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前来求医的魔族也更多了,而且几乎每个人都带着丰厚的谢礼。哪怕他们要治的毛病只是子虚乌有。
嘲风有好几日没有过来,青葵也没去找他。
顶云刚死,她和嘲风又有嫌疑。两个人当然是要避嫌,不要过于亲近。
她进到药房,拿着草药,刚要碾磨,突然,衣内一阵震动。她低下头,发现好久没有动静的“烤红薯”突然有了反应。青葵忙遣开侍从,关上房门。这法宝,原是以前夜昙交给她互相联络所用。但是因为上次被魔后借此发难,两人几乎再也没有用过。她小心翼翼地接起来,夜昙熟悉的声音就响起:“喂喂?!”
青葵嘴角上扬,无论什么时候,听见她的声音,总能让人安心。她说:“你的伤可有好些?我又给你炼了丹药,你悄悄托人来拿。”
第一百七十八章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天葩院。
夜昙仰躺在床上,哦了一声,并不开心的样子。青葵听出来了,她柔声问:“这法宝,你好久不用,今天怎么想起来了?”
夜昙说:“以前不用,是怕魔后发现,再刁难你。现在,她哪还顾得上这个。”
青葵黯然道:“自顶云死后,她整个人都垮了。听说,魔尊已经准备让魔妃入主晨昏道了。”
夜昙说:“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你是不是真的已经下定决心,要跟嘲风在一起了?”
青葵顿时结结巴巴:“我、我……我和他……”
夜昙说:“好了,你这辈子,难得替自己做一回决定。你听我说,如果你真的这样想了,那你现在想办法,毒死魔后英招。永绝后患。”这样头顶生疮、脚下流脓的坏主意,她却说的云淡风轻。
青葵大吃一惊:“怎可如此!魔后刚刚丧子,已是可怜至极。我岂能趁机毒害?”
“唉。”夜昙长叹了一口气,“顶云死了,她失去了唯一的希望。人在崩溃时,要么颓废,要么疯狂。保不准哪一天,她回过神来,就会变成一条疯狗。你这时候心软,她咬你的时候可不会。”
青葵正色说:“顶云殿下的死,是他有意杀害血脉兄弟在先。我对他问心无愧。但魔后毕竟与此事无关。她痛失爱子,有些怨恨也是理所当然。我不能因为她没有做过的事而害她。”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也是多余跟你说话。”夜昙神情恹恹。
青葵察觉了,问:“你没事吧?”
夜昙说:“玄商君醒了,我又回到神族这个地狱了。”
青葵有些想笑,但是她忍住了:“你莫着急,等到神、魔两界定了储君,你我定会回到离光氏。到时候你随我一起到魔族,好吗?”
“哟!”夜昙酸溜溜的,恨不得把嘲风吃了,“这么快就把自己当成魔族了?”青葵顿时满脸羞红,臊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夜昙想了想,还是问她:“你回去看过父王吗?”
“父王?”青葵很是意外,“当日离开鬼婴谷,我便与三殿下回了浊心岛。无暇前去探望。你回去看过?”
夜昙哦了一声,说:“我看他做什么,反正他只要一见我,就会火冒三丈。”
青葵耐心地劝解:“夜昙,你只要顺着他些,别同他顶嘴。说话时声音也小些,他自然不会发怒。他对你……”
夜昙却是不想听了,她说:“好了,不提他了。一提他我就气不顺。你在魔族,要好好的。其他任何人对你说什么,你就去问嘲风。别的什么都不要信。”
青葵心中温暖,说:“不用担心我。我等着我们姐妹团聚的那天。”
姐妹团聚?但愿还有那一天吧。夜昙心里苦笑,却只是淡淡回了句:“嗯。”
结束了通话,她望着窗外发呆,连蛮蛮叫她吃饭都没听见。
垂虹殿。
乾坤法祖和少典宵衣也没有跟玄商君久谈,毕竟他刚刚复苏,二人叮嘱完用药,很快便离开。仙侍飞池进来侍候,说:“君上刚刚苏醒,应该好生歇着才是。剩下的人,飞池便替君上挡了。”
玄商君嗯了一声,突然问:“青葵公主呢?”
飞池啊了一声,万不料玄商君居然主动问起青葵公主。他说:“公主已经回了天葩院,听说已经乖乖歇下了,”怕他担心,还补了一句,“没闯什么祸……吧。”因为实在心虚,不是很确定的样子。
玄商君坐起来,回忆的碎片锋利地划过脑海,令他不得安宁。饮月湖,隔着天光绫的那一个吻,如遮天的古藤,枝枝蔓蔓地纠缠他。悬在心上的人,近在咫尺,他明明知道,这只是自己三块陨铁的杂念,却沉迷其中,不能自已。
他披衣起身,径直出门。飞池和翰墨互相看了一眼,皆是欲言又止。
第一百七十九章
第一百七十九章
玄商君一路来到天葩院前,想进,却不进。他在浩浩清风中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飞池看不过去,终于说:“小的入内替君上通禀一声?”
玄商君看看天葩院紧闭的大门,如果真的进去,她恐怕仍会闹着要摘除虹光宝睛。
“罢了。”他说,“你回本君丹药室,将黑色的药盒全部送来,交给公主研究丹方。”
那些黑盒所盛的丹药,全是魔丹。但是研究丹方嘛,飞池也不怀疑:“是。”
天界的夜,已经带了几分清寒。玄商君拢了拢衣袍,回望殿门。可天葩院的殿门,凭他眼望,是望不开的。旁边,翰墨还搁那儿安慰呢:“君上还是回去歇息吧。小的在这里看着,保管不让公主出门,绝不闯祸。呃……”想了想,他又不放心,加了句,“至少不出门闯祸。”
然而一片忠心,只换回君上一记冷眼。
次日,旭日东升。
玄商君整衣起床,一整夜的时间,他却没有片刻安宁。回忆浮浮沉沉,杂念如荒草丛生。
好不容易入了梦,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唤:“少典辣目!”
他蓦然回首,今生缘,已结他生里。
他走出殿门,眼神不由自主,又望向天葩院的方向。
——昨日临别,她在少典辣目、闻人有琴和梅有琴面前的伤心欲绝,他未曾得见,却历历在目。已经分不清什么陨石碎片,一千七百年,三段红尘岁月,将他淡如白水的一生绘上色彩斑斓。
可那扇殿门,他却没有勇气去叩。
她的伤也不知道有没有好些……
他魂不守舍,飞池和翰墨自然是一头雾水。
正在此时,文曲星大步行来。一眼看见玄商君,他顿时喜上眉梢:“师尊!”他是玄商君座下首徒,年纪轻轻,已是二十八星宿之一。
玄商君见到他,倒是点点头,只是端着师尊的架子,容色严肃。
文曲星习惯了——他要是笑一个,不得把大家吓死?他说:“弟子得见师尊无恙,欣喜若狂。这些日子,弟子谨遵师尊教诲,一直指导着师弟、师妹们的学业修为。师尊可要考教一番?”
考教?玄商君眉头微皱——这倒是个理由。可以将她唤来,考教一下功课。当着诸弟子的面,想来她也不敢吵闹虹光宝睛的事。
他目光沉静如水,眼底却沉淀着喜色:“也好。你且将诸人召至垂虹殿,本君看看你等近日可有长进。”
文曲星磕头应道:“是。”
玄商君当然特意叮嘱了一句:“天葩院青葵公主,在上书囊入学也有一段时间。你将她一并唤来。”
文曲星哪知其中奥妙?他只叹师尊想得周到,忙道:“弟子遵命。”
仙侍飞池就在旁边,他正咂摸自家君上的意思。玄商君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袍,突然问了句:“这身装束,是否太素了些?”
“呃……”飞池惊呆,“啊?!”
玄商君容色冷肃,说:“本君受伤多日,脸色必然不好。一身素衣,只会形容憔悴。飞池,你随本君入内更衣。”
飞池用力地掏了掏耳朵,眼睛瞪成了乌鸡——天呐,我是不是聋了?!
玄商君什么时候在意过自己的衣衫是不是衬自己的脸色啊!!
一个时辰之后,眼看着玄商君的弟子都到齐了。飞池晃晃悠悠地走出来,脚下像踩了棉花。翰墨正准备着果品茶点,见状不由奇怪:“你怎么了?走路跟飘似的。”
飞池凑到他耳边,左手拢住他的耳朵,小声说:“刚才,君上在内殿试了一个时辰的衣衫和发冠。连腰间的丝带都换了好几条。而且……”飞池摇摇欲坠,“他还用冰肌玉颜膏敷了一个时辰的脸……”
翰墨手上的托盘咣当一声掉地上,里面的果品摔了一地。
——苍天大地,我们君上不会被什么东西给夺舍了吧?!
第一百八十章
第一百八十章
玄商君座下弟子一共十四人。慑于师尊威严,少年们在垂虹殿也不敢造次,此时大家规规矩矩地分成两排,站在垂虹殿中,恭敬等候。
玄商君自内殿出来,所有人都觉眼前一亮——他烟灰色的长发用银冠束起,里衣依旧雪白,腰封上嵌以深蓝色的星辰碎片,行走之时,粼粼似波光。
湛蓝的星光,完美地衬出了他的姿容,似多少年天地造化,方凝结出这琼枝一树。只是过于清冷,梦中行来的神祗,再如何容色无双,也只能令人望而生畏,不敢心生邪念。
于是他挑了霞族织就的外袍,衣领微立,略掩了他修长的颈项,只露出若隐若现的喉结。原本极为禁欲的装束,偏偏在双肩系了精致的珠络。
他往殿上一坐,珠络微颤,惹得人心也跟着颤动。
飞池和翰墨垂头肃立,连个眼神都不敢有。
“弟子恭贺师尊出关。”文曲星领着师弟、师妹,以大礼参拜他。天界对外称玄商君闭关,玄商君也不以为怪。他扫视殿中,立刻就拧起了眉头——夜昙没来。
为何不来?他声音沉缓,不怒自威:“所有人都通知到了吗?”
文曲星忙说:“回师尊,师弟、师妹们都已到齐。”他左右看看,想了一阵,这才明白过来,赶紧补充道:“天葩院青葵公主也通知到了。”
他话音刚落,殿门口,夜昙气哼哼地走进来,肩膀上还站着蛮蛮。
玄商君的目光受那一抹浓紫牵引,凝固在她身上。她今天其实没怎么梳妆打扮,只是腰间系了一根漂亮的孔雀翎毛,倒是活泼娇俏。
她进得殿中,丝毫没有迟到的觉悟,先是扫了一眼站在最末的碧穹,然后很快就自己寻了个座位。
玄商君缓缓坐下,竟一时无言。
文曲星等只以为他又发怒,顿时大气都不敢出。夜昙倒是看见矮几上的果品,她随手拿起一个果子,咬了一口,皱眉放下。垂虹殿的果品太素,她不喜欢。
玄商君收回目光,这才发现自己的弟子们都还跪着。
——竟是失魂落魄至此吗?
他掩上失态,淡淡道:“都起来吧,坐下说话。”
文曲星等人谢恩落座,玄商君一一考教他们功课。说是考教弟子,然而心思却千转百回,哪有半点放在弟子身上?只是门人弟子满殿,他端着师尊的架子,总不能上去跟夜昙搭话。
——她那尖牙利嘴,能给他好脸色看?
想到尖牙利嘴,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那个隔着天光绫的吻。当时,她是想解他腰带的。如果不是因为身带异火……不!她不是想解自己的衣带,她是想跟那个不堪入目的少典辣目……若非异火阻碍,那她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
玄商君脸色越来越难看。
夜昙闲着无聊,也扫了一眼玄商君。这一眼扫过,她顿时心中悻悻,小声跟蛮蛮咬耳朵。
“这家伙,不是受伤了吗?看上去气色可是好得很呐!”她一脸不平。
蛮蛮说:“嘘,你不觉得他好看吗?”
夜昙更不平了:“他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这张脸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夜昙坐得远,按理这些话不应该传到谁耳朵里。
可谁让玄商君竖着耳朵在听呢?
心中莫名燃起的妒火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慢慢消散了些——以貌取人虽然肤浅,但自己在她眼中,好歹也算是有可取之处。
他心中叹息,耳边,他的二弟子银湾诵完《天枢卷》,座上师尊却久久不语。他将额头紧贴着垂虹殿的宫砖,半晌不敢说话。
……是自己哪里背得不对吗?
好半晌之后,飞池小声提醒:“君上?”
玄商君猛地回神,这一次,所有人都看出他心不在焉了。
夜昙早就已经听得发晕了:“这什么《天枢》,简直是天书!他要考自己徒弟,叫我来干吗?我又听不懂!”
蛮蛮小声安慰:“没事没事,反正我也听不懂。”
唉。玄商君淡淡道:“为师今日刚刚出关,今日就不提功课了。翰墨,本君记得,镇元子上神送了人参果来。”
翰墨忙说:“回君上,是送了不少。但上神交待,是特意献给您滋养身体所用。”
玄商君说:“无妨,拿出来,分给大家。”
殿中诸人都是一惊,此等仙品,以他们的辈分,平时还难得品尝。夜昙也是精神一振,小声问蛮蛮:“早就听说天界有人参果,原来是真的!”
蛮蛮连连点头,口水都要流下来:“听说很好吃,你留点给我尝尝。”
这样的珍品,飞池和翰墨都有些不舍。但是自家君上开了口,也不敢多说,二人自取了人参果来。实在是不舍得全部下发,只是按照人数,十四个弟子连带夜昙,每人发了一个。
这人参果个头不小,白白嫩嫩的像个小婴儿。更奇特的是,连五官、手足也隐隐可见。夜昙拿在手里,闻到一股异香。确实是好东西。
其他弟子捧着这珍宝,个个珍而重之。夜昙肩上,蛮蛮已经馋得不行:“要剥皮吗?快快给我来一口。”
夜昙掰下一小块,尝了一口,只觉入口即化,甘甜无比。她点了点头,随手把剩下的递到蛮蛮面前。蛮蛮低下头,一个劲儿地啄。
一人一鸟正开心,殿外,有人如弱风扶柳般行来。人未至,香已到。
“君上。您怎么起来了?”步微月见到玄商君,顿时加快了脚步,“我以水仙花的灵气为你炼制了丹药,你先服下吧。”
她径自来到玄商君案前,将丹药放下。随后,她一扫殿中,见在座都是玄商君的弟子,顿时明白过来:“何必这么急着敦促他们的课业?你闭关时,文曲星一直在照管,他们又都是努力的孩子,未曾懈怠。”
她一副长者口吻,殿中众人也随之起身,向她行礼:“微月上仙。”
步微月示意他们免礼,若有若无地看了夜昙一眼。
夜昙没理她,拿着人参果喂蛮蛮。步微月见状,顿时蹙眉道:“这人参果,乃是镇元子上神特地献给君上的圣果。青葵公主就算不喜,也不应该用之饲鸟。如此浪费,实在令人惋惜。”
夜昙本就是个刺儿头,哪里把她挑刺的话听在耳朵里?她正打算反击,旁边玄商君就说:“无妨。”
……本就是看她无趣,拿出来哄她玩的。
无妨。
第一百八十二章
第一百八十二章
“君上!”步微月万不料玄商君居然为夜昙说话,“若是人人学她,这天界岂有法度可言?”
旁边,夜昙用丝帛擦了擦手,说:“微月上仙,天规禁令第七条,众生平等,不得轻贱生灵。鸟难道不是生灵吗?这人参果,我们吃得,它为何吃不得?您这天规背得不熟啊。以前我记不住的时候,君上可是会令我将整部天规禁令都抄上几百遍的!”
“你!”步微月气得。
玄商君不想她二人争执,说:“好了,你既来了,也坐吧。”
步微月五指微握,徐徐压下怒火,脸上又挂起温柔笑容:“公主说得对,倒是我浅薄了。”她将自己炼的丹药倒出来,递给玄商君服下,说:“君上今日气色不错。”
玄商君唔了一声——他可是敷了一个时辰的冰肌玉颜膏,气色当然不会差。他说:“上次渡劫,你也身受重伤。如今看脸色,并未痊愈。这些丹药,应该留下自行调养才是。”
步微月心中微暖,说:“陛下和神后都有赐药,我已然好了大半。”她抬眼,与玄商君视线相对,“只是君上闭关这许多时日,令人担心。”
她话尾渐低,很有些意犹未尽的缠绵之意。
玄商君仍是不喜旁人太过靠近,他微微侧身,说:“既然你也来了,便也坐下吧。”
步微月应了一声,飞池哪用玄商君开口?忙衣袖一扫,另布了一张几案。步微月落座之后,蛮蛮正好把人参果啄完。夜昙就想走了。她说:“君上要是不考教功课了,那我先回去了。”
玄商君顿时面沉如水——如何舍得?他一夜无眠,翻来覆去、心心念念了一整夜。
旁边,飞池突然灵光一闪,智力暴增——咱们君上今日种种异常,莫不是……千年老铁树开花,动了凡心吧?
他试探着出主意:“君上闭关多日,垂虹殿也冷清许久。前些天,广寒宫排了新的歌舞,本是打算为神后庆生所用。不如今日让她们过来,提前演练一番,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