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阿父死了!”文修君涕泪道,“他死了!家将部曲死的死,散的散,他生前的势力如山崩塌,只剩下一个幼弟,被陛下立作活招牌,现在活的只比死人多一口气,才能让世人不去说皇帝刻薄寡恩,忘恩负义,靠着吾父的兵马救命,却……”
“阿母!”王姈尖叫,一下跪到母亲脚边,“您别说了,您别说了!”
文修君一脚踢开女儿,犹要往皇后跟前逼近。
少商一下拦在侧坐虚弱的皇后前面,大声道:“文修君!你可知道为何这殿门关的紧紧的,一个人都不让进!你别以为是娘娘怕了你,娘娘是想护着你!就凭你刚才那些话,只要流了出去,你和你的儿女能善了吗?!”
文修君站在当前,冷冷道:“区区一死,难道我怕了?”
“您若不怕死,为何不自己去向圣上提事?”少商张口就怼,毫不退缩,“也不必您费腿脚,我看这个时辰陛下也快来找娘娘了,您等着就是!到时候,你是要涂高山上的风,还是金明湖中的水,您自己去跟陛下说个明白,何必为难我们娘娘!”
文修君冷冷一笑:“好个牙尖嘴利,果然是那竖子中意的婆娘,你们倒是心往一处。我并不怕死,何况陛下也不会让我死。我不过想看看咱们尊贵的皇后娘娘是否还记得吾父的恩情……”
少商忍着怒火,强笑道:“我听闻古人施恩不图回报,也不知道令尊,过世的乾安老王爷,当初收留照顾妹妹一家是否是等着日后回报?”
文修君一时语塞。
少商再接再厉,故作叹息的幽幽道:“唉,乾安老王爷也真是的,当初干嘛不让自己女儿嫁给陛下,这样,今时今日文修君贵为皇后,就能自己向陛下请命了……”
文修君大恚,大大往前一步:“贱婢,你敢嘲讽于我?!”
皇后低声道:“少商!不可无礼!”
王姈看剑拔弩张的气势,嗫嚅着添加旁白:“不,不是的……我外大父和陛下是同宗……”
“啊。”少商愣了愣,这她还真不知道。
她一面暗骂自己听八卦不用心,一面装作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啊。两家要联姻,可偏偏又是同宗,不能婚配,这不乾安老王爷只能将外甥女拿出来了么,唉,我们娘娘这恩情承的还真有些大了……”
“神谙,你就看着这贱婢羞辱吾父?”文修君森森的质问皇后。
皇后咬咬牙,沉声道:“少商,跪下,向文修君赔罪。”
少商毫无负担的噗通跪倒,很端正的向文修君磕了一个头,看的王姈目瞪口呆。
磕完头后,少商朗声道:“适才言及乾安老王爷,是妾的过错,回头妾自领罚。小女子愚钝是人尽皆知的,文修君若不知,不妨问问王姈阿姊,就知道妾究竟有多愚钝了,也请文修君莫要气恼了。”
王姈看傻了。自家母亲发起脾气来那是天崩地裂,王家满门无人敢挡其怒火,眼前的女孩比自己还要小两岁,居然脸不变色心不跳,还能侃侃而谈。
“妾虽不清楚文修君要娘娘办何事,但显见是切切不易之事。”少商跪的笔直,双目向上直视,“前几日,大长公主来看望娘娘,遇上陛下时便请求赐幼子官职,可陛下却说‘闻古之善用人者,必循天顺人而明赏罚。循天,则用力寡而功立;顺人,则刑罚’——后面的话我其实是明白的但还没有背出来文修君您才华卓著必是知道的那我就不说下去了……”
王姈扭着手指,想笑而不敢笑。
皇后原本心境苦涩,此时也忍不住莞尔摇头。
“……最终,陛下没有答应大长公主的请托。文修君,那可是陛下仅剩的姊妹了。娘娘告诉我,当年陛下起事后大长公主可没少吃苦。便是如此,陛下为了遵循先贤的治国用人之道,还是忍痛拒绝了大长公主。您今日逼迫娘娘去求陛下,除了让娘娘为难受罪,并不会有任何结果,是以——”
少商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文修君请回,请您不要再为难娘娘了。”
文修君踉跄的后腿数步,似哭似笑:“果然此一时彼一时,当年乾安王府何等威势,如今竟连一个小吏之女都能对我呼呼喝喝,哈哈哈,父亲,您若是还在……”
“秦失其鹿,而天下共逐之,于是高才疾足者先得焉。”少商也不跪了,慢慢的站起身,“时逢天下大乱,世间俊才以身家性命为注行这天地间第一大豪赌。彼时彼刻,谁也不敢说自己是能成功逐鹿还是兵败身死,文修君以为呢?”
文修君怔怔的站在那里,少商缓缓走过去,顺路将瘫在地上的王姈利落的扯起来一道走,然后将她一把推到文修君怀中。
少商柔声道:“逝者已逝,文修君,乾安老王爷已经去了。可您还活着,您的儿女都还年少,活人终究比逝者要紧。王姈阿姊说车骑将军要将她远嫁,她很害怕,人生地不熟不说,连郎婿长什么样都没见过。您是她的母亲,好歹心疼心疼她……”
王姈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哭着抱住文修君的胳膊,声声哀求。文修君恁刚强的人,也不禁落下眼泪。
——依旧感谢斯塔尼斯拉夫斯基的教诲,少商都被自己柔软的姿态和动情的语调感动了。虽则她心里对这沉浸在往日荣耀中的老娘们十分不耐烦。她就不信了,让乾安老头活过来但是文修君从此得做农妇辛苦操劳田事她会愿意?拉到!
殿内正一片感动时,忽闻侧旁传来一声咳嗽。
少商反应最快,立刻回头去看,皇后其次,王家母女再次。
众人只见从殿侧旁门的雕花屏风后,缓缓走出身着朱红冕袍的皇帝,后面跟随着两名沉默的小黄门,以及……一位身着玄色直裾的高挑青年,凌不疑。
少商脑袋里面顿时礼炮齐鸣,烟花缤纷——她只有两个问题:
首先,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听起的,自己没说什么逾越的话。
其次,宫殿什么要有这么多门呢,侧门,旁门,边门,暗门,还有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果然宫廷是这世上最不保险的地方呀!
第80章
一见到皇帝,皇后少商和王姈纷纷各自行礼,凌不疑也向皇后躬身作揖,只文修君一动不动站在当地,王姈几乎要急出眼泪来,少商却暗暗鼓劲‘王大妈您可千万别跪一定要把这嚣张跋扈的人设绷住了’!谁知她念头刚落,文修君就软下了身子,向皇帝跪下行礼。
少商不屑的切了一声。
皇帝缓缓走到殿内上首,摆开袖袍坐下,凌不疑走过去将呆呆的(等着看好戏的)未婚妻拉过来一起坐到皇帝下首右侧。
皇后跪坐到皇帝近侧,低声道:“陛下来了,请恕妾未曾迎驾之罪。”
皇帝轻拍她的手以示安抚,然后转头向下方道:“适才听见文修君口口声声提醒皇后莫忘乾安老王爷的恩情,可有此事。”
旁人还没反应过来,少商先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妙,皇帝居然从那么早就听见了;她不由得用求救的目光去看凌不疑,谁知凌不疑纹丝不动,目光垂直,只捏了捏她的掌心。
少商暗怒着要抽回小手——宪法规定权力与义务相匹配,所以不帮忙就不给拉小手手!
……但是她丫的抽不动,然后她想起未婚夫那强劲有力的手掌是可以直接捏碎砚台的,那还是算了,宪法这玩意原本就没几个人读的。
文修君原本低着头,闻言抬头,大声道:“宣家姑父早亡,吾父抚恤寡居的姑母,养育其儿女长大,这难道不算恩情?莫非妾连提都不能提了。”
皇帝短短一笑,看了养子一眼。
凌不疑会意颔首,不疾不徐道:“姻亲之间,要论恩情也很难论的清。数十年前,文修君您的祖父曾逢大难,全赖宣氏一族鼎力相助方才渡过生死难关,是以令祖父将爱女许配于宣太公,是也不是?”
文修君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凌不疑继续道:“后来宣太公早逝,宣氏一族是声名略减,可究竟留了家底,不至于让妻女缺衣少吃。是乾安老王爷看世道不宁,才于兵荒马乱中将妹妹一家迁来照看,这不是理所应当之事?!这样的‘恩情’文修君以为值得一提再提么,说出去也不怕惹世人笑话。至于婚配……”他挑了挑纤长的睫毛,看向上首的皇帝,住口不说了。
皇帝佯瞪了养子一眼,转向道:“当初朕与乾安王共举大事,朕曾言歃血为盟即可,是令尊非要以姻亲为盟,可偏偏朕与令尊份属同宗,是以偌大的乾安一族中的女子皆不可婚配。彼时情形,令尊除了将自幼养在身边的皇后许配,难道还有更好的举措?”
少商时不时望向皇后,只见她在皇帝说到‘令尊非要以姻亲为盟’时,脸色瞬时苍白了几分,而皇帝丝毫不曾察觉。
“况且,当年乾安老王爷和陛下结盟不满三年,就欲‘分道扬镳’……”凌不疑说这四个字时故意定了定,文修君低头咬牙,避开眼神。
少商秒懂:丫什么分道扬镳,肯定是想另起炉灶甚至谋反!
“彼时,老王爷种种行径,可不曾顾忌已嫁人生子的皇后娘娘。”凌不疑缓缓的说完。
文修君低头时面带忿恨,抬头时却作出一副哀泣模样:“可是陛下,吾弟如今被国傅看管严厉,饮食起居皆不得自由。想起当年妾有兄弟姊妹数十人,到如今四方离散,只剩下这一个年幼的弟弟,万望陛下看在当年的情分上……”
“铸币权乃国政要事,非你一介妇人可置喙的。”皇帝忽打断道,“你若真有心,为何不让车骑将军在朝堂之上提奏?胜于在这里为难皇后。”
少商在心里给皇帝点了一百八十个赞——王大妈跟您讲感情,您跟她讲礼法,厉害,真是厉害!要知道跟女人一旦讲起感情来,那就没完没了了。而且您老会这么说,肯定是那王大叔早就更换了人走茶凉的老岳父门庭,抱上您的大腿了,当然不肯听老婆的话给小舅子要好处嘛!
果然,提到丈夫王淳,文修君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
皇帝却不肯放过文修君,继续道:“一事归一事,你今日对皇后不敬,言行逾矩,不尊礼法,该如何论罪。论罪藐视……”
“陛下!”皇后忽打断道,面露哀恳之意,“妾身体不适,今日就到这里罢。”
皇帝知道她是想为文修君求情,可他却想打压一下旧这位乾安王女的威风,便沉吟不语。少商亦想,皇后也忒好心了,正该狠狠治一治王大妈才是!
皇后看皇帝这般神色,知其心意,只好焦急的去看养子,目光示意。
少商看见身旁的青年低头轻叹一声,而后,只听他道:“陛下,您今日不是有话要和少商说吗。如今天色已晚,您再不说,她可要退职回家去了,明日……”他轻笑一声,“明日她可休沐了。”
少商脑袋嗡的一声,她做梦也想不到凌不疑居然用出卖自己来给皇后解围!她愤怒的都结巴了:“你你……你怎么这样……”
——这个天杀的王八羔子十八代祖宗不积德的刨坑党,老娘挖你家祖坟上缴国家啦,还是打你七伤拳让你头上青青草原啦,你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果然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她要离婚!不对,她还没结婚呢,她要退货!
她气的眼睛都红了,此时也顾不得痛骂无良未婚夫,忙不迭的朝皇帝道:“不不不是,陛下您别听凌大人胡说,您想对文修君说什么请千万说下去不用顾及小女子!妾不过是针尖小事上无关朝政下无关后宫,文修君铸币权乾安王府才是大事呀。再说了,陛下是金口玉言都开口了怎能被打断呢,这不是断金碎玉了吗!凌大人真是太不知事了……”
饶皇帝一脸威严,此时也忍不住侧头缓一下笑意,皇后不顾眼中含泪,几乎噗嗤出声,文修君也被气笑了,王姈从刚才起就一直一脸呆滞,缓不过神来。
凌不疑忍笑,再接再厉道:“陛下,不如让臣先送文修君母女。”
皇帝侧脸不说话,挥挥袖子算是答应了。
凌不疑朝两名小黄门拱拱手,那两人会意,立刻指挥几名宫婢将文修君母女拖起来往外走去,凌不疑跟着一起走了出去,直至走到殿门外,文修君忽回头,低声道:“帝后养你可真没白养,什么话他们不好说你来说,什么事皇子公主们不好做你来做,真是好鹰犬!”
凌不疑似是被逗乐了,失笑一声,然后径直对一旁的王姈道:“姈娘子,回去后即刻将今日宫里之事告知令尊。令堂如今心智不清,在她心中,郎婿儿女身家性命都不如乾安小王爷过的舒泰要紧,若不加以约束,王家恐要大难临头。”
王姈又惊又怕,眼中含泪,作揖道谢:“谨谢十一郎了,家父常说素日有疑难,多是您不吝援手的。”
凌不疑略一拱手,理也不理犹自怒气冲冲文修君,转身回殿内去了,甫踏入殿内,只听皇帝正用着旁人难以察觉的欢乐语气数落着他亲爱的未婚妻——“……朕点你一句,你的错不在旁处,只错在子晟身上。”
凌不疑嘴角微微一翘,放慢脚步缓缓挪了过去。
少商已急的脑门冒汗了:“凌大人?凌大人……妾对他做甚了?不不不对,妾这十日天不亮起身,天色昏暗才回到家中,哪里有功夫对凌大人做错事啊!”
皇帝右肘支膝,上身前倾:“你再好好想想,事到如今,你居然觉得一点也没有对不住子晟?!可见你居心凉薄!”
少商都要急哭了,慌乱道:“妾愚钝,妾是真的愚钝呀,陛下您再点拨两句。”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她真想不到呀,难道是前几天没让凌不疑亲嘴?不会,皇帝就因为她不给他养子吃豆腐就来训斥她?这世界玄幻了。
皇后看她急的团团转,轻声提醒道:“少商,你想想,你都是天不亮起身天色昏暗到家,每日接送你进出的子晟又如何?”
少商张大了嘴巴,脑袋一片空白,饶她机变称霸俞镇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因为她从来没想过这事!这样看来,说她用心凉薄也不算错啊。
皇帝肃了脸色,沉声道:“你可知这十日来,不论晴雨寒暖,不计繁忙劳苦,子晟都是夤夜出府去程家接你,然后擎灯回府。遇上你高兴时,还让他在程府用过晚膳再走,若是你不高兴了,连顿饭都不予就将子晟赶了回去!”
说到此处,他一拍膝盖,冷声道:“朕来问你,你究竟有无心肝!知不知道心疼郎婿,子晟要你这样冷心冷肺的女子有何用!”
“我我我……”少商张口结舌。刚才她差点就要顺口说‘那您就让我退婚了呗’,可求生欲让她死死咬住了嘴唇。
“你还能算是年幼不懂事,可汝父母呢,也这样眼睁睁看着子晟受苦?!”皇帝又是一掌拍在膝上,重重的仿佛击在少商心头。
少商再也不能结巴了,连忙道:“陛下明鉴,这都是妾无知无识,与家父家母无关。十日前家父被上司召去了邻郡,同一日家母也去了城外,料理置买田地之事,他二人都是至今未归。他们并不知道这事啊!都是妾不好,陛下您别责怪家父家母,他们从来最是修身谨慎,怎会犯这样的过错!”说到后面,她几乎要哭了。
“你还算有几分孝心,知道祸不殃及父母。”皇帝神色稍霁,“那你倒是说说,有几回子晟疲累,怎么就不能让他偶尔夜宿程府呢。”
少商满头大汗的辩解道:“不,不是,这……陛下,这不合礼数呀!”
“哦,你要和朕说礼数,那你倒是将《礼记》背一遍给朕听听。”
“这这这……”这次少商是真哭出来了,皇帝是坏老头,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人家跟你讲礼法,你跟人家讲感情,“呜呜呜,妾没背出来……”
皇后看着犹如困囚小兽般到处碰壁的女孩,又想笑又觉得可怜,几次想开口都被皇帝用眼光拦了回去。
“妾,妾也不是无情,妾实是没想到呀……”少商吓哭了,难得说实话。
皇帝冷着脸:“没想到,就是你心里没有子晟。寻常女娘对未婚郎婿嘘寒问暖还来不及,焉有你这样的。你自己说,该如何是好?”
“都是妾的过错,妾,妾以后一定对凌大人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少商捧着袖子抽抽噎噎的,“以后陛下就请凌大人不要接送妾了。”
“此乃言恶!”皇帝面上虽装的威严,眼中已是含笑,“你这小女娘心里简直无有一点情意!情乍起时,都恨不能日日见面,子晟如是,难道你不是?!”
“那,那……到底该怎样啊……”少商病急乱投医,只能低头央告罪过,“妾愚钝,请,请陛下指点……”她绝望了——您一个日理万机的皇帝这么口口声声讲感情好吗?!
“陛下……”皇后实在忍不下去了,用不满的眼神去看皇帝,“遵陛下吩咐,家宴已设在偏殿了!”
皇帝捻着美须,觉得也差不多,轻咳一声清嗓:“少商,你与子晟终究是要过一世的,以后要好自为之。”
少商哭丧着脸,连声称喏:“妾谨遵陛下的旨意……”
“旨意?莫非朕不吩咐,子晟的情意你就视若无睹了?”皇帝的声线又开始提高了。
少商头皮发麻,连忙哀求道:“不不不,妾说错了,妾以后一定对凌大人以情相待,以诚相待,绝不辜负……”
皇帝这才略觉满意,挥袖起身,悠悠哉哉的离殿而去,走到一半,还回头说了一句:“今夜家宴,少商也来罢。”
少商情商不到位,直觉反应道:“谢陛下恩典,不过妾刚犯了过错,如何好意思再领陛下的恩旨……”重点今天是休假前夜呀,谁愿意周五晚上加班的!
眼看皇帝又瞪起眼来,这次皇后也要抚额了,苦笑道:“少商,听陛下的话。”
少商只能磕头谢恩。
目送帝后双双离去,少商这才看见一直跪坐在自己身后的凌不疑,当即恼羞成怒,哭骂道:“都是你!有什么为何不自己跟我说,害我被陛下狠训一顿!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看着我犯错,然后再看我出丑……呜呜呜……”
凌不疑目光温柔,摸摸女孩哭红的脸颊,觉得她便是如此涕泪不堪也甚是可爱:“你别理陛下,我愿意每日护着你进出宫廷,我们以后照旧就是。”
“照旧?”少商几乎被噎死,“……你觉得我还敢吗?!”
凌不疑垂下长睫,语气忧郁清冷:“我希望有一日,你能自己想要待我好,而不是受了陛下斥责,才想到对我好。”
说完这句,他便形单影只的走了出去,徒留下仿佛反派恶毒女配的少商,全身无力的木然坐在殿内——时至今日,她终于可以说一句,她走过最长的道路,就是皇室套路!
当少商叹到第十三口气时,骆济通笑吟吟的走了进来,坐到她身旁:“适才你都说了什么,那么讨陛下的喜欢。”
“陛下喜欢我?”少商觉得自己进了假的皇宫——喜欢她还把她骂的狗血淋头?!
骆济通笑道:“那是自然。不然怎会让你入席家宴,这是拿你当自家新妇看待了。要知道,成婚之前就能列席的,连太子妃也不曾呢。”
“这,这很了不得吗?”少商愣愣的,“上回我定亲那次,不也是家宴吗,济通阿姊当日也在呀。”
骆济通掩嘴轻笑:“那次不算,不过是你们凑巧碰上了,而且我是去服侍的。哎呀,你去了就知道了。好了,快跟我来罢,凌大人嘱咐我领你去梳洗一番……”
少商呆呆的点头,边起身边道:“好好……不过,陛下真的喜欢我吗,喜欢我什么呀。”
这一回,骆济通不笑了,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商,郑色道:“我想,大约是你又聪明,又天真。”
又聪明又天真,这是什么意思,少商依旧不明白。
——若说她聪明,在皇帝和凌不疑面前她毫无还手之力,若说她天真……和王姈楼缡之流相比,她也不天真哪。
第81章
初代皇室的特别之处,除了没有太后太妃,皇族的亲子感情都还算可以,不像后来的皇帝连自己有几个孩子都弄不清楚。至少如今的皇帝清楚的记得自己每一个儿女的名字年龄配偶,以及精确到月的生辰。
由于皇帝特殊的天秤座风格,哪位儿女来自哪个肚皮比较容易记忆,如果排除五皇子,那么肚皮来源的选项就只有两个。
和许多白手起家的开创者一样,皇帝虽已身居至尊之位,但还保有十分淳朴的普通人民情怀;为了使亲族之间的情意不至于随着地位升高而淡薄,皇帝每隔一两月必要行家宴,有时是大宴——将族中亲属尽皆宣来,甚至搭上几位亲厚的同乡功臣勋贵,但多数是小宴——只帝后妃及皇子公主数人。
今夜便是小宴,而且人还不齐,三公主被勒令闭门思过,连累三驸马也没得出席,越妃照旧神隐——虽入宫进修才十天,但少商已隐隐察觉,这位越妃娘娘基本处于无监管状态,皇帝没空管,皇后不想管。除了必要的公众场合她会和皇后妻贤妾卑做得好戏,其余场合是尽可能避免和皇后碰面。无需请安,不用拜见,导致少商至今还未见过这位娘娘。
为了避免疏离骨肉情分,也没什么嫡的庶的废话规矩,席位一律按照年龄排布。右侧首座是太子夫妇,左侧首座则是二皇子夫妇,次下便是大公主和二公主相对而坐……然后令少商惊悚的来了,接下来坐在三皇子对面的居然是凌不疑和自己?!
眼见高贵的四五两位皇子和四五两位公主居然坐在自己下首,少商只觉得身处云端,两脚悬空,浑身的不自在。她从小就不是好学生,什么文艺汇演主持优秀学生嘉奖思政大会发言那是从来轮不到她的,因为成绩实在进步神速班主任或校长不得不当众表扬,他们那表情都跟生吞了十斤臭豆腐似的。
四公主眼中虽有不平但尚能掩饰,还强笑着朝少商举了举杯;五公主双目忿忿,若非帝后在场估计当面要喷火了,可惜隔着五皇子,这点热度传到少商这里不过是半盆泡脚水。
倒是五皇子眼神在少商身上来回漂移,笑的轻浮:“数日不见程娘子,倒是容貌愈盛了。”
凌不疑眉头一皱,谁知不等他发作,少商即以袖掩口轻笑,驾轻就熟的回道:“承蒙五殿下夸奖,多日不见,殿下似是又长高数寸呢。”耍流氓嘛,当她没见过啊。
五皇子脸色当即从轻浮的纨绔丝带儿僵硬成轻浮的萝卜色,皮埃斯,是胡萝卜。
其实五皇子长的不错,可惜身量实在含蓄了些,今年一十八岁了,非但不能和凌不疑三皇子这个级别比,四公主若每顿再多吃几碗饭没准就能追上了。上回宫筵,少商就听见二皇子对着五皇子又拍又笑,四皇子在旁凑趣的调侃他那垫了好几层的靴底。
鉴于其他皇子都生的人高马大,皇帝的基因显然没有任何问题,原因显然出在娇小瘦弱的徐美人身上——可惜这是个崇尚勇武炽烈的年代,推崇的是男子高大伟岸女子健美丰腴,目前没有娇小花美男的发挥余地。
少商叹口气,其实也没有她这样纤弱娇嫩小美女的发挥余地,也不知凌不疑哪只眼睛抽搐了看上自己。
五皇子原本还想放两句狠话吓唬吓唬少商,凌不疑狠厉的眼神已经射了过来,他只好故作高傲的扭头闭嘴,挑剔宫婢服侍的这里那里不好。
少商扁扁嘴,向上首望去,只见徐美人谦卑的为皇后布菜端酒,躬身屈膝连头都不敢抬,挤的骆济通毫无用武之地,于是她朝少商无奈的笑笑后,自行提早下班了。
少商对着骆济通离去的背影羡慕的叹了口气,凑到凌不疑耳边:“你看你看,徐美人一直在看陛下呢,可惜陛下全没看见,她只好拼命挨着皇后。”
凌不疑没有搭话。只对着女孩粉嘟嘟的耳垂和侧颊看了半晌,烛光下,半透明的肌肤覆着稚气的细细绒毛,又娇又嫩……他慢慢捏拢掌心。
少商浑然不觉,继续兴致勃勃的东看西看——作为宫廷小透明,徐美人也只有这种场合还能稍露个面,不然估计皇帝都记不起她来了。
话说十八年前,宣后与越妃尚未磨合出融洽的相处方式,某日两人前后脚跟皇帝各吵了一架,然后双双紧闭宫门不让皇帝进去,皇帝怒而醉酒,接着就出了徐美人这个‘意外’,继而引发五皇子这个‘意外’。不过根据翟媪透露,徐美人也不算多无辜,不然一个外庭服侍的宫女是如何进到殿中内寝去发生‘意外’的?其中企图借机攀龙附凤的人多了。
不过帝后妃三人,不是秉性厚道就是懒得理她,事后处置了一大批人,再给了个封号就算结案了。
此事的后续影响就是,皇帝的内寝中再无宫婢只有宦者,宣后和越妃也若有似无的达成了默契。即,谁惹事谁买单,谁吵架谁留宿,另一个绝不插手。
当然操作起来是有难度的。据骆济通私下里说,她小时候曾有一次皇帝和越妃吵的差点连南宫值守都听见了。皇帝大怒往长秋宫而来,结果皇后坚决不肯开门,还派人去给越妃拽了一段酸不溜丢的文,气的越妃赤足追过去,硬是将皇帝从长秋宫门外拖回。
听了这段往事,虽然刚被老皇帝训的好像龟孙子,但少商还是对他生出一股敬意。
“其实陛下是个好人呐。”少商望着相对而笑的帝后,由衷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