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超英打开电扇,静静等待庄图南说明。

  庄图南道,“知青返城,知青子女返城,上海早已不堪重负,本科生几乎不可能留上海……”

  庄图南定了定神,“我……我去年一年都很消沉,不是因为不能留上海,但确实和毕业分配有关……”

  庄图南斟字酌句道,“听了那么多讲座、参加了那么多社会实践,然后发现毕业后的去向完全不能自主,而且分配和大学成绩、个人能力关系不大,更多的依赖户口和家庭背景,发现这个事实后,我上学期整整一个学期都很消沉。”

  庄超英很感动庄图南推心置腹的交流,他点了点头,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庄图南道,“学校周围成立了一批中小型集体所有制的民营建筑事务所,自己接项目,独立完成方案,算体制内的试点单位,但没有上海户口不好进。”

  庄图南道,“出国门槛太高,不现实,我考虑过读研,但硕士也不能保证留在上海,本来想得过且过、随波逐流,反正我能分回苏州,多半还能进苏州城市规划局,也挺好。”

  庄图南换了话题,“林叔叔点醒了我,有学历、有能力,人生的选择就能多一些,广州之行直接改变了我的想法,沿海,尤其深圳特区,设计市场火热,我和林叔叔谈了一次,林叔叔帮我打听了广州外企招收毕业生的具体要求,外企一般不要求广州户口……“

  庄图南继续道,“不要求广州户口,也不要求人事关系,但他们也不会帮毕业生办理户口和各种关系,毕业生必须自己办理这些手续,深圳的建筑公司也这样。”

  庄图南看着父亲,斟酌开口,“我计划先考研,如果没考上,毕业后先回苏州,回来后工作顺利就先不动弹,如果还想南下的话,在苏州办理这些手续,托人找关系也容易些。”

  庄超英愕然,“图南,你的意思是放弃国家分配的工作南下,在沿海做‘三无人员’?国家分配的工作都是干部编制,社会地位高,稳定。”

  庄图南道,“设计领域也在对外开放,同济很多老师在外访学,家里有海外关系的学生都在想办法出国留学,沿海处处在建设,设计市场火爆。”

  庄图南道,“爸,我回来前,林叔叔特地嘱咐我,让我在人生大事上多征求您的意见,他说您有阅历、有远见,让他也重视了栋哲的教育,吴珊珊前端时间也说了,您能看清事情的走向,并努力把结果往好的方向改变。爸,无论是读研还是南下,我相信您都会支持我的选择。”

第三十六章 动如参与商(下)

  大学篇

  高三第一周,英语老师发下了上学期的期末试卷,大致讲解了几个常见的错误,“这份试卷你们就带回家吧,不要丢了,下学期总复习的时候可能还要用。”

  英语课代表坐庄筱婷前一排,她扭头嘀咕了一句,“林栋哲的卷子怎么办?”

  庄筱婷抬头,波澜不惊地回复,“给我吧,我可能会给他寄笔记和卷子,到时候一起寄给他。”

  课代表把卷子递过来,庄筱婷接过,继续全神贯注地听课。

  夜深人静,庄筱婷关了台灯,似乎准备休息了。

  窗外月色很美,皎洁的月光朦胧地照在窗前书桌高高摞起的课本和试卷上,庄筱婷展开一张试卷,无声地用指尖一笔一笔地描着卷子最上方的那三个字。

  院中花草未眠,思念连绵不绝。

  .

  林栋哲听不太懂粤语,在学校是半“聋”状态,好在汉字是全国统一的,他只能每天晚上反复看笔记,弥补自己在课堂上听不懂的劣势。

  林武峰怕他焦虑,反复安慰他,今年考不上就再复读一年,让他放松心态学习。

  林栋哲回复,“感谢秦始皇一统文字,感谢江苏是高考大省,感谢一中高二已经教完了所有的课程,我觉得认真复习一年,能考上的。”

  林栋哲确实早有心理准备,来广州前,他已经预料到了转校后的窘境。

  听不懂粤语,他带着随身听上课,用磁带录下重要部分,回家后对着笔记再听一遍。

  以前老师留在黑板上的作业,他想抄就抄,不想抄就回家借庄筱婷的笔记看看,现在他老老实实地抄写。

  ……

  高三学习任务繁重,林栋哲必须全力以赴,他心大,性格又好,很快很好地融入了新环境中。

  林栋哲自觉自己适应得很好,直到一天早上,他骑车冲向学校时,遥遥看见一个很像庄筱婷的背景。

  林栋哲第一个反应是,太好了,赶上庄筱婷了,今天不会迟到了。

  他猛蹬了几下,想超过庄筱婷,就在这时,他想起来了,庄筱婷在苏州,而他,现在在广州。

  林栋哲突然间心口一阵剧痛,喘不过气来,他不得不把自行车骑到街边停下,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酷似的背影越骑越远,越骑越远。

  广州清晨的街边,熙熙攘攘的自行车一辆辆、一排排地从身边经过,林栋哲哭了,这一刻,他知道他想念庄筱婷。

  两人太熟悉太亲密了,自幼一起长大,一起看连环画,一起去少年宫,一起上下学……

  小时候,两人个头差不多高,从巷口公共水龙头打水时,庄图南一人拎一桶,他俩合力拎一桶,巷子里的人都取笑说,庄图南带着他俩就像一秤杆带着两秤砣。

  夏天,两人每天晚饭前合力扛饭桌到院外,久而久之,两人过门槛时步伐完全一致。

  假期,他去废品收购站卖他和庄筱婷的作业本和废纸,回家后两人清点毛票和硬币,一分一毛地分账,黄玲和宋莹都笑,“菜刀菜板在分家。”

  有次九月开学前,他实在赶不完暑假作业了,庄筱婷帮他写了几篇日记,笔迹、用词造句和他自己的几乎一模一样。

  ……

  太自然了,就像左手和右手,就像光和影,以至于他以前居然没有察觉庄筱婷在他的生活中占据了那么重要的位置。

  庄筱婷出席了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但现在,庄筱婷缺席了。

  阳光挥洒在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潮中,林栋哲哭着像个傻子。

  .

  广州潮湿闷热,衣服总是晾不干,穿在身上黏黏的,像没洗干净一样。

  湿哒哒的、晒不干抖不开的衣服,就像宋莹现在的心情,低落,怎么都提不起精神。

  没有了工作和相应的社会关系,粤语听不懂说不出,基本人际交流都成问题,宋莹心中郁闷烦躁,她时不时地想发火,尤其是一看到林栋哲,哪怕林栋哲什么错都没犯,她心中就生出一股无名火,蹭蹭蹭地往外冒。

  林武峰温言细语地安慰妻子,并再三告诫林栋哲,“你妈突然没了工作和朋友,心情不好,你识相点。”,林栋哲听进去了,在学校时不惹事,在家时尽可能收敛自己的气息,但没用,宋莹还是经常性地冲他发火。

  这天,宋莹又无厘头地发火,林武峰赶紧递了一杯凉开水给宋莹,并使了个眼色示意林栋哲赶紧出去,不要碍宋莹的眼。

  宋莹还想开口骂,可她刚喝了一口水发不出声,嘴唇一张一合,做出了“林栋哲”三字的口型。

  正贴着墙向外走的林栋哲看到宋莹的嘴型愣住了,宋莹嘴唇的翕动犹如闪电,瞬间照亮了两个月前的几幕情景,他突然读懂了庄筱婷的口型,迷迷糊糊感知了她的心事。

  粥店里,林栋哲劝慰庄筱婷,“你一不开心就立即想一个让你开心的人或一件让你开心的事情,反复想,反复想,一直想到你开心起来。”,庄筱婷优美的唇形微微颤动,但没有出声。

  临行前,林栋哲对车窗外的庄筱婷说,“不开心的时候就想想开心的事情……”,站台上,庄筱婷的嘴唇轻轻翕动。

  当火车驶离车站时,他遥遥凝望庄筱婷,又看见了她无声的言语。

  隔着千山万水,林栋哲突然读懂了庄筱婷无声的回复——她凝视着林栋哲,无声地说了三个字,“林栋哲。”

  .

  林栋哲浑浑噩噩地出了家门,向外走去。

  楼道里一梯三户,各家门口都堆满了杂物,楼梯间光线昏暗,邻居正扛着自行车上楼,林栋哲努力避让邻居,摸索着走到楼下。

  正是晚饭时分,居民区里很热闹,家家户户的厨房传出锅碗瓢盆奏鸣曲、楼间空地上小孩子们嬉笑打闹,空气中满是饭菜香和欢笑声。

  楼前空地的绳子上晾满了衣物,林栋哲晕头转向地撞上了一床床单。

  晒了一天的床单还有点湿,两块布料黏在一起,沤出几团的不规则的褶皱,正如林栋哲一团乱麻般的心境。

  居民区外的马路两旁是各式小店,其中两家小卖部都有电话,收费后可以打市内或长途。

  林栋哲数了数口袋里的钱,他不可思议地发现,他居然清晰地记得小巷口小卖部的电话号码,他想也不想,拨通了这个号码。

  听筒里,电波声滋滋地响起,熟悉的乡音响起,“哪一位?找谁?”,林栋哲道,“我是林栋哲,麻烦您帮我叫一下……”

  林栋哲抬头看见电话上方贴着的价格表,迅速心算了一下他口袋里的钱够打几分钟的,他立即得出了结论,他带的钱不够支撑到小卖部的人去喊庄筱婷。

  林栋哲道,“李爷爷,请您帮我转告庄筱婷,请她明天晚上7点等我的电话,谢谢。”

  .

  小卖部前有几个路边摊,摊主们叫卖,摊上有人吃面,有人喝酒划拳,热闹非凡。

  电话再次接通,听筒另一端传来轻微的沙沙声。

  李爷爷懊恼不已,“栋哲啊,我忘了通知筱婷,要不,你明天再打来?”

  林栋哲想也不想,“你能现在让人喊一下她吗?我20分钟后再打来。”

  李爷爷道,“好,好,我现在就让小孙孙去喊人。”

  电话挂断了,林栋哲退到一边,他什么也不想,盯着电子表上的数字时间,全心全意等待。

  时间过得太慢,很久很久才变了一个数字,林栋哲抬头看向店外,转移自己的注意。

  天还没有黑尽,天际依稀可见一片深深浅浅的灰,路边摊的白炽灯明晃晃的,几盏大灯把周围照得亮如白昼,似乎能看见粥面、卤味的香味在空中弥漫。

  一阵风吹动不远处的树梢,树梢上乱七八糟的电线把天空和秋风切割成一块一块的,秋风依旧闷热,让人浑身燥热,让人心中焦躁。

  20分钟终于到了,林栋哲再次拨动转盘,电话接通后,他先“喂”了一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林栋哲?”

  周遭的喧闹声和听筒另一端的沙沙声似乎同时消失,林栋哲贪婪地听着这个声音。

  林栋哲没有出声,庄筱婷迟疑地又问了一遍,“林栋哲?”

  林栋哲一个激灵,词不达意道,“下雨了?”

  庄筱婷抬头看向小巷街道,小雨淅淅沥沥打在落叶上,五颜六色的伞反射着路灯的光芒,如同一朵朵盛大妖娆的花朵,四散游走。

  庄筱婷道,“嗯,下雨了。”

  庄筱婷的语气波澜不惊,似乎丝毫不惊讶林栋哲会打来昂贵的长途电话,也不追问林栋哲为什么打电话,似乎林栋哲在长途电话里讨论天气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电话一头是喧哗的粤语叫卖声、劝酒声,另一头是沥沥的雨声。

  林栋哲隐隐约约觉得庄筱婷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林栋哲清晰而坚定地问,“庄筱婷,明年你报哪个大学?你报哪个大学我就报哪个。”

  电话那头,庄筱婷的回答一如高考指导,“我会定期给你寄一中的资料,等下学期考完模拟考试,我们看分数再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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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了电话,林栋哲无意识地看向远处凌乱的树梢。

  似曾相识感让林栋哲恍惚间想起了去年深秋的一个夜晚。

  爸爸还在等厂里的处分,隔壁王家又在吵闹,他坐在院中菜地边,呆呆地看着院墙外的树梢。

  深秋时分,树叶早已凋零,几只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横七竖八地乱颤。

  庄筱婷无声无息地出现,坐在他身边的小板凳上。

  庄筱婷默默陪了他一会儿,“林栋哲,你该回去看书了,明天还有物理小测验。”

  他恍若未闻,坐着一动不动,庄筱婷突然笑了笑,“林栋哲,有时候,我也不想学习的。”

  庄筱婷轻声道,“珊珊姐工作了,拿工资照顾吴军,哥哥找了家教,他已经能自己养活自己,向鹏飞也想早点毕业工作,他爸爸妈妈可以不那么辛苦,林栋哲,你毕业了就能照顾你爸爸妈妈了。”

  庄筱婷道,“我把明天考试的重点难点都划出来了,你赶紧去看看。”

  .

  林栋哲无意识地打量着周遭,他太清楚庄筱婷,清楚她从不直接表达自己的愿望——越是心底的渴望,她越是不予余力地掩饰,文过饰非到周围人都以为她不在乎,不想要。

  林栋哲迷迷糊糊地心想,豁出去了。

  林栋哲又拨了一个电话,他原以为还要让李爷爷去喊人,但他万万没想到,接通音刚一响起,就被人接了起来。

  林栋哲福至心灵,“庄筱婷。”

  电话那一头没有作声。

  林栋哲豁出去了,又重复了一遍,“庄筱婷,你考哪个大学我就考哪个。”

  有人来买烟,从店主手里接过烟后,迫不及待地划了一根火柴点燃,站在一旁抽了起来。

  林栋哲凝视着烟头一明一灭的暗红色火光,他似乎又看见了粥店里和站台上的庄筱婷,看见了庄筱婷无声地用嘴型说话,这一瞬间,他情不自禁地怀疑自己理解错了,庄筱婷并没有呢喃过他的名字。

  林栋哲用尽最后的勇气又说了一遍,“庄筱婷,我喜欢你,你考哪个大学我就考哪个。”

  一语声毕,周围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擂鼓般的心跳声和滋滋的电波声。

  话一出口,林栋哲豁出去了,不管不顾地说,“我一直很想你,到广州后我一直想你,我想以后还和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你报哪个大学我就报哪个大学。”

  庄筱婷终于开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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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明:

  36章发不出来,拆分才发了出来。

  (上)是vip章节,但收费为 0,

第三十七章 理想被一地鸡毛打破

  大学篇

  班级里已经有半公开的恋人,基本是和老师或干事关系好的同学,他们得到了默许,在校园里半遮半掩地出入成双。

  一个班的同学,大致都清楚彼此的家庭背景,庄图南知道这些恋人要么是家里有背景、要么是同乡,这两种情况下,分配时有很大可能性能分在一起,恋爱成功率大很多。

  各地恋人中,上海本地的同学们恋爱观旗帜鲜明,公开表示只考虑有机会出国或上海籍的同学,他们也确实言行合一,只在同乡中内部消化。

  庄图南再一次感觉到了理想的幻灭,在现实面前,爱情是这样的算计和琐碎,但转念一想,他何尝不是如此,他对感情、对将来的就业还不是一样的心态,找不到明确的方向时,只能用最稳妥的方式四平八稳、按部就班地规划。

  庄图南自嘲地想,爱情、就业,统统被分配支配。

  换而言之,理想被现实支配。

  而且,曾经的理想主义者被现实打败后,他们比一般人更加现实,同学们如八仙过海般各显神通,四处找关系、找挂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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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慨归感慨,庄图南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复习中,他泡在图书馆里,用课程外的所有时间刷题,刷题,再刷题。

  绝大部分毕业生选择了就业,憧憬早日走上工作岗位,接触现实社会。考研、考托的人比例不高,但各系考生加起来,在图书馆里也占据了一大块区域。

  考生们渐渐熟悉,相似的疲惫脸庞,相似的烦躁心情,相似的奔溃狂躁,庄图南经常觉得,他们这群人和广州车站广场前席地而卧的打工仔异曲同工,憧憬、迷茫、疲惫。

  庄图南曾在桌洞里看到一张画——一对交合中的男女,画作的主人下笔简洁,重点突出,画风奔放,极具感染力。

  窗缝不太严密,几缕秋风漏了进来,吹得桌上几页草稿纸簌簌作响,庄图南盯了那幅画很久很久,感受着笔画间的迷茫,渴望,躁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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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树叶金黄,广州的秋冬依旧生机盎然。

  气温到底是降低了,行人穿得也多了些,节气由盛转衰,林栋哲的心情却是那样亢奋和欢喜。

  庄筱婷定期寄来的笔记和试卷给他一种隐秘的、微妙的心理上的联系,似乎两人还在做同样的试卷,似乎两人还只隔着一堵墙学习生活。

  虽然暂时分隔两地,但还在并肩同行。

  庄图南在广州时,参考广东省前两年的高考试题,花了三个晚上给他制定了一份复习计划,他长期带家教,能力高超,帮林栋哲把各科重点,甚至大致的复习时间表都整理出来了。

  至于学习方法,林栋哲在一中上学多年,和庄家兄妹常在一起看书复习,耳熏目染,他很清楚各科学习方法,只是以前不上心、不努力而已。

  目标清晰具体,方法明确详实,林栋哲只需要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地一步步努力就可以了。

  风不刺骨,雨不萧杀,树叶金黄灿烂,鸟儿飞上了天空,啼声清脆嘹亮,一切都那么的自由快乐,林栋哲在每一张试卷上、在每一晚的苦读中,挥洒着懵懂爱情带来的满腔热血,不知疲倦地体向上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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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风瑟瑟,雨夜寂寥,玻璃窗上常有一层淡淡的薄雾,庄筱婷经常在临睡前静静看一会儿窗户,用手指在雾气上轻轻地描下一个人名。

  时不时用手指描述一个人名,偶然接到一个长途电话,庄筱婷第一次真正看到了“自己”,无关外界和他人的期待和愿望,她看见了“自己”,看见了自己因为林栋哲而产生的种种情绪,期待、忐忑、失落……

  分数、排名,毕业班的压力依旧困扰着她,升学的负面情绪和懵懂爱情的患得患失交织在一起,各种念头像杂草一样在心中滋生,盘根错节,郁郁葱葱。

  庄筱婷试着用林栋哲教她的方式,每当杂念升起的时候,她用手指默默描绘一个人名——如果是独处,她就在桌面或窗玻璃上慢慢划写,如果在课堂上,她在手心里秘密划写——随着固定的横竖撇捺,她混乱、失控的情绪也往往能稳定下来,慢慢地沉寂或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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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假过后,庄图南正式进入了分配季。

  出国风兴起,考托福和GRE的人数比例和报考研究生的人数比例相当,但两者加在一起也不到毕业生的三分之一,绝大多数同学还是按部就班地等待分配工作——本科四年,绝大多数同学都迫不及待地想先工作,进入社会。

  尽管还是包分配,绝大多数毕业生走的还是四平八稳的分配路线,但也有少数用人单位直接到了学校,通过成绩单和老师推荐招收优秀毕业生,上海市城市规划局的负责人看过庄图南的成绩单、面试过他之后,向建筑系索要庄图南的档案。

  城市规划局共索要了两份档案,庄图南的和李佳的。

  两人都成绩优异,都曾参加过平遥古城的测绘,规划局再三考虑,挑选了李佳,李佳是党员,而且她跟着阮教授团队学习,大三时又参加了周庄古镇的保护规划,

  肯读研究生的优秀毕业生不多,系里很高兴,李佳“嫁”入“豪门”,庄图南极可能留校读研,两全其美。

  .

  考研分数线下来了,复试,面试……,四月底,庄图南终于松了一口气,兵荒马乱的日子终于告一段落了。

  夏初,大部分毕业生的分配基本有初步意向了,校园内突然多了很多情侣,分在同一处的学生们迅速谈上了恋爱,尤其是女生,她们找对象的愿望更为强烈——社会上还没有太多的大学生,她们如果想找到学历、眼界、思想不低于自己的对象,最好还是在大学校园里寻找。

  男女宿舍间的交往多了很多,李佳是班长,她的动态几乎不用打听,就能知道大概。

  李佳的感情生活颇受瞩目,从大四起,她就被不止一位研究生热烈追求——相对于本科生,研究生留沪的把握大很多,但也不一定是百分百的。

  李佳毕业后进规划局工作,会有上海户口。如果和李佳结婚,则有留沪优先权,也可以把户口从学校迁到李佳的户口本上,从上海集体户口变成上海家庭户口,找上海本地的工作有很大优势。

  庄图南道听途说知道了李佳拒绝对方的理由——父母不同意她找外地人,他得知这个理由后,一如既往地夜跑锻炼,只是回宿舍后,抽了一只烟才勉强入睡。

  庄图南已经基本猜出了李佳骤然疏远他的理由,他反复想过,如果他早知道自己能考上本校研究生,会不会提前追求李佳。

  庄图南抽着从室友处顺来的烟,香烟缭绕中,他不知道是该庆幸李佳没有接受其他外地研究生的追求呢,还是该庆幸自己没有赌上自尊去追求爱情。

  每个人似乎都知道自己的目标,但又似乎身处迷茫中。

  每个人似乎都有选择,但又似乎依旧身陷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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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校日期一天天接近,校园里处处有痛哭、呐喊、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