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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坐定,就在戏单子上圈了查六郎拿手的《白水滩》,偏生前头还有客人所点的《刘二当衣》正演着,唱来唱去也没完,其余茶客都看得哈哈笑,只有蝶仙正眼也不往台上瞅,只管一个劲打扇子。曹之慕陪她在二楼的包厢里待了一刻,忽凑过来说:“我恍惚看见一个熟人,要去打声招呼,你先坐,我过一会子就来。”
他离了蝶仙下楼,却并不往人群里去,反悄悄地来到一楼的一间小雅厅中。
一个人坐下不久,就见贴身的小厮又领进一人来。那人身着扎靠,满脸涂着油彩,高鼻长眉,丹唇白齿,一进门就行了个大礼,“小人查定奎给曹公子请安,不知公子叫小人来有何吩咐?”
曹之慕一向亲善有礼的脸此刻又沉又冷,他向查定奎查六郎招一招手,又向小厮摆一摆手。于是,查六郎趋身向前,小厮则隐身退后,从外关住了房门。“叮叮咣咣”的锣鼓声中,谁也猜不到,一名妓女的客人与一名妓女的情人间会有怎样的一番对话。
总而言之,两刻钟以后,那妓女只听见说:“公子有些生意上的急事儿临时要赶去大兴县一趟,说是不能陪姑娘用饭,晚上也不住局了,叫姑娘别生气,明日再与姑娘细细解释。”
蝶仙斜了曹之慕的小厮一眼,不怒反喜,极和气地挥一挥手内的扇子,“哦,我晓得了,叫你公子放心去,你也好生服侍着,我一会子看完戏就回去。”
原来蝶仙恋着查六郎,本就有些嫌曹之慕在旁碍手碍脚的,这一下竟是求之不得。曹之慕前脚走,后脚池子就响起了叫好声,上场门的帘儿一打,只见查六郎所扮的十一郎双肩扛着一根白蜡杆做扁担担着行囊上了场,一双佻达的吊梢眼满场一扫,就遥遥地定在了蝶仙的面上,若有似无地抛一个眼风。蝶仙此刻身边只陪着几名自个屋里的丫鬟,正是无所顾忌,将身倚住了木栏杆,把手内的扇子半遮面,嘴巴向下努一努,暗度檀口之香。短短一个亮相、几句唱词间,两人的眼神已如对花枪般你来我往了好几个回合,热闹非凡,有些懂行的看客都瞧出了些门道,频频往蝶仙这边的楼座张望。蝶仙有日子不见心上人,饥渴难耐,又素来是个风流大胆的性子,反而愈发地眉飞色舞。有人笑赞“真是一对漂亮璧人”,也有人唾骂“优伶妓女,男盗女娼”。
散了戏,又一出新的《山门》在台上唱起来。蝶仙飞眉丢眼了一场也是略觉疲惫,只向后靠着官帽椅,把一盏凉茶慢慢地呷着,忽然只听背后的门帘轻轻一响,“给姐姐请安。”
蝶仙惊喜地回过头,但见查六郎已卸了妆,一张清水脸不过十七八年纪,白皙俊秀,笑嘻嘻在那里睐着她。她也笑起来,掉过扇柄向他的头顶一叩,“惯会耍怪的小鬼头,瞅着今儿我身边没人,就敢这样放肆。”
查六郎凑前两步,贴在了蝶仙耳边,“好姐姐,这些日子不见,还以为你忘了我呢,想也想死人了。我已同班主告了假,只说身体不适晚上不唱了,姐姐若有空就还来杨梅竹斜街找我吧。”
蝶仙丰厚的红唇有曼妙的一收缩,伸出脚尖踢了踢查六郎的脚尖,“人多眼杂,你别在我这里耽搁了,快下去吧。”
再往后的戏,蝶仙简直是如坐针毡,千盼万盼盼到了天擦黑,下楼就一头钻进了车内。杨梅竹斜街是查六郎的住所,从前二人媾会都在那里。蝶仙下了车,见一猿臂蜂腰的身影正在照壁前翘首以盼。她令一干丫鬟守在外厅,同查六郎挽手共入内房。门一关,半句话都来不及说,嘴巴已堵在了一起。
仿似大旱之望云霓,云雨一至,心花俱放。
蝶仙呻吟着长吁一口气,通体舒泰。她翻过身,白与粉嫩的胸口爬过一缕漆漆的发,似欲望的蝮蛇。查六郎与她并头而卧,捏着她一手,一下下地吻着她的手背、指尖,吻到冰凉的什么,擎起蝶仙的手细观了一回。
“姐姐,这戒指是新的吧?这般好看。”
蝶仙两眼半闭,酥酥地眼皮子一斜,斜见右手中指上那三色翡翠戒,遂拔出了手一笑,“怎么,你这小毛猴又想骗我的东西不成?”
查六郎则斜起了他薄厚宜人的嘴角,“我好些个师兄师弟都有侯府官门的姨太太偷偷做相好,总把她们送的那些个定情之物,什么翠玉镯啊、宝石簪啊拿来显摆,就我,我只对姐姐你一人有情,并不屑和那些女人勾搭,所以什么拿得出手的都没有。我瞧姐姐这戒指贵重非常,若肯借我去与他们开开眼,叫我也扬眉吐气一回,我就做牛做马也报不完姐姐的大恩。好姐姐,只借我一天,我明儿就给你送回来。”
“我才不信你的鬼话。上回说借一百两银子填债,三日就还我,这三个月可都过去了吧。”
“哎呀姐姐,人家一直手里吃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若真催着要,我明儿就去一趟帘子胡同,反正我有个唱旦角的师弟在那儿当暗门子,我叫他也替我找个主顾,做一夜相公也就还上了。”
蝶仙瞧查六郎一脸的赌气,不禁“哧溜”笑出来,“得了,我开一句玩笑你就认真了。”她翘起了兰花指,再一次将手递在他面前,“拿去吧!只这个不比别的,是姓曹的才买给我的,你只记着千万还我,别给弄丢了,我自有其他好的给你。”
查六郎英俊的少年脸庞立时盛开了笑容,仿如玉山朗朗。他托着蝶仙的手,将戒指分分褪下,套去了自个的小指上。“亲亲的姐姐,我做梦也不敢想你这样仙女一般的人物居然会和我要好,还待我这样好,我该怎么配得起你呢?我的好姐姐,我心里爱你爱得都说不出怎样了,让我好好地谢谢你吧!”他一手抚过蝶仙的脸,另一手环过她的腰,接着他就纵身而上,身姿矫健而瑰丽。
一展微黄的竹席上,汗渍、水痕点点飞印,蝶仙的整个身体写意着癫狂。她的手往上攀住了枕,空洞的中指上,戒痕新鲜。
7.
良宵易度,一刻千金。早又是晓风入户,红光满帐。
怀雅堂后楼正对的两户的两顶帐中,蝶仙先睁开了眼。昨晚与查六郎的密会后,她意足身倦,回到怀雅堂不过勉力应付了一场酒局就蒙头睡去,醒来见时辰尚早,拉了拉被子,又入好梦。
跟着在另一户的另一顶帐下,另一人也张了眼,一眼就看见床边所坐之人:素衣素裙,缟袂飘飘,头发往后齐梳着,全无一丝插戴。孙孝才一惊,怔望着对霞,“你怎地打扮成这幅模样?”
对霞一夜未眠,脸盘就愈觉瘦了些,更显得一双眼睛又深又大,粼粼地动着层水光,“你泻了一晚上,再这样下去人都要坏了。都说药王庙的仙方最灵,我才已沐浴更衣,现在为你去求一副,吃下去保管就好了。”
孙孝才憔悴不已,脸上筋骨的轮廓都露了出来,“不要去了,那些个仙方都是些吃不好、吃不坏的东西,求来也没什么用。”
“方子上的药自是吃不好也吃不坏,可吃的却不是那几味药,是药里的诚心,心诚则灵。你好好休息,我求过方子就回来。”
孙孝才本欲再劝阻两句,却心力不支,口涩舌软,只得一合眼由对霞自去。
这一去竟去了一整天,孙孝才也又腹泻了一整天,虽有满房的丫头们,却总觉不如对霞服侍得周道妥帖,故此苦苦地等着她回来。怎知左等右等,一直等到了夕阳西落才见其姗姗而返。孙孝才人在病中本就心情奇坏,喷着唾沫腥子便骂:“你个没天良的娼妇,把我丢在这里,倒自己出去逛得快活,你竟不要回来,让我死在这里便算了!”但因太过虚弱而声若游丝,骂不出一分气势。
对霞挨了骂,也没说什么,倒是丫鬟兰蕊两眼一瞪直冲来床前,“孙老爷你不要冤枉好人!我们姑娘去庙里见了方丈说了你的病情,方丈掐指一算,说这病多半是阳寿猝尽,阎王爷来拿人的,叫姑娘不要管。姑娘苦苦哀求,又花了三百两银子,方丈才肯指一条明路,除非姑娘愿意在药王爷跟前跪够整整三个时辰,许愿折寿十年,才换得回孙老爷你一条命!你瞧瞧,孙老爷你自己张眼瞧瞧!”
兰蕊一头喊,一头就掀开了对霞的外裙,所露出的白纱裤上但见灰秃秃的两块,还夹杂着几丝红痕。“姑娘为了在神前自请折福减寿,把两腿都给跪破了,老爷你不谢一句也就算了,反过来还要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