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延误航班什么时候再飞,上海机场的地勤工作人员也不清楚,林栋哲尚能在旅馆休息——尽管他也无心睡眠,但好歹可以躺下休息,庄筱婷只能在机场等候,在失望、焦急、担忧中无奈等候。

  凌晨时分,才有确切的消息说航班明天再飞,庄筱婷疲惫之极,打的去了庄图南处休息。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又匆匆赶到机场等消息。

  飞机抵挡上海时,已经快中午了,林栋哲昨夜上飞机时特意携带的鲜花已经枯萎,只能扔在了垃圾箱里。

  庄筱婷必须赶回苏州了,林栋哲拎着箱子,又坐上了上海到苏州的客车——他先坐长途车送庄筱婷到苏州,再连夜坐夜班火车回上海,这样他和庄筱婷还能有一点相处时间,一点在长途车上的相处时间。

  上海是始发站,两人很幸运的买到了两张坐票,庄筱婷坐窗边,林栋哲坐她身边。

  车窗很脏,玻璃上污痕斑斑,从车里向外看,一片灰蒙蒙的,庄筱婷再也忍不住,这几个月来积压在心中的所有负面情绪——在单位被边缘化的挫败感、父母的不理解和愤怒、林栋哲航班延迟的担忧和失望——都在心中翻滚,她低下头,眼泪夺眶而出。

  庄筱婷无声无息地哭了出来,林栋哲默默地把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任由庄筱婷的泪水浸透了他肩头的衣服。

第五十三章 留职停薪

  青年篇

  李佳跳到了同济建筑设计院,和庄图南在同一个大组里。

  庄图南本来还纳闷李佳为什么不去时薪更高的地产企业和民营设计院,但共事了一段时间后后,他再一次叹服李佳对自己的清晰认知和对事业的强大掌控。

  设计院的工资是底薪加奖金的模式,底薪和职位挂钩,奖金和项目相关。

  李佳的职位比庄图南低了两级,技术也不能和手里有好几个项目的庄图南相比,她目前的收入比庄南图低了很多,但她非常聪明地扬长避短。

  李佳充分发挥了她曾在政府部门工作了几年的优势,非常自然地分担了一些琐碎但重要的管理工作。

  庄图南等小组长除了画图,也兼顾协调团队各方工作、把握工作进度等管理,和这些小组长们对内的管理不同,李佳承担起一部分对外的管理工作,和甲方博弈、给政府部门(尤其是规划局)写报告材料等等。

  老教授们身上普遍还带着些计划经济时代的习惯和作风,新一代设计师们基本都是科班出身的天真无邪画图狗,一堆专业狗技术宅里来一位即懂专业、又能填补管理空白的全能型选手,自然受到了欢迎。

  李佳迅速适应了设计院的新工作,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潜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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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2年春节前,吴建国和庄超英、黄玲商量,吴姗姗怀孕了,弯腰在小桌子上切菜不方便,他想打一组高度合适的厨台厨柜,方便操作。

  厨房和厕所是两家共用的,黄玲不方便和宋莹联系——成为亲家后,两家相处反而尴尬了起来,拐了个弯托庄图南转告林栋哲,征询他的意见。

  砌墙民工庄图南受到林栋哲给爸妈装空调和吴建国打厨柜的启发,决定小事化大,把家里的厨房、厕所都装修一遍。

  庄图南本科时有次寒假作业就是小院的平面测绘,他找出了当时的图纸和数据,画了设计图,并注明了改造所需的材料和价格,让向鹏飞订购材料,找工人来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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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三十,林栋哲从广州飞到上海、再赶至苏州过年——机票昂贵,但林栋哲宁可花光一个月的积蓄买机票,换取和庄筱婷多相处两天。

  林栋哲鼓足勇气上门,庄超英对他比较冷淡,黄玲态度尚可,但不让庄筱婷和他出去住招待所——黄玲的理由是,没有婚礼还不算正式结婚,街坊邻居都不知道他们结婚了,贸然住一起会有闲话。林栋哲心中失望,但还是毕恭毕敬服从了黄玲的安排,和庄图南、向鹏飞一起挤住在他从前的小房间里。

  林栋哲到之前,只担心庄超英和黄玲不让他和庄筱婷多相处,等他一脚踏进小院时,才知道自己预想得太乐观了,大舅哥庄图南才是最大的障碍。

  趁着春节长假,庄图南把厨房防水重新做了一遍、厨房墙壁重新粉刷了一遍,他最神通广大的是重新设计了厕所,利用错层结构设计出了独立的卫生间、浴室和洗衣间,蹲坑换成了马桶,浴室装上了淋浴头,洗衣间低矮狭窄,但好歹能塞进黄玲心心念念的洗衣机了。

  过年时工人不开工,向鹏飞假期照常出车,庄图南又想趁着自己在家时多做一点,理所当然地瞄上了林栋哲这个壮劳力。

  整个工程中,庄图南负责砌墙、铺水管等技术活,林栋哲和庄筱婷负责运砖头、铲墙皮等粗笨活,林栋哲的探亲之行是不折不扣的打工之旅。

  邻居们纷纷涌进小院参观,庄图南详细解释,并详尽地列出了装修材料的品牌和价格。

  庄图南的单子上少列了两项,劳保手套七双,负荆请罪拼命干活的妹夫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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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栋哲明早就要回广州了,厨房暂时还不能使用,向鹏飞从餐馆打包了饭菜,大家将就着用室内保暖的铁皮炉热了开饭。

  晚饭很丰盛,大家收拾了碗筷后,喝茶解腻。

  电视上正在重播春晚,姜昆正在表演“价格闯关”的相声《着急》,“一澡盆醋、两水缸酱油、一大衣柜五香面……”

  向鹏飞道,“可不是,家里还有一箱洗衣粉,八个新的保温杯。”

  庄图南正用保温杯喝茶,他抱着保温杯算账,“吴叔叔问我费用怎么算?我说林家的房子我做不了主,我装修是为爸妈住得舒服点,所以这次装修的材料费我、筱婷、鹏飞三人均分,栋哲你别急,你和筱婷已经结婚了,你俩算一份。”

  林栋哲和庄筱婷领证一事,庄超英和黄玲讳莫如深,绝口不提,庄图南就这么自然随意地说了出来。

  向鹏飞接了一句,“你们别给钱了,转来转去怪麻烦的,我直接从分红里扣了啊。”

  庄图南闲闲道,“栋哲名下的股份必要时要换成现金给筱婷付违约金,鹏飞你手里多留点现金,到时就可以买下了。”

  林栋哲道,“暂时应该用不上,我完成入职培训后有一次轮岗的机会,培训52周,已经完成了一半了,半年后就知道轮岗结果了,宝洁很注重家庭观念,调到上海应该问题不大,等我定下来了,筱婷再辞职。”

  黄玲突然开口,“这笔钱,爸爸妈妈出。”

  一屋人都吃惊地看向黄玲,庄筱婷最甚,黄玲重复,“如果栋哲回了上海或是筱婷找到了广州的工作,这笔违约金,爸爸妈妈出。”

  黄玲道,“但是有个条件,找到的工作要能解决户口,你们还年轻,你们不知道粮油关系、住房医疗、子女上学都和户口有关,我不能让筱婷当‘盲流’。”

  向鹏飞嘀咕,“大舅妈,户口没那么重要了。”

  对这个关键时刻不予余力拆台的外甥儿,庄超英日益暴躁,“放屁,你要不是有苏州户口,定量粮吃不上,车队的营业执照也办不下来。”

  向鹏飞低声嘀咕了一句,“办营业执照用的是身份证。”

  庄图南轻轻咳了一声。

  向鹏飞噤若寒蝉,给了林栋哲一个眼神,“兄弟,我尽力了,帮不了你了。”

  黄玲转向林栋哲,“栋哲,你别怪爸妈坚持要筱婷先解决户口问题再调动,隔壁周青的情况你也清楚,在家受她舅舅舅妈白眼,在学校被人喊‘小新疆’。”

  庄图南道,“我也同意妈的看法,户口关系到下一代,很重要。我的建议呢,也未必对,我随便说说,你们随便听听,有什么不同意见再商量。”

  庄筱婷立即道,“哥,你说。”

  林栋哲也说,“哥,你的建议一定有道理。”

  庄图南道,“筱婷的合约是两年内不能考研或跳槽,栋哲现在的情况也不确定,等栋哲定下来了,筱婷在苏大已经工作一年了,筱婷考研或找工作又需要起码几个月的时间,算下来也就快两年了。”

  林栋哲小声反驳,“哥,一年和两年差别还是很大的。”

  庄图南对档案户口的问题门清,“不仅仅是违约金的问题,筱婷的简历上不能有空白期,而且,体制内更容易解决户口,筱婷将来要申请政府部门、国企或学校的工作的话,还需要从苏大转档案,所以尽可能不要违约。”

  庄图南安慰妹妹妹夫,“筱婷有寒暑假,放假可以去探亲,日子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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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节过后,巷子里很多人家来看庄家小院里改建的厨房厕所,不少人向黄玲要了庄图南所列的清单,打算在自家院子里照葫芦画瓢地改建。

  但很快没人有这个心思了。

  全国范围内的国企展开了轰轰烈烈的“破三铁” 运动。不到3月底,全国“破三铁”试点企业已近1000家,棉纺厂也是其中一家。

  “三铁“指代铁饭碗、铁交椅和铁工资。“破三铁”意味着企业可辞退职工,可根据效益和绩效决定职工的岗位和工资,棉纺厂采用了“留职停薪”和“半下岗”(厂里以生产的布料抵工资,职工自主销售)两种方式处理职工问题。

  职工大会开完后,黄玲足不出户在家待了两天——反正厂里乱成一团,上不上班已经没人管了,向鹏飞不放心黄玲,力邀黄玲跟他一起出车,“大舅妈,我刚来苏州时,不开心的时候就坐钱叔叔的车,坐在车上,看看外面的景色,心情会好很多。”

  周日,庄筱婷赶回家中,硬拉着黄玲上了向鹏飞的客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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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玲呆呆地看向车窗外,春光无限,天上的鸟儿自由地飞翔,田间的花儿自由地开,一切都那么的鲜活,一切都那么的快乐。

  可棉纺厂为什么就活不下去了呢?

  黄玲怎么也不明白,曾是全市、甚至全省轻工业骄傲的棉纺厂怎么就活不下去了呢?

  尘封的记忆潮水般涌现,黄玲回想起她初中毕业进厂时,刚成立的棉纺厂正在进行手摇纱机改电动纱机的技术革新,技术人员加班加点改良机器,工人们开展“巧姑娘”、“接纱能手”等劳动竞赛推广新技术、提高劳动效率。

  全厂职工上下一心苦干,棉纺厂一举成为远近闻名的优秀企业。随着厂房的扩建,厂里的职工越来越多,棉纺厂日新月异,车间日益扩大,生活区日益完善,食堂、澡堂、托儿所、幼儿园、子弟学校……

  后来,她经同事介绍认识了附中的庄超英。

  再后来,她陆续生下了一儿一女。

  ……

  时光飞梭,她在棉纺厂这个“家”里走过了酸甜苦辣,走过了人生大半的征途。

  改革开放后,棉纺厂紧跟政策,管理层展开了利改税、承包责任制等一系列方法,这些她不懂,可她知道,普通职工们也一直在努力自救,技术人员钻研新染料,车间里结对生产提高市场效率,销售科业务员四处推销……

  可为什么,所有人视之为“家”的棉纺厂说不行就不行了?

  ……

  乘客们大声喧哗着上上下下,客车在城市间来回穿梭,天慢慢黑了,车又开回了苏州城。

  最后一个乘客也下了车,向鹏飞并没把车开回停车场,而是把车开到了小巷附近停下。

  路灯潦草地照了进来,座位在车厢地板上留下大片张牙舞爪的黑影,黄玲茫然看向外甥和女儿。

  向鹏飞轻声道,“大舅妈,都会过去的,再难的日子都会过去的。”

  庄筱婷什么也没说,默默握住妈妈的手,眼神中有说不出的担忧。

  黄玲再也忍耐不住,倒在女儿的肩膀上嚎啕大哭,迷茫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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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棉纺厂很多职工办了“半下岗”,每天一早背着布料在农贸市场或街道上摆摊,他们没有执照,只能和城管们斗智斗勇,如果不幸被抓,人被驱赶,布料被没收。

  办理的“留职停薪”的职工们一部分人试着做些小生意,厂区附近突然涌出了很多小摊子,早点摊、馄饨摊、书报亭……,市场消费能力有限,这些小摊的生意并不好;另一部分职工四处打零工,服务员、营业员、修自行车、补鞋……

  吴建国办了“留职停薪”,四处打零工,做木工、泥瓦工、工地上帮人扛水泥……,吴姗姗工作稳定,她默默支付了吴军的生活费。

  黄玲早就不再织毛衣挣手工钱了,一是兄妹俩早就自给自足,家中经济不错,二是和吴家关系越来越不好,黄玲不愿再欠李一鸣和宋向阳的人情,捎带张阿妹挣外快了,现在,黄玲没有收入了。

  庄超英和庄图南本来觉得黄玲留在家里做做饭也挺好,向鹏飞说了一句,“大舅妈出门找点事儿做,心情会好一些。”

  庄筱婷本想用林栋哲留给她的股份卖了做本金,在十中附近租个小店面让黄玲卖零食、文具,林栋哲也赞同,但黄玲一是胆小,不敢做生意,二是不愿花女婿的钱,拒绝了这个提议。

  向鹏飞出了主意,请黄玲做他车上的售票员,按月拿工资。

  庄图南极力反对向鹏飞的主意,售票员早出晚归,饮食也不规律,他怕黄玲的身体受不了这份辛苦,他让庄筱婷继续去十中附近找商铺,他出钱支持黄玲做小生意。

  出乎意料,黄玲同样拒绝了庄图南的钱。

  庄超英替黄玲拒绝了儿女们的心意,“你妈妈觉得店铺租金太贵,怕亏本,她又不是厉害人,平时买东西都拉不下脸皮死命杀价,她年龄大了,不想心理压力太大,你们就尊重她的想法。”

  黄玲也办理了“留职停薪”,当售票员挣一点辛苦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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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1,52章稍稍改了一点,增添了结婚登记需要户籍证明和庄筱婷返籍落户的一点点内容,改动不大,不影响情节,谢谢喵的提醒。

  2,卡文了,卡在庄图南这条线上,尽可能更新,但不能100%保证。

第五十四章 买房与租房

  青年篇

  1992年,全国商品房的销售额达440亿元,比1991年增长了80%。

  上海房地产市场内外两重天。

  外销商品房平均售价高达1500美元/平方米,销售火爆——22万平方米的外销房和侨汇房被海外人士争相抢购,售出率高达90%以上。

  内销商品房价格2000—3000元/平方米,销售惨淡。

  上海职工平均工资是356元/月,无论是价格还是观念,普通职工是无法接受和理解商品房的 ——房子是单位的福利,是公家的责任,国家不可能让大部分人花费一家人工作几十年、甚至不吃不喝几十年才能攒下的钱买一套几十平方米的房子的。

  福利分房、公房出租还是房市的主流,很少有人关心刚推行的住房公积金制度和房贷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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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销房的销售带动了住宅建设,设计院项目繁多,建筑设计师收入飙升。

  规划局工资不高,李佳工作四年省吃俭用存下了2000元,跳到设计院后收入飙升,再加上庄图南带着她做了两个私活,她半年就存下了5000元。

  在7000元的基础上,李佳贷款10万元,买下了一套50平方米、总价7万元的二手房。

  签字贷款后,李佳在办公楼外的长凳上坐了很久很久。

  李佳控制不住地一阵阵战栗,全身发软,她害怕。

  李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有勇气贷款10万元的,谁也不知道设计院现在的好日子是不是昙花一现,谁也不知道她以后还能不能接到私活——这两个私活还是庄图南忙于浦东超高层的投标,实在分身乏术才分她一杯羹的,她怎么就敢买房,她怎么就敢从银行贷下分期20年的巨款。

  本金那么贵,利息那么高,她怎么就敢贷下巨款。

  李佳脑中浮现出一角灰蒙蒙的天空——她考上同济回上海后第一次去爷爷奶奶家,晚上睡在厨房里,空间太小太挤,墙壁隔音太差,她夜难成寐,盯着厨房玻璃窗盯了整整一晚儿,直到天蒙蒙亮,窗外和院墙中夹着的一小块三角形的天空一点点地变得灰白,才勉强睡了一会儿。

  李佳现在的心情就像那时一样,20年的房贷就像那块三角形的天空,劈天盖地地压了下来,桎梏住她所有的活力,让她无法动弹,让她几近窒息。

  见过晨曦中的东北平原,测绘过烈日下的平遥古城墙,鸟瞰过夜晚的浦东,李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竭尽全力也挣脱不了这个三角形的框架,摆脱不了这块灰蒙蒙的天空。

  大街上人来人往,汽车喇叭声、自行车铃声、行人谈笑声络绎不绝,李佳觉得安全,她想多坐一会儿,就这么安静地、无意识地多坐一会儿。

  李佳竭力控制住身体的微微颤栗,但还是有人注意到了她的异常,有位大婶走近询问,“小姑娘脸色煞白煞白的,不适意啊?”

  李佳想回答,但她刚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嗓子似乎堵住了,她努力了两次才发出嘶哑的声音,“我没事,我只是……我只是有点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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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佳回到设计院,经过会议室时,看见小组成员正围在会议桌周围讨论。

  庄图南侧站在桌边,一只手撑在桌上,低头看着图纸。

  不知道听到了什么,他突然笑了起来,整张侧脸的线条都生动了起来。

  庄图南抬起头来,两人的视线隔着玻璃相撞,他愣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李佳推门进了会议室,同事把一张图纸塞进李佳手里,“李佳,庄工在曲面部分做了改动,你先看看。”

  李佳和庄图南现在是所里公认的金牌搭档,庄图南设算两精,针对其他方的问题或争论能以“数”服人,李佳情商高,给对方留脸面余地的同时还能寸土不让地捍卫所里的原则或利益,所以设计院经常派两人出门参与“群殴”,换言之,庄图南的设计,李佳必须烂熟于心。

  李佳笑笑,接过图纸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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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初的“南方谈话”后,外资逐渐回流,沿海经济特区和上海的外企日益增多,但外企不提供户口,庄筱婷听从了庄图南的建议,在合约到期前,暂时不急于找工作。

  7月底,林栋哲结束了他为期一年、地狱级难度的培训,具备了一定的技能和经验,他分到了上海分公司的客户关系部,正式接触销售渠道,和各分销商建立联系,参与制定销售目标和分销策略等环节。

  上海的租房市场规模还是“黑市”,房源也少,庄图南发动同事们帮忙,帮林栋哲租到了一套地段、环境都很合心意的一居室。

  尽管还没举行婚礼,但庄超英和黄玲都默许了庄筱婷趁学校放暑假去上海和林栋哲小聚——反正两人远在上海,街坊邻居们都不知道,庄超英和黄玲也就掩耳盗铃了。

  新婚久别,喜不自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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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超英和黄玲到底放心不下庄筱婷,八月底,两人一起到了上海,想亲眼看看女儿女婿的生活现状,对女儿将来的“盲流”生活有个基本概念。

  林栋哲和庄筱婷一起下厨,做了满满一大桌菜,招待父母和庄图南。

  饭后,大家围坐在客厅里闲聊,庄超英喝茶,庄图南和林栋哲喝冰啤酒。

  闲聊中,黄玲看庄超英的茶杯空了,端起茶杯进厨房给他加水。

  厨房有两扇窗户,天热,正大敞着通风,黄玲情不自禁地看向窗外。

  房间在五楼,楼层不高不低,从窗户看出去,楼间的树木花草绿意葱葱,树下几个摇着蒲扇聊天的老人,路上几个骑着小三轮车追逐打闹的孩童。

  花香,孩童的欢笑声,行人的谈话声,裹在夕阳余晖和暖暖轻风中飘进室内,一室阳光、一室清风,黄玲一时间晃了神。

  林栋哲心细,他看黄玲进了厨房没有出来,立即跟了过来,“妈,找什么呢?”

  黄玲回过神来,“没什么,周围的环境好,多看了几眼。”

  黄玲端着茶杯回客厅,坐回庄超英身边。

  庄图南听到了黄玲和林栋哲的对话,接话道,“这个小区确实好,栋哲也是运气好,以前都是公房,出租房房源少到可怜,没什么挑选余地,现在有商品房了,房源总算多一点了。”

  黄玲道,“我刚才在厨房往外看,我和你爸爸工作一辈子了,别说年轻时了,就是现在都没住上这么好的房子,以前去公共水龙头拎水上公厕,那时候觉得筒子楼两居室就很好了,每层楼都有水房和厕所,拎水上厕所不用出楼……”

  庄超英也感慨,“刚进屋时,筱婷说房间里有单独的厨房厕所,我都不敢相信,不敢信栋哲刚工作就住上了这么好的房子。”

  黄玲很欣慰,“比图南的房子好多了,图南那套房子里挤了6个人吧,上厕所都要排队。”

  林栋哲替庄图南解释,“咱哥不是想离设计院近一点嘛,加班方便。对了,哥,你有没有买房的打算?”

  因为儿子的职业,庄超英一直很关注上海房地产市场的新闻,他沉吟道,“《人民日报》、新华社都发表过文章,表示过上海房价过高,商品房成交率低,商品房这个市场未必能搞起来,买房那么一大笔钱,图南,你要慎重。”

  庄超英问儿子,“这套房子大概多少钱?”

  砌墙民工庄图南对答如流,“六层以上的楼算小高层,新房子每平方米2000元至2300元,二手房1600元到1800元,如果按每平方2000元算,70平方米的二居室大概14万到15万。”

  庄超英和黄玲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黄玲苦笑,“我和你爸爸工作一辈子,不吃不喝也买不了几个平方。”

  庄超英道,“房子这么贵,难怪成交率那么低。”

  庄图南道,“我听小道消息说上海为了加快浦东开发,可能会有政策,买浦东商品房可以办蓝印户口,我听到这个消息时,立马想到了栋哲和筱婷,栋哲工资高,如果政策真下来了,我建议栋哲看看浦东的房子。”

  一屋子的人都看向林栋哲和庄筱婷,林栋哲愣住了,庄筱婷脸上的神情不变。

  庄筱婷看到众人探究的眼光,老老实实承认,“我不知道什么叫‘蓝印户口’,而且,哥也说了,政策还没定下来,我……”

  庄筱婷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会多想这件事,我考虑等二年合约到了,考研或是换工作。”

  庄图南道,“是,现在就业市场比前两年好一些了,希望到时工作不难找。”

  这些话题都太新奇,黄玲忍不住问,“筱婷的档案、人事关系都在大学里,怎么换工作?”

  林栋哲拿起一张《新民晚报》,翻到上面的招聘页面,“妈,很简单的,广告上有公司的地址和联系电话,你把简历准备好,寄过去等消息就可以了,他们要是感兴趣,会联系你安排面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