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栋哲一迭声道,“我拆我拆,拆完就去前台。”
庄筱婷声音越来越低,“我只想周末和你安安静静在一起,喝杯茶看本书、做饭、聊天、休息……,你辛辛苦苦买了房,我……我不该抱怨的,我再也不想周末住旅馆了。”
林栋哲心有戚戚,“我工作一周也很累啊,我也不想周末换床单被套,你刚才还逼我擦了浴室。”
隔壁声音越来越放肆,林栋哲当机立断,“我去退房,咱们要被抓了,我没事,你在单位可没法混了。”
林栋哲“蹭”地起身,“我去退房,你拆床单被套,咱们去找哥,把那套房子再买回来。”
周六下午,办公室人心浮动,李佳说她要去爷爷奶奶家吃饭,提早溜了,大概2个小时后,她给庄图南BB机留言,说她晚上住爷爷奶奶家,就不见庄图南了。
庄图南收到电话后,直奔浦东——庄筱婷刚打了个电话给他,说她明天一早从川沙到陆家嘴看房子,他想索性晚上就住浦江小区,明早在浦江小区等妹妹,顺便还可以把房间收拾一下,妹妹要是饿了累了,还可以来休息一会儿。
庄图南进了小区,还没走到楼下,远远看到卧室房间的灯亮着,窗台上趴着一人,似乎正在抽烟。
房子在六楼,庄图南退后几米,在另一栋楼的阴影处向上眺望了很久,他看清楚了,是李佳,李佳趴在窗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周四傍晚,雷阵雨,李佳从工地回到浦江小区,进屋后先是整个人瘫到在藤椅上,休息了一会儿后进厨房烧水。
李佳烧水时,无意间低头一看,垃圾筒塑料袋里空无一物。
李佳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她倚在窗前无意识地向外看雨,继续等水烧开,但没等水开,她突然间想起了哪里不对,立即惊出了一身冷汗,“啪”地关了火,冲下楼去打电话。
浦东新区通信基础设施走在上海市前列,小区里好几部电话,李佳很快找到一部公用电话,给庄图南的BB机留言。
李佳紧盯着电话,大约10分钟后,还没有等到回复。
已经有其他人在她身后排队等候用电话,李佳心一横,飞奔出小区,拦了一辆出租车。
在她身后,电话响了。
下班高峰,隧道很堵,李佳赶到庄图南楼下时,雨已经停了,天已经完全黑了。
庄图南下楼来见李佳,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和,“我按你留的号码打过去,你没接,我又call了你两次……”
李佳仓惶解释,“我在的士上,没法回电话……,我过来是来向你解释的,那些烟头是我抽的,我……没有带其他……男的进家。”
庄图南猝不及防间听到“家”这个字眼,心中怒火去了大半。
李佳道,“庄图南,你相信我,我昨天半夜里做噩梦,我就抽了几支。”
庄图南没好气道,“几支?你抽了半包。”
李佳先是茫然,“你怎么知道?”,再是一阵惊喜,她小心翼翼道,“你相信是我抽的?”
庄图南心道,卧室窗框上都是烟灰,谁偷情会站窗边抽半包烟啊!再说,卧室地上也有烟灰,只有你一人的脚印。
李佳怯生生地看着庄图南,庄图南想起他看到李佳酗烟时的震惊和愤怒,心中还是有气,板着脸不做声。
李佳紧盯着庄图南,庄图南无奈道,“我信。”
李佳执拗,“你不信,你会像以前那样记在心里,找到机会再和我翻旧账。”
庄图南道,“我以前没见过你抽烟。”
李佳低声道,“我做了个噩梦,我睡不着。”
庄图南想到李佳第一时间赶来解释,到底心软,伸出手摸了摸李佳的脸,“好,我信。”
李佳轻轻侧头,把庄图南的手夹在脸和肩膀间,无比依恋地蹭了蹭。
庄图南溃不成军,“我真得相信你,我们认识那么久了,你的人品我还是知道的。”
李佳抓住庄图南的手,轻轻吻了一下。
爱和眷恋是藏不住的,眼睛会说出来,庄图南心中软得一塌糊涂,轻轻搂住李佳的肩膀,“还没吃饭吧?”
店里人很多,食物香味很浓,李佳犹不放心,小心翼翼道,“我看到垃圾筒里烟头都不见了,我立即来找你,我必须要解释,我要看到你房间里有……有、有胸罩,我也会怀疑。”
庄图南道,“李佳,我上周六就发现你酗烟了,不是今天才发现的。”
庄图南简简单单一句话,李佳的心情突然就踏实了,“庄图南,我压力很大的时候会抽一两支,不过我没瘾,你要不喜欢,我戒。”
庄图南道,“无所谓,会议室工地上大家都抽,你二手烟抽得也不少,我赶图时也抽一两支,偶尔一两支没事。”
老板端了一碗牛肉面过来,汤很烫,李佳不着急下筷,她斟字酌句道,“我抽烟,是因为这几天心情太差。”
庄图南示意李佳吃面,李佳吃了几口后实在吃不下,庄图南接过筷子,吃碗中剩下的面。
李佳心中踌躇再三,在缄口不言和坦诚相告之间犹豫。
李佳深知庄图南城府不浅且“记仇”,她如果不解释清楚的话,这件事情肯定会影响两人的感情,她心一横,“阿文回上海时,户口是落在我爷爷奶奶家的,我买房时,本来想把阿文的户口签到我房子里的,我爷爷说,他的房子可能会动迁,阿文的户口没准有用。”
庄图南道,“大动迁?”
万事开头难,既然开了口,李佳继续说了下去,“对,现在动迁政策下来了,按房子里的户口给面积,阿文有份,但他们不想给阿文。”
庄图南继续吃面,不作声。
李佳道,“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庄图南摇摇头,放下筷子直视李佳,“你说,我听。”
李佳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当年阿文落户时,我写了保证书说不抢房产,如果现在按面积补偿,我绝对不抢,但现在按户口……”
纠结已久的心事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并没有李佳以前以为的难以启齿。
李佳道,“星期六晚上,我爷爷奶奶让阿文放弃面积,我心情不好,不想被你看出来,去浦江住了一晚。昨晚,我叔叔打电话给我,我们在电话里吵了一架,我晚上做了噩梦,梦见了阿文户口落户时的事情。”
李佳低声道,“房子是我爷爷的公租房,户主是我爷爷,落户时我叔婶为了房子,和我爸妈起了纠纷,我爷爷奶奶帮我叔婶,我爸回农场后,有半年都不怎么说话,不肯出门见朋友,他说他没家了……”
李佳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庄图南立即起身付了钱,搂住李佳的肩膀把她带出店外。
路边绿化带里,李佳嚎啕大哭,多年前接到母亲家信、看到父亲情绪抑郁时的焦虑和惶恐随着泪水滚滚而下,肆意奔流。
哭了好一会儿,李佳竭力平静了下来。
李佳断断续续地说,“我叔婶拿了我当年写的保证书,逼阿文放弃他那份面积,他们拿阿文的面积,我抽了半包烟……,我决定和他们争……,这是阿文应得的,我不能让他们伤害我爸爸之后,再伤害阿文。”
庄图南道,“怎么争?”
李佳道,“找动迁办,必要时找律师。”
庄图南道,“好,去争。”
李佳愕然,泪眼朦胧地看着庄图南。
庄图南道,“碎银几两,能解世间慌张。我能上同济,是我妈争来的,我爸妈、尤其我妈现在过得好,是我妹一点点争来的,既然政策规定按户口补偿面积,就按政策走。”
李佳一阵乱摸,从背包里摸出一包纸巾擦眼泪。
好一会儿,李佳瓮声瓮气道,“我做噩梦,梦到了以前……的事儿,我还梦到,我去争面积,你说我‘欲望太多’,和我分手了,我就吓醒了。”
庄图南轻轻抚了抚了李佳的背,“不会。”
后记:
1992年,上海提出“365万平方米成片危棚简屋”改造,百万市民大动迁,大批市民因为棚户区改造、市政建设而搬迁。
市民被迁往郊区或浦东,补偿一般,不是拆迁式暴富。
第六十三章 动迁
青年篇
庄图南又开始忙房子。
庄筱婷用了两个周日看了陆家嘴的十几个小区后,在听到浦江小区售楼处销售人员游说,“同时购买两套房有一定优惠时”,带上林栋哲又去了一次。
卧龙舌灿莲花,凤雏温和坚定,夫妻俩准确无误地传达出一个信息,“我们刚买过一套房,你们给优惠,我们就再买一套,不优惠,去其他小区买。”
两人以上次余涛出面的优惠价格买到了第二套房,距离庄图南房子步行10分钟。
庄筱婷想得很透彻,“栋哲看过周围大多数小区的房子,余涛哥也不会坑我们,这个房子至少是80分,那就不用花一年两年的时间到处找100分的房子了,费时耗力还未必找的到。”
李佳听了这句话后对庄图南感触,“你妹妹抓大放小,很有管理能力和解决问题的能力。”
余涛被卧龙凤雏杀进杀出再杀进浦江小区的气魄震撼,开始在同济周围看房,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买房、相亲同时抓。
庄图南目睹了找房买房全过程,叹为观止,他觉得以卧龙凤雏的雷厉风行,如果有一天庄筱婷抱着一个孩子对他说,“哥,这是你亲生的外甥儿,儿啊,喊大舅舅。”,他都只会伸出手抱住孩子,不会惊讶了。
卧龙凤雏买房后打算简装修,林栋哲说请装修公司,花钱买时间精力,庄筱婷这次也同意了,但他们稍做了解后就意识到了,请装修队并不省时省力——材料、工期、不同工序之间的时间差很难严丝合缝,再简单的装修也耗时不短,装修队又是在工作日干活,两人压根没有时间监管——正一筹莫展之际,砌墙民工庄图南表示愿意带他们自己装修。
庄图南虽然不是室内装修专业的,但他经手过不少建筑,吃过的猪肉比市面上大多数装修工程队见过的猪跑还多,简装一个一居室实在是小菜一碟。
庄图南和李佳打了声招呼,买了两块军用床垫,他的房子暂时成了周末工棚。
三人利用周末干活,从周六晚上苦干到周日晚上,干足两个晚上和一个白天,周六周日两晚就在庄图南房子里凑合打地铺——庄图南和林栋哲在客厅睡军用床垫,庄筱婷在卧室里睡藤椅垫,星期一早起后再各自赶车或坐轮渡去上班。
第一个周末,三人刷好了墙,周中,庄图南付钱请工程队熟人把水电开了孔,把厨房橱柜安装好了,李佳下班后来帮忙通风散味。
第二个周末,装好了木地板和开关插座安装,卧龙凤雏这次没互殴,勤勤恳恳地拼地板。
李佳周日上午刺探完动迁情报,下午主动赶来参加拼地板集体活动,她大概是刚在爷爷奶奶家战斗过,拼得又狠又快,杀气腾腾,卧龙凤雏蜷在地板上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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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李佳自烟头事件后第一次到浦江小区。
她不再留宿浦江小区,一是不想徒生波折,庄图南信任她,她也不想庄图南心中不快。二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她正在打动迁战。
动迁补偿有产权调换、作价补偿、产权调换和作价补偿相结合三种形式,只要动迁房中的实际居住人对补偿方式达成一致,签字拿了新居的钥匙或现金就完成了补偿过程。
李佳让李文向动迁办提出“一换二”——无论是房还是钱,补偿按比例分两份,户口本上总共八个户口,爷奶叔婶堂妹一家三口共七个户口的补偿算一份,李文一个户口的补偿单独算另一份。
叔叔婶婶不同意,说李文并不是实际居住人——李文住单位宿舍,严格意义上确实不算实际居住人——如果补偿面积不给他们,他们会向动迁办说明实情,剥夺李文的补偿资格。
李佳紧扣政策提出了两点理由,一是政策明文“数人头”,李文的面积不侵占他人的面积,二是动迁办明文规定,以前享受过福利分房的户口不属于安置对象,没有补偿,同理,如果李文现在拿了补偿,很有可能影响、甚至损失将来在单位的福利分房资格,所以,如果不“一换二”,她会让李文向动迁办申明放弃他这个户口的补偿。
双方都以“向动迁办说明、放弃李文名下的补偿”为由,向对方施压。
双方僵持不下。
动迁办见怪不怪,撂下了一句话,“越早协商好可以越早挑房,越晚决定好房子越少,好的地址、楼层早呒么。”,让他们一家人自己关起门协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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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佳一直以为,她能理性地处理和爷爷奶奶的关系,这几年中,她和弟弟也确实和爷爷奶奶保持着不冷不淡、不远不近的亲属关系。
李佳考上大学后才见到爷爷奶奶,没有感情基础,也就没有期待值,正因如此,她反而能相对客观地看待李文落户一事。
户口指标的审批极其严格,落户需要上海家庭住址,也就是需要家庭成员同意,不然户口就只是一纸空文,上海大批知青子女因为家人不同意而无法落户,成为“口袋户”或“袋袋户”,无法享受家庭户口带来的升学、就业一系列福利。
李文的成绩和能力都很一般,因为有了上海户口,高考和就业都有了极大优势,才能留在上海读师范当老师。
李佳太明白户口的意义了,本科班上只有两个外地户口留在了上海,一人是她,另一人是嫁给上海男朋友才留下的,从户口而言,李佳是感激爷爷奶奶的。
感激有之——因为弟弟落户而感激爷爷奶奶,怨恨有之——因为父亲的痛苦而怨恨爷爷奶奶,李佳曾以为,她和爷奶叔婶的关系会一直这么面和心不和地维系着,逢年过节一起吃顿饭,爷爷奶奶身体不舒服了她回来看望一下,堂妹结婚生子她封个红包。
现在,动迁打破了虚假的亲情,叔叔婶婶以爷爷奶奶的名义胁迫李文放弃自己名下的补偿——他们的理由是,他们给李文落户了,现在拿他名下的面积也理所当然——李佳在抽完半包烟后,决定争。
那半包烟一半是对恋情的顾虑,她知道庄图南对她家人有看法,她决定尽可能瞒住庄图南此事。
设计师中吸烟者比例很高,工地上,大家把烟头往地上随意一扔,只要不扔在易燃材料里就可以了,办公室或会议室里,大家随意扔烟灰缸或垃圾筒里,所以她把烟头扔垃圾筒里就忘了。
李佳不得不庆幸庄图南发现了烟头,因为她很快发现,她压根瞒不住组长兼男朋友庄图南。
时间精力上,李佳要时不时和动迁办协商沟通,甚至还要请假去参加动迁会议,周日要去爷爷奶奶家协商互殴,或者在弄堂打听各路八卦,以防错过有用信息。
李佳正负责一个外销别墅区的设计,难度不大,但细节千头万绪,她为了不让动迁事项影响工作进度,上班时间尽量跑工地或开会,晚上再加班绘图改图。
心情上,亲情再淡漠,撕裂的过程依旧像抽筋扒皮,爷爷沉默不语,奶奶哭泣,叔婶打电话谩骂,堂妹埋怨……,困扰和负面情绪铺天盖地,李佳心情非常压抑。
多重压力下,李佳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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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图南并不清楚李文落户的经过和细节,但从李佳事隔多年依旧战栗不安的反应猜出了一二,他亲眼目睹过姑姑庄桦林的绝望哭泣,熟知隔壁王家的家庭悲剧,他很羞愧他曾经的怨恨和介怀,大三时的李佳正竭尽全力寻求出路——寻求一条能留在上海照顾弟弟的出路,哪有心情和余力回应一段还没有萌芽的朦胧感情。
李佳几乎不在庄图南面前提家事,只有一次,她心里实在难受,向庄图南轻描淡写地抱怨,“阿文性格软,爷爷不说话,奶奶一哭,叔婶一施加压力,他就想退缩了,剩我一人孤军作战。”
庄图南沉默,李佳正想岔开话题,庄图南道,“你弟弟也难,亲密关系和经济利益之间的关系不好处理。”
李佳怔了怔,说了一句耳熟能详的上海话,“钱和情,厘不清。”
庄图南温言安慰,“他留沪工作太顺了,不清楚你为他做了些什么,你也别灰心,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会感激你的。”
李佳低头不语,不清楚的何止是李文,父亲在电话里那句“囡囡,你当年写了保证书,你现在必须想办法帮阿文夺回来”虽然是无心之语,但也是父母心中的真实想法。
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她看到了父母为养育她和弟弟的付出,看到了他们手上的冻疮和腿上的伤痕,但他们没看到她在雨雪天挤轮渡的辛苦和生活中恋爱中的窘迫。
庄图南看到了烟头,看到了她年少时的惊慌失措和惶恐痛苦,看到了她数年如一日的倔强柔韧。
庄图南旁观者清,分析得头头是道,“以前的事情我不清楚,但当年你们一家远在东北,指望不上,你爷爷奶奶肯定是多考虑你叔叔一家,现在你和阿文都在上海工作了,阿文又是唯一的男孙,你爷爷的想法肯定会不同。”
定期和爷奶叔婶见面或打电话,彼此施压,同时还要安抚李文,李佳生理和心理状态都不太好,连犯了两次急性胃炎。
庄图南很担心,硬逼着她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诊断结果是长期饮食不规律和精神高压状态下,消化系统不太好,庄图南得知后,“包养”了李佳。
庄图南请东北小饭馆老板时不时加做一份黑米粥,他定期结账,又让卧龙雏凤周末煲好各式养生汤,送到他房子的冰箱里——卧龙凤雏搬进新家了,凤雏受哥哥之托,尽心煲汤,轮换着煲黑鱼汤、当归鸡汤、猪骨山药汤等养生汤——靠着各路豪杰的鼎力相助,帮李佳养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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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鱼鸟之欢
青年篇
金秋,中秋国庆假期相差一天,连在了一起,院里趁假期,组织去周庄游玩两天。
国庆后第一天有个交稿会议,院里几个组都要为竞标项目交出初稿,让领导审阅设计图,庄图南做为小组主讲人,虽然准备的差不多了,但也不好公然出去玩两天,他建议李佳自己去。
庄图南很歉然,“按说这是我们恋爱后第一个中秋,我应该陪你的,但现在只能让你一人去了。”
李佳完全无所谓,“我参加过阮教授团队对周庄的勘察和规划,我太熟悉周庄了,我留下陪你好了。”
庄图南道,“你留下没准又要去和你家里对峙,你奶奶哭,你婶婶骂,然后你失眠,搞不好又胃疼,出去转转换个心情吧。”
李佳有点动心,“你真得不能一起去吗?”
庄图南道,“关键时刻,装也要装个样子,至少不能让全单位的人看着我出门玩儿。”
庄图南大义凛然,“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咱组下半年吃饭还是喝粥,就看我的演技了。”
李佳忍笑,“组长,你打算怎么演?”
庄图南敬业爱岗,“白天杵办公室里准备汇报文件,晚上去我妹家蹭中秋晚餐,反正我苏州人,不在乎看什么水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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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停在校门口,李佳特意留意了一下,果然没有一位小组长,看来组长们都在拼演技。
开车前,李佳无意间从车窗向外看去,远远看见了演员庄图南。
晨光温柔地勾勒出庄图南的身形,洒在他的白衬衫上,他也正看向李佳,眉眼舒展,神情说不出的温柔。
李佳的心猝不及防间悸动了起来,满心的欢喜,满心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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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很堵,上海至周庄开了三个多小时,一车人怨声载道,李佳气定神闲地睡了全程。
周庄人头攒动,导游们一手举着小旗子,一手拿着大喇叭带着一堆堆的游客在双桥、沈万三故居、古宅院里钻出钻进。
同事们大多拖家带口,走着走着,李佳落单了,困在了一个旅行团的人群中。
导游正在解说门楼上的砖雕,他说着说着,看到了人群中没带旅行团红帽子的李佳,不高兴了,“有些人啊,舍不得花钱,听几句就得了,听着听着还不走了。”
李佳笑笑,挤出人群,她回头又看了一眼砖雕,惆怅地想,“庄图南在就好了,我可以告诉他,那座门楼的砖雕是我一块块编的号,修缮后又原位复原的。
李佳不想在人堆里挤了,她找到一家咖啡店坐下休息。
老宅墙壁斑驳,门边放着一把合不拢的油纸伞,秋日晒落在不远处的河面上,乌篷船在河中荡起涟漪,李佳散漫地想,“我还可以告诉他,有一次雨后,我不小心踩到了石板的青苔上,差点滑到河里。”
一队背着画夹的少年打打闹闹地从窗前经过,应该是美院来写生的学生们,李佳突然回想起她那时的心情,“系主任暗示我,因为平遥勘测,规划局名额很可能在我和庄图南之间产生,我当时满脑子想着,参加完周庄实习后,我简历上就比庄图南多一个项目了。”
秋日晒落在河面上,微风吹拂,过去和现在突然以一种奇异的方式联系在了一起,有绵绵相思,有记忆深处的温情,更有年少时的瑜亮相争,李佳突然发现,其实两次来周庄,她都带上了庄图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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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的念头一旦升起,再也无法遏制,李佳找到工会负责人,说有事要提早回去。
工会主席和同事们都再三挽留,李佳编出一串谎言,说家里突然有事,装出一副急得不行的模样,痛心疾首地表示了不能尽情游览周庄的遗憾后坚持离开。
李佳独自一人到了长途汽车站,买票登上了最快一班回上海的大巴车。
回程也很堵,李佳到达浦江小区时,小区里已是万家灯火。
李佳仰头看向熟悉的那两扇窗户,客厅窗户里透出了暖黄的光。
有人从楼里出来,他似乎认识李佳,撑住单元防盗门不让它自动关上,李佳下意识说了一句“谢谢”,走进单元门,铁门在她身后“咔”的一声合上了。
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一层层地亮起再熄灭,宛如碧波水纹般一圈圈荡漾,六楼终于到了,李佳拿出钥匙轻轻开了门。
庄图南正坐在餐桌边看报告,手里还拿着一只笔,他听见门响抬头看了过来,看到李佳,不可置信地愣住了。
因为出门旅游,李佳一反平时的中性风格,长发随意散了下来,宽宽大大的浅灰色毛衣,碎花长裙,走道灯光照在她身上,说不出的柔和慵懒。
走道里的声控灯突然熄灭,庄图南跳了起来,跑到门边搂住李佳。
门在两人身后轻轻合上,李佳默不作声,紧紧回搂庄图南。
楼下传来好大的喧哗声,似乎是朋友聚会,隔着门模糊不清地传入耳中,显得室内分外寂静,庄图南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回来了?”
庄图南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似乎是怕打破室内的寂静,似乎是怕惊醒眼前的一切,李佳心中涌上千言万语,却只说了一句,“周庄人太多太挤,不想待了。”
庄图南接过李佳的背包,让她在桌边坐下,下意识接话,“多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