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典辣目看了一眼夜昙,说:“既然东丘先生都这么说了,我等当然放心。但我还有几句话,要单独跟她说。”

东丘枢自然同意。

第一百七十三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

少典辣目将夜昙拉到石屋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夜昙已经准备好应对他所有的质疑,他却说:“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在离光氏皇宫里发现的黑衣人?”

夜昙愣住:“你就想问这个?”

少典辣目认真地说:“我看见东丘枢,突然想起这个人。再加上我们今日在饮月湖遇到的高手。我始终觉得,东丘枢虽然名满四界,但他并不可信。”他拉着夜昙的手,说:“像他这样的人物,若是全心全意对一个人好,必然是另有所图。”

他说的话,夜昙并没有在听,她轻声问:“少典辣目,你既然知道他不可信,为什么不问一问,他说保你们无恙,是不是真的可信?”

少典辣目微笑:“这不重要。他说什么都不要紧。我信你就够了。”

夜昙眼中泪光闪动,她强忍着不让眼泪决堤:“如果我骗你呢?”

少典辣目摸摸她的头,眼神炙热,笑容却温柔:“骗就骗吧,我通常不上当,但若真遇上自己真心爱恋的人,一时贪心,那……偶尔上一次当,也是乐事。”

他回身,走进石屋,再没有回头。

不一会儿,闻人有琴出来。少典辣目与他对视,他挑眉:“怎么,就准你单独跟月下说话?!”

少典辣目冷哼一声,闻人有琴这才来到夜昙面前。他比夜昙高,此时双眸含笑,眼中掩映着千树桃花。他揉揉夜昙的头,说:“桃夭阁那些美人,都是将死之人,我以桃树汲取灵气,将他们化妖,以续其性命。他们不懂事,若有混账的地方,月下不要同他们计较。”

夜昙一点头,眼泪就顺着脸颊滑落:“闻人有琴,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你什么都知道……”

闻人有琴笑着将她揽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肩头:“我名为有琴,但其实残魂碎魄不配有情。”他伸出手,将夜昙的眼泪接在手里,那泪珠晶莹剔透,在他掌中滚动,“能得月下这一滴眼泪,我此生无撼无悔。”

夜昙摇头,眼泪滂沱,闻人有琴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哇,看,我要被月下的眼泪凝成琥珀了。”

傻瓜,我怎么会死呢?我会被你的眼泪凝成琥珀,从此以后,千生万世、鲜艳如初地存活。

只要你还念我、梦我。

他拍拍夜昙的背,对少典辣目说:“开始吧。”

梅有琴满脸不高兴:“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连闻人有琴都一脸无奈,他伸手,向梅有琴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你说吧!”

梅有琴看看夜昙,更生气了:“你说了什么把她都气哭了。”他伸手擦擦夜昙的眼泪,把自己的剑递给夜昙,说,“你要照看好娑罗双树,不要让它长虫子。我最讨厌虫子了。”

夜昙接过他的剑,说:“好。”

梅有琴看了看她,又嘀咕了一句:“还有,你也不要哭了。你哭起来真难看。”

说完,他也不待夜昙回答,转身随少典辣目、闻人有琴返回石屋。

东丘枢示意夜昙坐好,少典辣目、闻人有琴、梅有琴三人呈扇形与她相对而坐。

“凝神聚气、意念合一……”东丘枢示意少典辣目等人,三个人同时闭上眼睛。清风渐起,石屋周围,受这清气润泽,万物复苏,草木成荫。

眼看着三股意念如光影在夜昙面前交汇,渐渐融合。东丘枢猛然出手,掌力一吸,将这团光影握在手中。夜昙睁开眼睛,面前已不见三人。只有东丘枢手上,握着清光湛湛的一块陨铁。

他看了一眼夜昙,赞了一句:“干得好。”然后当先走出石屋,留下一句话,“回天界复命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

第一百七十四章

紫芜和清衡君都是一脸喜色,想着兄长马上就能苏醒,二人当先追随东丘枢而去。帝岚绝回头,看看夜昙,半晌才说:“我觉得……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你不应该骗他们。如果你照实直言,他们也未必会拒绝。何必……”

夜昙抬起头,目光冰冷:“我本就是这么一个卑劣的人,为达目的,自然会不择手段。”

帝岚绝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不想你以后回想的时候,心有遗撼。”

“我怎么会有遗撼?”夜昙冷笑,“我圆满完成任务,必得天帝、神后青眼相看。待我母仪神族,荣耀加身,整个离光氏都将高看我一眼。小小的三块陨铁,哪里值得我回想?”

“你不要这么说。我知道不是这样的,你不要这么说。”帝岚绝凝视她,眼神清澈得令人心碎。

蛮蛮跳到夜昙肩上,小声说:“你们不要再吵了。”

夜昙转身,亦随东丘枢而去。

身后,帝岚绝轻声唤她:“夜昙。”

夜昙不敢回头看。

天界,垂虹殿。

就连乾坤法祖都已经望眼欲穿。东丘枢将融合之后的陨铁交给少典宵衣。少典宵衣不敢耽搁,立刻同乾坤法祖一起,将陨铁碎片融入少典有琴的元神之中。

霓虹上神寸步不离地守候,却生怕惊了二人,动也不动。

殿外,东丘枢站在夜昙面前,面带微笑:“不肯好好听话的孩子,是会受到惩罚的。”

夜昙开门见山,直接问:“离光旸呢?”

东丘枢饶有兴趣:“你好像应该称他为父王。”

“父王?”夜昙冷笑,“他还活着吗?”

东丘枢问:“你很关心他?”

夜昙咬牙切齿地说:“他要是还活着,你就把他抽筋剥皮、慢火细烤。千万别让他落个好死!”说完,竟是理也不理东丘枢,径自走了。

东丘枢愣住。

垂虹殿中,清衡君、紫芜加上飞池等人都等得焦心。

大家在殿中走来走去,只盼着内殿的消息。夜昙坐在一边,垂着头也跟着等候。窗外一颗流星划过,让人想起少典辣目身上的天火。当初,他们应该也是这样的流星,划过无边天幕,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流星转瞬即逝,她却在走神。突然内殿传来一阵喧哗,紫芜想推门进去,却又不敢。手伸出去,停在半空。

蓦地,门从里面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疾步行来。

“兄长!!”紫芜热泪盈眶,眼前的人,虽然虚弱憔悴,但这才是她的兄长。他永远身姿笔挺、眉眼凌厉,就算重伤至此,也不曾乱了风仪。

玄商君是苏醒了,但直到现在,他的神识仍旧混乱,往事若远若近,像是他的,又像是别人的记忆。他捂住额头,陌生的杂念充斥着自己无念无求的清修岁月。他一眼看见坐在角落里的那个人。

她长发如丝,紫衣翩然欲融。

“月下!”他喊了一声,夜昙猛地站起来。她飞奔到玄商君面前,向他伸出双手。

可玄商君的神识,历经千锤百炼。

就算是虚弱至此,混乱也是非常短暂的。他的眼神渐渐清明,往事的碎屑如同尘埃,渐渐消散殆尽。他皱眉,静默打量眼前的夜昙。

第一百七十五章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夜昙一身血污,又在防汛洞里躲了半天,能好到哪去?她发间还有草屑呢!

玄商君皱眉:“你……如此仪容,成何体统。清洁诀你不是早已学过吗?”

话落,他就看见夜昙眼中的火焰渐渐熄灭,变成冰冷的灰烬。面前的人,不是他们。他是高高在上的玄商神君,是自诩慈悲的神祗,他不食人间烟火,也不知人世疾苦。当然,也不会拥有凡人的悲欢爱憎。

夜昙冰冷地回应他的目光,说:“你既然已经醒了,这虹光宝睛,你能摘掉了吧?”

少典有琴怔住。

这是他苏醒后,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而他的神识,还停留在少典辣目、闻人有琴和梅有琴与她的最后一面。她凝视着他们,泪流满面。他的眉毛拧在一起,可面对如此冰冷的目光,他说不出一句话。

殿外,一个声音喊了声:“有琴!”

少典有琴转过头,一袭清雅的花香逼来。一团淡金色的影子随着花香奔向他,一把搂住他的腰:“他们都说你醒了!这竟然是真的!”

是原水仙花令使步微月。少典有琴看了一眼夜昙,不着痕迹地以手隔开她,问:“你回到天界了?”

步微月连忙放开他,回头也看了一眼夜昙,抱歉地笑笑,说:“我真是太高兴了。一时失礼,请君上莫要见怪。也……请青葵公主见谅。”

少典有琴点点头,对夜昙说:“你先回天葩院,其他的事,日后再说。”

夜昙当然不甘心就这么被打发掉,她说:“我对君上有救命之恩,以君上的为人,当然还是报恩放在首位,对吧?”

她步步紧逼,少典有琴就算是再笨,也知道此时绝不能摘去虹光宝睛。否则……她若离开,自己往何处去寻?他心绪纷乱,但到底是神君,智计无双。他捂着额头,说:“本君……头痛欲裂。远岫,扶我入内。请天尊再为我诊病。”

清衡君闻言,哪还犹豫?立马扶着他往内殿行去。

夜昙差点气歪了鼻子。

堂堂神君,居然装病落跑。厚颜无耻!!

步微月站在一边,将夜昙的神情尽收眼底。见她恼怒,步微月笑意盈盈,说:“有琴待人疏离,此时又刚刚苏醒,难免不想说话。多少年来都是这个性子,我会劝着他,青葵公主不要同他置气。”

她说这话时,俨然一副故交知音的模样,处处显露着自己对少典有琴的了解。但是她却看错了夜昙——夜昙心里不爽的时候,定是要膈应得别人也难受方才痛快。

所以她瞅了一眼步微月,坏主意信手捻来。她说:“我没有同他置气,只是他将如此贴身之物交给我保管。我总得先还他才是。”

说着话,她从腰间取出玄商君的乾坤袋,取出玄商君的牺氏琴。

步微月脸上的笑意全部散去。

牺氏琴是玄商君的本命法宝,平时绝不容任何人触碰。夜昙又慢条斯理地翻出玄商君的宝剑,最后,她装作不小心,从里面掏出了自己的肚兜,正是当日玄商君“偷走的”那件。这些东西,她当然没打算还。但是既然步微月硬要把脸凑到她面前来,她也就大方一回了。

她“哎呀”一声,学着步微月一般抱歉地笑笑:“这个人真是的……什么东西都往里面放。让人看见……怎么好意思嘛!”

她把乾坤袋递给步微月:“劳烦微月姐姐转交给他,毕竟还未成亲,我亲手转交,若让人看见,只怕惹人非议。”

……托她的福,步微月是真的难受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

垂虹殿内殿,乾坤法祖和少典宵衣替玄商君融合了元神,难免也是疲倦不堪,二人正在闭目调息。玄商君初醒时,为寻夜昙冲出去。现在又为了躲夜昙,匆匆进来。

霓虹上神立刻端了丹药过来,说:“母后都说了,你刚醒来,不要到处乱跑。”

玄商君见她容色苍老许多,不由向她深施一礼:“是儿臣不孝,让母后担心了。”

霓虹上神眼眶微红:“你是个好孩子,是母后引以为傲的儿子,没有任何不是之处。”

门外,一同跟进来的清衡君缓缓地退出去。

兄长醒来,父神、母神也放了心。

整个天界,没有他什么事。他可以继续跟以前一样,躲在缝隙里过日子。他既为兄长苏醒而欣喜若狂,又难免惆怅。他低下头,拨了拨怀里的香菜叶子,心中叹息。

其实有时候,天上神仙还是盆里花草,各有各的好。

他刚出去,步微月就进来。

她还是不相信,这件污秽的小衣,真的是玄商君贴身放置。一定是那个贱人刻意为之。她太了解少典有琴,若是他发现有人将如此肮脏的东西跟自己的本命法宝放在一处,他必雷霆震怒。

她含笑向神后施礼,神后微微点头。步微月便将手里的乾坤袋递给玄商君:“方才遇见青葵公主,她命我将此物转交给君上。我见是君上的贴身之物,便替君上带来。还请君上不要见怪。”

少典有琴的眼神,在听见“青葵公主”的时候跳动了一下。但当着母后,这抹情绪很快敛为无形。他伸手来接。

步微月忙说:“我替君上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若是少了,微月可担待不起。”

说着话,她直接将乾坤袋里的东西倒在榻上。里面那件肚兜,柔软鲜亮得不像话。

步微月冷笑——就算这件肚兜君上真的知情,神后见了,也必追问。她与君上尚未成亲,就将如此贴身之物交给君上,这样德性败坏的女子,神后岂会坐视她成为未来天妃,乃至下一任天界神后?!

如她所愿,肚兜是掉了出来。玄商君一眼扫见,几乎飞快地握于掌中,随后不着痕迹地塞进袖里。他果然知情……步微月心中滴血,对夜昙更是恨意滔滔。

她瞟了一眼神后,然而一向温婉守礼的神后也只是极快地瞟了一眼——她也是女子,哪能不明白那是女儿家的贴身之物?

可她却连神色也没变,说:“青葵也是个稳重的孩子,这些东西由她保管,定不会遗失。还是先服药吧。”

她视而不见!步微月愣住——为何?!

神后将丹药喂给玄商君,又倒了一盏瑶池净水让他送服。

为何?

当然是因为她老早以前,就曾将二人“捉奸在床”。儿女情长之时,留下这些信物,虽然有些逾礼,但想想一向孤傲清冷的儿子也有人与他互相惦念,礼教也就不算什么了。毕竟“青葵”对自己这个儿子,也是用情至深啊。

少典有琴面无表情地收了乾坤袋,乾坤法祖和少典宵衣也调息完毕。

他们三人在一起,自然还有正事要讲。神后向步微月示意:“有琴已经服过药,我们先出去,莫扰了他休息。”

步微月脸上带笑,端庄地施礼告退。直到走出垂虹殿,她方才呕出一口血来——离光青葵,你且记着今日!

第一百七十七章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天界,少典有琴苏醒。整个神族都如服下一颗定心丸。可魔族却一片愁云惨雾。

魔后垮了,所有魔族都已经看出来。

她几次三番与魔尊争执,甚至对白骨夫人破口大骂。魔尊虽然怜惜她,但到底更顾忌魔族威严,于是以养病之名,将她迁出晨昏道,软禁在忘川的不惑亭中。

不惑亭是座孤亭,终日游离在忘川之上。魔后就坐在亭中,呆呆地看着两岸艳烈如火的彼岸花。不惑亭的魔气源源不断,却无法滋养崩溃绝望的她。她的衣袂垂入了忘川,人却浑然不觉。

魔尊先前还每日前来看望她,但几日的争执吵闹之后,他也不来了。

忘川之侧,魔妃雪倾心一身黑色长裙曳地,衣上银丝绣的雪一瓣一瓣,像是正在无声飘落。她手握着一株彼岸花,指腹轻轻摩挲着花瓣,目光却注视着河流中的孤亭。

嘲风站在她身边,说:“父尊今日已经向几位长老提出,迎您入晨昏道,暂代魔后主事。”

雪倾心笑着摇摇头。

嘲风意外:“母妃不愿入主晨昏道?”

雪倾心手上一施力,红色的花朵被她摘下,花瓣如血,片片飞落,在清幽的水面旋转。她轻笑,说:“我幽困落微洞多年,如今离那个位置仅一步之遥,岂能不愿?但是本宫要的是入主晨昏道,而不是暂代某人,入主晨昏道。”

嘲风说:“徐徐图之,不是母妃一直教儿臣的事吗?”

雪倾心说:“你太不了解你父尊了。他其实也是个多情之人,英招只要还活着,我就永远不可能真正入主晨昏道。我若现在接纳她的一切,还得演一出尊她、敬她的戏,麻烦。说起来,英招也真是傻,她一路走来,看尽炎方对我的无可奈何。却丝毫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炎方同样也会以这样的面孔对她。”

嘲风问:“母后是担心她东山再起?”

雪倾心说:“如果让那位夜昙公主借照顾之名,为我们免除后患,可不可行?”

嘲风心中一跳,目光低垂,转着念头想办法拒绝。雪倾心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她轻笑:“就这么维护,连这样的关头,也不愿她出手?这可是最简单的事了。”

“我可不是父尊。”知道母妃只是试探,嘲风松了口气,嘻皮笑脸,“我面对心尖上的人,不会允许任何的‘无可奈何’。”

雪倾心回身行过花丛,半天才淡淡地说了一句:“辜负爱人是最简单有效的决定,你现在还小,以后就会明白了。”

嘲风望着她渐渐没入彼岸花中的身影,这位天界雪神仍是绝美的。可在那些无法细数的年月,她如一瓣无瑕的雪,坠茵落溷,最后被浸染成这一岸天覆地载的血红。容色艳烈,内心孤绝。

彼方有岸,只是不堪回首。

“我永远不会。”嘲风声音极低,却坚定有力,字如铁石。

浊心岛,青葵坐立不安。

这些天,她一直等着魔尊或者白骨夫人的传召。原想着定然会有一番风雨,可是日子却平静得过了分。浊心岛所有的侍婢全部被更换,但每一个都异常上心,对她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