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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田一愣,也撑不住发笑,捏拳向齐奢的侧肋一敲,“你什么不好听?偏要听《思凡》。”
齐奢哈哈大笑起来,“现在一想,可真是一语成谶。爷做梦都没想到过,这辈子居然会在怀里抱着个光溜溜的小尼姑。”他笑着笑着,笑到了至浓处,却转淡。将青田攀在自己心口的右手捏起,细细地观察,随后把她赘生着一粒黑色硬瘤的食指抿去了双唇间,“这是被什么给夹的?”
青田笑着将手抽回,捏起拳搁进胸前,“干活儿的时候不小心砸了一下,没什么,就是后来没长好。”
齐奢放开了炙热的搂抱,远离她一寸,“让我看看你。”于是他就看她:她膝盖上褐色的旧疤与粉嫩的新伤,结实得出格的两条大腿,比以往的不盈一握更见平薄的腰身,明显消减的乳,肉直烂出两条凹槽的双肩……然而当他由她赤裸的身体看向她赤裸的头颅时,青田把原本团起的双手伸开来盖住了脸,“别看了,丑得很。”
齐奢的腮角鼓起了硬结,他将她重新揽入怀抱,嘴唇摁在她烫有着一粒清心戒疤的头顶,贴在那儿低语:“跟我说说,受什么委屈了,都跟我说说。”
青田埋在他颈下,闷声闷气道:“没什么委屈,不过就是动动手、做些粗活儿罢了。我在如园胖了不少,这下总算瘦回来了。”
“那些尼姑们都怎么作践你的?”
“嗐,比起当年惜珠的手段来不值一哂,我一出手就让她们甘拜下风,再没谁敢招惹我。”
“你甭总想两句话打发我,好好跟我说说这些日子你都怎么过的,就从咱俩分别的那天。那天,你是怎么离开园子的?”
“没什么说的。”
齐奢把她一撼,“啧!”恨不得直接撼下些陈芝麻烂谷子,好一粒粒捡起来看往事的碎屑。
“就是,那个姚妈带了几个人,让我跟她们走,只不过,只不过,她们不许我带走在御——”青田毕竟是忍不住了,嘴一撇,眼中便泻下涓涓细流。急促间闻得齐奢的气味,便似走失的小动物觅回了家,满腔子悲喜也不会拿话说,光知道扒拽着主人的脸庞、肩、臂、手指,唔哩唔噜地重复着自己单调的鸣叫,“我想你,三哥我想你,好想你……”
齐奢见青田泪人的模样,禁不得满心慌痛,忙以手去收她面上的泪珠子,手指不够拈,便用嘴,便以舌。人不知何时又耸起,身下是个颠倒众生的艳国花魁,是个清规戒律的小比丘,是泪涔涔的喜悦,攒起了眉的大快活。她不垢不净,他不生不灭,她既索取又承受地吞吐着他,他把她爱怜入骨髓地惨烈厮杀。是怆然亦是圆喜,身体忘乎所以地动荡,颠颠倒倒、载沉载浮。濒死的青田腰肢一挺,出现了漫长的窒息,齐奢剧烈地扯动着,像抢救她,像杀死她。
三千众生各有业障,她是他的修行,令他勘破对万物执著的,另一场执著。
青田动了一动,手臂往下要他,他重新低下头,吻。他的指掌揉握着她酥挺的胸乳。没完没了的四臂纠缠、肌肤之亲中,彼此数日来通宵不寐所欠下的瞌睡尽数涌起,仿似只一眨间,就已相拥着沉沉睡去。
茜纱窗外日影变幻,床内的眷侣们睡睡醒醒、醒醒睡睡,有无穷无尽的话、无穷无尽的亲昵要交换。只管把今夕何夕的人世苦楚,皆在副绣帐鸳衾内消磨殆尽。
5.
次日正午,晴照独好。陌上轻烟,叶问莺啭。
自扶风居的后楼上看去,正是这样的好时美景,却有人视而不见,只在楼梯间绕了一圈又一圈,地板子都踩得嘎吱嘎吱响。
“我说周敦你能不能别晃了?”
周敦停下脚步,直赛昨日的一曲霓裳千泪落,一脸真真切切的心焦,“何无为,这都整整一天一夜了,主子还没起,你也不担心?”
何无为把脸斜过一边,稳重沉着的黑眼睛上笼罩着一层稍带冷漠的不屑,“相别半年,干柴烈火舞弄罢了,有甚担心。”
周敦依旧大惑不解,抓耳挠腮,“嘶,你跟我说说,这男女之间,这个,就这么有意思?这天气,也不嫌热?”
“你不有老婆吗?”
“啧,我那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得,我问你也是白问,你又不喜欢女人,老大年纪还不成家,天天只跟什么这个契兄那个契弟的勾勾搭搭,听说王爷的摔角手里头还有一个同你有旧,那么大块头,亏你消受得动!你说我是想吃馒头没牙,你放着一副好牙口偏去啃——嗳嗳嗳你干嘛?真抡拳头揍人不成?”周敦跳着闪开,跑到出廊外另外几名亲兵的身边,一脸坏笑地摇手,“好兄弟,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你甭动气啊。”
何无为狠力一抹下巴郁青郁青的一片胡茬,板着脸拧身下楼去了。
周敦只窃笑不已,仍来在正房门口打着转地踱来踱去。
他的影子映在窗纸上,绿窗油壁的另一边,房内的被铺一片狼藉。狼藉中的齐奢懒洋洋地睁开眼,打了个呵欠,怀里的青田也跟着醒了,黏糊糊的,朝他脖窝里腻。
“饿。”
他低头给她个吻,“饿了吃,想吃什么?”
青田用牙尖把他颈皮子轻叼一口,“肉。”
“那前两天我给你送的饭菜,荤腥你一点儿不动?”
“我有气节,不食周粟。”
“那气节呢?这阵子你气节呢?”
青田在一副艳尼的皮色中,明眸斜睃,朱唇巧笑,“叫你给睡没了。”
齐奢张手就往她腰间搔痒,青田扭动着笑躲,“别闹了别闹了,好哥哥别闹了!嗳,堂堂摄政王,成何体统?”
他笑搂住她,把她受伤变形的右手手心翻开来,用嘴唇温着,“这几个月全吃素啊?”
青田扳起了指头与他数算:“青菜萝卜、白菜萝卜、菠菜萝卜、油菜萝卜、豆腐萝——”
“起来起来起来,”不忍卒听地截断,一手把她往起兜,“起来带你吃好的。”
青田却四肢软沉地扒住了枕头,“起不来了。”
“嗯?”
“我从昨儿早起就没吃过东西,又被你折腾了那么多次,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起不来了。”
望着她耍赖的模样、光溜溜的头顶、颧下的几粒碎斑、鼻翼上鹅脂的腻光……每一分细节,都令齐奢觉出有博大的欢喜生发自心底,就仿如一颗微小的种子发出一棵参天大树那样地日常而神秘。
他俯身往她鼻尖一碰,“那你躺着,我起来叫东西。周敦!周——”
“奴才在!”门外等得望穿秋水的周敦即刻推门而入,喜不自胜地嘻嘻笑,先隔着一幅刺有大簇夹竹桃的银纱帐向罩内一礼,“给王爷、娘娘道喜了。”
再隔一层水墨字画的白绫床帐,应声同时传来了一句满意而威武的“嗯”,和一句羞涩而娇软的“呸”。
周敦奉命传菜,随行大厨不同凡响,竟在此等穷乡僻壤转眼间置办好一桌淮扬大菜:狮子头、软兜长鱼、杭州笋鳖、雪蛤蒸鱼唇、桂花烘鳝糊、菜炒螺丝肉、无锡糖腌排骨……色正香浓、风味地道。周敦亲自戴上白布袖头摆碗设席。青田就裹了件齐奢的闲居道袍盘在炕头,不断吞口水。偏生这半年用惯了庙里的木筷,再举沉甸甸的金镶牙筷,搛什么掉什么,急得乱哼哼。齐奢乐不可支,忙叫周敦换过双普通的乌木银筷给她。青田吃着嘴里的看着碗里的,吃上了碗里的又看着锅里的。齐奢就单看着她大快朵颐啖腥食膻的吃相,笑得见眉不见眼。可过一阵又不笑了,摸摸她天鹅一样的后颈子,填鸭似地开始亲手喂她,只管捡她爱吃的塞去她嘴里,嘴里塞满了,接着再往她碗里堆。青田毫不推拒笑纳八方,直吃到一对轻盈盈的眼珠子都胖出来一圈,就往后一倒,又不动了。
齐奢一边挥手叫周敦撤席,一边倾身去拉她,“吃饱还不起来?”
青田把身上他那又长又大的茧绸袍扯来拽去,哀哀地揉肚子,“吃太饱了,起不来了。”
齐奢连抄腰带托头地正欲把她抱起,手却定在那儿,挨着她颅顶来回摸几匝,“昨儿还光光的呢,今儿就冒茬啦?”
“嗯,”光睁开一眼来眯着他,顽态似一阵不可扑捉的娇慵的风,“长得快,三天就要剃一回,明天就该剃了。”
“剃什么剃?再不剃了。”他心坎里满是怜惜,两臂一收就将人拢起,有些刺心地把脸颊在这些刺人的发尖上擦一擦,放亮了声音,“对了,今儿是七月七,扬州城里过盂兰节,我也带你去小秦淮河放灯吧。”
青田瘫着两手吊在他怀内,头朝后一倒,“我的帽子忘在庵里了,你给我买个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