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局过去,四胜一败。
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分钟。
池烟刚要再来一局的时候,听到了冯新岚跟姜文涛道别的声音,她抬了下眼,好巧不巧地,姜榆楚这会儿猫着腰去拿水果了,她便又和那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冯新岚冲她笑了笑,然后拿了包出门。
她这么一笑,池烟便觉得这张脸又增添了几分熟悉感。
可偏偏越觉得熟悉,她越是想不起像谁来。
脑袋里似乎有根弦一直断着,无论如何都接不上。
池烟的目光一直追着冯新岚到了玄关,直到门关上将她的视线隔绝开,她才把头转回来。
客人离开,客厅里的气氛依旧有几分诡异。
姜文涛脸色不大好,语气更是恶劣:“姜易,你跟我上来。”
姜易还没起身,沈文馨先“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有话好好说!”
姜文涛没回话,沉着脸先上了楼。
池烟还没太反应过来,旁边姜榆楚倒是低低爆了句粗:“完了。”
这语气池烟熟悉,连话都跟之前说得一字不差。
姜榆楚上一次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也是姜易被姜文涛打的那一次。
怪不得沈文馨说了句“有话好好说”,没说出来的那半句大概也是“别动手”之类的话。
池烟只晃了下神的功夫,再一抬头,客厅里只剩下了她们三个女人。
周遭都十分清净,静的似乎能秒针转动的声音。
姜榆楚偷瞄了一眼沈文馨,到底是没忍住问:“妈,怎么她一来家里,我哥就要被骂啊?”
“上楼带你嫂子去休息会儿,晚上就住在这边吧。”
沈文馨忧心忡忡,还不忘去厨房把提前准备好的姜茶给池烟端了过来:“暖暖身子,这几天天儿不好,感冒容易反复。”
姜茶味道浓郁,放在平时池烟一口都不愿意喝。
这会儿心思不在这里,反倒一口就把整碗都喝的一干二净。
姜榆楚依着沈文馨的意思,先把池烟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冯新岚在家里待的时间不长,所以这会儿还不算太晚。
不到九点钟。
姜榆楚把电视打开,调着调着台,就定在了池烟剧组上的那档综艺节目上。
节目已经播了一半多,这会儿还剩了个尾巴,池烟心思不在这边,连自己的处女综艺都没心情看。
剪辑师功底不错,即使池烟那天全程表情都不太多,还是尽可能地把所有笑点都剪了进去。
池烟的镜头不太多,更多时候是充当一个背景板的作用。
九点整的时候,姜榆楚偏头看过来,池烟在走神。
九点五分,姜榆楚再偏头看过来,池烟还是在走神。
九点十分,姜榆楚干脆把电视关了。直到耳边安静下来,池烟才后知后觉地偏头看她,姜榆楚把遥控器随手扔在床上:“要不我们去听听墙角?”
·
姜榆楚的卧室只和书房隔了一间房间。
这会儿二楼安安静静,沈文馨也不知道跑到了哪儿去。
姜榆楚和池烟悄悄地挪过去,把脸都贴在了书房的门板上,依旧半个字都听不清。
越是这样,池烟就越是着急。
姜榆楚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蹑手蹑脚地把手按在门把手,轻轻地旋转到底,应该是发出了点儿声音的,只不过里面那两人没有注意到而已。
门很快开了一条缝。
不大,但是总是能听见那两人的谈话了。
姜榆楚半蹲在门口,扒着门框往里面忘,池烟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做个支撑,怕把这丫头给压倒了,都没敢用太大的力气。
两个人垒高台似的姿势,怎么看都是在做贼。
书房里开着灯,光线明亮,姜文涛坐在书桌后面,脸色被灯光一衬,显得越发阴沉:“我早就跟说过,你们两个不合适!”
姜易背对她们两个站着,不说话。
姜文涛气得把茶杯往桌面上重重一放,“怎么不说话!”
姜易语气淡淡:“怕您生气。”
姜文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要是怕他生气早干嘛去了?
“你给我好好反思反思!”
“反思可以,”姜易语气依旧淡,“但婚,不可能离。”
两人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
池烟的手僵了一下,然后微微收紧,拇指的指甲用力掐住食指的指腹。
姜文涛放茶杯的声音更大了。
“砰”的一下,茶水都溅出来不少,茶杯似乎已经濒临破碎的边缘。
硬的不行,他只能另辟蹊径来软的,试图跟姜易讲起道理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池烟是你二婶的女儿……那说起来也应该是你的妹妹……”
“妹妹?”
姜易轻哂,语气带着不大明显的嘲讽:“是我跟她承认了……还是法律承认了?”
姜文涛一下子被堵得哑口无言。
至少目前为止,他们两个人没有任何法律上的关系。
至于血缘关系……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外头俩人同时愣住。
姜榆楚是惊的,她只以为池烟是不合姜文涛的眼缘又混在娱乐圈里,所以姜文涛才不接受她的,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还会有这层关系在里面。
而池烟,完完全全就是反应不过来,脑袋似乎僵住了,但是身体感官还算灵敏,她都能感觉到所有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一样,眼前发花,双腿发软。
姜文涛沉默半晌,才又缓缓开口:“万一池烟想认她这个母亲呢?姜易,你还能拦着她……”
话没说完,门口就有动静传来。
姜榆楚“啊”了一声,书房门大开,她和池烟一起从门口跌了进来,扑在了门口毛绒绒的地毯上。
池烟这才大梦初醒一般,刚抬了下眼,人已经被姜易给拉了起来,姜榆楚本来就拽着她的手,这么一来也被连带着拉了起来,很聪明地贴着墙边装起空气来。
男人抬手把她眼角的湿润给抹去,声线温柔,但是又有些凉:“摔疼了?”
第六十三章
池烟轻而易举便能听出他声音里的压抑和克制来, 她不说话,男人的手指也就顿了一下, 停留在她眼角下方, 轻轻地摩挲。
池烟的眼眶有些发热,不知道是来自内部还是外部, 迟疑几秒, 她还是摇了摇头。
姜文涛正凝眉看着这边,视线一路在她和姜榆楚这两人身上打转, 似乎想斥责几句。
池烟平时和他接触并不算多,姜文涛是忙人, 整日整日的早出晚归, 她以前在姜家的时候也只偶尔会碰上几次。
在她的印象里, 姜文涛是一个严肃到近乎有些刻板的人。池烟都准备好了被呵斥的准备了,一抬眼却只看见姜文涛动了动嘴角,眼睛里没有半分怒气, 有的只是欲言又止。
接触到池烟有些飘忽的眼神,姜文涛摆了摆手:“行了, 都回房间去。”
池烟都不知道怎么回到房间的。
江南一品的别墅占地面积大,每间房间都十分宽敞,池烟有些走神, 头顶上方一直盘旋着姜文涛的那句话。
怪不得从进门开始,冯新岚就一直盯着她看。
池烟仔细回想那人的长相,这才惊觉出那几分相似感来自哪里,她往前左边挪了几步, 然后看见落地镜里的自己。
眼尾微调着,弧度微弯,温柔中依稀又带着丝丝媚气——足足像了五六分。
比之前拍戏时,导演打趣照着她整了容的女主演要像的多。
池烟盯着镜子看,视线似乎穿透了镜面,到了某个不知名的地点,然后被定住,无论如何都收不回来。
有些凝滞缥缈。
直到身后传来关门声,池烟的眼皮才颤了一下,她没回头,从镜子里看见姜易端了个杯子走近。
每近一步,水杯壁沿上沾着的水珠和水面上方的水雾就越清晰。
池烟用了进一分钟,才让自己把心思完全收回来,她眨了眨眼,然后转头去看他:“姜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接过那杯水喝了几口,这才觉得嗓子润了一些。
她还记得宁慧那次打电话过来,说见到了冯新岚的时候,姜易问她如果冯新岚想认她,她会怎么办。
只这么些时日,姜文涛就把同样的问题还给了姜易。
到底是父子,思考问题的角度都是一样的。
姜易没说话,池烟就权当他默认了。
她捏着水杯的手收紧,脑袋也微微垂下去:“什么时候知道的?”
“也不早。”
“那是多早?”
姜易低头看池烟,想伸手把她抱在怀里,可是两人之间还横亘着一只杯子,他扯了下唇角,“一年前。”
池烟的眼睛被水蒸气氲地有些潮,睫毛上的水汽似乎凝成了一个水珠,摇摇欲坠。
姜易嫌那个杯子碍事,干脆直接从她手里拿下放在了床头柜上,单手把她按在了怀里:“想哭就哭,别忍着。”
果然听池烟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的,“继续说。”
姜易于是就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低低地开口,声音不急不缓,像是在给她讲故事。
他第一次动了想结婚的念头的时候。
姜文涛本来特别激动,激动地恨不得昭告全世界,姜易在他眼里向来不开窍,在实验室里对着各种实验动物惯了,以前有人给他介绍小姑娘他都没多大兴趣,好不容易自己主动了一次,姜文涛那天的嘴巴没绷住,差点咧到耳根去。
结果再一问结婚对象,还是挺熟悉的两个字。
姜文涛本来以为自池烟回到池家以后,他们家和池烟再有交集,也只能是池烟作为侄女,根本没想过是作为儿媳妇。
池烟的舅舅当初把她拖到姜家照顾一段时间的时候,已经把该说的都说过了,那次任务凶险,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安安全全回来,那他们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如果不能回来,那就帮池烟回到池家。
不然池烟作为池远山流落在外的女儿,没有正当名义,根本不可能才池家那么顺利地认了下来。
姜文涛本来以为这事儿都告一段落了,弟弟家里的私事他懒得管,弟媳妇的女儿更是跟他没多大关系。
确实告了一段落。
转眼几年过去,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姜易突然说了句“想结婚”。
反应最大的是姜榆楚,筷子都从嘴里掉了出来,说话也开始结巴:“哥……你要和靳声哥去国外结婚啊?”
她也不愿意多想。
实在是姜易一连几年身边都没有过女人。
姜易脸上没多大表情,但是眼底却晕着温柔的光:“和池烟。”
然后姜文涛就成反应最大的了。
关系太复杂,何况大概是受了冯新岚的影响,他开始不喜欢池烟。
以前当个晚辈照顾着还可以,一想到当儿媳妇……万一哪天像她妈妈那样,抛弃了姜易怎么办?
姜文涛是家里反对声最强烈的那一个。
他开始跟姜易捋关系,姜易面无表情地“嗯”。
他问姜易想通了没,姜易还是面无表情地“嗯”。
然后姜文涛就放下心来,安心地上了飞机。
结果过了半年,直到回家前一天,他才知道,姜易的“想通”跟他的“想通”,根本不是一码事。
不仅想通了——还背着他把结婚证都领了。
再到后来,不用姜易细说,池烟也知道,她吸了吸鼻子,音调更低:“你爸没少因为我骂你吧?”
姜易不置可否:“怎么?”
这两个字听在池烟耳朵里,类似于肯定回答。
“骂的最重的一次是什么啊?”
池烟轻声又问,姜易也放轻了声音回答:“大概是……不认我这个儿子?”
池烟抬了下脸,眉眼都轻蹙着,“万一真不认了怎么办啊?”
姜易学着她的样子皱眉,“那我就跟你姓。”
池烟没忍住弯了下唇,弯过之后又觉得眼睛涨得厉害,刚才喝的几口水这会儿仿佛都涌上了眼眶,悬了一会儿直直地坠下来。
她干脆直接拽着姜易的袖子擦眼泪,一边擦一边听到男人的声音,他似乎是觉得她的反应好笑,说话时带着很轻的鼻音:“他就是那么一说。”
池烟依旧擦眼泪,不开口回应。
姜易的衬衫袖口晕开一片深色,他也不大在乎,顺着她的动作用指尖蹭了一下她的眼角:“儿子的老婆跟弟弟的老婆,谁轻谁重他还是分得清的,”姜易的话音一顿,手撑在她的肩膀上,微俯下身看着她:“你呢老婆,谁轻谁重能分得清吗?”
池烟的动作也顿住。
姜易眼底依旧温柔,却似乎有寒意渐渐浸在里面,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刚要把手收回来,池烟就伸手抱住他,她张嘴去咬他衬衣上的扣子,“你重。”
姜易嘴角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