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尘埃突然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呆立在原地,不敢动不敢言语,更不敢转头看身边的人一眼。
那个熟悉的声音,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里。她生怕她动一下,便会从梦境里醒来。
可是莫天赐却不放过她,闲适地望着站在她身边的男子说,星沉,你要以什么样的身份替她喝呢?前男友…还是…
他的表情看似无辜,说出的话却句句像淬了毒的针,密密匝匝地扎在她和他的心上。
够了!莫天赐!她不想再听下去,尖锐地打断他的话,我喝。
前男友——这三个字,真是极大的讽刺。所有的前度,提起不是过错便是错过。以前她从没想过这是她和魏星沉最后的关系。
她不看他,接过酒杯,仰头准备干下。突然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横空劈来,毫不客气地打掉她手上的酒杯。
她手上一痛,还没看清来人,耳边已有声音在开骂,我操,莫天赐你这个王八蛋,你明知道陆尘埃喝酒过敏,端这么大一杯,她就算不进医院也得毁容,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浑蛋,当年还吹多爱陆尘埃,我瞎了眼才让她跟着你走!
美艳的俏脸,火暴的性子,陆尘埃不可置信地看着来人,骆翘?!
骆翘接着把战火转到一旁脸上悲喜难辨的魏星沉身上,你理这个疯子干什么!你日思夜想的陆尘埃现在不就在你眼前?你直接拐了她走人啊!跟莫天赐这个浑蛋唧唧歪歪什么!
接着,骆翘喘了口气,转头看着一脸痴呆的陆尘埃,操,你长了这么几年怎么还这么副傻鸟的样子,他敬你酒你就喝,这种段数的酒,够资格拿来敬你陆尘埃吗!
说着骆翘一拳招呼到她肩上,看什么看,人间蒸发几年就不认识我了?!
陆尘埃震惊地看着瞬间改变整个场面的女王,又高兴又心虚地喊了一声,骆翘…
从她不告而别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大概失去了骆翘这个爱憎分明的朋友,她觉得骆翘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离开。但没想到,隔了几年,她竟然在这里碰到骆翘。
哼!骆翘白她一眼,能耐了,回来也不知会一声!要不是刚听一姐们儿说你在这里唱歌,我几百年都没踏足过这种清吧了!我还以为姐们儿骗我,原来你真在!
我…我前几天刚回来…陆尘埃尴尬地看着骆翘,想解释点什么。
骆翘特体面地不给她难堪,拉着她的手亲热道,好啦好啦,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不告诉我,自有你自己的原因,我知道你还活着就行了…哎,说实话,这几年我快想死你了。怎么说你得补偿我点什么,比方说吃顿饭安慰下清瘦的我,或者是买个Hello Kitty讨我欢心什么的。
陆尘埃笑了,骆翘这几年真的一点都没变,说话还是像放炮一样噼里啪啦一大堆,还是喜欢Hello Kitty那个大脸猫。
好啊。陆尘埃松了口气应着。
两个叙旧的人早已忘了身边还站着两个极品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两对贤伉俪在叙旧。
在一旁一直观望正担心出什么事的陈烁适时凑了过来,跟骆翘开玩笑道,夜场女王,竟然来蜉蝣照顾生意啊。转而对着一直没吭声的莫天赐和魏星沉打圆场道,嘿,今天什么日子,大家竟然都在,要不我做东,大家聚下?
陈烁搓着手,环顾周围。
那敢情好!骆翘开心道。
莫天赐双手环胸,讥诮地吐出几个字,好啊,奉陪到底。
魏星沉看了一眼陆尘埃,沉默地点了点头。
最后大家的目光都落在陆尘埃身上,陆尘埃当然无话可讲,那就聚呗。
既然这样,陈老板也不用破费,莫天赐突然说,到我地盘好了。
聚会地点是皇朝。莫天赐名下的一家休闲会所,才开不久就在市里红透了半边天。
临行前,莫天赐突然不怀好意地环顾了一下众人,满脸微笑着问魏星沉,星沉,叫上女朋友一起啊,大家不是不认识艾而蓝…
听到艾而蓝的名字,陆尘埃一怔…
提那个扫兴的女人干吗。骆翘不屑道。
莫天赐笑得一脸无辜。
正在这时,像是验证莫天赐话似的,魏星沉的电话突然响了。
莫天赐扬起嘴角,看吧,我说有猫儿腻,追踪电话来了。
魏星沉接起电话,并没有躲开他们,对电话那头的人温和答道,嗯,没有…在蜉蝣…尘埃回来了,大家准备聚下…嗯,皇朝…那待会儿见。
走吧,上车吧。骆翘假装没听到,沉着地拉着陆尘埃上了陈烁的车。
陆尘埃低头,顺从地坐在了陈烁的车上,心头却仿佛笼罩了一层浓密的乌云。
艾而蓝…魏星沉…原来他们…
陆尘埃忽然有些心灰意冷,她一直以为自己对魏星沉的意义,跟他对她一样重大,这也是支撑她回来的勇气,但是此刻,她却有些怀疑自己,甚至是害怕。
她像一个守株待兔的小孩,以为重新回到原地,便能等回自己的爱情。
但当她站在原地时才发现,时过境迁,是这世上最残忍的词语。
骆翘看着好友眼里的凄惶,刚想出口安慰,陆尘埃已经笑着开口问她,现在过得怎么样?眼里转而平淡如水。让骆翘误以为是自己刹那的错觉,也压下了心中的话。
伸了个懒腰,骆翘顺着话题开始喳喳呼呼地跟陆尘埃讲她在医院的护士工作。
我毕业后就被我妈抓去了医院,你不知道我这张美艳的脸让我吃了多少苦头,每个病人来看到我这张脸都觉得我是走后门进来的,操,就跟我脸上刻着“学术不精”四个字似的,个个都躲着我走。不是跟你吹,我是我们科扎针最准的护士。我这信誉积累得可真是辛苦,先是别的护士扎针不准,喊我去扎,到积累到了回头客,再到大家的口碑相传。我觉得以这辛苦过程我就算是开一饭店也发了。
陆尘埃笑了。
骆翘说,你别不信,改天你去医院我给你扎一针,保管你感受到我润物细无声的优待。
你呢?骆翘蹭了下她的肩膀,你这几年干吗呢。
也没干吗。陆尘埃说,你知道我爸妈其实对我没什么大指望,就希望我过得开心。当年毕业我跟他们说在比较远的F市找了工作,他们没办法,就放我出去了。这几年也只是做了些乱七八糟的工作,不提也罢。反正一天一天过日子。陆尘埃真心道。
这时,前面一直沉默的陈烁却转过头说了句特文艺的话,他说,陆尘埃,你只是在别人的城市,张不开自己的翅膀。
一路跟陈烁,骆翘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
到皇朝时,魏星沉跟莫天赐已经停好了车,艾而蓝也站了在门口。
陆尘埃下车一眼就望到了艾而蓝,其实离开A市后,陆尘埃最常见的人是艾而蓝。在电视上。
毕业后艾而蓝去了卫视台做主持人,而A市的卫视台在全国又数龙头,所以她经常能在电视上看到艾而蓝,特别是近两年,她主持的娱乐节目在全国红到爆。
艾而蓝比电视里更瘦,而整个人也带着明媚的妩媚。
她看到陆尘埃跟骆翘,特亲热地跑了上来,尘埃,骆翘。
骆翘冷哼一声,没有理她。陆尘埃冲她点了下头。骆翘在身后拧她一把低声道,干吗理这个人。
陆尘埃笑了下,她永远都做不到骆翘的爱憎分明。
站在电梯里,陆尘埃看着满身荣华的艾而蓝,她比大学时更懂得装扮自己,也更懂得自己所要的东西。
她如今是红透半边天的娱乐女主持,开着名车,住着豪宅,再也不像以前一样需要依傍她跟骆翘而获得某些被认可的价值。
但不知为什么,此刻陆尘埃还是很怀念她们那时的时光。
大一时,她跟骆翘是好朋友,接着,跟着社交达人骆翘认识了艾而蓝。
之前她知道艾而蓝,被评出的系花,舞会上她也见过她,穿了条白裙子,站在那里跟仙女似的。
她跟骆翘还在为买一千块的包肉疼得吃俩月泡面时,艾而蓝已经背上了动则上万的香奈儿烟视媚行,学校里盛传她父亲是高官,家里豪华车数辆,她每年都会去香港采购一次。
但艾而蓝却一点架子都没有,她可以陪她跟骆翘逛地下商场,也会跟她们挤一起拍幼稚的大头贴,她们一起买的十几块的小玩意儿她毫不犹豫地挂在了昂贵的包上,一点都不嫌弃。而且她善良,每次路过天桥都会给乞丐钱,面值五块十块不等。最难得的是她每个月会去福利院做义工。
陆尘埃觉得,艾而蓝漂亮、温柔、善良,完美得跟个天使似的。
骆翘也说,以后谁娶了艾而蓝,祖坟上都会冒青烟。
而学校里追艾而蓝的男生更是从经贸系径直排到了生物系。
艾而蓝虽然断断续续地有跟不同的男生约会,但是她从来都不与他们发生任何绯闻关系。她说她只想找个能愿意跟她共度一生的人。
当时陆尘埃跟骆翘嘲笑她,长这么漂亮,思想这么老派。
艾而蓝特别孝顺,每周都会回她在A市的姑妈家。她开保时捷的表哥来接她。
艾而蓝说她姑妈身体不好,但很疼她,所以她希望多照顾她。
于是在陆尘埃跟骆翘心里,艾而蓝头上又加了一个仙女光环。这些光环一层一层叠加到大二,以一种绝对毁灭的姿势被引爆了。
那是大二刚开学,全校正沉浸在喜洋洋的热烈气氛里,学校论坛却突然爆出一张照片,帖子有个引爆全校眼球的标题——仙女系花艾而蓝男友浮出水面,有照为证!
大家都知道,艾而蓝自入校以来,拒绝过的人可以组一个加强连了。所以这个帖子的点击率翻得比中国物价都快。
照片上,艾而蓝跟一个男子在接吻,男子紧紧地搂着她,因为个头有点矮,所以接吻时甚至还微微踮着脚,而且男子的容貌普通,身材微胖,艾而蓝却状似陶醉地闭着眼。他们身边,停着一辆保时捷。
陆尘埃跟骆翘看到照片时,帖子已经跟星星之火一样燃遍整个校园。下面的评论恶毒无比。
而自从这个帖子传开,艾而蓝就消失了。但年少时的陆尘埃跟骆翘,心怀天大的义气和满腹的善良。她们立马觉得艾而蓝被人陷害了,且照片背后必有隐情。
所以她们当时一边联系艾而蓝,一边注册马甲在论坛和人对骂。那是她们第一次觉得网络腥风血雨,人性丑恶。
后来回来的艾而蓝也没有让她们失望,艾而蓝流着眼泪跟她们讲了事情始末。
艾而蓝说照片上的男子确实是她表哥,她跟表哥一起长大,表哥有什么好东西都会送到她面前。表哥大三的暑假,去她家玩。因为他是书呆子只懂得念书,所以长大后的艾而蓝不喜欢跟表哥玩,为了气表哥,晚上还故意偷偷跑到酒吧玩。但回来的路上,被一群痞子调戏,而且他们对她动手动脚。是后来赶来的表哥救了艾而蓝,为了保护她,还和那群痞子动起手。
但表哥怎么会是那群人的对手,那晚被一人拿石头砸中脑袋,送到医院缝了十针后,精神不太好,经常生病,而这时表哥的女朋友也离开了他去了国外。表哥更是大受刺激,这几年虽然按时复诊恢复了许多,但也时有不清醒的时候,便会将艾而蓝认成是他女朋友。而艾而蓝对表哥的愧疚之心,便使她常常迁就表哥。
陆尘埃跟骆翘听完这个故事更心疼艾而蓝了,她们想着各种各样的解决流言飞语的办法,甚至到最后还跟那些背后说艾而蓝坏话的人动手打架。
但大二上学期过完,艾而蓝的谎言却被她自己拆穿。
那是冬天,天气异常寒冷,久不下雪的城市也下起了雪,她们开心地在寝室空地前打雪仗,堆雪人。
但晚上时,艾而蓝却躺在床上捂着肚子痛得一塌糊涂。
起初她跟骆翘都以为艾而蓝是因为受凉发烧了,但后半夜艾而蓝忽然呻吟不止,骆翘妈是医院主任,所以骆翘平时对市医院挺熟,立刻打了急诊电话把艾而蓝送到医院急诊部。
那些护士检查后,直接把她拉进了妇产科。当时骆翘还气得冲护士发起了脾气说,这不是乱来吗,她又不是生孩子,朝妇产科推什么?!
有个小护士是新来的,不知道骆翘是她们主任的女儿,直接白骆翘一眼说,你这话真稀奇,她宫外孕不朝妇产科推朝哪儿推?
骆翘愣了,陆尘埃也愣了。
虽然骆翘上课不多,但怎么着她从小就在医学世家浸淫,联想着艾而蓝前后的反应,眼色一暗,脸立刻冷了下来。
而陆尘埃,压根就是第一次听到宫外孕这词儿,她哆哆嗦嗦地问骆翘,这什么意思,没生命危险吧。
骆翘冷笑,流产而已,能有什么危险。
那天进医院前,陆尘埃因为担心,拿艾而蓝手机跟她表哥打了个电话。
就在她跟骆翘在外面等手术时,艾而蓝表哥赶到医院。一听说艾而蓝是宫外孕,做了让陆尘埃跟骆翘都惊讶的举动。
他转过身操起手边的电话拨了号,对电话那头人以A市的方言开骂,你他妈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骗老子…你之前说给老子介绍的这个女的是处女,我告诉你,医生说她打胎打得都宫外孕了…别跟我废话,我明天找你算账…
如果在听到护士说的话之后,陆尘埃跟骆翘有了怀疑,那么在听到表哥这番话后,她们终于无力地接受了现实。
而那个表哥大概觉得面上无光,转头竟然开始挖苦陆尘埃跟骆翘,你们这些女大学生,个个为了钱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装得再清高,到卖的时候还不是明码标价…
骆翘气得跟男子大吵起来。艾而蓝一直把表哥说得善良可怜,且是一个有良好教养的富家子弟。
但那天面对那个满口脏话的男子,一切真相大白,艾而蓝口中她所谓的表哥确实压根就不是她劳什子表哥。只不过是包养她的金主,暴发户,文化程度不高。
这也是为什么骆翘每次开玩笑说想拿表哥的保时捷练手,艾而蓝慌张地变换话题的原因吧。
只有她跟骆翘这两个傻瓜,才会相信艾而蓝曾编造出的让她们感动得痛哭流涕的故事。
接着,艾而蓝宫外孕的消息不知道被谁小范围地传了出去,于是一时间学校里关于艾而蓝的流言飞语更甚,甚至还有人八出她以前在C市念高中时的丑事,说她以前的裸照在班上男生手机里流传,她勾引过老师。
只不过这次,没有人再出去维护她了。骆翘说,每个人都有秘密,我没想过偷窥她的秘密,但作为朋友,她隐藏得太深就没意思了。
想什么呢。骆翘撞她一下。
没什么。她笑了下,从回忆里拔出身,转眼已经到了皇朝大厅。
莫天赐转头看他们,问,去几楼?
皇朝总共分为三层,第一层吃饭,第二层洗脚,第三层唱歌。
陆尘埃看了骆翘一眼,骆翘回望她,仿佛立刻猜透她心里想什么似的,快言快语道,唱歌吧。
她舒了口气,还是骆翘最了解她,她最怕大家坐在一起吃东西面面相觑的感觉,唱歌好歹有个音乐能打破尴尬。
莫天赐点了下头,旁边一帅哥便立刻把他们朝三楼领。
正在这时,陆尘埃电话响了。她看了眼电话上闪烁的“楚”字,犹豫了下说,你们先上去,我接个电话。
骆翘笑得像只贼头贼脑的狐狸,接什么电话还不能给我们听到?
她笑着拍了下骆翘,示意她赶紧走,然后转身站在僻静的地方接起电话。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她问电话那端的人。
没事不能给你打电话吗。一个年轻好听的男声从手机里传来,你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没那么快。陆尘埃笑了。
电话那端沉默了下。
你最近还好吧?陆尘埃找话题问。
嗯,挺好。男声漫不经心地答了句后说,没事我挂了。
不待陆尘埃反应,那头掐断了电话。陆尘埃瞪着电话,这个人,还真是…喜怒无常。
挂了电话,她走进电梯上三楼。
电梯门刚打开,一股震撼的音乐袭来,整个三楼一片金碧辉煌流光溢彩的样子。她刚走出电梯被门前的人吓了一跳。
莫天赐双手抱臂站在墙边,审视般斜睨着她,这么快就另有新欢了?
关你屁事。对于莫天赐的再三纠缠,陆尘埃忍不住粗鲁回道。
莫天赐听到陆尘埃的粗话不怒反笑,他说,嗬,陆尘埃,我还以为你会忍让一辈子呢。你终于不再装绵羊了,开始露出尖牙利爪了…
接着莫天赐一把扭住她冲她特温柔地笑道,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既然你回到这座城市,那么以后你做的所有事,都关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