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惜刀唇角微笑,他有没有留意到这刀法里暗藏的凶险呢?
刀尖一转,忽如冰破雪融,累积的刀势倾泻奔出,如滔滔不绝的水浪席卷而下。潜流化作了巨浪,冲天的刀光笼罩住萧映雪全身。
楚惜刀出手到底比萧映雪老练,借力、布局,屡屡逼得萧映雪要置诸死地而后生。
而今次的对敌,于萧映雪来说,却是极宝贵的一次飞跃。虽然对楚惜刀的益处亦很大,但比不上萧映雪的所得。他前次与柔情谷主之争,便是输在经验不足上,乃至于着了对方的道。
楚惜刀越是相逼,萧映雪受益越大,也越是从中感受到快乐。
两人手上虽斗,眼光流转之际亦在不停交流。目光中夹杂了种种难言的心酸、痛苦、怜惜和赞叹、钦佩、相惜的情感,越是斗得长久,心下越是欣赏对方,越是舍不得这场比试分出结果。
士为知己者死。
古来圣贤皆寂寞!
于这无情世上,寻一有情之人,心灵相通,相伴一生,又是何等不易。
这种知己相交的快乐,有谁能体味,谁能明了?这一刻,似乎忘却了人间种种烦恼,只有惺惺相惜。
如果有一个人,解了你长年的寂寞,给你相知相慰的满足,你便会理解他们之间的情感。
他们彼此之间的剑法刀招虽然还是那么凌厉,却已经没有了杀气。
雪轻芸双眉一皱,厉声喝道:“楚惜刀,你不想报仇了吗?”
楚惜刀心中一凛,目光碰到萧映雪清澈明亮的双眸。他手一抖,狠下心来,手中的刀又添了几分凶狠。萧映雪见他面色惨然,心下也是一般无奈,正戚戚间,却见楚惜刀的刀势猛涨,不成章法的刀舞出了一幅张旭醉后的狂草。
那一种自然的流吐,就像蚕儿吐出晶莹剔透的丝,织成了一面密不透风的网。
又像迎空搏击的鹰,冲击腾跃,用锐利的眼死死跟踪着猎物。
天与地似乎要交融到一起,像一个无情的大口袋,正慢慢收紧,要吞噬一个无法抵抗的对手。
钟离烨眉头紧皱,暗道了声“不好”。雪轻芸的嘴角笑意微露。众人顿觉楚惜刀凌厉的刀意扑面而来,情不自禁倒退了一步。
人人心中都在想,倘若是我,也躲不躲得了这样的刀法?
就连神仙宫的人,也不禁为萧映雪紧张与惋惜。这样的刀法,这样的人,似乎天生就是对手。
眼看刀势越来越疾,袋口越收越紧,众人眼中却不见了萧映雪。准确地说,他仿佛化作了一片云,一阵风,飘忽来去,看不见他的出手,也几乎不能用目光跟随他的踪迹。
他在寻找这天与地的缺口,怎奈天地已渐渐混沌一片,越来越沉越厚,重重的力量压在他身上,使他轻灵的身形渐渐慢了下来。
这是怎样的一种刀法!
这种刀法就好像能改变人的心意,让你把周遭的一切都看作了那无孔不入的刀。
刀!刀!刀!
一刀定乾坤。
天地已被这把刀所控制,没了分界,天就是地,地就天。在这把刀下,人的眼中没有了天地,只有刀。当你看见天地时,天地却都化作了刀。
混沌。
众人不自觉地出了一身大汗。武功差的,虽不明白其中奥秘,也看得头晕目炫。那绵密的刀意几乎渗入每个人的心里,渗入每个毛孔。令人奇怪的是,萧映雪却停住了身形,众人的心仿佛也停了。在那不绝的刀光下,人们还依稀可以看见萧映雪露出的微笑。随意的,轻松的微笑。
然后,他缓缓地递出了一招。
人人都看清了这一招,又都没有看懂这一招。
这一招太过平淡无奇。
就像你昨天刚吃过的豆腐,就像青菜三个铜板一斤,就像你随手扔了一张废纸。完全没有用意,没有任何机心。
然而,这一招又像盘古开天地。斩破了混沌的天地,劈出一道曙光。众人感到天地又恢复了原样,甚至阴沉沉的乌云渐渐走散,有一点亮色摆在了天空上。
在场的众人无疑脸上都写着讶然。只有楚惜刀眼中流露出一抹笑意与赞许,似乎在说:“我知道你接得住。”
两人刀对着剑,剑对着刀,凝固地站着。这是一场难分伯仲的战斗,在没有看到结局前,根本猜不出胜负。
就连萧映雪和楚惜刀自己也不知道最后的结果,即使对自己有必胜的信心。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想结束。
萧映雪既没有想到他会以箫孔的剑气御敌,楚惜刀也没想到他的刀法没有一招是曾使过的。两人更不会想到后来那混沌的刀招与开天地的一剑。
他们忘却了最初争斗的目的,只是为自己能够见识到对方的高招与新招而惊奇欣慰。
因而他们的比试,有旁人体会不到的快乐。
此时两人相距一丈。萧映雪虽破了那刀法,还是被一股力量托住,送离了楚惜刀身畔。距离一旦拉开,两人忽地停止了刀剑,以真气划出各自的气场,对峙了起来。
不是局中人,难以感受到个中微妙的变化。两人都像面对一股气墙,不再是轻易的一刀一剑可以冲破。
相持了片刻,萧映雪忽然动了动剑尖。
楚惜刀立即有了反应,手中刀相应地移动了一下。
两人就这么遥遥地拆招,每每一方轻微地一动,另一人亦是一动。
这一回大家都看得清,却乏味多了。婵娟正纳闷间,听到雪轻芸喃喃地道:“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婵娟轻声问:“宫主,恕弟子愚钝,看不懂他们的招式。请宫主指点。”
雪轻芸直视场中,道:“我本以为这两人的功力只是不逊我宫中高手,想不到竟能精妙于斯,恐怕追赶我也指日可待。婵娟,你比起他们已经逊色许多。这两人都是绝顶聪明之人,更难得棋逢对手,在这场比试中大有提高。若是他们联手对付我们,神仙宫大大不妙。”
婵娟心中依旧不解:“宫主教训的是,弟子……”她赧颜道:“弟子的确没看出那些招式的奥妙。”
雪轻芸点点头,叹气道:“楚惜刀的无形罡气练得不错,你知道吗?”
婵娟惭愧低头:“弟子不知。原来他们在用无形罡气暗中比试。”
雪轻芸道:“不错,而且他们心意相通,对方出什么招,才一动手便已明白,根本不用舞全了。”
她脸色一凝,目光中露出凶恶的神情,又带着旁人难以觉察的惧意。
叶斯然一直冷眼旁观,她不仅在看两人的比斗,还把在场每人的神情都看了够。这一天,她忽然明白很多事情。
看着相斗的两个孩子,她有几分不愿看到结果。
每当她的目光停留在那个曾经深爱过的人身上时,心中涌起阵阵的感慨。
“三十年如一梦,如今都已老了,再计较那些过去的得失,是不是太可笑了呢?”她沉思着。在刚才钟离烨一吐衷肠的话语中,她又看到了当初令她倾心的那种敢爱敢恨的气质。
“兰苑未空,行人渐老,重来是事堪嗟。”她叹息着,在无限的唏嘘中,原本充满仇恨的心变得平静安详。
她正思忖间,场上依旧僵持。萧映雪与楚惜刀两人内力消耗极大,渐渐都露出了疲惫的神情。
第二十三章 兄弟之情
雪轻芸美目一眯,眼中精光忽闪,低声对婵娟道:“吩咐八位殿主和七仙童,一等他们两败俱伤,除了叶斯然以外,我要这里一个不留!”她毕竟对叶斯然鬼道公主的身份有所顾忌,不得不放弃除去这个曾令她嫉恨的女人的机会。
婵娟吃惊地道:“宫主,连惜刀他也……”
雪轻芸的目光中透着无比坚决的意志,盯着婵娟道:“你不要舍不得姓楚的,若是他肯助我们一臂之力,我会放过他。要是他不识相,哼,我会看在你的面子上留他一个全尸!”
婵娟颤抖不动,雪轻芸道:“怎么,你想违逆我吗?你可知道为什么我要你去下这个命令?婵娟,我对你的期望很高,你不要让我失望。”
婵娟垂下头,那些过去的岁月在她眼前空洞地飞逝,曾经是有过微笑的日子啊,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她把惟一的希望押在楚惜刀身上,是的,只要你肯站在我们这一边,宫主就会饶了你。婵娟眼中射出炽热的期盼,让我们再联手一回吧,惜刀!
她知道雪轻芸来之前必是已经交代过八位殿主和七仙童,只等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去杀敌。他们的绝世武功很少有展露的机会,这让很多仙道的高手不满,现在,他们终于找到一个好机会了。钟离烨是仙道叛徒,帮助他的人都该死,这是他们能想到的堂皇理由。
不过这些人的生死又算得了什么呢?在仙道真正大举重归武林之前,这些都不过是开胃的小菜罢了。钟离烨虽然昔日号称仙道第一高手,如今廉颇老矣,连一点家事也处理得焦头烂额,又怎堪神仙宫一击?
婵娟移动步子,正想走去交代仙道众人,一阵狂风忽然刮起,竟伴有阵阵凄凄惨惨的哭音。众人的心一抖,又听见声声鬼哭狼嚎,让人毛骨悚然,有陷入阴冥地府之感。
阴云密布,黑黑的浓烟不知从何处荡来,笼罩四周倍添诡异气氛。神仙宫众人各自取出兵器,心生警戒,雪轻芸更是奇怪,喝道:“什么人?”
“我是你妹子,你难道忘了我吗?”空中斜刺里飞出一个披头散发的雪衣女子,脸上戴着一个鬼脸面具。她脚下并无依附,轻轻飘荡在树梢犹如鬼神。
雪轻芸、钟离烨、叶斯然闻言皆是一惊。雪轻芸冷笑道:“何方贱人,敢在这里装神弄鬼?”
雪衣女凄然一笑,道:“贱人?姐姐,你总是暗地里骂我是贱人,当初你设计害死了我,现在又要害我儿子,你的心太狠了!”
雪轻芸手忙脚乱,叫道:“小贱人找死!谁是你儿子!”手中银光一闪,一道暗器破空飞出。
却见钟离烨中指一弹,一股罡气击落了那枚暗器,他激动喊道:“轻蓉,真的是你?”
雪衣女低低叹了口气:“我已经死啦!我是鬼,一个冤死的鬼。我原以为我失去一个儿子你会放过我,谁知道姐姐你手段通天,我们逃出那么远,你依旧能找到我,在我生完第二个儿子后下了手……”
钟离烨面色大变,踉跄往后退,用手颤抖指着雪轻芸:“她做月子时不是累死的,我……我一直错怪了孩子……你……”
场中大乱。雪衣女柔声道:“惜刀、映雪,你们都是我的儿子,为什么还要再斗呢?”
两人剧震,楚惜刀的刀与萧映雪的剑不由自主落在地上。他们竟是兄弟。复杂感佩的眼神在空中交错,从震惊到激动,从疑惑到相信,两人忽惊忽喜,最后不知觉靠近一起,互相抱住了肩头。
雪轻芸一咬牙,见雪衣女身形飘忽,本想飞身上去给她好看,怎奈钟离烨始终站在自己身侧半丈处,不容她出手。只得恨声道:“好你个轻蓉,死了也不让人安静!可恨你的小鬼命大,把喂的药全吐了,不然那时死的是你们一双!不过你死了就好,你知道吗?我这糊涂师兄以为是你儿子逼死了你,始终都不肯认他,哈哈!你下来看看,这个儿子到如今还叫他亲爹‘师父’呢!”
萧映雪跪倒地上,眼中盈盈有泪,看着远处的钟离烨,轻声道:“师父,你果然是我爹!”
雪衣女幽幽叹气,身子如风筝荡开几分,凄然说道:“映雪,你受苦了。不过更苦的是惜刀,我姐姐把你偷走后,故意丢到大街上任你乞讨捱苦,受尽世人白眼。你长得像你爹,不像映雪似我,你们俩是好兄弟,从今后莫再要分开。”
楚惜刀怔怔地,不敢相信眼前一切,自言自语地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
钟离烨嘶声道:“轻蓉,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你一点都没有变,你为什么不下来?让我再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