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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氏以目视将其余诸人一一招呼过去,“还有哪位妹妹对此有话要说?”
顺、容、婉三妃三缄其口,尤其顺妃已是脸色大变,王嫔们也无人接一言,目光惴惴。
詹氏环顾一圈,突然间把手里海涛寿山的茶盏往几上重重地一扣,那“嘡啷”一声在静谧和悦的晨光中听起来分外惊心。“去年八月十六家宴上我所说的话,在座的诸位妹妹都没有忘,独独你忘了,既然你记性这样不好,就该有件事儿让你牢牢地记住。你不是嫌我脾气太好吗?来人,带下去,把她的全副牙齿一起敲掉!”
那王嫔一下就滑落在椅下,冷汗淋漓,“娘娘,娘娘,妾妃错了,妾妃不该提槐花胡同!娘娘,饶过妾妃这一回吧!继妃娘娘开恩,娘娘开恩呐……”
她被架在两名太监的手中一滩泥一般被拖走,空留地下的一把羽扇,纹彩辉煌。她随身的两名丫鬟也吓得瘫跪在地,木瞪瞪地流着泪。
詹氏将两手并放于膝面,冷冷的目光由姬妾们的脸上逡巡而过,“王爷焚膏继晷勤政求治,日以继日、年以复年,大家全看在眼内。身为妾侍,不能为王爷解忧开怀已是失于本分,若有旁人可使王爷的心意略舒,你们该庆幸才是,如何反而饶舌作耗、议论生怨?嫉妒之心乃女子之大恶,一切孽行皆发于此,所谓‘矫枉必得过正’,五年前出了一个寿妃已经够了,我不想在诸位妹妹的身上再看见一点儿影子。”
众姬诺诺离座,一同下拜,“谨遵继妃教导。”
正当一室凛然时,小跑进一个身着五蟒缠胸贴里的太监,将手中的塵尾一挥,“启禀继妃娘娘,慈宁宫圣母皇太后派人特赐彩缎四端、金玉如意一柄、金玉环四个、帑银五百两与——”他嘴里打了个磕绊,续道,“寿妃娘娘。”
詹氏的眉额笼上了一层黑,“宫里来的是谁?”
“是个脸生的小太监,叫全福,说是赵胜公公的徒弟,以前没来过的。娘娘可要传他进来问话?”
“不必了。既是赐给寿妃的,就送到寿妃的院子里去吧,叫她自个叩谢恩典。”
“是。”
那太监又退几步奔出,詹氏做了个手势,堂下的众女才一一平身。婉妃一站起,就小嘴一撅,掸了掸手中的一条柳叶合心手绢,“怎么宫里又赏她东西?从五月到现在可有三四遭了吧,前两日还召她觐见,竟要逾越了娘娘你去呢。”
詹氏的面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厌恶,却单是口气平平地一叹:“龙袍一案也多亏她机警,及时潜入宫中向圣母皇太后通风报信,方能替王爷解危脱困。这些赏赐和加恩是她该得的,以后大家见了她也客气着些,我瞧这位寿妃怕是……”她没接着说下去,只举起手摆了摆,“你们都各自回吧,我一个人清静清静。”
随一阵音色各异的“是”,偌大的厅堂里转瞬只余下三四个小鬟拾掇杯盘,另有一个大丫头在榻下静静地打扇。詹氏一手扶额,抹额晶莹的宝珠下,额角有极其细淡的纹,是一位中年女子的富贵与闲愁。
而那使得詹氏烦愁不已之人,却也一脸愁情地困在自己的绣房中。房间里是一色朱红细工的红木家具,地敷氍毹,屏围纱绣,但已陈旧而黯淡。只有纱窗下的一张雕漆桌上摆满了辉煌丽泽的金银锦缎。香寿在桌前纤身而立,雪白绝尘,她身畔的姚奶妈则黑衣黑裙,嘴里说着一口土话,叽叽嘎嘎个不停。
说了好一阵,香寿以叹作答,“奶妈,这样又有什么用呢?”
“怎么没用?”姚奶妈也将扬州话改作了半生不熟的京腔,“一定有用。且不说太后赏的珍宝,就上一回得召进宫的荣宠,也够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受的!要不是这样子,周公公还不肯收咱们的东西呢,我一会子就再托人把这些银两送与他。”
“可都一个多月了。”
“娘娘,你信我的,迟早能行。”
香寿哀哀地望了姚奶妈一眼,终究只一声:“唉……”
见泪痕。
新月初升,月光自接干交柯的重阴密树间洒落,照见一名行色匆匆的小太监,他手中抱着门簿函牍进了风月双清阁的院门,正要朝上房回事,却被门廊下的婢女轻声拦阻:“有什么事儿晚些再回,王爷正在里头和娘娘说话呢。”
小太监把舌头一吐,退去了廊外。
内堂的红绡明灯之间,齐奢同詹氏对坐品茗。詹氏微丰的脸容上含满了笑意,几乎带着些深静的缠绵,便如松枝上的菟丝花。齐奢则是远松的四季常青,一脸刚正,假如稍见一丝柔软,也不过因为疲累。
他合拳抵在嘴前,低嗽了两声。
詹氏默默地看着,轻轻一叹:“眼见早晚秋凉了,王爷虽向来身子健壮,也不能大意。府里头顺妃妹妹那儿的冰糖枇杷熬得最好,极是滋阴润肺的,王爷去和她讨一碗吧。”
齐奢半欹了身子,把炕头的一只茶末釉贴花枕摩挲了两下,“怎么才说一会子话,你就急着赶我走了?”
“王爷久不到后头来,这一回来就在我这里耽搁了半晚上,未免把其他人晾在一边。顺妃毕竟位居侧妃,王爷也该有所顾念。”
“我还好些折子没批呢,进来就为了看看你,一会子还得回和道堂去。”
“回和道堂的路上不是正好经过顺妃的春和景明轩?王爷就顺道进去坐坐。她那个人爱有个小心眼儿,回头知道王爷过门而不入,不是成心叫她不好受嘛。”
齐奢偏脸望了望詹氏,就点点头表示同意。
詹氏一笑,转脸向下头交代道:“瑞芝,去叫人把那两盏大水晶玻璃提灯拿出来给王爷照着轿子,别又像上回似的,轿夫让石子绊了脚,险些把轿子弄跌了。”
大轿出了院门,便向顺妃的寝殿而来。
下了轿,齐奢却见除了顺妃,婉妃也自廊下款促着湘裙,同把他迎上殿。顺妃云鬓半卸,只横着抹金嵌宝四季花钿,婉妃却是粉面梅妆,装扮得一身华彩,各自婆婆娑娑地一礼,“妾妃参见王爷,王爷万福。”
齐奢含笑落座,将手抬了抬,“都免礼,我倒来对了,刚好婉儿也在这里。”
顺妃跟着他在大榻的另一头理裙而坐,冷声冷气道:“长夜孤寂,我们姐妹常常在一起夜话排遣的。只是今儿是什么好日子,怎么王爷也有功夫想起妾妃来了?”
丫鬟搬来了一张紫檀绣椅摆去榻边,婉妃就在椅上坐下来,把一条双凤压花的手绢往嘴边一掩,“王爷不来顺姐姐抱怨,来了还抱怨,王爷你快哄一哄。”
齐奢只微微一笑,“朝中事情太多,好久没空过来,我知道你惦记着我,所以特地来瞧瞧。”
“说得可真好听,‘特地’?多半是从继妃娘娘那儿去和道堂,路过妾妃这里吧。”顺妃耷拉着两只方方正正的大眼睛,是撂过一边不提的口吻。
“你这人简直岂有此理,”齐奢笑着接过侍婢的奉茶,拈着盖盅轻吹了一吹,“可不是才婉儿那话?不来你抱怨,来了还抱怨,就没一点儿好脸色。”
顺妃尖诮一笑,“妾妃的好脸色值什么?出了这门,外头有的是好脸色,只怕王爷看也看不过来呢。”
“我说你哪儿来这么大气啊?要不这么着,今儿我且把公务放一放,刚好婉儿在这儿,咱们再把容儿也叫来,四个人抹雀儿牌。等你赢够了我的钱,气也就消了。”
“才还说‘特地’来瞧妾妃,一转眼就成来抹雀儿牌的了。”
“那你想怎么样?”
顺妃把脸掉向一旁,“虚情假意地问什么呢?又不是妾妃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这话说得很重,令齐奢一下子就板起了面孔,“婉儿还在边上呢,我也低声下气地给足你脸面了,你可别不识抬举。”
婉妃赶紧立起身子来,软语喁喁道:“顺姐姐这一阵想王爷想得苦了,才当着妾妃的面儿说着说着也要落泪,不过是向王爷耍耍小性。继妃娘娘以下就属顺姐姐为尊,王爷也是格外娇惯姐姐的,让她两句也就完了,怎么倒真和她怄起气来了?”
齐奢强抑着脸色,短短吁了一口气,“我一片好心原是为大家取乐,她倒处处给我钉子碰,说一句驳一句,算是哪出儿?”
顺妃眼望着一隅的某只青白梅纹瓶,淡淡接过了话锋,“王爷的取乐原和别人不同,妾妃们坐在一块说说话就是取乐,王爷却要吃喝嫖赌门门都到才算是取乐呢。”
婉妃的眉头一牵,“王爷,姐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