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光旸自己都惊呆了,半晌反应过来,忙说:“君上,使不得使不得!”
玄商君十指之间,仍是血肉模糊。他来不及治伤,就匆匆赶来了。此时闻言,他只是淡淡道:“无妨。”
话落,他背起离光旸,返回离光氏皇宫。离光旸在他背上,可比在夜昙背上好受得多——没人故意抓握他的断腿啊!他不好意思地道:“朕一身血迹,恐污了君上衣衫。”玄商君好洁,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玄商君却脚步不停,仍是说了句:“无妨。”
他并不是个热情的人,当然声音也就一如往常地冷淡。离光旸难免不安。
倒是夜昙心安理得,她跟在玄商君身后,有点作贼心虚,解释道:“是紫芜和帝岚绝查到藏识海,我才来的。”
玄商君嗯了一声,夜昙这才问:“东丘枢抓住了吧?杀了吗?”
“嗯?”玄商君微微一顿,说,“他跑了。”
“跑了?!”夜昙一脸震惊,“神魔两族围杀,都让他跑了?!少典宵衣和炎方干什么吃的?!”
玄商君背上,离光旸简直是要被她气死,不由怒骂:“这二位的名讳是你能直呼的?!你给我闭嘴!”
“嗯。”玄商君先是对自己未来“岳父大人”的言论表示认同,然后才说,“两族还在搜寻,但他确实是不见了。等送回暾帝陛下,吾会再查。”
夜昙也不能再说什么,只是心中惴惴不安——这个家伙跑了,可真是后患无穷。
她叹了口气,玄商君已经走到了她前面。她这才一眼看见玄商君十指,方才一场恶战,时间并不长。然而他的十指已然血肉模糊。
“你受伤了?”那样干净修长的手伤成这样,夜昙心疼了。她说:“我来背吧。”
玄商君轻声说:“不用。”
夜昙说:“那回去我给你上药。”
玄商君心中一暖,低低地答:“嗯。”
短短一个字,低沉中说不出的温柔意味。
离光旸听了半天,发觉有点不对了。
——不对吧这,老天爷,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藏识海。
魔尊炎方其实是满心不悦的。
少典宵衣看向雪倾心的那一眼,可不是只有霓虹上神看见了。他眉峰紧皱,怒瞪了少典宵衣一眼。雪倾心却恍若未觉,款款而来。
“尊上。”她将额头轻抵在炎方的肩头,许久才说:“我以为这一生,再也见不到你了。”
炎方见到情敌的满心不悦,顿时都化为怜惜之情。他轻拍着雪倾心的肩,说:“是本尊不好,没有好好保护你们母子俩。”
雪倾心双手轻搂他的腰,说:“魔尊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嫔妃,当然是魔尊的不是。魔尊做任何事,都是他的份内之职。可是炎方一定已经为了救我想尽办法。我被关在洞府里,囚困于冰柱之中,日日夜夜尽是悔恨。只怕我一时大意,连累了我的夫君。”
炎方那一刻的感动,溢于言表。
这么多年,在这个女子眼里,炎方是他的夫君。而魔尊不是。他轻轻回抱雪倾心,方才的不快如一阵云烟,散于无形。他轻声说:“倾心,这一生我为你做的任何事,都是心甘情愿的。我只恨不能给你最好的一切。”
雪倾心在他肩头静默流泪,而在眼角的余光中,少典宵衣与神后霓虹渐行渐远。
那些初见时的惊艳,刻骨的恨与思念,多少年后只剩这若无其事的一瞥。
只能剩下这余光里沉默无言的一眼。
《星落凝成糖》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八章
第二百七十八章
离光氏,皇宫。
离光旸回来了,刹时之间,所有文武百官都迎到宫门之前。这些天离光氏几乎掘地三尺,离光赤谣早已经急得白了头。连国师愿不闻嘴角都冒了火泡。
如今一见离光旸,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你救回了陛下,你是离光氏的功臣,来人,重赏!”离光赤谣跑上前来,话刚说完,才看见玄商君的脸。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背着自家陛下回宫的男子,竟然是神族的玄商神君!
离光赤谣愣在原地,好半天才涨红了脸——他刚刚还说要重赏玄商君来着。
可这实在太不可思议,玄商君亲自将陛下背了回来?
离光赤谣回头,看了一眼愿不闻。愿不闻赶紧说:“有劳君上,离光氏上下,感激不尽。”
玄商君仍是那句话:“无妨。”
不热情,也不冷漠。
离光赤谣和愿不闻都有些失措,这时候,夜昙从离光旸身后冒出头来,说:“先让我父王回宫行不行啊?这么大太阳,你俩要晒死他,好谋朝篡位啊?”
离光赤谣和愿不闻这才发现她,顿时二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
宫里其他人也议论纷纷,有人悄声道:“天呐,陛下不会是被她害成这样的吧?”
这话刚一出,立刻有人嘘了一声,示意宫人闭嘴。
但话却是已经钻进了玄商君耳中。玄商君皱眉,说:“东丘枢乃是神魔之子,为抢夺盘古斧碎片,残害四界。幸得你们夜昙公主机敏,解救了暾帝。先进去再说。”
他几句话解释了经过,离光赤谣和愿不闻也关心离光旸的伤势,这才将人请进去。
“岳父大人”伤重,玄商君当然是不能坐视不理的。
他亲自为离光旸治伤,离光赤谣和愿不闻当然是欣喜若狂,连忙为其准备药材。夜昙没在门口守着——整个宫里的御医都去了,她守着干什么?
她悄悄来到饮月湖边,这被封禁多年的废湖破落依旧。防汛洞里,那株黑白怪花还在,且这么多天依然生机十足,没有一点枯萎凋零的迹象。
夜昙拨弄了一下那花,花株的根须里,灰黑色的盘古斧碎片隐隐可见。
“这花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东丘枢拼了命地找它做什么?”夜昙自言自语,她把手伸向黑花,试探性地揪了一小片叶子。刹时之间,剧痛袭来。她差点失手将这花丢进湖里。
就连远在魔族,还在向晨昏道跪拜而行的青葵都被这剧痛所袭,差点昏死过去。
夜昙看着揪在手里的这片黑色的叶子,久久不语。小小的叶子,在她心中却凝结成巨大的阴云。
而此时,东丘枢乃神魔之子的消息,迅速传开,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好在归墟一战,神魔两族得胜,不仅顺利救回神后、魔妃,还顺便救回了暾帝离光旸。
两族都将战功宣扬了一番,但谁也没有提的是——东丘枢并没有找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少典宵衣和炎方表面不提,内里却并没有丝毫放松警惕。
天界神族,二郎神和普化天尊一起,日夜搜寻,不遗寸地。
到了水仙花殿,哮天犬突然低吠。二郎神和普化天尊立刻细细搜查。一路并无发现,直到进入内殿时,步微月房门紧闭。
二郎神上前敲门,道:“奉命搜查,还请上仙打开房门。”
普化天尊可就没这么客气了,他沉声说:“立刻出来,否则别怪我等失礼。”
殿内,步微月的声音又急又羞,说:“天尊、二郎真君,我正在沐浴,衣衫不整,不敢示人。可否稍等片刻?”
普化天尊皱眉,哪还客气?他当即推门而入。
然而殿中,水雾缭绕,异香扑鼻。池中,步微月整个身子都没入香汤之下,水上尽是花瓣。
二郎真君道声得罪,牵着哮天犬,目不斜视地走了一遭。这样浓烈的香气,哮天犬能嗅到什么?但总不能去人家姑娘的浴池里查看吧?
普化天尊是个严谨仔细的人,但同时,他也足够君子。此时此景,他同样不能细看。
等到二郎神检查完毕,二人带着哮天犬,一并退了出去。
眼见所有人都离开,外面没了动静,步微月才从池中出来。她身上穿着内裙,并不是沐浴的装束。果然,香汤之中,东丘枢缓缓出水。
步微月犹自不放心,叮嘱道:“这些天,你就留在这里,哪也不能去。哮天犬鼻子尤其灵敏,万万不可被它察觉。”
东丘枢冷笑,步微月只觉体内一阵尖锐的刺痛,东丘枢的气劲如利剑,切割着她的元神。她痛哼一声,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东丘枢这才说:“老夫不用你个黄毛丫头教我做事,你对盘古斧的力量一无所知。听着,你和丹霞要想办法,替老夫得到另一个盘古斧碎片。否则休想活命!”
“你!”步微月汗如雨下,嘴角都被自己咬出了血,“你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哈哈!”东丘枢一脚踩住她,脚尖用力,像碾压一只蝼蚁,“那又如何?”
步微月知道,自己帮错了人。但是懊悔已晚。如果让人知道是她容留了东丘枢,整个四界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她急喘一阵,说:“盘古斧碎片一直被藏在禁殿之中。我神职卑微,根本不可能进去。你杀了我也没有用。”
“废物!”东丘枢一脚踹过去,步微月胸口如被巨石撞击,体内东丘枢的气劲散乱开来,她蜷缩在地,痛若万蚁钻心。
东丘枢想了一阵,倒也知道步微月没有骗他。突然,他问:“那个丫头是不是已经回到天界了?叫她来见我。”
“那个丫头?”步微月有心不理他,却害怕他又施暴。这个人之冷酷凶残,远在她想象之外。她只得艰难地问:“谁?”
东丘枢冰冷地吐出四个字:“离光夜昙。”
魔族。炎方也没放弃寻找东丘枢。
乌玳带着人,在魔界掘地三尺,可东丘枢却像是真的凭空消失了。炎方和雪倾心、嘲风等人回来的时候,途经忘川。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只见不远处,青葵仍向晨昏道跪拜而行。地上不时可见血迹,她双膝磨得可以看见白骨。嘲风站立许久,不敢上前。
“青葵。”他喊了一声,然而声音哽在喉间,微不可闻。他颤抖着向青葵伸出手,眼泪滴落,在他手上留下珍珠般的晶莹。
那是他的爱侣,此生唇齿相依,互为生命。
炎方和雪倾心都看看白骨夫人,白骨夫人走到青葵面前,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大步离开。
她意已决,炎方和雪倾心也不敢多说,只得跟上。走了不久,她拄着拐杖,歇了一歇,突然说:“天气太炎热,以前你在天界是雪神。来到魔族,还能降雪吗?”
雪倾心微怔,在这之前,白骨夫人嫌恶她的身份,从不提她的出身。她心思机敏,立刻说:“魔族也有雪族,倾心只是换了一方水土生长,本能尚在,未曾遗忘。”
白骨夫人点点头,说:“那正好,可以让天气凉快些。”
说完,她大步离开。
“姑奶奶!”嘲风想要去追,雪倾心说:“站住。”
嘲风说:“让我替她,整件事与她无关,我……”
雪倾心没有听完,就说:“闭嘴。”她素手掐诀,魔族瞬间细雪飘飘。暑气渐渐降下来,只余阵阵清凉。雪倾心这才回头看了青葵一眼,她至始至终,并没有向众人看。
围观的人都不存在,她一步一步叩拜向前,一身泥污血垢,行止之间却依然端庄典雅。
“神族眼光不错。”雪倾心喃喃说,随后,她回头看向嘲风,说:“你眼光也不错。让她自己走完她选择的路。她做得到。”
旁边,炎方微一点头,也看了一眼青葵,随后携雪倾心离开。
嘲风来到青葵身边,青葵没有说话。他随着她的足迹步步向前。她的血滴落忘川,在魔界的土壤里,开出了花,艳冠群芳。
《星落凝成糖》 正文 第二百七十九章
第二百七十九章
离光氏,皇宫。
玄商君为离光旸治完伤,离光旸只觉得整个人都重新活过来。眼前的这位神君,神情虽然疏淡,但为他治伤却十分细致。
离光旸病痛暂止,疑窦方才升起。他小心探问:“君上,不知未来天妃……在天界一切可好啊?”
玄商君当然知道他想问什么,看见夜昙跟自己在一起,关系亲密,他当然满心狐疑。玄商君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提醒自己这位“泰山大人”。看来自己岳父对于送错了人一事,全然不知。而且这些日子,他也真是被东丘枢所囚。所以连自己和嘲风带着夜昙姐妹叛逃的事也毫不知情。
只是这事也不好解释,他只好说:“一切安好。”
离光旸身为君主,可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眼见玄商君含糊其辞,他笑着说:“夜昙这丫头,自幼莽撞,想必给君上添了许多麻烦,实在是太不晓事。朕这就命人将她送回魔族,免得打扰君上。”
话到了这个地步,玄商君就不能再装傻了。他一脸严肃地盯着离光旸,直到离光旸心头都发虚了,只见他撩衣跪倒,道:“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离光旸吓得猛地站起,只听嘎嘣一声,刚刚接好的断腿,又撅折了。
玄商君只得扶他坐下,一边再次为他接骨,一边将这些天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离光旸听得眼睛都直了,好半天,他终于问:“那、那青葵她……”
玄商君眼眸低垂,说:“目前应该还在魔族,但上次见面,一切安好。岳丈不必太过担忧。”
他这声岳丈,叫得那叫一个顺理成章。连离光旸都犯嘀咕——朕答应你的求亲了吗?
眼前之事,他一时消化不了,满腹乱麻,只得说:“今日幸得君上相救,还请君上暂住一晚。明天朕再作答谢。”
玄商君知道他是想静静,且不说人间礼教森严,就算是民风开放,得知准大女婿突然要娶自己的小女儿,任谁也不能接受。
他也不逼迫,施礼告退。
门外,夜昙坐在石桌旁,揉着膝盖,心不在焉。
“怎么了?”玄商君语带关切——毕竟夜昙受伤的时候真是太多了。夜昙嘶了一声,说:“不知道为什么,膝盖和手腕都好疼。魔族不会是欺负我姐姐了吧?”
玄商君只得坐下,将她抱过来,坐到自己腿上,然而检查了半天也不见异样。他只得轻轻替她揉搓。
夜昙说:“你把一切都告诉我父王了?”
玄商君背脊微僵,说:“嗯。”夜昙沉默,过了一阵,玄商君终于问:“你不会反悔的,对不对?”
夜昙有片刻迟疑,不知道为什么,那株奇异的地脉紫芝自她眼前闪过。玄商君的神情立刻变得十分严肃,他正色道:“你犹豫了。”
“我、我哪有!”夜昙立刻说,“人家只是腿疼啦。”
玄商君手上不停,一直替她轻揉膝盖。夜昙把手腕也伸到他面前:“这里也揉揉。”
过往的宫人低着头,简直没眼看。
这个灾星公主勾引了玄商君的事,很快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变得十分惊恐——神族被这祸水所害,真的不会灭了我们离光氏吗……
不远处,离光旸透过窗户,也正往外看。
石桌前二人的亲密之举,全数落入他的眼中。他看得面色铁青。
——尚未成亲,连婚约也并非彼此,如此举止,成何体统!!四界都传,玄商神君清傲持重,可是看看此人,明知自己女儿身份有误,竟然将错就错。
难道也是个虚伪好色之辈?
再者,若是同意了这门亲事,外界如何看待离光氏?自己这一双女儿,难道要成为别人的笑柄不成?
不行。这门亲事,绝不能贸然同意。
离光旸咬着牙,强撑着身子坐起来。也不知哪来的力量,他不顾断腿之痛,扶着一把椅子,挪到门口。
“君上!”他声音嘶哑。
玄商君微怔,忙将夜昙放下,他自己起身施礼:“岳父大人有何吩咐?”
离光旸是真没想到,这个人看似清高倨傲,居然也会如此厚脸皮。他说:“朕的一双女儿尚未成婚,担不起君上这声称呼。既然事有变故,君上暂请返回天界,待朕接回青葵,问清事实,再作定夺。”
这是逐客之意了。玄商君回头,看了一眼夜昙。
夜昙没说话,玄商君心下一沉,当然更不能将她独自留下。她心性多变,玄商君再了解不过了。万一届时她反悔,妖族有帝岚绝虎视眈眈,神族自己的亲弟弟远岫也很有嫌疑!
事情一再拖延,难免就会节外生枝。
玄商君很快做了决定:“既然如此,小婿便带着夜昙先行返回天界。等到岳丈大人理清事实之后,再来商议下聘之事。”
……所以你是没有听清朕在说什么吗?
离光旸快要维持不住仪态,沉声道:“君上看来是不懂朕的意思。朕是说,留下夜昙,君上自行返回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