这口箱子送来,他们此刻一定还在开怀畅饮,怎么会惨遭别人的毒手?”

“是别人下的毒手?不是你?”

“我来的时候,该醉的已经醉了,该死的也都已经死了。”薛穿心又在叹息:“出手的这个人,手脚也快得很,幸好我知道楚留香是从来不杀人的,否则恐怕连我都要认为这是你的杰作了。”

楚留香没有摸鼻子。

他的鼻尖冰冷,指尖也已冰冷。

薛穿心忽然又问他:“你想不想看看箱子里的人?”

“箱子里的人怎么了?”

“也没有怎么样,只不过不明不白的把一条命送掉了而已。”

楚留香冰冷的鼻尖上忽然沁出了一滴冷汗,连脸色都变了,就连他最老的朋友,也很少看到他脸上会有这么强烈的变化,就算是他自己面临已将绝望的生死关头时,他也不会变成这样子。

可是他想到了焦林,想到那个几乎已经一无所有的朋友,对他那么信任尊敬,如果他让这样一个朋友的女儿因为他而死在一口箱子里,他这一生中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只不过是一堆垃圾而已。

薛穿心站起,箱子开了。

楚留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块已经变色发黄的纯丝手帕。

那一钩弯弯的新月仍然红得像鲜血一样,旁边还多了两行鲜红的血字:

“楚留香多管闲事

何玉林死不瞑目”

何玉林就是那个替他死守在箱子上,等着他回来喝酒的朋友。

现在死在箱子里的人并不是焦林的女儿,而是何玉林。

焦林的女儿到哪里去了?

薛穿心慢慢的盖上箱子,用一种很同情的态度看着楚留香。

“喜欢管闲事并不是坏事,能够管闲事的人通常都是有本事的人,只不过闲事管得太多,有时候就会变得害人害己了。”

他拍了拍衣服,伸了个懒腰。

“这件闲事现在你大概已经没法再管下去,我相信你也跟我一样,也不知道这里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薛穿心说:“如果你喜欢这口箱子,你就拿去,箱子里的人也归你,我们后会有期。”

他对楚留香笑了笑,身子已银箭般穿出了窗户,连一点准备的动作都没有,就已到了窗外的院子里。

等他落到地上时,忽然发现楚留香的人也已经在院子里。

薛穿心叹了口气:“今天我既不想陪你喝酒,也不想跟你打架,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只想问你,本来在箱子里的那位姑娘是被樱子从什么地方劫来的?”楚留香说:“她姓什么?叫什么?最近住在哪里?在做什么事?为什么会引起这么多人争夺?甚至连远在扶桑的忍者都想要她这个人。”

薛穿心显得很惊讶。

“这些事你都不知道?”他问楚留香:“你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

“那么你为什么要来管这件闲事?”

“我只不过碰巧认出了她是我一个朋友已失散了多年的女儿。”

薛穿心吃惊的看着楚留香,过了很久才说:“你问我的,我都可以告诉你,可是你一定要先告诉我,你那个朋友是谁了”

“他只不过是个落拓潦倒的江湖人而已。”楚留香道:“就算我说出他的名字,你也不会知道。”

薛穿心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问:“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焦林?”

这次轮到楚留香吃惊了:“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焦林?你也认得他?”

薛穿心笑了。

他好像也是个很喜欢笑的人,他的微笑不管是对男人还是对女人都很有吸引力。

就在他开始微笑的时候,他银色腰带的环扣上已经有一蓬银线飞出,他的身子也跟着扑起,以左掌反切楚留香的咽喉,以右拳猛击楚留香的软肋。

这三着都是致命的杀手,几乎都是在同一刹那间发动的。

一个人只有在对付自己势难两立的强仇大敌时,出手才会如此狠毒。

但是他跟楚留香并没有这么深的仇恨,为什么忽然变得非要让楚留香死在这里不可?

楚留香已经倒了下去,笔笔直直的倒了下去,却没有完全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