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杏色很衬她,温柔而婉约。
她隔街相望,只见包子铺前,夜昙把一个素包递到玄商君嘴边。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如同檐下的风铃,不用凝神就能听清。
“我专门买的素包,快尝尝。”她微微踮起脚尖,俏脸仰起,双瞳若清水盛花。
玄商君不吃。他自幼律己甚严,长街之畔,双手捧食,难免不雅。
夜昙于是自己咬了一口,问:“很香哦,你真的不尝一口吗?”彼时晨光渐盛,像是旭日融化,阳光淌满了街巷。人们牵着骡马而过,长街气味混杂。
玄商君毫无食欲。
这位爷一向不好迁就。夜昙站起身来:“你必须吃点东西的啦。好吧好吧,我替你挡着他们!”她果然站在玄商君眼前,双臂平伸:“现在你眼里就只有我啦。眼望秀色,可以饭否?”
她站得很近,软红三万丈都向她身后退去。玄商君抬眼之间,只见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紫。阳光在她肩头发际跳跃,她连肌肤都透着光。一张俏脸红扑扑的,光洁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玄商君拿起一个素包,小小地咬了一口。素包本来就皮厚,夜昙笑嘻嘻地凑过去,狠狠地将包子咬去一大口:“这种包子要这样吃!你那般斯文,皮都咬不破的啦!”
她的笑带着令人沉沦的魔魅,但凡见过的人,都只能被其蛊惑。玄商君于是狠狠咬了一大口。夜昙得意洋洋:“对啦,这才是路边吃包子该有的气势!”
霓虹上神唇角微扬,远远而观,没有上前。
……有琴,他们都认为你应该回神族去。唯有我觉得,这样的你,也好。
破庙里,谷海潮飞快地扫了一眼嘲风,立刻遭到嘲风怒喝:“你看什么?!还不快滚!”
谷海潮摸了摸鼻子,果然是滚了个干净利落。嘲风这才道:“你这个妹妹,简直是……真是……”他想了半天,正在思索一个合适的措辞。突然,地上黑烟渐起,凝聚成一团魔影。
嘲风心中微动,抬臂将青葵护到身后。
魔影中,彼岸花的纹路鲜艳如血。
“英招……”嘲风一凛,待回头看去时,发现谷海潮已经走得没了踪影。
魔影化人形,果然是魔后英招。她盯着嘲风,脸上带笑,双瞳却滴血:“嘲风,今天我就要在这里,为我的顶云报仇!”
嘲风脚步微退,将青葵护到庙里,说:“母后,二哥的死因只是您的猜测。没有证据的事,岂能成为您杀害儿臣的理由啊?”
英招哪里肯听他狡辨?
她字字衔恨:“今日此地,就是你的葬身之处。你的诡辨,留到地府说给我的顶云听吧!”话落,她抬手一掌。破庙本就残败,哪能经得住这一击?陈年的乱石土块散开,破碎一地。
嘲风迅速躲开,故意远离了青葵。果然,英招最为痛恨他,招招欲取他性命。
若在平时,嘲风也不惧她。但今时今日,他连躲两掌已经是狼狈至极!
英招的双瞳被杀气充斥,只见血丝。她怒喝一声,掌风呼啸。周围寒气如针,直刺肺腑。嘲风只觉血液封冻,避无可避。他手中战镰贪念出,挡于身前。但他自己也知道,如今自己全无魔气,这一击,几乎是必死。
生死瞬间,他只能用尽全力,对青葵喊:“快跑!”
青葵指尖,握了一把毒粉。
但她一直没有出手。这毒粉正是当初杀死顶云的毒——能够毒死顶云和烛九阴的剧毒,四界本就不多。而她修为不够深厚,能够使用的就更少!
她虽然焦急,却也足够聪慧。如果这次出手,一定会坐实顶云的死因。就算嘲风和她没有死在魔后手上,也必定背上弑兄的罪名,被整个魔界追杀。
事关重大,可若不出手,嘲风如何抵挡魔后这一击?
她银牙微咬,将要出手之际,突然一道金光闪现。轰然一声剧响,天地摇晃。魔后这全力一掌,被这股力量一引,歪向一边。
嘲风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向青葵,见她无事,这才看向那道金色的身影。
此人一身卷龙衣,衣上日月星辰的绘纹清晰可见。冕冠之下,十二旒遮住了他的脸,但只消一眼看去,也知此人威严。
——竟然是少典宵衣。
他一掌击碎魔后的掌风,背右手于身后,淡淡道:“他虽然非你所出,但好歹也唤你一声母后。无凭无据之下,何必赶尽杀绝?”
他话语之中,并不见悲怒。然而字字居高临下,皆是权力地位豢养而成的俯视与审判。
英招怒极:“少典宵衣!你竟然如此袒护他,还敢说他不是你和雪倾心的孽种?!”
少典宵衣并没有把她的悲怒放在眼里,他的眼中,只能见到这位魔后的失职。他说:“你身为魔后,却字字污秽。不觉得有失魔族颜面吗?”
英招心中不甘,猛地一掌袭来:“你既知这是魔族的事,怎敢出手干涉?!”
可惜她的修为,在少典宵衣面前便弱了许多。少典宵衣只用三分修为,轻飘飘将她击退:“念你失智,饶你一命。离开吧。”
《星落凝成糖》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五章
第二百五十五章
英招眼见嘲风就在眼前,却偏偏不能取他性命,只恨得心头滴血。然而论及修为,她万万不是少典宵衣的对手。她恨恨地看了嘲风和青葵一眼,转身化雾,消散在空中。
少典宵衣看向嘲风,心头难免谓叹——连这孩子都这么大了。那些回忆都成了茧,缠缚着三千年的痴与怨。即便是他,也只能轻叹岁月无情。他心中感慨万千,问:“你的母妃……还好吗?”
嘲风刚被夜昙挖苦嘲笑了一番,这时候面前少典宵衣,总觉得全身不自在。但好歹这位天帝也救了自己一命,他依礼欠身,正要答个“安好勿念”,庙外,有人说:“陛下不仅搭救魔族皇子,还关心着炎方的魔妃。您对魔族,还真是万分挂怀啊。”
嘲风和青葵闻声看去,只见不远处,神后霓虹缓步行来。
这……嘲风牵起青葵,二人脸色都十分精彩。少典宵衣沉下脸来,说:“多年不见,垂问旧友而已。何必冷言相讥?”
霓虹上神盯着他的眼睛,问:“垂问旧友?你的亲生儿子落难凡间,而你在这里救下魔尊之子,还对他嘘寒问暖!少典宵衣,你若如此挂怀旧日情人,何不也学她这痴情儿子一般,剔仙骨、除神籍,挂冠而去?!你若当真如此,我尚能高看你一眼。”
少典宵衣几时被人如此不留情面的讥嘲过?他沉声说:“霓虹,你非要这样说话吗?”
霓虹上神目光一扫,见嘲风死死护住青葵,生怕她被城门失火而殃及。她眼里一丝悲伤流淌,渐成小溪:“陛下想让我如何说话?你教我啊!”
“你在胡说什么?”少典宵衣厉声道,“你身为神后,私自下界,眼里可还有天规禁令?!立刻返回天界!”
“天规禁令?”霓虹上神眼泪滑落,如露如珠,“你眼中若有天规禁令,今日便不该救下炎方的儿子!”她一指嘲风,道:“你任由那个女人偷走盘古斧碎片的时候,想过天规禁令吗?陛下顾念旧情,我替陛下出手,杀了嘲风,也了断这么多年,神魔两界不堪入耳的传言!”
话落,她素手一抬,眼见一团烟霞若流火,直奔嘲风和青葵。
可就在她出手的瞬间,少典宵衣身形一闪,挡在这一轮烟霞之前。风声骤起,烟霞在他身上猎猎燃烧,很快熄灭。他右手握住霓虹上神的手腕,身上余焰在她腕间留下一道焦痕。是警告,也是威慑。
霓虹上神凝视他,他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情绪。多少年来的天界至尊,常年端坐在云雾缭绕的蓬莱绛阙。天地蒙鸿,早已遮蔽了他的一切。
霓虹上神缓缓抽回手,轻声说:“嫁给你,是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
那一刻,她的眼神褪去了多少年垒砌的坚韧。她转过身孤独离开,背影失望而疲惫。
破庙发生的事,玄商君和夜昙显然是一无所知。
夜昙数着怀里的妖币,说:“这些钱应该够我姐姐开个医馆了。我要找个最热闹的地方,让她成为妖界最有名的大夫。”
她说这话时,眸子都透着光。玄商君说:“好。”
夜昙转头看他,问:“如果我姐姐成了最有名的大夫,你干什么呢?”
玄商君想了想,说:“我能占卜、算卦,看相、算命,代写书信。”
“不好不好。太清贫了。”夜昙嫌弃地摇摇头,逗他,“不如你投靠帝岚绝,辅助他怎么样?”
原以为玄商君会一口拒绝,不料他说:“如果他不介意,亦可。”
“啊?”夜昙惊奇,“可……从前你可是妖族盼也盼不来的贵客。你不会觉得没面子嘛?”
玄商君正色道:“如今神魔不容,暾帝面对两界指责,已经十分为难。我们若前往人间,他迫于两界压力,只能将我们交出去。只有妖族不受三界制约。我想要在妖界立足,给予你富足安稳的生活。投效妖族少君,自然是条明路。而以我对四界的了解,襄助于他,对他也极为有利。颜面只是细枝末节,微不足道。”
这番话,他说得风轻云淡,夜昙心中却乍起雷霆万钧。这个男人,他是很认真地在为自己和他的将来打算。
那风霜雨雪都不存在,他的肩膀,足以撑起她的琼楼。
无论在天为神,还是坠落人海。
夜昙依偎着他,走了一阵,突然说:“少典有琴。我们成亲吧?”这句话问出口,她却没有勇气抬头看他。
玄商君牵着她的手,一言不发。是没有听清嘛?!二人又走了半天,夜昙终于沉不住气,悄悄抬头,却看见他上扬的嘴角。
“喂!”她羞恼成怒,“你是在偷笑吗?!”
……
《星落凝成糖》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六章
第二百五十六章
神魔两界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帝岚绝却在闭关。
少君府。
帝岚绝赤着上身,正吞吐灵气。妖族为了增进法力,也需要借助清浊之气。要么修仙,要么修魔。相比魔丹,灵丹价格更为昂贵。是以人、妖两族,大多是穷修魔,富修仙。
帝岚绝身为少君,当然是用灵丹修行了。
他正凝神入定,专心吐纳,妖皇则亲自助他吸收丹药、加快修为。妖后端坐一边,并未出声打扰。帝岚绝身上猛虎的纹路时隐时现,额间汗珠如水般沁出来,妖皇不得不收手道:“你今日修行已达极限,不可逞强。”
妖后抽出汗巾为他擦汗,也连忙劝道:“吾儿上进固然可喜,但也要有度。揠苗助长,只会适得其反。”
帝岚绝睁开眼睛,自己接过汗巾,说:“父皇,儿臣还受得住。”
妖皇帝锥沉下脸来,说:“今日到此为止。你为了那妖女,莫非是不要命了吗?”
帝岚绝说:“父皇,您答应过儿臣,只要儿臣学有所成,便不再干涉儿臣的婚事。”
帝锥恨铁不成钢:“混账东西!我与你母后为你呕心沥血,你就为了一个女人神魂颠倒!”
妖后倒是理解,她说:“岚儿,你也莫再为难你父皇了。若你真能顺利承继妖皇之位,你要娶谁,自然也随你。”
帝锥可不惯着他,说:“那神族的紫芜公主,到底是哪里不好?你不好好捧着她,偏偏喜欢一个凡人!我妖族岂能……”他话刚说到这里,突然,室外有人喊:“阿彩?!”
听声音,正是神族的紫芜公主!她为什么称呼自己儿子阿彩?是二人之间神秘的爱称吗?
妖皇和妖后互相看看,俱愣住——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妖后窃喜,向妖皇一使眼色。妖皇会意,二人悄然自后门退走。临走之时,妖后手疾眼快,一把抱走了帝岚绝的衣衫!
……
紫芜对少君府还真是熟悉,大家都知道她是妖皇、妖后最中意的儿媳妇儿。是以也没人敢拦她。她直接推门进来,一眼看见坦胸露背的帝岚绝,顿时呆住。天界戒律森严,犹重仪容。玄商君对他们兄妹要求更是严苛。清衡君在她面前,哪怕是发髻不整也是要被重罚的。
紫芜几时见过这个?
她迅速双手捂眼,然后悄悄张开一条指缝,羞道:“你你你,不要脸!”
帝岚绝一看见她,就忍不住叹气:“大小姐,是你闯进了我密室。”
“对哦!”紫芜这么一想,她就有些坦然了,她上前,戳了戳帝岚绝的胸,说:“你长大了不少,胸肌都厚了。”
这要是再聊下去,少典有琴要吃人了!帝岚绝怒道:“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羞耻之心?!”
紫芜气得:“你现在有羞耻之心啦?当初在天界喝奶的时候……”
帝岚绝拿她真是一点办法没有。他转身想要穿衣服,然而手摸了个空——他哪有妖后老谋深算?密室里一块布也没有。他只得摇身一变,恢复兽身,画面顿时纯洁了不少。
他化作小老虎的时候,香香软软的,像个彩色的大毛球。紫芜顿时收了怒容,连声音都温柔了许多。她坐在帝岚绝身边,说:“我来找我兄长,但是不知道他在哪里。你带我去找他。”
帝岚绝一提到少典有琴就没好脸色:“凭什么?你不要总以为你是我的什么人好吗,我们很熟吗?”
紫芜压根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反而把一个奶壶凑到他嘴边:“来来,我给你带了石乳。快喝点。”
天界这石乳,奶香浓郁,十分可口。
帝岚绝嗅到这熟悉的香味,脸上虽然嫌弃,脑袋却已经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他欢快地喝着奶,紫芜伸手,把它毛绒绒的脑袋狠狠地撸了一遍。
帝岚绝被她撸得很舒适,半眯起虎眼,问:“少典有琴来人间干什么?他不是应该在天界作威作福吗?”
“你还不知道啊?”紫芜说,“原来我们天界的天妃不是青葵公主,而是她妹妹夜昙……”
她话未说完,帝岚绝就跳起来,怒吼一声:“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他一声虎啸,紫芜吓了一跳,说:“没、没怎么样啊。我兄长带着她逃出天界了。所以我下来找他们啊。”说完,她又气,“你这么凶干什么?信不信我把奶瓶都给你扬了!”
帝岚绝没理会她的威胁,一翻身自她怀里跳出来,再次仰头一声长啸,他整个虎身变大,长有丈余。哪还有小老虎的憨态可掬?
他一边快步离开密室,一边道:“来人,立刻去查玄商君的下落!”
他行色匆匆,头也没回。紫芜愣了一会儿,低头看看空空如也的怀抱,臂间还有它的余温。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涌起一股陌生的酸涩。她有一瞬间无所适从,等到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帝岚绝的爪子掐出几道乌青。
一定是他弄疼自己了,自己才会难过!紫芜跺脚就骂:“坏蛋阿彩!你等等我!”
可帝岚绝行如疾风,紫芜只好自己追上去。她拦住这头满身斑斓的小老虎,说:“我也要去找兄长和……夜昙。你驮我去。”
“什么?”帝岚绝一脸莫名其妙。
紫芜生气的时候,智商也高了不少,她大声说:“你敢不驮我,我就跟妖皇、妖后告状!”
——妖皇、妖后疼爱她,她倒是看出来了。
帝岚绝有什么办法?父皇和母后现在巴不得他能娶得这位天界公主为妻,紫芜要真去告状,那可是一告一个准。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果然是放慢脚步。
紫芜大喜,急忙上前几步,一抬腿,骑到他背上。紫芜活了这么多年,骑过很多神兽,却还是第一次骑老虎,她整个人好像都威风了不少。她摸摸帝岚绝光滑油润的皮毛,向前一指,喊:“驾!”
帝岚绝:“……”
暗处,妖皇和妖后探出头来,悄悄向外看。
“堂堂妖族少君,竟然让一个女子当成座骑!身为百兽之王,毫无威信!”妖皇恨恨道。话落,他化作虎身,微微矮身,驮起妖后,很快离开了少君府。
……
《星落凝成糖》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七章
第二百五十七章
破庙里,夜昙提着油纸包好的素包,贼头贼脑地往里看。
少典有琴跟在她身后,很是莫名其妙:“怎么了?”
夜昙煞有介事地道:“我看看嘲风消气了没有。万一他小人心性,在门口埋伏我怎么办?”
“你……”玄商君无语,“早知如此,你何必招惹他!”
夜昙伸长脖子看了一阵,说:“谁让他老是烦我姐姐来着?再说了,我又没说错,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他和谷海潮是不是父子关系,但同样也没有证据证明不是啊,对吧?”
她最后一个字刚出口,头上就受了嘲风一记爆栗子。
……这次,连青葵和玄商君都没打算帮她。
招猫逗狗的,活该啊!
夜昙捂着头,怒道:“你妹!”
玄商君皱眉,说:“不要骂人。”
“不是啊!”夜昙指着庙外,“快看,你妹!”
几人同时转头,只见庙外,一阵腥风乍起。一头斑斓猛兽狂奔而来,它背上坐着一个女孩——不是紫芜是谁?
而玄商君在看清她骑的猛虎是谁之后,顿时沉下脸来。
“少典紫芜!”他厉喝一声。
紫芜不想就这么直接在庙门口遇见了他,再也坐不稳,一个翻身,从帝岚绝背上跌下来。她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发抖:“兄、兄、兄长!”
玄商君怒指她,道:“你身为女儿家,行为举止如此轻浮,成何体统?”
紫芜还没说话,眼泪就滚落出来。夜昙倒是觉得无所谓:“这算什么轻浮,我以前也经常骑他来着啊。”
玄商君火气更盛,却没理会她,仍是向紫芜发火:“还有,谁准你私自下界?你们一个两个,难道吾离开神族,天界就没有法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