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九个字,说出来用时可能还不到两秒钟。

但是搁在乔茵这里,硬生生被延长再延长,时间在这一刻过得无比缓慢,像是把两秒钟径直拉伸成两分钟。

乔茵本来只是觉得有点热,结果被这人这么直白地问出来,顿时感觉四周都吞吐着火苗,把她整个人烘地有些燥热,她没忍住抬手在脸边上扇了扇,慢了几拍才闷声应:“是有点儿。”

岂止是有点儿。

乔茵今天早上出门前看过天气预报。

整日体感温度都在五度以上,比前几天暖和不止一点半点,这会儿车上还开着暖风,她的外套又没脱,会觉得热再正常不过。

当然这都是外在原因。

内在原因也有,比如就在不久前,她和这个男人有了近距离接触。

不过乔茵好歹找到了说辞:“今天升温了……你不热吗?”

“不热。”

“……”

乔茵不说话了。

她打算再等三分钟,如果三分钟之后,这男人也不说话,那她就不管他狗屁的地址了,直接把车开到自己家里去。

然后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没人开口。

乔茵按亮手机屏幕看时间,上头数字刚变,身边男人就丢了个地址出来:“曲江花园。”

曲江花园是前两年才建成的别墅区,就在乔茵住的小区附近,过一个十字路口再前行几百米就到,开车过去可能还用不到三分钟。

乔茵应了一声,继续顺着原路线走。

男人的视线似有若无飘过来,虽然风轻云淡,但是挨不住次数多。

乔茵开了一路车,纪寒声好像就看了她一路。

她连头都没敢偏一下,眼睛也不敢看后视镜,从始至终一直目视前方。

十分钟后,等到达曲江花园的时候,她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出了一层汗,指缝有些湿黏,乔茵分开手指简单活动了几下。

车停在小区门口几秒,门口的保安认出车牌号后很快放行。

乔茵这次偏了下头,“怎么走?”

男人眼皮微阖,没看她:“直走。”

乔茵继续把车往前开,“然后呢?”

“停。”

车子骤然停下。

车内两人安安静静,只有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一前一后,乔茵攥了下手指后打破平静:“小叔叔,今天谢谢你。”

那人浅浅地应。

“嗯”字的尾音被拖得稍微又长,到了最后又轻轻扬上去,他问:“辛颜是你姐?”

乔茵有些不解地转头看他。

辛颜是她姐没错,宋女士唯一的妹妹唯一的女儿,也是唯一一个跟乔茵有血缘关系的姐姐。

乔茵不解的点在于,她不知道纪寒声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她点了下头,“怎么了?”

旁边男人把副驾驶的车窗降下小半截,指尖轻搭在上头,他没看她,视线还落在窗外:“她结婚的时候,我们见过。”

话音刚落,他突然偏头看过来,“记得吗?”

“……记得。”

乔茵更懵了。

在她看来,纪寒声今天提起这一茬,可能是要算开始她叫错名字的账。

乔茵还胆战心惊了两秒,两秒后,她听见纪寒声问:“真记得?”

“……真记得。”

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纪寒声跟傅晏当时都去了,乔茵对这俩人有印象。

不管是辛颜家里,还是辛颜老公家里,都是富贵人家,当时很多有头有脸的人都去了。

这俩人不一样,在场还不足半个小时,还是一对新人交换完戒指才到的。

乔茵当时忙得找不到北,她那会儿年纪不大,个子也没现在高,高跟鞋一开始都踩得东倒西歪还必须踩。

她为什么会对纪寒声印象深刻呢?

别人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乔茵是常穿高跟鞋,哪有不摔跤。

那天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她踩着八厘米的鞋绕着整个大堂给来宾发喜糖,发到后头的时候喜糖不够了,她又跑了老远去重新拿。

纪寒声和傅晏两个人是乔茵拿完喜糖回来发的第一组。

那人话跟现在一样少,眉眼间像是带了几分与生俱来的傲气,他就看了乔茵一眼,然后说了四个字:“不要,谢谢。”

本就是走个形式,人家不要乔茵也不能硬塞,手往回一收,刚转了个身,脚还没迈出去半步,鞋跟一歪,重心不稳就往旁边倒——乔茵就这么载在了刚才拒绝了她的男人身上。

这边人不多,刚才还在交谈的俩人也不说话了,一直静了几秒,乔茵一抬头,才看到纪寒声扯了下唇角:“糖可以收,投怀送抱就不用了。”

乔茵:“……”

她借着男人的力站直身子,一股脑地把手里的喜糖盒子都塞到他手里,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人。

身后头傅晏还笑了一声:“猜猜里头有没有房卡?”

乔茵:“……”

-

因为脚扭伤了,婚礼后面的事乔茵半点儿没管。

这一摔反倒还摔出清闲来了,她在休息室抹完消肿药膏,快两点半的时候给辛颜发了条消息,换上平底鞋先出了酒店。

乔茵当时刚刚成年,科目二挂了一次,驾照还没顺利拿下来。

她站在路边拦出租车,五分钟过去,出租车没拦到,跟前倒是停了一辆黑色轿车。

副驾驶的车窗降下来,里头男人转过头来看她,视线从她的脚底一直移到脸上,存在感比外头火辣辣的太阳光还强。

然后他问:“成年了没?”

乔茵还没到过了半个小时就认不出他的地步,日头太盛,她皱眉眯着眼看过去,然后看到男人手边放着的喜糖盒子。

盖子开着,有张糖纸剥开躺在上头,遮住了下头一点花花绿绿的塑料包装。

乔茵不明所以地点头:“成了。”

然后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傅晏插了句嘴:“你可以考虑晚一天回美国。”

乔茵更不明所以了。

纪寒声没理他,只抬眼看了眼乔茵,下一秒,车窗升上去,车就在乔茵跟前开走。

乔茵当时就在想,这俩人可能是有病。

白白长了张好看的脸,结果精神不太正常。

这压根不是正常人能问出来的话,放在三年后的今天,乔茵依旧不明所以。

当事人这会儿就在旁边坐着,乔茵摒着一口气,然后转头问:“你那天为什么问我成年了没?”

纪寒声按了按眉心:“你觉得呢?”

乔茵:“……”

她觉得他有病啊。

这话当然不能直说,乔茵抿了下唇角:“不知道。”

男人视线从她脸上收回,然后偏头,放在车窗上的食指轻抬了下,直直地指向路过的一个男孩子,“看他。”

小区里路灯明亮,乔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没说话。

男孩子看起来年纪还不大,从这边经过的时候,嘴里还在念叨《陈情表》。

应该还在上高中。

纪寒声:“如果他现在给你递房卡,你不想问他这个问题?”

乔茵愣了几秒,点头,然后又摇头:“他为什么要给我房卡?”

“那你呢?”

男人声线浅淡,“你为什么给我房卡?”

“……”

有那么几秒钟,乔茵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梦醒之后她就会出现在家里的床上,然后她闭了闭眼,又闭了闭眼,还没睁开,就听见纪寒声轻轻笑了一声:“不是在暗示我吗?”

乔茵仔细把当时的经过又想了一遍,“……你确定是我吗?”

“糖是你发的,房卡和……就在糖底下放着。”

这件事儿的冲击力实在太大,导致乔茵根本没注意他“和”后面的字没说,她眉头皱得越发深:“我真的不知道。”

她就是帮姐姐发个糖而已,谁知道有人偷偷在里头放了别的东西。

乔茵继续想办法为自己开脱:“你那天没去吗?”

纪寒声:“……”

别说他那天晚上要飞美国,就算没有任何安排,也不能真过去。

给她房卡的人那么多,乔茵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不过年纪这么小的倒是第一个。

问她成没成年之前,傅晏当时还给他头头是道地给他分析:“跟未成年发生关系是触犯法律的,寒声,你考虑清楚。”

他考虑个屁。

纪寒声当时直接把房卡给扔了,半点儿犹豫都没有地登了机。

现在他后悔了,他应该去看一眼的。

乔茵再接再厉:“你如果去了的话,应该也知道不是我……”

不过想想也知道纪寒声不可能去。

要是谁给房卡他都去,说不定现在早就精尽人亡了。

果然,男人答她:“没去。”

乔茵觉得自己解释不通的话,她在纪寒声这里可能一辈子都白不了了,她冥思苦想片刻,开始从另一方面入手:“我连男朋友都没交过,不可能给你房卡的。”

男人抬眸看她,没说话。

乔茵觉得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呼了口气:“那你怎么才信?”

她本来想的是如果纪寒声还是不信,那就干脆让他继续误会下去就行了,反正她当记者久了,脸皮会越来越厚,结果刚破罐子破摔似的转头要说话,男人突然从副驾驶倾身凑过来。

乔茵呼吸一滞,眼眶瞬间撑大了看他,她耳根一点点烧起来,眼睁睁地看着那张脸一点点放大,然后在距离她不到两寸的地方又停下。

纪寒声也同样看着女孩子的耳根又迅速变得绯红一片,眼睛睁得跟受了惊的兔子一样。

她的反应太明显了,明显的不像是会暗示别人开房的人。

下一秒,他头一偏,凑在乔茵耳边上低低笑了一声:“这次信了。”

第15章 别吵。

乔茵脑袋一热,像是有根弦骤然崩断,噼里啪啦一顿乱响。

她刚才差点就以为纪寒声要亲上来了。

这种情况下,要是还能淡定就有鬼了,乔茵眨了下眼睛,心跳声几乎快要压过说话声:“小叔叔……”

乔茵舌头有点打结,三个字说出来平仄卷翘舌几乎都开始混乱,她轻咬了下舌尖镇定下来,刚要再说话,那人右手从她身侧伸过去,不出两秒钟,他扯了安全带过来给她扣上。

两人间距离又瞬间拉开了不少。

男人眉眼低垂着,睫毛长长,被外头照进来的路灯光线映出一片交错的剪影,衬得他表情难得比平常温柔,“开我车回去。”

“那你明天……”

“你明天上午把车开到报社楼下。”

纪寒声轻扯了几下安全带,确认没了问题才又坐回副驾,“我下午去取。”

乔茵本意是想问他明天怎么去报社,结果三言两语就被他把问题给堵了回来,她“哦”了一声,又把刚拔下来的车钥匙插了回去。

男人已经把车门拉开,要关上车门的时候突然站在外面问了句:“今天累吗?”

乔茵抬了下眼,摇头,然后又点了下头。

说不累是不可能的。

不仅仅是因为东跑西跑累,还有对着那个狂躁的病人家属时产生的一种无力感。

乔茵今天被喷了一下午的唾沫星子,嘴都说干了,硬是问不出有用的东西,这种感觉,远比之前做娱记时的纯粹体力活要累得多。

最可怕的点在于,这仅仅是她正式工作的第一天。

乔茵手掌心在座椅上撑了下,“其实也还能接受。”

主要是不接受也没别的办法,她都已经瞒着一家人走到了这个这地步,只能继续一条路走到黑。

纪寒声手在车门上停了几秒,然后意味不明地轻点了下头,“早点休息。”

然后副驾的车门关上,身高腿长的男人一步步走远。

乔茵收回视线,她摸了下耳朵,一直把车窗降到最底,然后倒车,往自己家里开。

-

虽然纪寒声说的是让乔茵把车停到报社楼下的停车场,当天下午他自己来取车,结果一直过了三天,那辆车还在原来的位置放着。

乔茵更是三天都没有再见过这个人。

车钥匙还在她办公桌的抽屉里放着,乔茵一拉抽屉就能看到,一看到就想着要问问纪念她哥跑哪儿去了。

结果事情太多,经常这个念头才出来,就又被王老师叫去跑别的事情,忙着忙着就又忘了问。

一直到周四中午才有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

乔茵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纪念还在家里倒腾东西。

她这几天晚上这几天在医院收集的录音转成文字,一行行敲下来用了十来页A4纸,已经连续几天凌晨两点后睡觉了。

她跟纪念不一样,纪念是平时写悬疑写多了害怕不敢睡,乔茵是想睡不能睡。

白天要出去跑新闻,只能占用晚上在家的时间进行这些工作。

熬夜时间太长,乔茵的黑眼圈都比平常深了一些,她从洗手间出来上遮瑕,一层又一层地往上盖,纪念凑过来特别夸张地指了指她的遮瑕膏:“小乔,你一次就能用一半了!”

乔茵伸手拍掉她伸过来的爪子,“一边去。”

纪念于是又去衣柜里挑衣服,边挑边念叨:“同样都是人,我哥熬夜怎么就没有黑眼圈呢?”

乔茵又挖了一坨遮瑕膏往眼底抹,“他也熬夜吗?”

“废话!”

纪念白她一眼,“你知道两年前有个留学生在国外遇害了吗……就那段时间,我哥一天可能都睡不到四个小时吧,经常半夜被叫过去跟最新进展……”

乔茵点了下头,“不会累吗?”

深更半夜跟着一群警车去采访,边打哈欠还要边从脑子里搜罗问题……乔茵光想着这种场景,都觉得四肢无力,眼皮也开始打架,她两指撑了撑上眼皮,把话题扯回来:“对了,你哥这几天不在北城吗?”

“香港出差,”纪念拿了手机看了眼日期,“这两天应该回来了吧。”

-

也不知道纪念说的准不准。

反正乔茵周四下午到报社的时候,那辆车还原封不动地停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