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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凌不疑吵完架,少商满心混乱,一时想着如何摆脱那些盯梢的,一时又柔肠百转,想到凌不疑也是一番好意,自己适才不该那么厉害,应该软乎着来。

谁知不到下班时刻,皇帝身边的黄门令便来传口谕,让少商自即日起就长住长秋宫,不必回家了,一者可加倍熟习礼仪,二者可帮着筹理皇后的千秋宴。

总而言之,日夜陪伴着端庄贤淑的皇后,能让少商耳濡目染,近朱者赤——显然皇帝没考虑到还有近墨者黑。

少商当时就软了,如遭晴天霹雳,又像被当头泼了一桶过期的泡菜水,浑身僵硬的茫然一阵后才醒过神来。前脚吵架,后脚就留堂,事情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她肚里大骂一万遍凌不疑这十八代祖宗不积德的王八羔子,老娘一没败你家产二没坏你前程三没让你的头顶绿成呼伦贝尔大草原,明媒正娶被你演绎出拦路打劫的后现代行为主义风格也算你品位独特了,总之老娘跟你仇深似海不死不休!

“这位内官大人,妾领了陛下的旨意,也明白陛下的好意,不过……”少商垂死挣扎道,“能不能叫我今日先回家去收拾收拾随身物件呢?我明日一早进宫就是,一点不会耽搁。”她要回家向程老爹和萧主任谦虚请教怎么修理姓凌的那个王八蛋!

谁知那位黄门令满脸堆笑,“程娘子莫急,凌大人早为您备好啦。过会儿他身边的人就会将您所需之物送来。凌大人办事您放心,他自十四岁起为陛下效力,诸事妥帖,滴水不漏。”

少商头晕目眩,顿有走火入魔之感。

果不其然,晚膳时分未到,只见梁邱飞领着一行负重累累的宦者和婢女,鱼贯将一应起居物件往皇后新指给少商的居室里搬,而少商只能看着忙忙碌碌的众人在室内归置东西。

一人高的成套漆木柜四架靠墙挨个放好;八盏高大的黄铜宫灯坐落四角——分别是四盏飞燕形,两盏宫婢形,两盏连枝形,前六盏皆可藏烟气于内;

簇新的绣花锦文床帐六套,两套软绸的,两套薄纱的,还有透气的苎丝和厚重的锦缎;

三张桌案,一张方形梳妆案,一张长条书案,还有一张小巧的圆形小几,可供摆放零食花卉;

妆案上摆放着一大一小两只奁器,大的是双层彩绘首饰匣,小的是九子连套脂粉香膏妆盒,看其沉甸甸的样子,两只奁器中应该都填满了东西;

一旁并排码放了七八把便面,竹编的,漆木的,甚至还有花缎绷上去的……

少商一回头间,漆木柜中已被填入满满堆堆五光十色的丝缎细麻,从外裳内衣到披帛斗篷,甚至贴身小衣,一应俱全。

她不由得叹道:“飞侍卫,你家少主公行事可真是迅疾无比啊。”这么快就置办齐全了,不会是早早存在家里的吧。思及此处,她心中略软,决定稍微原谅凌不疑一滴滴。

梁邱飞远远站在廊外,嘴唇蠕动几下,一旁的小黄门抢着笑答:“程娘子有所不知,本来凌大人要回府去取的,后来陛下直接开了宫库让大人自去选用。”

少商咽下一肚皮紊乱的真气,强笑道:“我说呢,怎么这么快就办妥了。”好吧,是她没见识,现在她一滴滴也不原谅了!

“……不过那些衣裳,倒是凌大人差人回府去取的。”小黄门继续道。

少商:您能一口气说完吗。

“你们大人还有什么要你转达的吗?”看小黄门十分殷勤的跑去屋内指挥宫婢干活,她故作高傲的问道。

梁邱飞仿佛知道些什么,苦着脸:“大人说,就依您的意思,人手都撤了,您若有事可以自去找他。”

这些话旁人听不懂,少商却心里清楚,当下惊喜道:“他答应了?那,那我可以回家了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又决定原谅他几滴了。

“……您还不能回家。”梁邱飞声音愈低,“大人说,要么人手都在,要么人手都撤了。这几日您自己好好想想。”

少商将这话来回想了几遍,才明白过来,当下便冷笑道:“你们大人不会以为我没了他,就在这宫里活不下去吧?”

梁邱飞连头都不敢抬,过半晌才鼓足勇气:“女公子,我家大人都,都是为了您好,才……”话还未说话,就被勃然大怒的女孩打断:“难道我会为了我自己不好吗!只有他才是为了我好吗!”

吼完这句,眼见险些将左右宦者和侍婢们引过来,少商只能跺脚离去。

梁邱飞再不敢张嘴,飞也似的逃出长秋宫,边跑边发誓回去后一定要向拥有四位红颜知己的兄长讨教如何跟女娘说话。

少商径直回了之前的临时居室,在一支竹简上挥笔写下数语,再以布袋火漆封好了让宫婢转托宫外送去程家。谁知那宫婢为难的表示,没有‘门路’,宫内的消息是送不出去的,她如果随意找宫外的侍卫传信会被杖毙,罪名是‘私相授受,擅传宫禁内事’。

少商深吸一口气,护住三寸丹田,大力拍下案几,扭头去找皇后讨救兵。

结果皇后似乎全不知情,略带惊讶道:“送信?不用了,子晟说他会替你跟家里说好的,他没和你说吗。你愿意留在宫中与我作伴,我自是十分高兴,就是怕你觉得孤寂。”

少商看着皇后微笑愉悦的面庞,忍住内伤,再度铩羽而归。

接下来几日,少商仿佛被隔绝在现实世界之外,每日只是学习饮食歇息,陪着皇后散步消遣说八卦。身处头顶四方的宫墙中,时间过的尤其缓慢,连铜壶中的滴漏都似老电影慢放镜头一般,每一滴久久才能落下。

留在宫中的第二日,少商就数清了那只宫婢养的狸花猫有几根胡须几根睫毛,第三日她就数清了从长秋宫门到廊下有几块青石。现在她终于知道皇后为何那么博学了,因为每日闲来无事只有捧卷慢读聊以自慰。

凌不疑倒是还每日都来,但少商很坚定的不和他说话,连眼光都不和他对一下。不过看样子,凌不疑也没要跟她说话对视的意思,依旧那样礼貌温和,举止端方,凝莹如春夜之月,飒爽如秋日清风,从他踏进长秋宫门那一刻起,阖宫的女婢们满目都是喜悦的亮光。

少商不能跟任何人说他们吵架了,只能自己憋的半死了。

不过,即便他们二人举止如常,才短短三日皇后就看出了端倪。

当夜皇帝宿在长秋宫中时,她免不了向皇帝问出了疑惑。皇帝先是假作懵懂,一问三不知,皇后捶着凤塌低声道:“……他们装的什么事也没有,可言语行止都不复之前亲昵了。”

“子晟居然当着你的面和少商亲热?”皇帝有些激动。

皇后不捶凤塌改捶皇帝了:“我说的是亲昵,亲昵!不是亲热!陛下听到哪里去了!在以前,有时花叶落在少商头上,子晟会给她拨去;走路时两人会手拉手,有说有笑;还有两人互看的目光……唉,这几日全变了。陛下,他们是不是吵架了?”

皇帝道:“不过是拌了几句嘴,没什么要紧的。”

皇后低头略一思忖,明了道:“陛下,少商留在宫中不是她自己的意思吧,是不是子晟逼迫她留下的!”

“说什么逼迫呢。”皇帝故作淡然,“年轻男女吵吵架,都是耍花枪,闹着玩的。”

皇后急道:“陛下,这几日少商无精打采的,看着好生可怜呐。她是自在惯了的性子,哪里受得住宫里的约束,这可不行!”

“子晟也很可怜呐!”皇帝立刻出言反驳,“这几日他又瘦了一圈。”

“在陛下眼里,子晟天天都在瘦。”皇后罕见的回了一句嘴。

皇帝看皇后生了气,揽过她的肩头搂在身侧躺下,哄道:“你不知道,所谓是,无怨不成夫妻,不吵架怎结连理?他们以前和和气气的,朕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吵架好,时不时吵一架不是坏事,等再和好时两人就没隔阂了。再说了,他们这样只是吵文架……”

皇后惊道:“吵文架?难道还有吵武架?莫不是打起来才算数!”

皇帝失笑出来:“神谙莫骇。真打了起来,那就不是吵架了,叫做‘帐内殴’。吵武架是像汝阳王叔和老王妃那样,吵的人尽皆知,脸面都不要了。他们俩这才到哪儿呢。”

听皇帝说的愉悦顺畅,仿佛十分熟稔,皇后有些郁郁,过了会儿,她轻声道:“那他们要是不和好呢。就这么僵持着?”

皇帝似是想起了往事,叹道:“怎会一直僵持呢,唉,这世间哪有永远僵持的爱侣。吵架后,要么和好,要么就劳燕分飞啦。不过……”他又笑道,“你放心,子晟和少商不会如此的,有朕呢,他们会和和美美过下去的……”

皇后沉默了许久,枕着皇帝的胳膊,既认真又温柔的请求道:“陛下,少商虽偶有不懂事,可秉性淳厚,她的心地是干净的。她待臣妾又是十二分的诚意孝顺。您就卖臣妾一个面子,让少商每日回家透透气罢。”

皇帝笑叹:“要说这小女娘倒有几分讨人喜欢的本事。好罢,看在神谙的份上,就到你生辰筵为止。等你生辰过后,不论他们和没和好朕都放人。不过你可不能将这事告诉少商,不然她就不慌不忙的数日子等回家了!”

看皇帝都让步了,皇后只能笑着点头同意。

第91章

深宫里的日子精致而清冷,少商觉得自己似乎连眼珠转动都变慢了,言行间无端增添了几分优雅,哪怕对着铜漏壶发呆也能托个香腮拧个纤腰,郁郁凝视间犹如一幅浓淡适宜的水墨仕女图。

然而,无论她说话多么悠缓,眼神多么迷茫,发呆多么投入,都不能阻止她脑袋里的坏水奔腾汹涌,源源不绝,随取随有。

因这几年皇后身体不好,近来国事又顺畅,皇帝便想大事操办皇后这回的生辰。皇后几次婉拒皇帝均不肯听,于是这日皇后打算正装前去尚书台劝谏。

少商一看不对,堵在内殿门口问皇后打算怎么劝谏。

皇后便道:“所谓上有所好,下必从焉。陛下既然力倡节俭,就不该因一己之私一人所好而前功尽弃。身处至尊之位,哪怕只动一个小小的念头,驱役的也可能是成千上万的民人,到时候送进宫里的无数贡献,还不知有多少来自民脂民膏……”

“且慢且慢。”少商赶紧打断这些长篇大论,调侃道,“娘娘,妾觉得吧,那些个朝臣大人也挺不容易的,要么皓首穷经才获得陛下青睐,要么尸山血海拼杀出一官半职,咱们还是别抢人家的营生了。”

皇后目光一梭,嘴角微弯:“予说的不好?”

少商一副佞臣嘴脸:“娘娘,您先是陛下的妻室,其次才是臣下,那些大道理不妨先放放,不过劝谏不要大办寿辰也对。娘娘啊,妾有一议。您见了陛下就说,‘自古夫妻是一体,没有做丈夫的吃糠咽菜妻子却珍馐美味的道理,陛下什么时候自己好好过一回生辰,再来大事操办妾的千秋不迟’。娘娘还要说,若是陛下自己那么清苦,您就是将生辰过的像西昆仑王母一样气派,心里也是疼痛难当。就当陛下是体恤娘娘,莫要让娘娘心痛了。然后娘娘不妨再说些心疼陛下节俭自苦的话,口气要温柔些,可怜些,目光不要直视陛下,别跟诤臣犯言直谏似的……”

“你小小年纪,说的什么浑话呢!”皇后玉面飞红。

少商叹道:“娘娘,我要是有您的相貌,还会落到这个地步吗,哪怕什么都不说凌大人也会都听我的,哪会如现下关在宫里一步不得出去。您这是身在宝山而不自知啊!”

皇后自小矜持谨慎,皇帝亦非口甜舌滑之人,可只要是女人哪有不爱听人夸耀美貌的,哪怕她再端庄自持,此时也不禁乐的金钗微颤。

“……谁叫你一句软话都不肯说!”她含笑假嗔,“服个软又如何。”

少商不愿讲自己和凌不疑的事,便叹道:“娘娘,我才薄智浅,不提也罢。如今我就指望您了,您早日迷倒陛下,让陛下发话放我回家,那谁还惧怕凌某人啊,那时才是大莫善焉矣!娘娘,我可全靠您啦!”

“我才不帮你这个忙呢!子晟也是在我宫里长大的,我帮他还差不多!”皇后美目一转,潋滟顽皮,竟似回到无忧无虑的儿时。

少商对着皇后离开内室的背影,还小声喊了一句:“千万要温柔呀,要心疼难当,还可以晕一晕,不过最好倒在陛下身上……”

皇后一个踉跄,回头用力瞪了少商一下,脸上却抑制不住的笑意。

一旁的翟媪忍笑到肚皮痛,心想程娘子虽不喜留在宫中,可于皇后,有这样花样百出淘气喜悦的小女娘伴在身旁,却是再好不过了。

皇后如此这般跟皇帝一演,虽然少商不知是否祭出‘晕倒’绝招,但果然既打消了皇帝要大操大办的念头,又令其龙颜大悦,连着数日都歇在长秋宫,最后还是皇后推着皇帝去了越妃那里。少商大惑不解,皇后道:“越妃和陛下是青梅竹马的情意,她若要哄的陛下高兴,比我容易百倍千倍,可她从不擅宠。少商啊,我们都这么多年了,这样就很好。”

少商似懂非懂。

如此匆匆数日,终于迎来了皇后的生辰,宫婢和宦者四处洒扫结彩,皇帝大开宫库颁下赏赐,诸位皇子公主都开始例行预备起了寿礼,连骆济通都回宫来帮忙庆贺。许久不见的五公主尤其出挑,居然领了十几个素日围在她身旁玩耍的官宦女儿进宫,说要给皇后献舞。

“女儿的身体发肤封邑权势,俱是双亲所赐。不论哪里搜罗来的贵重礼物,说到底还不是借了父皇母后的势。”五公主的痘疤消退了不少,从满天星斗变成了扣门老板的芝麻烧饼,摊平了横眉怒目的嚣张表情,笑起来居然还甜甜的。

“这段舞是女儿请了坊间行舞大家特意为庆贺母后芳辰编排的,又在女儿府中练了好久,到献舞那日,就算有不足之处,万请母后也当做看不见,多多喝彩就是。”

皇后满是笑意,连声称好。虽说小女儿为人自私骄纵,行事常叫她失望,但此时她也如全天下的慈母一般,只盼着孩儿长大了就会懂事。

“好好好,你的孝心母亲领下了,你能知道情意抵万金的道理,为娘比什么都高兴……可是,我怎么听说你在弘农郡那儿圈了上万亩的田地给自己做庄园?这是真的吗。”

少商本来听这番母慈女孝有些昏昏欲睡,听到这个陡然清醒,心想做公主真好,她就是衰运,当初若是穿个公主,看哪个姓零姓幺的敢关她在宫里学规矩!

五公主神情一僵,随即撒娇道:“哎呀母后,那都是些荒地,又干又硬的石头滩,丢出去都没有人要。我圈起来让人开渠沤地,再容留流民开垦耕种,既能产粮还能安抚民生,说起来父皇还得嘉奖我呢!”

皇后无奈,不可置否的叹口气。

五公主侧眼瞥见陪坐在旁的太子妃,笑道:“母后您别老说我呀,前阵子太子妃也圈了好多土地呢,嗯,少说也有七八千亩,您怎么不说她呀!”

少商艳羡的目光立刻投射向太子妃,心道太子妃真是人不可貌相,平日看起来斯文安静,人家说她一句她眼眶要红两天,居然手也伸这么长,可真看不出来啊。

太子妃满脸委屈道:“母后不知,太子殿下平日里办事用人都要钱,花费甚大,手上若是没些能活动的金银,好些事都没那么顺当了……”

“胡说!”五公主愤然道,“父皇赐了太子兄长多少食邑矿产呀,金山银山都不为过,哪里会花费不够,明明是太子听了门下谏言,不让你碰东宫的财事,你才自己动了心思……”

“好了!”皇后一拍案几,沉下面庞,“太子妃是储妃,太子用钱的地方多,她用钱的地方也不少,你做妹妹的怎么这样跟长嫂说话?”

五公主满脸不平的咬住嘴唇,太子妃见状,连忙伏到拜谢皇后体谅,又道:“我虽薄有些田产,但也一样将人丁田亩登录在当地府衙的鱼鳞册中,一点没少。五妹却不一样,明明食邑丰厚,还圈了那么大的田地,结果只向官府录了二十丁……”

少商倒吸一口气,按照如今的农耕水平,上万亩土地哪里是二十个人能开垦出来的!这五公主分明是隐丁逃税!随后少商又迅速看了太子妃一样,心想这位小嫂子未免有些不上道,皇后都明摆着偏帮她了,她就该顺坡下驴一笑而过。

何况,就算五公主有过错,太子妃也该私下跟皇后说,而不是当着自己与翟媪甚至这许多宫婢的面说出来。她俩位属姑嫂,年岁也差了不少,太子妃现在还没登上凤位呢,就对小姑这样刻薄不留情,帝后将来还能指望她照拂其余弟妹吗。

真蠢货也!

皇后再无笑意了,不冷不热道:“哦,是么,我回头着人去查一查。行了,今日就到这儿罢,我乏了,你们都退出去罢。”

太子妃还欲再说,翟媪已经让宫婢开门送客了,五公主怨毒的瞪了太子妃一眼,愤愤的大踏步离去。

少商心中怜悯皇后,但牢记自己身份,人家一个儿媳一个女儿,她算哪颗葱。

皇后扶着靠手静坐半晌,道:“少商,你说五公主的那些田地,真是荒地么?”

少商本想赔笑两声,却看见皇后落寞的神情,沉吟一下,低声道:“妾愚昧,可也知道弘农自古富饶,人口繁密,还是最早被皇帝收服的州郡之一,照理说,那儿应该像年前的青州一样,派人肃清匪贼后赶紧开荒耕种了,怎么还有那么大的无主荒地。”

皇后幽幽道:“是呀。不过太子妃却没指出这些,只敢拿人丁说事,想来她那些田地的来历也没干净到哪里去,少商,你说呢……”

少商心中惴惴,觉得快要踩到话题禁区了,只能故作得意道:“在我家,从庄园到铺面,什么钱都是阿母管的,我三叔父,那是一个五铢钱都要交到叔母手上的,就是凌大人,那也是多少都肯给我……”

她察觉皇后兴味的目光,不免尴尬,打了个哈哈,转而道,“再说我自己也能生财。妾以为,太子妃应当先行自省,缘何太子殿下不愿将财帛托付啊?”

公主吃的是爷娘饭,做错了打骂一顿就是;太子妃吃的是老公饭,要么就像她一样无欲无求,打算将来自行创新生财,要么就老老实实的讨好太子才是上策嘛。

皇后轻叹一声,这番话真是说到她心坎里去了,但她也不好在少商面前多说太子妃的不是,只能道:“……素闻萧夫人贤才博学,勤勉节俭。这几个月,我观你用度行止都颇有汝母之风,这样很好。”

少商听出这话中苦涩之意,其实皇后也很清俭,偏偏养出来的儿女都一言难尽;她倒有些好奇对面越妃那边的皇子公主都是什么画风。

很快皇后就给了她这个机会,遣她去送一幅锦帛书函给越妃。

因为目前本朝没有太后,所以越妃直接住到了宽敞宁静的永乐宫里。

到了对头的地盘上,少商简直笑的又萌又可爱,活像只Q版包子妹,圆滚滚软嘟嘟,本来值殿的大宫女对她这位‘十一郎的未婚妻’颇有些目光审视,硬是被少商笑软了嘴角。

另一位大宫女忧心道:“娘娘这会儿正在……不如让程娘子先等等?”

前头的大宫女道:“别替娘娘拿主意了,等里头的回信就是了。”

这时从里面匆匆奔来一个小宫婢,喘气道:“娘娘叫程娘子进去呢。”——闻言,前头那位大宫女得意的看了另一位大宫女一眼,轻哼一声。

少商努力低头,坚决不掺和。

将两名随行的长秋宫小宫女留在殿门口,少商随着引路的宫婢往里走去,穿过两道回廊拐进内殿,远远就听见内室里越妃的声音——

“……脑子拎不清,居然去肖想十一郎!想一想也就罢了,还敢去为难人家新妇!怎么,今日进宫你这么犟头倔脑,莫非还觉得委屈。我说你有什么呀,有样貌还是有才学,人家凭什么看上你?你又能给他什么,是财帛,权势,还是君父的宠信?这三样子晟一色不缺,还样样比你多!”

少商立刻知道越妃在对谁说话了,她尴尬的驻足门口,不敢进去,可惜宫婢已经往里传报了,她只好跟着低头进入。一进内室,发现除了快把头低到地上的三公主,二公主居然也在,而且她们两位看起来比自己还尴尬。

内室中唯一不尴尬的越妃朝少商招招手,示意让她坐下,然后继续训女儿:“……你要是实在闲得慌,也学学你二姊写个小曲跳个舞,再叫那群读书人吹吹牛皮,也让你父皇面上有光,显得我们也是诗书蕴藉之家,不是光会舞刀弄剑,就算你尽了孝心,你说呢……你来做什么?”

最后一句是问少商的,她原本正听的起劲,闻言一震,赶紧道出来意,然后双手捧上锦帛卷轴。越妃展开卷轴一看,失笑道:“献舞?一定又是她那帮门客献的计,也对,这寿礼既别致又省钱,那帮门客也没算白养。”

她利落的一拢卷轴,冲少商道,“那群献舞的小女娘你都见过吗?”

少商道:“匆匆见过一遍。”

“模样都生的如何?”越妃一脸无所畏惧,“莫非小五要向她父皇献美。”

“母妃!”二公主几乎要尖叫起来。

“不是不是不是!绝无此事!娘娘明鉴!”少商连连摆手,额头都冒出汗来。

“就算要献美,难道五妹会挑在皇后娘娘的芳辰吗?”有这样的亲妈,二公主再有艺术气质也不免暴出几根青筋,少商颇有几分同情。

“正是正是!再说那些阿姊我都见过,一个个都破藤编成的簸箕似的,哪怕有那么一两个齐整的,也不过是豁牙簸箕与平口簸箕之差啊!”虽然她也不喜欢五公主,但到底是皇后的女儿,好歹要帮的。

不过这话总算博了越妃一笑,“簸箕?呵呵,你这人倒逗趣。行了,你回去就跟皇后说我答应了。就让她们住到这里东侧的园子里,我会‘照看’好她们的。”

少商这才知道,原来皇后是将五公主带进宫来的那些女孩托管给越妃了。

“……不过我听说小五进来缺钱啊,居然在外头圈地,有没有这回事?”越妃话锋一转,直吓的少商哑口无言,面色如土。

越妃看她脸色,笑道:“看你这幅模样,看来皇后也知道了。唉,养门客花钱呐,养游侠儿更花钱,养俊俏的游侠儿更是举火……行了,小二你别咳了,我不说下去就是。程氏,你先回去吧。顺便问问皇后,要不要把五公主也送我这儿来,我替她……嗯,替她晓之以理……”说这四个字时,二公主一脸苦笑,三公主一脸感同身受,再无当初趾高气扬之意。

少商笑道:“这,这就不用了吧。妾观五公主这回似是懂事许多了。”皇后的女儿让妃子来训,那长秋宫众人以后不出门了。

越妃不可置否的扬扬眉:“那好,就赶紧让那班小女娘过来吧,不要在宫里乱逛,免得惹出事来。”

少商一呆:“不,不至于如此吧……”哪那么快的。

越妃懒得理她,挥手让她回去,继续对上自己的两个女儿:“对了,适才我说到哪里了,哦,对了,尽孝心。我把话跟你先撂下了,皇后这回生辰你别给我惹事,不然我们母女的缘分就算尽了。民间贫人家的女儿,不但小小年纪就要劳作,年景不好时还要被爷娘卖了。你们命生的好,穿金戴银有吃有喝,从头到脚的有人伺候,也不会被卖掉。为娘对你没别的指望,安分待着,明白吗!这几日老实待我宫里,出一点岔子,你就给我滚去自己的封国,别回来了!”

少商往外走时,还听见三公主似乎低低的应了一声喏;她暗自叹息,皇后就是太心软了,若有越妃一半的泼辣就好了。

她沿着宫廊走时,看见从越妃内室出来的几位大宫女已经风风火火的去张罗隔壁园子的居住环境了,她不免暗笑越妃这也太有受害者意识了,也不知她当年和霍夫人斗法是何等激烈。唉,那群小女娘昨日才入的宫,才在外庭凑合着睡了一夜,连歇脚之处都没安顿好,哪会跟赶投胎似的去做坏事啊……

她心里这么想着,然而仅仅过了一刻钟,泡在凉凉的湖水中,她就知道自己果然见识短浅——回长秋宫途中,穿过皇家庭院时,她被游园的几位小女娘假作不当心推下了池塘。

那七八个小女娘似是出来闲逛的,她们站在岸上,对着池中的少商笑的花枝乱颤,还拖住了随行跟着她的两名小宫婢,不许她们相救。

“哟,我在外面常听人夸这位程娘子有才能又贤淑,说的天上有地上无的,今日怎么做了水鸭子了呀……”

“我看长的也不怎么样,定是会谄媚巴结,喂喂,你倒是说两句好话,我们高兴了,就拉你上来啊……”

“我们还是将她拉上来吧,若是出了事,我们担当不起啊。”

“少废话,适才那一脚不是你勾的吗?”

……

少商轻轻踩水,看着案上那群扭腰摆脑袋的小碧池,内心毫无波动。

凫水这种事说穿了毫不稀奇,其实人体的胸腔有相当一部分是空的,落水后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努力保持仰面向上,躯干部分自然会浮起来,到时尽量抬高下巴,将口鼻露在水面上即可呼吸无碍。会在平静的水中溺亡之人多是慌乱导致。何况她是南方人,自幼会水,来了这里后也常在澡桶里踢腿摆手,适应身体感觉。

过了会儿,案上的女孩看少商在水中镇定自若,竟打算向她投掷小石子取乐。少商哪会等着被扔,何况秋末冬初,池水寒冷,她当下松开腰带和吸饱了水的曲裾,犹如一尾灵活的小鱼摆动身躯,三下五去二的游至另一边岸上。

虽然她不介意只着中衣走回长秋宫,但瑟瑟寒风吹到湿漉漉的身上还是让她打了个喷嚏,那两名小宫婢赶紧飞奔而至,一个脱下外裳给她披上,另一个掏出巾帕给她擦拭。

少商冷冷的看了那七八小碧池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

鉴于她活跃的脑细胞和丰富的‘受害’经验,短短从池中游到岸上这么点功夫,她已经想出了五六个复仇点子,个个又贱又辣,保证既不见血,还让她们永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