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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这个世上选择一个最容易被你伤害,却又愿意承受你的任何伤害的人,那么,他们便是父母。
我走进卧室时,爸爸正躺在床上。看到我,他笑着说道,回来了?
我帮他拉了一下披在身上的衣服,说,嗯,周末。
屋里这么暗,怎么不出去晒晒太阳?我边说边去扶爸爸。
爸爸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顺从地在我的搀扶下走出卧室。他肩膀上的白色纱布见了光亮后,显得更加醒目,他垮着肩膀站在太阳下。
当我从屋里搬了凳子出来时,看到他正站在院子里微仰着头,眯着眼睛看那棵桃树。桃树错综的枝丫挡住了光亮,他的身影在光线里显得格外瘦弱。
他看着桃树碎碎念,今年你连桃子都没吃上,从医院出来,桃子已经被周围几个小毛猴摘走了,今年是第一次结果…
我走过去笑道,桃子年年都有,来年肯定会长得更好。
我陪着爸爸在院子里坐着聊天,大概是为了维持在我面前的形象,所以他对自己的伤好像不以为意,只说以后找工作难了。可是,我却从他的眼里看出了落寞的苍茫。
我好久都没这样和他聊天了,印象里,爸爸妈妈都不是善言谈的人,天冷的时候他们会给我送衣服,却不会说一句,天冷,注意点身体。所以,我很少和他们有过多的交流。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才渐渐懂得体贴父母,偶尔会和他们开几句玩笑,关系倒改善了不少。
我很意外爸爸知道我和陆齐铭在一起后,竟然没有反对。他说,女孩子嘛,这个年龄总要有这样一段经历。
他在太阳下微眯着眼睛问,齐铭怎么没来玩?
他家那摊子生意,他怎么走得开。我对答如流地应着。
爸爸仰着头看桃树,不再说话。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于是在心里盘算着,回去要再去哪里找份兼职,因为我想尽量早点帮他装个假肢。
在家里陪爸爸妈妈吃过饭后,隔壁的好友来找我玩。
她看到我时,惊奇地说,林洛施,你变了。
我嗤笑,变美了?
哈哈,不像一个假小子了,没那么反叛了。
好友的话,让我的脑海里突然多了些有模有样的回忆。
我还记得漓水镇上那些进出派出所的霹雳时光。我张口无声地笑了笑,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
因为痛苦,所以拼了命地寻求解脱,因为绝望,所以毫无顾忌地堕落。
从温顺到反叛,从愤慨到堕落。内心滞留的伤口,这么多年来,只有我一个人明白。
[3]世上我最爱的那个人去了。
那年苏扬来找我后,留了电话便走了。他说,苏夏,我请求你考虑一下。
而我,捏着那张单薄的写着电话的字条,仿佛捏着被抛弃的命运,泪如雨下。我不想原谅,也无法原谅。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被宠爱的那个,而直到那时我才明白,原来自己是最可怜的被抛弃的那个。
可是,我又不得不原谅。血浓于水的牵连让我无法置若罔闻,我甚至在深夜里拼命想生母的模样,她会不会像现在的母亲一样微胖,和气善良,她会不会喜欢穿深红色的衣服,她会不会给我做好吃的饭菜,她会不会微笑起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牵念和惦记让我日夜不安,苏扬的话在我耳边不停重现,她时日不多了,希望你尽快答复我。她时日不多了,希望你尽快答复我…
最后,我还是压不下心疼和好奇,决定去见她一面。即使她曾抛弃我,给予了我另一番不同的命运。可是,不得不承认,我还是惦记她的,我恨她,却又发自内心地想见她。
命运是一双大手,将你的人生反复拨弄,即便你被困其中,也无人能伸出援手,唯有自己从中走出来,像重生的燕尾蝶般决绝。
我有想过她看到我,会抱着我哭泣,为从前对我的遗弃道歉,期待我的原谅。我也有想过,她见到我,会企图让我叫她一声妈妈。那么,不管怎样,我都可以耍耍小脾气,生生气。
可是,我从未想过,她是那样淡漠,就像空气里流动的冷风。我怀疑刚进门时,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光亮,脸上的激动与欣喜,是我的错觉。
她的脸已经因为化疗而变得有些干瘪,头发比母亲的要花白得多,因为靠流体食物来生存,所以瘦得不成样子。
我看着她,眼泪蓦然涌上眼眶。这就是我的亲生母亲吗?我和她血肉相连。
我拘谨地走到床边,想握握她的手,可是伸出手,却不知道如何去拉。
因为她淡淡地打量着我,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苏扬在旁边说,妈,苏夏来看你了。
她张开干裂的嘴唇,冷冰冰地问,苏夏是谁?
苏夏是谁?苏夏是谁?经年以后,我听过很多冷漠的话,可是没有一句能抵得上这句所带给我的心寒。
我咬了咬嘴唇,忍住眼泪,无奈地干笑道,哈哈,我也不认识,我是林洛施,好像走错门了。
说完,我飞快地转身朝门外跑去。
因为,我怕在房间多待一秒,就会被他们看到我的眼泪。
那天苏扬从病房里追出来,我低声对他说,去下卫生间。
我躲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卫生间里,面对着冰冷的空气,大声哭起来。
我觉得自己撕心裂肺地难过,或许活生生地将我的心挖出来都没这么痛。我难过自己的心软,难过自己来见她,因为我发现,即使她这样冷漠地待我,我竟然不恨她。
她躺在床上,那么瘦,那么小,眼神中还带着拒人于千里的坚硬和疏离,但是一片白色的被单下,她的孱弱却又那么让人心疼。
我想拉拉她的手说,我是苏夏,我来看你了。
可是她的话让我一时语塞。
我擦干眼泪,洗了把脸,才从卫生间里走出去。
我出去时,苏扬坐在不远处,正低头抽着烟。那时他已经念大学了,纯真的脸上带着一股同龄人没有的沧桑。
我扯着嘴角轻笑道,见过了,我也要回去了。
苏扬抬头看了看我,最后叹了口气,送我去车站。
在候车厅等车时,他帮我扯了扯衣领。他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却很快又让我红了眼。我低下头,抽了抽鼻子说,她没认我。
苏扬叹了口气,说,意料之中。她的生命要走到尽头了,不想带给你任何拖累。
说着,他又扬起嘴角,无奈地笑道,我去找你,她并不知道,因为你在家里一直是禁忌。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从她的房间经过,听到她在跟爸爸说,她这辈子做过唯一的一件错事,就是把自己的小女儿送给了别人。
我知道,你是她的一块心病。她病了之后住在医院,除了带了常用衣物,压在她枕头下的,是你的百天照。她总是趁我们不在的时候偷偷地看,但还是被我整理床单时不小心发现了。
说这话的时候,苏扬又用力地抽了口烟,从医院到这里,他一路都没停过。
我说,少抽点烟,对肺不好。
他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她何尝不愿意认你,但是,她明白,已经毫无意义了。她觉得这辈子最亏欠的就是你,她没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她不想临终前再逼你去尽女儿的义务。
你刚刚从病房冲出去的时候,我看到她转过头去抹眼睛了。
苏夏…你别怪她。啊?说到最后,苏扬的眼圈红红的。
我咬着嘴唇,轻轻地点头,眼泪却慢慢滑落,我说,以后我还会常来看她的。
苏扬点了点头,哽咽道,你记好我的电话。
可是,我许的承诺,却再也没有实现的机会。
因为,我回去的第三天打电话给苏扬,苏扬在电话里低声对我说,她去了。
苏扬说,她是在我打电话之前的一个小时去的,她走的时候,是闭着眼睛的,很安详。她说,了无遗憾。她的手里紧紧握着的,是我的百天照。
挂了电话后,我蹲在电话亭里号啕大哭,像一个丢失了糖果的小孩。我那么那么难过,因为,我甚至没来得及叫她一声妈妈。
即便她遗弃了我,却给了我柔软的灵魂和此后漫长的一生。
[4]我是灰头土脸的灰姑娘,他是拥有神奇玻璃鞋的王子。
亲生母亲的去世,给了我致命的打击。它是一道不可磨灭的伤口,提醒我这是我一生都无法泅渡的桎梏。
我一直以为,我有机会常常看望她,她总有一天会对我微笑。
可是,停留在我记忆里的,始终是她看我时那双冰冷的眼睛。
苏扬说过她对我的感情,可是,我还来不及亲身体会,她便早早地放弃。
苏扬说,临终前,她对父亲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去打扰我,不要再去找我,让我好好过自己的生活。我过得好,就是上天给她的最大宽慰。
那年的夏天,好像因为她的离去,变得特别短。
我也在那一年夏天结束前,真正地转变了性格,之前的温顺刹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恶霸一样的少女形象。
我想,有很长一段时间,父母对我的转变一定很困惑。
我守口如瓶,没有告诉过他们我早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每次我惹是生非后,他们还是第一时间赶到帮我收拾烂摊子。那两年,他们不停地掏着血汗钱,迎着笑脸去派出所领我。
漓水镇不大,我成了派出所进进出出的熟人,成了人们眼中的反叛少女。
严肃的爸爸每次带我回来都会暴跳如雷,手边有什么,就朝我砸什么。而我,每次都冷冷地看着他想,果然不是亲生的。
现在想来,那时的想法真是奇怪得匪夷所思。父母对我的好,我非但没有善报,反而变本加厉地作恶。
所以,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都在庆幸,在我即将坠入万丈深渊的时候,遇到了陆齐铭。他引领我走出那片压抑的沼泽,给我带来了光亮和温暖。
如果没有他,或许今天的我还自私地存活于世上,以孜然的态度面对世界的不公。
所以,很多时候,陆齐铭之于我的意义,并不仅仅是恋人,还是一个拯救者。他将我从心底的淤泥里拯救出来,他带我看清洁的世界,更重要的是,他在我危难时第一个赶到身前。
那年,我被叫君君的女孩殴打之后,陆齐铭赶到医院帮我交了一切费用。因为他平时的零花钱有限,又大多给我买零食了。而且,我们那时早恋,也不能让父母知道。
所以,陆齐铭七拼八凑的跟朋友借。陆齐铭是有点傲气的人,他从不肯屈身与别人,他曾说过,有些东西,他即使得不到,也不会去求别人给予。
我能想象彼时他的为难,焦灼不安。
当我在医院醒来,眼边模糊一片时,却有一双温暖的手覆盖上我的眼睛。
然后我听到陆齐铭温柔的说,洛施,别害怕,你眼睛只是因为包扎,所以暂时的模糊,不会失明,你的眉心缝了七针,没有破相。
陆齐铭很了解我,他知道我自恋到一定程度,最害怕的事便是毁容。所以他的话仿佛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说完,才把手轻轻的拿开,眼睛适应了光亮之后,我才看清齐铭的脸,另外一只眼睛因为包扎眉心的缘故,所以被纱布遮了少许。
陆齐铭开玩笑的活跃气氛,别担心,就算是你被毁容,我也要你。
我没有如他所愿的笑,而是撇嘴,流起了眼泪。
陆齐铭顿时便慌了手脚,他边给我擦眼泪边说,洛施,别哭,怎么了?好疼吗?我叫医生…
说完便朝房门外喊,我拖住他的手阻止他,满脸鼻涕的说,我只是有点感动。
是啊,怎能不感动,在一场祸事之后,你发现你没有缺胳膊少腿,还有喜欢的人陪在身边。而且他为你开口屈尊,开口求人。他对你的好,是真心诚意,没有要求任何一丝回报的。
直到现在我也无法开口称赞陆齐铭的好,因为我怕说多了上天会把你的最完好的东西带走。
至少在那年,我是灰头土脸的灰姑娘,他是拥有神奇玻璃鞋的王子。苦寻尘世千年,将我救赎。
米楚生日那天,所有同学看到我,都称赞陆齐铭独具慧眼,即使那时我们已经不在一起了。可是,我身上因为他而做的改变,显而易见。这四年来,同学中发生了最大改变的恐怕是我,我成熟了,漂亮了,优雅了,虽然不是金字塔尖的那种,但扔在人堆里绝对找得到。
而这些,他们都归功于陆齐铭。我,也归功于陆齐铭。
如果不是那年他的白衬衫太耀眼,我怎会卑微地想要为他改变?
如果不是他的微笑太璀璨,我怎会甘愿俯身姿态到尘埃,从此一心一意,像向日葵仰望太阳,像重臣朝拜君主?
[5]你还记得回首遥望吗?还想过回头吗?
我在家里待了一天,踏上了回市里的车。临走前,母亲像那年送我念书时一样,要给我塞我爱吃的黄桃罐头和橘片,我说太重懒得提。但是眼角却湿了。
上火车时,天色已有点昏暗。我趴在车窗边,望着窗外起起伏伏的麦浪,在夜色下,像一片片海洋,此起彼伏。车厢里的人也都享受着各自的乐趣,周围安静无声。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回家归来,我都会有种寂静的感觉,就好像漓水镇掩埋着我的疼痛和隐忍,那些年的反叛和怨怼。
这也是为什么上高中后我鲜少回家的原因。每次父母送我到镇口坐车,当车渐行渐远,我回头望向他们的身影时,都会特别特别难过。
我坐在车上昏昏欲睡,眼前又浮现出那年的往事来。
我的脸没破相,眉毛却破相了,从边沿起,有一道长长的痕。这也是后来我一直留厚厚的刘海的原因。
我在医院住了一周出院时,本想问清米楚那女孩,但是学校里却不见了那个女孩的身影。
言谈间,同桌千寻告诉我,陆齐铭差点打米楚,是米楚把君君给弄走的。具体的原因不详。
我去问齐铭事情的始末,他始终避而不谈,他只是说,不喜欢米楚。
我问米楚,米楚看到我眉间的疤痕,却莫名的抱着我哭。
她说,洛施…对不起,都怪我,她一直掩饰的很好,我没想到她会再去找你挑事…
我拍着米楚的肩膀,安慰她道,这算什么大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说完我就冲米楚笑。我真的没事。刚看到这个伤疤时,我是无法接受。但是用刘海挡挡,也就没有关系了。
从那以后,米楚一直便对我有愧疚,她固执的觉得,如果不是她的保护不当,我便不会受伤。
而后来,我也听米楚说,是她和陆齐铭联手逼君君转学的,君君家是有点家底的人,陆齐铭花钱找了道上的人,我眉心留了疤,君君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至于具体的,他们并没有告诉我。陆齐铭甚至从来没有提过。
但是,米楚说,洛施,陆齐铭对你,恩泽并重。
我点头。怎会不知道。他并不善于甜言蜜语,但是他钟爱我,保护我。作为一个家世优秀的男孩,除了为我的医药费四处借钱,竟然还去联系不熟悉的道上的人。
我想的有点忧伤时,手机铃声却划破了夜色掩护的忧伤。
我接起,听到米楚着急地问我,你在哪里?
我说,在回程的车上。怎么了?
几点到?我去接你。
我问,出什么事了?
我刚得知一消息,米楚突然压低声音,是关于张娜拉的,等你回来再说。
好。
挂了电话后,我再无睡意,还剩半个小时就到市区。
米楚的话把我拉回现实,张娜拉,一听到这个名字,陆齐铭的名字就会随之浮现。
我突然有些心酸,曾几何时,与陆齐铭并列的名字是林洛施,而非张娜拉。
到底过去了多久,他的音容笑貌还残存在我的记忆里,而他的人却早已遥远在了天边。
陆齐铭,我究竟该如何对你,以沉默,或眼泪?
我下车时,在熙熙攘攘的出口,看到了米楚熟悉的脸。
一天不见,恍然隔了一生那么遥远。米楚蹦跳地跑到我身边,用力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傻叉,你总算回来了。
她一开口说话,我就找回了那熟悉的感觉。我冲她翻了个白眼,你他妈才是傻叉,什么消息,快说。
米楚冲我邪恶地笑,每次她一露出这样的笑,我就会在心里替别人哀嚎,她肯定又想出什么鬼主意整人了。
果不其然,她开口道,这次张娜拉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姐的手掌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