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书老手林栋哲关心经济问题,“图书馆看书要钱吗?”

  庄图南笑着摇了摇头。

  林栋哲实心实意地赞美,“一中真好。”

  庄超英笑着问,“栋哲将来想干什么啊?想不想也考一中?”

  林栋哲胸有成竹地诉说职业理想,“我想当副食品店的售货员,店里来了肉我就告诉你们,图南哥、珊珊姐、和庄筱婷的孩子们就不用起早排队了,他们来买肉,我还会偷偷多给一点。”

  鸿鹄焉知燕雀之志,林栋哲的理想远大而朴实,有经济,有民生,有对未来生活的规划,还蕴含着浓浓的人情味,名校毕业生林武峰和高中老师庄超英同时被这样的理想震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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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闹了一会儿,庄图南要复习功课了,林家夫妻俩回了西厢房。

  一进屋,宋莹就掐了林武峰一下,愤慨莫名,“‘我们,我、你爸爸妈妈年轻时都写过日记’,这话什么意思?我是文盲,我不识字,我不会写日记?”

  林武峰赔笑,殷勤扇风,“我的意思是,你根正苗红,再说……”

  宋莹道,“你出身不好?!你家家庭成分贫农。”

  林武峰忍笑,“我看过你的日记,学校罢课,你高高兴兴去抓蜻蜓、摸泥鳅,并表示希望学校以后都不要再上课了,你这种日记……”

  宋莹撑不住也笑了,“那时候大多数学生不都这么想,学校不上课了,那还不是野马脱缰,撒开了玩,所以恢复高考后都考不上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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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图南去了市一中,林栋哲和庄筱婷进了附小二年级。

  张阿妹的女儿张敏和吴姗姗都是五年级,同级不同班,但两个异姓姐妹并不亲密,并不一起上下学,在学校走廊上遇见,也装作不认识。

  林栋哲是这么和宋莹形容吴家两姐妹的关系的,“比我和图南哥差远了,以前,我只要在去厕所的路上遇到图南哥,我就邀请他和我一起上厕所,一边蹲坑一边聊天。”

  林栋哲很惆怅,“我怪想图南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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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图南一点也不想他的小跟班林栋哲。

  一天下午,庄图南放学回家后,看见林栋哲和吴军正坐在院子里挥舞苍蝇拍。

  院子里除了蛇瓜、还种了一些其他的菜,瓜蔓、沤肥都招虫,所以两家都装了纱门,林栋哲坐自己家纱门前,吴军坐庄家纱门前,俩人使劲地挥舞着苍蝇拍,边拍边数数。

  庄图南回到自己房间放下黄挎包,就听见林栋哲大喊一声,“十八。”

  庄筱婷正在哥哥房间里做作业——她的小隔间太小,放不下书桌,只能在哥哥房间里做作业,庄图南询问般看了妹妹一眼,庄筱婷回答哥哥的疑问,“林栋哲和吴军在比赛打苍蝇,看谁打得多,他们从放学就比到现在了。”

  庄图南回家的时间大概要比弟弟妹妹们晚一个多小时,庄图南惊了,“打了这么久?”

  庄图南从窗户看了出去,他看到林栋哲一脸傻笑,兴奋不已地挥动着苍蝇拍。

  庄图南再一次觉得,他和这些小萝卜头们的不一样了,无论是学业,还是思想,都大大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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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黄玲又犯大愁了,奶奶暂时住了进来,一家人吃不好、睡不好了。

  庄家奶奶不慎扭了脚,尽管身体没有大碍,但需要卧床休息,不能做家务了。

  爷爷基本不做家务,奶奶又扭了脚,庄家召开了紧急会议,商量家务。

  庄赶美表示照顾不了两位老人,希望两家分担,爷爷留家里,奶奶暂时先住庄超英家。

  弟媳妇表示,奶奶晚上要起夜,需要人照顾,她白天工作和做家务,实在没有足够的精力再起夜了,她需要庄超英或黄玲住过来,和爷爷奶奶睡一间,晚上照顾奶奶。

  两种方案其实是一个意思,庄超英家人晚上照顾奶奶。

  两家离得很远,庄超英这学期带毕业班,每天早上都要和学生们一起上早自习,黄玲也经常上早班,两人中任何一人住过来的方案都不现实。

  奶奶提议让庄筱婷暂时住过来,“我晚上要喝水、要用痰盂,筱婷小孩子睡觉轻,方便照顾我。”

  爷爷奶奶非常重男轻女,默许庄爱国、庄爱华欺负庄筱婷,黄玲看了一眼庄超英,希望丈夫提出异议。

  庄超英意动,和黄玲商量,“筱婷早上坐公交车回棉纺厂上学,在家吃午饭,下午我下了班,骑车送她回爷爷奶奶家,幸苦是幸苦点,但只是暂时的,一两个月快得很。”

  爷爷的言行一贯是大家长做派,“老人身体暂时不好,你们做晚辈的,这时候就该围上来,好好照顾老人。”

  奶奶理所当然地表达她对庄筱婷的轻视,“筱婷来了,还可以帮她婶婶干些家务。”

  黄玲的胃部一阵阵地抽搐,她知道自己心里又泛起了对公婆的厌恶憎恨。

  黄玲从未当面和公婆顶过嘴,刚结婚时是顾虑庄超英夹在婆媳间左右为难,自愿咽下了所有的委屈,随着两个孩子的降生,委屈越来越多,她开始和丈夫抱怨争吵,但不管心里多怨恨、多嫌憎,她始终压抑住了自己,从没在公婆面前流露过自己的真实情绪,也从没在公婆面前和庄超英争吵过。

  现在当着公婆和弟弟弟媳的面,黄玲更不会跳起来和丈夫吵,家丑不外扬,她不会让庄赶美和弟媳妇看笑话。

  急中生智,黄玲突然回想了林武峰堵出水管淹两家院子时说的话,“要淹一起淹,你既然在墙上挖洞,就一起承担后果。”

  黄玲考虑了一会儿,缓缓道,“大冷天的,两家离得又远,筱婷来回上学路上太辛苦了,也不安全。”

  黄玲迅速下了决定,“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样跑不是个事儿。这样吧,我们把妈接来,妈睡筱婷的小隔间,筱婷和我们睡大床,咱们一起照顾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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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超英借了辆三轮车,把奶奶裹得严严实实的,接回了家,再按黄玲的安排,让奶奶住进了庄筱婷的小隔间。

  奶奶住进来还没两天,庄超英就意识到了任务的艰巨,做饭洗衣、帮奶奶洗漱如厕、倒痰盂这些家务也就罢了,除此之外,一家人吃不好、睡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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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1977年12月恢复高考时,各省匆忙出考卷,没有标准答案;考点很少,考生们坐长途车、坐船来考试;很多老师们对高考和报志愿都懵懂,某校高中老师不懂报志愿,全体考生都报了“北京大学”等等都是真实事件。

  以后章节中的庄图南初中到大学的求学经历也符实,浮光掠影描写了一些当时的校园氛围(课程设置的改变、男女生交往的变化等)和思想文化环境(《十月》、《收获》等文学杂志的创刊和流行,文学的活跃带来“人”的个体价值的确认、大学校园讲座、卧谈会主题、校园文学社团的涌现等等。)

  我把这部分的内容压缩到很小的比例了,尽量不影响故事的进程。

第七章 D大调波兰舞曲

  江南小巷

  成为中学生后,庄图南的粮食定量加了五斤,他有二十八斤的定量了,可家里又暂时多了一人——奶奶人来了,她的粮食定量没带来。

  庄图南再次感受到了极度的饥饿。

  进一中的第一个月,黄玲用庄图南的二十八斤粮票购买了二十八斤一中食堂饭票,本以为庄图南只在学校吃午饭,二十八斤饭票足够了。可庄图南两个星期就用完了这二十八斤饭票,也就是说,他一顿午饭就要吃两斤饭票的米饭,就这还不够,他还饿。

  庄图南的粮食定量远远不够他在一中食堂的花费,家里还多了奶奶这份粮食支出。

  农贸市场有了少数几家私人摊贩,可以从私人手里买到米或面,但私人粮价比粮店贵太多了,买私人粮食不是长久之计,黄玲一筹莫展。

  庄图南自己发现了其中的蹊跷,一斤粮票能买一斤米,一斤米大概能做出两斤的米饭,但一斤粮票换一斤食堂饭票,只能吃到一斤的米饭,加上食堂大锅菜没有油水,所以他怎么也吃不饱。

  庄图南决定回家吃午饭,黄玲早上把饭菜做好装铁饭盒里,他回家用蒸锅蒸一下就可以吃了。

  一中离家远,庄图南又不愿花钱坐公交车,坚持走路来回,一来一去耗去了他所有的午休时间,下午上课时经常犯困。

  没有自行车票买不到自行车,就算手里有票,商店也长期缺货,黄玲思前想后,四处问了一圈,用娘家陪嫁的缝纫机换了一辆自行车。

  黄玲手巧,时不时地用这台蝴蝶牌缝纫机给家人做衣服,还帮林栋哲补过裤子,这台缝纫机即有纪念意义又实用,如果不是庄图南迫切需要自行车,她是绝对舍不得和人交换的。

  因为日本电影《望乡》和《追捕》的播放,大鬓角、喇叭裤风靡全国,宋莹一贯好时髦,但她正为电视机省吃俭用,舍不得花钱找裁缝做喇叭裤。黄玲以一种悲壮的心情用布票扯了块黑色布料,给宋莹和庄筱婷各做了一条上窄下宽的喇叭裤。

  庄筱婷不敢穿去学校,说怕老师批评。

  宋莹首先大大方方地穿上,再牵着被她忽悠着穿上喇叭裤的庄筱婷一起去了趟新华书店。

  两条同色同款的喇叭裤出尽风头,宋莹回家后,笑着和黄玲形容所受的关注,“好几个人拦住问我在哪家裁缝铺做的,说他们也想来做。还有人以为我和筱婷是母女,一个劲夸我女儿漂亮。”

  黄玲很惆怅,“缝纫机原本是想留给筱婷的,她再大点就可以跟我学裁剪了。”

  宋莹笨拙地安慰黄玲,“不怕不怕,等图南工作了挣钱,让他买一台赔给筱婷。”

  蝴蝶牌缝纫机被抬上了三轮车,永久牌自行车推进了小院,庄图南中午回家吃午饭的问题总算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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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饭的问题暂时解决了,睡觉成了庄家的大问题。

  奶奶行动不便,白天一人闷在家里睡觉,等庄筱婷、庄图南先后放学回家后,她正是精神旺盛、迫切希望和家人交流的时候,自然是拉住兄妹俩没完没了地唠嗑闲聊。

  一中作业多,庄图南不得不放学后尽量在学校里多做些作业,再黑咕隆咚地骑车回家。秋天天黑得早,路上路灯又少,庄超英和黄玲都很不放心,可想到儿子的学业,只能再三叮嘱,路上骑慢点。

  晚上全家人睡下后,奶奶也睡,但奶奶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在隔间里翻来翻去地翻身,一板之隔的一家三口也睡不着。

  好容易等奶奶睡着了,她年龄大了,时不时地抽气、咳嗽和打呼噜,一家三口只能顶着时断时续、一波三折的抽气声和呼噜声,强迫自己尽快入睡。

  力抗干扰勉强入睡了,奶奶又醒了,她该起夜了。奶奶有一定的行为能力,白天单独在家时能照顾自己,但晚上醒来后,无论是喝水还是用痰盂,她一定喊人帮忙,她喊几声,一屋人、包括一墙之隔的庄图南就都被吵醒了。

  奶奶喝完水或用完痰盂后,一家人继续勉强入睡。

  过一会儿,奶奶又醒了,她又要起夜了。

  ……

  两间房就这么大,奶奶的动静让一家人都睡不好,几天下来,庄超英就觉得脑子里嗡嗡的,胸口闷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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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武峰和宋莹下班回家晚,还是林栋哲最先发现了庄图南有家不能归,他自作主张找到庄图南,“图南哥,我到家比你早,你放学后到我房间做作业好了。”

  做作业的问题解决了,但庄图南晚上依旧睡不好,每天顶着两个黑眼圈进进出出,庄筱婷也好不了多少,经常坐着坐着就打起了盹,宋莹主动找到黄玲,“这段时间,就让图南暂时和栋哲一起睡,筱婷睡她哥哥的房间,撑过这一阵儿。”

  别说黄玲了,庄超英几乎都要感激涕零地跪下感激救苦救难的宋莹了。

  家里有张夏天乘凉用的竹床板,夫妻俩生怕宋莹反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竹床板扛进了林栋哲房间。庄图南从此在林栋哲房间打地铺了。

  奶奶想睡庄图南的房间,比小隔间宽敞舒坦。黄玲拒绝了,“妈,你睡我们房间,晚上有事叫我们也方便,你睡图南的房间,你隔着门喊我们,别说我们一家了,邻居家晚上都睡不好了。”

  庄图南睡林栋哲房间,庄筱婷睡庄图南房间,庄超英和黄玲硬撑着起夜,庄家总算熬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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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月后,奶奶腿脚好了,但她不想走了,在二儿子家要做家务,在大儿子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她当然想和大儿子、大儿媳住。

  饭桌上,奶奶挑起了话头,“不回去了,留下帮老大媳妇照顾图南和筱婷……,我现在腿脚好了,晚上不用人照顾了,白天还可以帮你们做点家务……”

  奶奶笑眯眯道,“你们工作辛苦,应该睡大房间,我和你爸爸就睡图南的小房间好了,筱婷继续睡她的小隔间。”

  庄超英愣住了,他直觉此法不可行——因为长期缺乏睡眠,他现在经常耳鸣,精神上几近奔溃,他知道黄玲也快撑不住了——但他实在不知道如何拒绝母亲。

  黄玲木呆呆地看着婆婆,她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因为长期缺觉,她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别说反驳,她连婆婆的话都有点听不懂了,她艰难地思索着,什么叫“不回去了,留下帮老大媳妇照顾图南和筱婷。”

  奶奶再接再厉开口,希望一鼓作气把事情敲定,“你们要没意见,我就叫你们爸爸过来了。”

  一片沉默中,庄筱婷怯生生道,“那哥哥睡哪儿?哥哥还睡林栋哲房间呢,林栋哲老想拉着哥哥聊天、看闲书,哥哥晚上想多看一会儿书都不行。”

  庄超英和黄玲同时大梦初醒般反应过来了,他们居然把庄图南忘了,庄图南还流落在外呢。

  庄筱婷又道,“林栋哲看不懂《三国演义》,老缠着哥哥给他讲。”

  庄超英脸色变了,爷爷奶奶和庄赶美一家住房条件不差,他不能因为奶奶的异想天开,牺牲庄图南的学习。

  黄玲注意到庄超英脸上的表情,知道庄筱婷的话击中要害了,也知道自己不用开口了。

  奶奶见话风不对,试图力挽狂澜,“初中课程简单,随便看看就可以了。”

  庄筱婷又说了一句让庄超英下定决心的话,“哥哥说同学们都很厉害,他每天晚上复习完才睡觉。哥哥早上起来用冷水洗脸,他说他怕骑车的时候犯困摔下来。”

  黄玲冷眼旁观,见女儿把一贯能言善道的婆婆堵得没话说,突然间想到棉纺厂评价林栋哲机灵,“秤砣虽小压千斤,一嗓子嚎出了两间房,”

  黄玲不合时宜地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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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不得不回了自己家,据说,奶奶一回去,就又包揽了庄赶美家所有的家务,晚上自己起夜,也不喊人了。

  林武峰和宋莹不约而同地发现,奶奶住庄家修养的这段时间,他俩的日子太舒服了。

  庄图南住林栋哲房间时,早上起床时会顺便把林栋哲也叫起来,晚上会督促林栋哲做作业、刷牙、睡觉。

  皮猴林栋哲很听庄图南的话,乖乖地早上按时起床、晚上认真做作业。

  林栋哲听话,宋莹很久没打骂他了,母慈子孝,一片和睦。

  美好的日子太短暂了,林武峰和宋莹很舍不得庄图南搬回去,宋莹非常希望某天深夜,黄玲来敲西厢房的门,“家里住不下,我儿子就放你家了。”

  宋莹长吁短叹,“我怎么就没给栋哲生个品学兼优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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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回家后,庄家的生活总算回到了正轨,庄图南更加投入地适应新学校、新环境。

  一中的学生家庭有小半是干部或知识分子家庭,这些家庭出来的学生见多识广、兴趣广泛,学校的各项活动中,他们往往都是积极分子。

  秋季运动会之后,各班委敲锣打鼓,四处吆喝着同学们报名参加元旦联欢会,初一的学生们还不太放得开,只肯报名表演诗歌朗诵。

  班长看着报名表上一溜的诗朗诵欲哭无泪,班委之一的数学委员庄图南鬼使神差地报了手风琴独奏,《在北京的金山上》。

  宋莹有台手风琴,庄图南决定向她请教。

  宋莹一口答应了庄图南的请求,翻出了箱子里尘封已久的手风琴和琴谱,庄图南意外地发现,黄玲也识谱,两个妈妈周日轮流教导庄图南。

  庄图南勤学苦练,一个月后左右手就能配合了,他正是最好强的年龄,完全不顾肩膀和大腿的疼痛,抓紧一切时间练习,希望能在联欢会上尽善尽美地表演。

  小院里传出了琴声,林栋哲不再打苍蝇了——他技艺精进,已经可以赤手空拳抓苍蝇了——他经常坐在练琴的庄图南对面,认真地聆听,他也想学,但是手风琴太重,他目前的身高、体重还负担不起,只能求庄图南多练习一会儿,他多听一会儿。

  琴声由青涩转为流畅,当庄图南第一次弹出完整的曲调时,林武峰正巧带两个孩子从少年宫回家,正推着自行车跨进院门。

  听到自家屋里传出的琴声,林武峰愣住了。

  庄图南弹完,宋莹接过琴,把庄图南刚才弹错的几个音节又弹了一遍。

  黄玲正在院中浇菜,她看到呆愣的林武峰,突然有了谈兴,笑道,“宋莹年轻时漂亮,又经常代表厂里表演手风琴,那时候,追她的人可足有一排。”

  面对黄玲揶揄的目光,林武峰尴尬道,“我是乡下人,大学才进城,工作后才第一次听到手风琴演奏。”

  林武峰憨憨道,“我还记得是国庆节各厂联谊,宋莹代表你们棉纺厂弹了两首。”

  黄玲哈哈一笑,“我听说,联谊会之后,你就想方设法托人认识宋莹了。”

  宋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院中,听到了只言片语,不同于林武峰的尴尬,她大大方方道,“我当时不想见,介绍人说是个大学生,人也老实,见一面也不亏啥,我才去见面。”

  宋莹惆怅,“吾家有儿初长成,我还老觉得我刚结婚呢,孩子们就长大了。”

  黄玲心有戚戚,“那天图南听到我也会吹口琴,一脸吃惊,他大概以为我生下来就这么老、生下来就成天在院子里种菜。”

  庄图南练完琴了,收拾了琴谱离开林家,准备回自己房间。

  宋莹也不避讳孩子,继续道,“我和武峰第一次约会时,大冷的天,他带我压了半天马路,我穿得少,冻得够呛,他穿着厚外套、戴着帽子围巾,也不说把帽子围巾借我戴戴。”

  林武峰已经知道妻子要说什么了,嘿嘿地笑。

  宋莹继续道,“后来我们成了,我有次问他,你当时为什么不把帽子围巾借我戴戴,你知道武峰咋回答?他说你当时没说你冷啊,再说,借给你戴我不就冷了,把我给气得。要不是当时我们已经处了一阵儿了,他对我不错,省吃俭用给我买手表,自己粮票都不够吃还要给我买糕点,我就不要这傻子了。”

  庄图南当作没听到,低头快步回家。

  宋莹微笑,“图南长大了,知道害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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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校没有大礼堂容纳全校学生,音乐教室在离主教学楼五十米远的一处平房里,把教室里的桌椅挪开,可以容纳整个年级的学生。学校排了时间表,各科老师抽调了课,初一到高二的五个年纪轮流在音乐教室里开元旦联欢会。

  初一各班班委刷掉了大部分的诗朗诵,保留了歌舞、乐器演奏等节目,拼凑了十多个节目。

  12月30日,初一年级最先去了音乐教室开联欢会,五个班近二百人,挤着围坐在音乐教室的地板上,观看节目。

  节目单调无新意,在一片《校园的清晨》之类的朗诵中,庄图南的手风琴独奏大受好评。

  这个节目激发了音乐老师的兴趣,他走了过去,示意庄图南把手风琴给他。

  老师端坐在教室中间,试着弹了几个音找手感,静默了一分钟后,老师的指尖下响起了一段活泼而陌生的曲调。

  这首陌生的曲子轻快优美,和庄图南从小听惯的热烈激昂的革命歌曲完全不同,和他从小听过的所有歌曲都截然不同。

  轻快活泼的琴声如同河面荡漾的水波,庄图南彷佛看见河面上一只乌篷船轻盈划过,船艄后水波荡漾,倒影摇曳。

  曲调突然转为轻缓悠扬,犹如清新而温柔的春风般轻轻拨动心弦,庄图南的心中油然地生出一股全然陌生的情绪, 甜蜜而又忧伤。

  不仅仅是庄图南,四周的同学们都停止了窃窃私语——同学们挤坐在一起,交头接耳说小话的人很多——静静听完了此曲。

  一曲终了,全场静默,终于,一位同学怯生生地鼓了一下掌。

  同学们如梦初醒,自然而然跟着鼓掌,稀稀落落的掌声刚一响起,老师就做了个“嘘”的手势。

  有同学大声问,“这曲子真好听,叫什么名字?”

  老师微微一笑,“你们向老师保证不说出去,老师就告诉你们名字。”

  四周同学们捣蒜一样点头,老师轻声道,“《D大调波兰舞曲》。”

第八章 一命二运三风水

  江南小巷

  一台电视机近500元,宋莹每月工资55元,林武峰60元。

  自从计划买电视机后,宋莹雷打不动每个月存30元——雷打不动的意思是,一拿到工资,宋莹就往银行里存30元,绝不挪用——按她的计划,一年半后就可以添置一台电视了。

  宋莹没钱做新衣服了,蔫蔫地把原来衣服的领口、袖口改了改,自欺欺人地当成半件新衣服。

  1979年春节前,林武峰的科室得了一张电视机票,为了公平起见,十几位同事围在一起抓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