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后,各方做鸟兽散,庄图南也累得不行,但他思前想后,还是再次坐了吊篮上楼,打算再拍几张照片、再记录几个细节,反馈给设计院。
吊篮直接升到最高一层,庄图南一脚伸出吊篮,就看到李佳正独自一人坐在楼梯台阶上。
李佳正在吃冰棒,身边还放着一瓶冰汽水。
孤男寡女,李佳也有些不好意思,“庄图南,天太热了,我上来吹吹风,我多买了一瓶汽水,喝吗?”
既然巧遇了,李佳又主动打了招呼,庄图南不好意思置之不理,走过去坐在台阶上。
庄图南一贯有绅士风度,他坐下的位置离李佳有一定的空挡。
楼梯尚未完工,还没有装上扶手栏杆,颇为危险,李佳笑笑,自己往墙壁一侧靠了靠,挪出更大的空间,“庄图南,安全第一。”
李佳大方磊落,她的顾虑也有道理,庄图南从善如流地往里挪了一些。
楼已经盖到了9层,算是浦东目前的高楼了,外墙、门窗都还没有安装,两人的视线一览无遗地眺望到了远处。
天边一抹晚霞红得如火如荼,远近的各处工地上机器轰鸣,热火朝天,风从江面和工地吹来,挟裹着初夏的燥热和工地特有的灰尘,在空旷的大楼里横穿而过,吹得两人身上的衣服都簌簌作响。
李佳把汽水递了过来,此时此景,庄图南只觉心中畅怀惬意,也不推辞,道谢后接了过来。
夕阳在两人身上活泼地跳跃,像风,像远处飞翔的小鸟,像沉醉的心境。
震耳欲聋的铃声突然响起,工地下班时间到了,庄图南道,“我们乘吊篮还没停,赶紧下去,不然一会儿只能走下去了。”
李佳笑着摇头,示意庄图南向下看,庄图南不明所以,随着她的视线向下鸟瞰。
附近几栋高楼的吊篮都在向下运行,但吊篮容纳的人数有限,更多的建筑工人们成群结队地从楼梯上向下疾走。
几个建筑工地上的人潮同时涌出工地。
工地大门附近人头攒动,行人、自行车队如同一条条溪流般迅猛地流淌到街道上。
原本空荡的街道上突然涌出公交车、熙熙攘攘的自行车大军、摩肩擦踵的人群。
……
庄图南膛目结舌看着这一幕——数百人从不同的高楼向地面汇集,数千人从不同的工地上向街道汇集,数万人在短时间汇集,再四面八方地散开。
人头攒动、浩浩汤汤。
庄图南心中的震撼难以语言,他扭头看向李佳,李佳微笑,“每次来工地,如果时间凑巧,我都会上楼来看看这一幕,每次看,我都觉得很震撼,很多时候,我都打心眼里觉得建筑很……很浪漫。”
李佳词不达意,庄图南却完全理解了,默默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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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篮已经停用了,两人只能走尚未完工的楼梯下楼。
庄图南把空汽水瓶放在包里带下楼,他一路走,一路顺手把他能处理的建筑垃圾——几根钢筋或几块砖什么的——挪到安全处,以免意外绊倒人,李佳默默地搭手帮忙。
天还亮着,黄昏的光线格外温柔,江面吹来的风也不再那么燥热了,庄图南由衷道,“每次开完会儿,我只想着快点回设计院改图,从没想到下班这一幕这么震撼…….”
对面一栋高楼上突然“刷”地亮灯,庄图南被突如其来的灯光晃了眼,“对面工地要加班了。”
话音未落,马路路灯同时亮了,从高处看下去,几条璀璨的光带蔓延到远方,庄图南心醉神迷,“以前只觉得浦东是个乱糟糟的大工地,没想到浦东的夜晚这么美。”
李佳也看向笔直宽阔的新马路,“道桥建设比高楼建设更赶,我有个同事规划浦东的道路建设,据他说修路有时施工到半夜两点,小半个浦东的道路工地上都是灯火通明的。”
庄图南道,“是,交通要赶在建筑前面,速度必须更快。我两位研究生室友参与了南浦大桥工程,我刚读研时,经常听他们说市政府开会研讨修建跨江大桥的可行性,一眨眼,南浦大桥都快竣工了,真快。”
庄图南回忆往事,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那时候形容南浦大桥工程是赤膊上阵,他们的原话是,‘设计没有完全的标准,施工没有完整的规范,加工制造缺乏工艺’,这么大的工程就在‘三无’条件下破土动工了,就这么快要竣工了。”
砌墙民工庄图南颇有文青范,“农田变阡陌,黄土垒广厦。”
李佳绕开楼梯上的几块散落的小石块,“我那天经过南浦大桥,看到收费站都修好了,怎么桥还没修好,收费站已经修好了?”
庄图南自然而然地捡起李佳脚边的石块,把它们放到了空荡荡的楼板中间,以防绊倒上下楼梯的人,“市政府没钱,必须滚动开发,收了钱再修第二座黄浦江大桥。”
李佳情不自禁道,“我还记得大一时,全班到外滩参观,远远看到浦东都是破房子和农田,这一切实在太……太不可思议了。”
庄图南由衷感慨,“是,我们那时看的是外滩三号,谁看浦东啊,没想到几年后,浦东随便一个工地上扔块石头,一定能砸到同济画图狗。”
李佳先是笑,笑完还是感慨,“不可思议,实在不可思议。”
老同学间实在有太多共同的回忆和感触,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勾起对青春的记忆,李佳有感而发,“那时去平遥,我一度以为我会学习历史建筑相关的专业。”
庄图南道,“我们那一行人,出了两位学建筑保护的,王大志,你还记得王大志吧,他后来跟了罗教授进行上海历史建筑的保护修缮工作,前年留校,去年,他经罗教授引荐去美国进修了。”
庄图南笑笑,“其余的人基本都分到了各地的规划局,都是各地骨干。”
李佳怅然若失,“时间真快,去平遥都是五年多前,快六年了。”
……
边走边聊,还时不时地处理一些杂物,从九楼到一楼,两人走了半个小时。
华灯初上,街道上满是牛肉面、炒面、馄饨的香气,满满的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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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学期不再上课,只有为期两个星期的实习和跟导师写毕业论文,林栋哲请假回了一次广州,参加了广州高校人才交流会,给自己、给庄筱婷都投交了数十份简历。
林栋哲原本是想让庄筱婷一起南下的,毕竟双向选择,单位或企业除了收简历,还可以当场和毕业生交谈,甚至进一步安排面试,但进出广州需要边防证,他当然有边防证,庄筱婷去系办公室问了,希望学校出证明办理边防证,被拒。
无奈之下,林栋哲只能独自一人去了广州。
宋莹经常说林栋哲在大事件上总有狗屎运,小时候遇上了庄超英一家,他以擦边球的分数上了苏州一中,高考前林武峰调动到了广州,他又以惊险分数一锤子进了交大,现在就业了,林栋哲再一次展示了他无与伦比的狗屎运。
宝洁公司正在广州策划成立一家新的合资企业——广州宝洁纸品有限公司,同时在北京、上海设立分公司。
宝洁门槛高,绝大多数岗位只招收大学或研究生毕业生。
林栋哲有户口,有学历,专业对口——尤其大三大四天天晚上和庄筱婷一起上自习,他专业课成绩非常好,是男生,便于下工厂,甚至会一点上海话,便于广州上海两地出差,各种条件综合起来,林栋哲在一众候选人中脱颖而出,五月底就签订了合约。
林栋哲帮庄筱婷投递的简历上留了林武峰的BB机号码,事后,林武峰断断续续收到了几家企业留下的电话号码或留言,庄筱婷想办法打长途和对方取得了联系,尽管出于户口、人事等原因,庄筱婷没得到任何肯定的承诺,但这几个电话也足够鼓舞了。
林栋哲和庄筱婷分别去系办公室打听庄筱婷进广州或深圳等经济特区工作的办法,毕业生南下是风潮,系干事很熟悉相关情况,告诉他们,一般来说,特区的外资公司或私营企业不在乎新员工是否有当地户口,但也不帮新员工办理相关的手续,毕业生需要先把户口迁回原籍,在原籍申请“边防证”,再想其他办法完成人事关系等一系列繁杂的手续。
庄筱婷也参加了交大的招聘会。
就业市场还是一片寒冰,苏州有两家公司对庄筱婷很感兴趣,负责人和庄筱婷面谈,但两家都有规定,签约后三年或五年内不能跳槽或辞职,否则要付巨额的违约金,庄筱婷思前想后,决定暂时先不找工作,等毕业后户口迁回苏州,办理好边防证后,再去广州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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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超英是党员,每星期都要参加学校的党政学习。
报纸杂志上唇枪舌剑地争论着“改革开放是姓‘社’还是姓‘资’”,庄超英越来越忧心仲仲,当他学习并讨论了《人民日报》上提出的“两个中心”——“全国人民面临两个重要任务,阶级斗争和全面建设。”,他下定了决心。
庄超英对黄玲宣布了他深思熟虑几个月后的结论,“我不反对筱婷和栋哲在一起,但他们必须一起回苏州,不能去广州。”
一如他当年带庄图南连夜坐火车去上海,一如他坚持让孩子们去爷爷奶奶家,庄超英再一次体现出他认定目标后强大的执行力,他在苏州教育界四处打听,想帮庄筱婷和林栋哲各找一份工作。
功夫不负有心人,庄超英在教育局多少有一定人脉,人托人、话传话,他辗转打听到苏州大学招专职辅导员,庄筱婷的户口、学历都符合标准,一通运作下,基本达成了口头协议。
六月的一个星期六,庄超英下午没课,他让黄玲也请了假——棉纺厂活儿不多,上班简直形同虚设,两人一起赶往上海。
第五十一章 我们不分开
青年篇
庄超英和黄玲出发前,并没有告知儿女,他们到了上海,才在火车站外用公共电话通知了他们,并直接赶往了交大。
庄图南下班后,匆匆赶去交大,他不知道父母在哪儿,只能先去找女生宿舍楼找庄筱婷,在门卫阿姨处拿到了庄筱婷留给他的纸条,赶紧去了交大招待所。
房间在二楼,庄图南刚上二楼,人还在过道里就听见了庄超英和庄筱婷的争执声。
“栋哲,你的计划太不负责太自私了,你爸妈也完全没有考虑筱婷的处境……”
“爸,这是我俩的决定。林叔叔、宋阿姨并没有干预。”
“你还有脸说,你一个女孩子太不自尊自爱……”
庄图南在门外听到这句,就知道糟了,果然,庄筱婷爆发了,“爸,你不能因为爷爷奶奶算计妈妈,就说宋阿姨算计我,你不能因为你欺负妈妈,就……”
门后传出一声脆响,庄图南拼命敲门,“是我,开开门,开开门。”
庄超英依旧在怒吼,“我管你管得太晚了,我以为你从小听话懂事,结果呢,恋爱、工作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和家里商量……”
门锁轻轻地“咔哒”了一声,应该是有人给庄图南开了门,庄图南一把扭开把手,推开门。
房间不大,庄图南一览无遗地看清了屋内的情形。
黄玲站在门边。
水泥地面上有几块碎瓷片,看样子是打碎了招待所的茶杯,庄超英站在碎瓷片边,他满脸通红,呼哧呼哧地喘气。
庄筱婷站在窗边,她的马尾辫散了下来,半挡住她的脸颊,但庄图南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白皙的脸颊上红色的掌印。
林栋哲手足无措地站在庄超英和庄筱婷之间,一脸的慌张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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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图南先让林栋哲回自己宿舍,他送林栋哲出招待所时,只说了一句,“你是男人,你要替筱婷撑住。”
庄图南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奇迹般地让林栋哲镇定了下来,林栋哲稳了稳情绪,“哥。”
庄图南“嗯”了一声,应了这声“哥”。
林栋哲道,“庄叔叔听说我已经签了广州宝洁,很愤怒,一是生气我没和他们商量,二是气筱婷不愿回苏州工作,想等毕业后办了边防证去广州找工作,庄叔叔非常生气,觉得我太自私,不替筱婷着想。”
庄图南道,“然后,筱婷就和爸起了冲突,被打了?”
林栋哲道,“庄叔叔说,他在苏州给筱婷找了份工作,请你转告筱婷和……爸爸,我愿意去苏州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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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图南赶回房间,和几分钟前的怒吼声不同,这次,室内一片寂静。
庄超英已经不再骂了,静静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窗外路灯的灯光照在他佝偻的腰背上,显得说不出的苍老。
黄玲坐在床沿,她的身体语言很古怪,即不偏向丈夫,也不偏向女儿。
庄筱婷抱膝坐在床的另一头,她把脸埋在臂弯里,庄图南看不见她的脸,只能听见她拼命想压抑住的啜泣声。
小小的房间内,一家人近在咫尺,但又似乎各自身处不同的空间,失望和愤怒弥漫在其中。
貌合神离,这一直是庄家平静和谐的表象下的隐患。
分崩离析,这似乎是庄家众人每一次意见分歧后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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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图南不放心家人,所幸第二天是星期天,不用上班,他下楼又开了一间房,准备住一晚。
庄筱婷找来扫把,默默把地上的碎瓷片打扫干净,一切收拾停当后,庄筱婷低声道,“爸妈,我回宿舍了。”
黄玲开口,“筱婷你留下,今晚你和我睡,你哥哥和你爸爸睡一间。”
庄筱婷下意识地想拒绝,黄玲又道,“你不用担心栋哲,他是男孩子,必须要能撑事。”
庄筱婷偷瞥了庄图南一眼,看到哥哥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她慌乱的心情突然镇定了一点,默默点了点头,表示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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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图南慢条斯理地讲诉自己的看法,“栋哲说他可以放弃宝洁的工作去苏州,我的意见恰恰相反,他应该在广州站稳脚,筱婷也想办法去广州,或者两人想办法留上海,考研也好,换工作也好,两人努力往一起调。”
庄图南先说了一句大直白话,“宝洁的工资是普通人工资的十倍、甚至几十倍,咱家没资格、没权利让栋哲放弃。”
庄超英道,“报纸上……”
庄图南轻声道,“我知道,沿海争议很大,上海更是漩涡中心,相关的新闻报道我都看了。”
庄图南道,“爸,很多时候,机遇都是稍纵即逝的,人在不同的平台获得的机遇是不同的,因为图稳定而放弃进入一个好的平台,实在可惜。”
庄图南道,“选择很重要,大方向对了,人生就对了,就像爸您当年替我们做了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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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从窗口斜照进屋,在水泥地面上拉出一条白晃晃的、惨淡的光线,黄玲已经躺上床,庄筱婷站在桌边,竟然觉得黄玲很陌生。
是环境不同,还是心境陌生了,庄筱婷不知道,但她说不出的恐惧惶恐。
恍惚间,她回想起了小时候庄超英离开家半个月时的心情,那种突然间觉得父亲很陌生、觉得可能会失去父亲的惶恐心情,在随后的近十年的时光中,她一直尽量避免回忆当时的心情,她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但是这一刻,那种惶恐惊惧的情绪又铺天盖地地淹没了她。
庄筱婷悲哀地闭上眼睛,自从和林栋哲恋爱后,在林栋哲纯粹热烈的爱恋中,她渐渐淡忘了这种患得患失的不安全感,但是现在,她从庄超英的暴怒、黄玲的淡漠中又清晰地感受到了。
黄玲的声音很平静,“筱婷,你不睡吗?”
庄筱婷摇了摇头,“我想坐一会儿。”
庄筱婷说着,轻轻拉开桌前的椅子,坐下了。
黄玲道,“随你。不过明天一早,我希望你能去向你爸爸道个歉。”
庄筱婷不作声。
黄玲道,“你爸爸说了栋哲两句,不管对不对,他是长辈,栋哲就该受着,你不该这么倔,和你爸爸争锋相对。”
庄筱婷道,“爸爸不该说栋哲太自私,只考虑自己。”
黄玲微微笑了,“这一点,我和你爸爸的看法是一致的。”
黄玲又补了一句,“你爸爸说你不自尊自爱,我也同意。”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母女连心,庄筱婷居然并不意外黄玲会这么说,庄筱婷倔强道,“宝洁的工作很好,合资企业的工作虽然没有大学的工作稳定,但更有发展前途,去沿海的同学很多,苦一点都能找到工作,我们的想法和你们不一样。”
黄玲道,“你爸爸说的那些政策法规,我不懂,但我知道一点,大学的工作是你爸爸四处求人才打听到的,是他低声下气托关系才找到负责人的。”
黄玲道,“你刚才说你办了边防证去广州找工作,找工作时住哪儿?林家?找不到工作怎么办?还住在林家?”
庄筱婷嘴唇轻轻颤抖,说不出话来。
黄玲道,“我初中毕业就进厂工作了,我工龄比你爸爸长,又是车间小组长,直到你哥哥上大学前,我的工资一直比你爸爸高。”
黄玲道,“你奶奶把你爸爸的工资扣下,但她拿我没办法,我有工资,能养活自己,能养活你和你哥哥。”
庄筱婷低声道,“妈妈,我懂你的意思……”
黄玲道,“不,你不懂,你奶奶重男轻女,让我把肉啊蛋啊都留给你爸爸和你哥哥,随便给你一口饭就行了,我不理她,我自己挣钱,自己的闺女自己疼;你爷爷奶奶曾经想让你读个职高或中专,我理都懒得理他们,我有工作,自己的孩子自己作主。林叔叔工资高,但你宋阿姨每天起早摸黑卖小吃,她图什么?她也图一个大事小事能自己作主。”
黄玲道,“你和林栋哲之间的利益永远一致?有矛盾、有分歧时,你不想能自己作主?”
黄玲道,“我辛辛苦苦供你读书,就是让你长大了有能力做自己的主,不用看别人的脸色。我把你当宝一样带大,你现在居然为了林栋哲不考研,不回苏州工作,你居然自己放弃了一切,我对你很失望,庄筱婷,我对你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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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交大待了一天后,庄超英和黄玲回苏州了。
父女、母女间只剩沉默,庄超英让庄图南转交了一张纸条给庄筱婷,纸条上有苏州大学专职辅导员面试的时间和地点。
黄玲没再劝说庄筱婷,只和林栋哲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她看向庄筱婷的眼神,说话的语气都淡淡的。
庄筱婷知道,她的行为真正地寒了黄玲的心,寒了为她含辛茹苦一辈子的妈妈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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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试的时间在一周后,庄筱婷不知所措,只能先和庄图南商量。
相较于父母,庄图南的态度算是很支持了,“你先回苏州,你和栋哲再想办法往一起调,两条腿走路总比一条腿快。”
庄图南说了句肺腑之言,“筱婷,哥从男人的角度说句话,你不能让栋哲为你放弃宝洁的工作,栋哲现在愿意,将来呢?万一将来他后悔了,你承担不了这份责任,你们的感情也会受影响。”
庄筱婷道,“哥,那么多同学都南下找工作,为什么……”
庄图南道,“为什么?爸妈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是女孩子,爸希望你稳定,妈希望你有退路。”
庄筱婷低声道,“哥哥,你知道的,大学毕业如果没分到一起,基本上就只有分手一条路了。”
庄图南诧异地看了庄筱婷一眼,“我以为你不知道呢,你既然知道,当初为什么要和栋哲开始?”
庄图南意味深长道,“如果因为不在一起就分了,那就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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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筱婷想和林栋哲商量,她一直以为,她和林栋哲之间可以无所不谈,再隐秘的心事都可以互相倾诉,再艰难的事情都可以开成公布地商量,但现在,她发现她错了。
正如黄玲所言,她和林栋哲的利益已经不一致了。
庄筱婷不知道那天庄超英暴怒之下评论林家夫妻不在乎甚至算计庄筱婷的言语是否被林栋哲记在了心中,她不敢想林栋哲是否表面若无其事、但实际记恨。
庄筱婷不敢想,更不敢问林栋哲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庄筱婷也试过和林栋哲商量苏州大学的工作,但只要她一开口,林栋哲就慌慌张张地表忠心,“我愿意去苏州。”
庄筱婷注意到了,林栋哲用的是“去苏州”,而不是“回苏州”,再想到庄图南那句“你不能让栋哲放弃宝洁的工作”,她无法再百分百相信林栋哲那句“愿意放弃宝洁的工作、去苏州”的真心,而且,就算现在是真心的,将来呢?
猜忌、不满已经横在了两人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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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筱婷没有任何人可以商量,她偷偷哭泣了好几天。
黄玲那句“我对你很失望,庄筱婷,我对你很失望”一直在心中回响,她从小是母亲的骄傲,这是母亲第一次对她说重话。
比较起庄超英的怒骂咆哮,黄玲轻描淡写的责怪更让她战栗恐惧,她知道,黄玲对家人是全身心的付出,但如果被人轻贱或辜负后,她不会轻易再给对方任何机会,对爷爷奶奶如此、甚至对庄超英也如此。
庄筱婷深知黄玲对庄超英的疏离和警醒——尊重恩爱的表皮下,黄玲骨子里对庄超英有着挥之不去的戒心——她无法接受她和母亲也貌合神离。
庄筱婷心中有一杆秤,一杆衡量亲疏、利益的秤。
苏州的稳定工作比她和林栋哲的感情轻。
苏州的稳定工作加庄超英的怒骂加一起比她和林栋哲的感情轻。
苏州的稳定工作、庄超英的怒骂、黄玲的痛苦失望加一起,比她和林栋哲的感情重!
八人的寝室里,庄筱婷不敢抽泣出声,她凝视着天花板上惨淡的月光,心中下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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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筱婷找到林栋哲,红肿着眼睛说了一句,“我后天回苏州面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