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弄得我有点儿尴尬了,低头开始玩手机,小萝莉中途淡定地嗲声嗲气跟安慕楚说话,慕楚哥哥,给我讲点儿好玩的事吧。
好玩的事?安慕楚慢条斯理地切着面前的牛排,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说,好玩的事很多,不过最近倒有件事特别好玩。
快讲讲。小萝莉兴奋道。
安慕楚说,前几天我开车,不小心蹭了辆机车,蹭掉了点儿漆。那辆机车不怎么值钱,但那个女车主又凶又悍,开口勒索我一万。一万块吧…虽然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我不喜欢被勒索的感觉。
安慕楚停顿了下,喝了口红酒。
啊?小萝莉愤愤不平,怎么可以这样?!
但是…我因为赶时间,就拿给了她。
啊?给她钱了?
嗯。安慕楚话锋一转,懒懒道,不过,善恶有报,很快,当天下午,我就又碰到了女车主,她来双娱谈合作…
啊?然后呢?小萝莉的兴致显然被吊了起来,她兴奋地追问。
然后,我决定跟她玩捉迷藏的游戏,她去公司找我,我让助理说在家,她跑家找我,我让助理给了个郊外我根本不去的地址,她跑郊外,我让管家告诉她我在市内。
哈哈,慕楚哥哥,你好坏啊。小萝莉咯咯地笑了起来,你怎么可以这么坏?那接着女车主怎样了?
接着,我装出和她谈合作的样子,每天都约她谈事,却次次爽约。
哈哈,那她岂不是要被气死?小萝莉一脸的幸灾乐祸。
是的…我站起身,举起眼前的杯子,一杯水淋在了安慕楚头上,镇定地对小萝莉说,幸好还没死。
我不管安慕楚会不会打我,我觉得特别难受。本来我想着大家都是年轻人,公私分明,一码归一码,就算有点儿误会冲突也不至于做得太绝。但现在才发现,我太天真了,一开始他就把我当猴耍,我还抱着满肚子希望以为我能水滴石穿,心诚则灵。
我可以忍受安慕楚对我做的所有过分事,甚至可以接受他不高兴直接甩我一耳光,但我不能忍受他这样凌辱我的自尊。
自尊是不值钱,可没有自尊,整个人都不值钱。
再怎么着你也把我当人看是不是。
我还没从对安慕楚失望的情绪里缓过来,脸上“哗”的一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也被泼了满面红酒。我惊讶地看着对面的小萝莉,没想到她这么彪悍。
她把酒杯“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指着我劈头盖脸地开骂,你算哪根葱啊,牛什么啊你,谁还不会泼人一脸水啊。你在这里上演什么灰姑娘戏码呢,我最讨厌你们这种女人,一脸的阳春白雪孤芳自赏,其实比谁都脏!
她面目扭曲咬牙切齿,我真怀疑她不是维护安慕楚,而是曾经受过什么伤害。灰姑娘?她觉得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勾引安慕楚?想象力这么丰富她怎么不去当作家?
小萝莉说话声音格外尖锐,满屋子稀稀拉拉的客人都朝这里看来,我特想反击回去。但环顾着他人幸灾乐祸的眼光,我突然发现,他们肯定不会觉得这里发生什么跟自尊有关的事,撑死就是男女关系的爱恨情仇。我突然有点儿无力,我想我不能这么低端。
事谈不成就谈不成,但这气,我是受不了了。
所以,我拿起手边的包,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小萝莉却一脸防备地后退一步,生怕我还击她似的。
我发现,你不想跟人计较时,会变得格外高大。
我真诚地看着小萝莉和一直冷眼旁观的安慕楚,一字一顿道,我也讨厌你们这种人,自以为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动不动就以践踏别人的自尊为乐趣。你们都当自己是大爷,但不是谁都高兴当孙子。
说完,我转身欲走,却差点儿撞到一个人身上,我本能地避开走,那个人却伸手温柔地拉住我,一把把我拉到他面前,他拿起桌上的纸巾,温柔地帮我擦掉脸上的红酒。
如果之前我不过是有些难受,那么在仰头看清来人脸的那一刹,我变得格外难受,特别难受。
我张了张口,却喊不出他的名字。
陆齐铭…
这个曾在我心口徘徊过无数日夜的名字,像一把刀一样,深深地扎在我的心脏深处,很痛,可那些巨大的痛,都抵不上这个人站在我眼前痛。
虽然我知道,很多事情无可逃避,该遇到的人,就算走到天涯海角都会不期而遇,更何况生长在同一座城市。
我每天出门前,都把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像一个全副武装的战士。可我想过一万遍我们的重逢,却都不是以这样一种始料未及的方式。
陆齐铭小心翼翼地帮我擦着脸,他沉默温柔的动作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然后,他把纸巾丢在餐桌上,迈开步子准备冲上去。
我一把拖住他,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我一直觉得陆齐铭身上有种温润如玉的气质,可以化解一切暴戾的东西,所以当初他轻易地化解了暴戾的我。
但现在,我却变得温润如玉了,更确切地说是懦弱了。
我拉住他,字不成句,齐铭,别,我没事。
陆齐铭看着我,眼里漫天漫地的心疼。那一瞬,我以为我重新回到了十七岁时。他是将我救赎的少年,我是那个躲在他身后被他保护的少女。
可是,我很快从恍惚中醒了过来,我拉了拉他的衣袖摇头,我没事,我们走吧。
陆齐铭没有再回头看一眼,拉着我离开了。
一直没说话的安慕楚却突然在身后叫住我,他说,林洛施,没有谁生下来就是当大爷的,大爷都是从孙子走过来的。

【2】他此刻的所有温柔,都是你自作多情的错觉。
我没有回头,从陆齐铭出现的那一刻起,我便忘了所有尘世流转。
他的掌心还是那么温暖,可这双手早在三年前便不再属于我。
清醒过来,我挣脱开了他的手,我说,谢谢。
说完,却又突然悲从中来,因为我想起当年我对陆齐铭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谢谢。
高中时,我跟米楚还没要好,她去班上找我寻衅滋事,那时年少轻狂,她赏我一包粉笔,我丢过去一把凳子。虽然都没受伤,但局面已是非常火爆。如果没有葫芦适时拦下,以我和米楚这种大不了一条命豁出去的二货性格,可能真的是一场腥风血雨的殴斗。
那时,我们刚到实验高中,彼此都不认识。
所以有次在餐厅遇到,我想跟横插一把的葫芦道个谢,谁知我刚开口,葫芦便立刻撇清所有关系,指着身旁的陆齐铭说,上次的事,你想感谢就感谢齐铭吧,是他让我那么做的。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陆齐铭,他穿着件简洁异常的校服衬衫,却穿得比别人矜贵。我看着淡然微笑的他,深深地说了句谢谢。
谢谢,多年以后,我再见到他,原来第一句仍是这样一句,谢谢。谢谢你,总是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将我拯救。
而此刻,陆齐铭也仍如多年前一般,淡然地望着我笑,眼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游动。
多年前,他的眼睛里是清澈,现在多了丝沧桑和坚定。
我想转身走开,却听到陆齐铭轻轻地一声叹息,他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不久。我机械地回答。
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陆齐铭说。
不了…我突然一阵难受,我还有工作,我得先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我指着不远处的摩托车,我骑车来的。
说完,我跟被人追债似的,连再见都没敢说,便匆匆逃离了现场。我生怕陆齐铭会从身后叫住我,手忙脚乱地骑上车。
直到跑出很远很远之后,我才敢回过头。
然后,我看到陆齐铭仍旧云淡风轻地站在原地,像一棵安静的树一样注视着我。
那一刻,我突然泪如泉涌。
从分别那天开始,我就做好了恩断义绝的准备。我以为我们会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我以为,从此我的悲欢都不再与他有关。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像当初那样不遗余力地保护我了。可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那些自以为是的我以为,不过是我一个人的自圆其说。
我恨自己此刻的心软,恨自己的优柔寡断。我不断告诉自己,从他放弃你的那一刻开始,你们的角色便从爱人变成了路人。他此刻的所有温柔,都是你自作多情的错觉。
我一口气跑回了公司,然后才像回到自己的保护壳一样,慢慢心安下来。我刚去茶水间准备倒杯水,就碰到从会议室出来的蒋言。
他看到风尘仆仆的我挺意外。
他说,哟,难得看到你,听说你最近忙得四脚朝天。
我说,你少挤对我,能四脚朝天的那是王八。
蒋言嘿嘿笑得特奸诈,他说刚好找你有事,到我办公室来。
一到办公室,蒋言就给我倒了一杯水捧到我面前,我边喝水边斜他一眼,小贼,做了什么对不起姑奶奶的事,都招了吧。
蒋言立刻暴走,他说,林洛施,你再说话跟个小混混一样,小心我揍你。
我才不信你会揍我。我心里暗暗腹诽,不过不敢说出来。放下水杯,我装得一脸谄媚,好吧,蒋总,你有什么吩咐小的去做?
蒋言冷哼了一声问,双娱的项目谈得怎么样?
我一哆嗦,我还没琢磨要怎么跟蒋言交代就被逮了过来。
不过蒋言好像挺高兴,我还没开口,他就一挥手说,有什么困难报告给公司,公司会给予你最完善的支持,之后我会建一个组专门配合你。你一定要把这事给我谈成了,告诉你,如果娱乐这块谈成了,我们公司两年内绝对能上市…我看着蒋言卷着袖子挥斥方遒的样子,心里一阵翻腾。
我知道,把概念不归属任何出版集团,单独上市一直是蒋言的目标。
我瞬间把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这几年,从认识蒋言,别看有时他跟我蹦,我对他横,但他对我来说都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他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把我收纳到了旗下当编辑,在我最压抑的时候又发掘了我写作的才能。可以说,没有蒋言,就没有我的今天。
但现在,蒋言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而我却为了逞一时之勇,把这个事办砸了。我恨不得把脑袋割下来给蒋言当球踢。
我就知道我这人真没什么横财运,以为安慕楚是一个冤大头。
原来我才是最大的冤大头。

【3】生而为有钱人,那是他的福分。
从蒋言办公室出来,我如坐针毡。
我觉得我这么跟安慕楚掰了,无非是以后,他继续走他的阳关道,我不但烧了自己的独木桥,还烧了蒋言期盼的大好前景。
我早说过愿意为蒋言赴汤蹈火,现在决不能为了安慕楚这一碉堡退缩!他不就是愤怒我吞了他一万块钱吗,我还给他总行了吧。
成大事者能屈能伸。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挎上包准备出去取钱。
我刚打开门准备冲出去,就跟虞美人撞了个满怀。
她看到我,眼圈红得跟只小白兔似的,张嘴喊了我的名字就哽咽了。
我最近一直忙双娱的事,经常不在公司,都忘了之前虞美人说她妈妈做手术的事了,现在看她这表情,我下意识朝最坏的方面想去。
我立刻试探地问她,你妈妈?
我妈妈没事,手术成功。虞美人抽噎道,出事的…是我。洛施,以后…我可能不能再做你的书了。
为什么?我惊讶道。
我…我被公司停职了。虞美人低下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砸,有人在网上发帖讨伐我,我…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呜呜呜呜…
你别急,先别哭,我有些震惊地拉住虞美人,出什么事了?
虞美人抽抽噎噎,洛施,我真的很后悔,我相信那些人,可他们却这样对我,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那些人是谁?为什么要发帖讨伐你?你倒是说重点啊。半天听不到重点,我急性子立马上来了。
虞美人犹豫了下,开始说,是我们公司一个作者,我之前借了她的钱,她最近一直催着我还钱。但是你知道,我妈妈最近做手术,我一直手头拮据,所以,我跟她说等缓过了这个月再还她。可是她不听,就在…皇榜论坛发帖曝光我。呜呜呜…你知道皇榜论坛是国内最大的撰稿人论坛,现在整个行业都知道我欠债不还了。而且…而且…之前有些作者会经常送我礼物。我没跟他们要,是他们自己送我的…但现在…他们一起跳出来说我收礼…呜呜呜…
收礼?平时是有读者跟作者会寄礼物给编辑,不过都是些小玩意儿跟吃的罢了,说收礼有点儿说不过去吧。
你别难过,也先别着急。我同情地拍着虞美人,觉得我俩真是难姐难妹,充满了各种不顺。
洛施,我真的没跟他们要过,都是他们自己送的,他们现在反而这样说我…虞美人强调完又哭得稀里哗啦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相信你。虽然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但仍然竭尽全力地安慰着虞美人,可能公司现在只是觉得影响不好,所以想先压一段时间,你千万别急,我之后去蒋总那里探探情况。
洛施,只有你才是我真正的朋友,你一定要帮我,你不帮我就没人帮我了。
虞美人大概哭了半个多小时才停下来,我跟她一起走出公司,心情也有些灰暗,把她送上车后,我转身去银行取了一万块钱,听着取款机“哗哗”的数钱声,我觉得心疼。这可是我俩月的工资。
要是安慕楚收了钱不给我机会,我觉得我肯定会背个炸药包跟他同归于尽。
唉,算了,这豪言壮志也就给自己壮壮胆儿,其实我能怎么他。生而为有钱人,那是他的福分。
只不过我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变得能屈能伸了,生存不易。
我带着巨款,一路绝望地奔到双娱,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但安慕楚那个高冷美丽的助理却告诉我安总不在公司。
我问她安总什么时候回来。她说,不知道。
我说那我在这里等吧。
说完,我一屁股坐了下来,看着人来人往的办公人员。我觉得做影视的人比我们做出版的有意思多了,就从穿衣风格都能看出来,一会儿斗篷女巫装,一会儿内裤外穿超人装,个个都穿得不同凡响,走在时尚尖端。
好不容易走过来一个特正常穿白裙的美人,我却越看越熟悉,熟悉得让我如遭雷击。
千寻!阮千寻!我站起身激动地喊道。
白裙美人抬头看我,也愣怔在原地,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洛施?!
我飞速冲上去,一掌拍在了她肩上激动道,你怎么在这里?
你又怎么在这里?千寻反问我。
直到坐到了楼下的咖啡厅,我还有些不可思议。
当年我出国学习前,千寻就离开了C市,她斩钉截铁地要去外省发展,抛下我们一大帮朋友。
我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千寻说,我出去没多久就发现挺舍不得你们的,所以打了辞职报告就回来了。
少来。我说,就你当年那干脆劲儿。
千寻笑了,忽然叹了口气说,真的。我出去后,发现原来人都是会变的,变得现实变得利益其实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变得不认识自己。
她说,洛施,以前我总觉得你们几个的日子过得特不真实,我才是脚踏实地的那个,但后来我发现,其实我才是那个活得最虚幻最理想主义化的人。
千寻的话让我顿时有些伤感。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我知道,分开的这几年,她吃的苦并不比我少。
长大以后,我们都是这样在荆棘丛生的路上,举步维艰地行走。
看着千寻,我更想当年一起叱咤风云的米楚和苏冽了。
有时你越企图忘记,记忆便越清晰。你越想掩埋过去,回忆便越猖狂。
不知道米楚和苏冽现在怎么样了?她们是否也像我跟千寻一样,在一个城市似是而非地活着。她们是否也会像我想起她们一样,想起我。
你…有联系上米楚和苏冽吗?虽然不抱任何希望,但我仍不死心地问千寻。
千寻摇头说,我回来后,你们都已经不在了。我连你都联系不上,更何况是其他人了。
虽然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仍有些伤心。
千寻看出了我的难过,她很快岔开话题问,对了,你怎么在双娱?
说到这个,我激动了。我正踏破铁鞋无觅处呢。我问她,你是不是在双娱工作?你认识安慕楚吗?
在双娱没有不认识安总的,你找他有什么事?千寻一脸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