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璧君大骇,挣扎着抱起他。

  就在这时,她腹中突然觉得一阵无法形容的绞痛,就仿佛心肝五脏都已绞到一起,连胆汁都已绞了出来。

  她全身突然虚脱,就从这山坡上滚了下去。

  萧十一郎比沈璧君醒来得早。

  他一醒就想到了沈璧君,立刻就开始寻找。

  其实他根本用不着找,因为沈璧君就躺在他身旁。

  但他们躺着的地方,并不是那山坡下的草地,而是一张很柔软,很舒服,还挂着流苏锦帐的大床。

  床上的被褥都是丝的,光滑,崭新,绣着各式各样美丽的花朵,绣得那么精细,那么生动。

  他们身上也换了光滑崭新的丝袍,丝袍上的绣工,也和被褥上的同样精致,同样华美。

  萧十一郎忽然发觉自己到了个奇异的地方。

  这难道是梦?

  屋子里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太离奇古怪的陈设,只不过每样东西都精致到了极点,甚至已精致得有些夸张。

  就连一个插烛的灯台,上面都缀满了晶莹的明珠,七色的宝石,锦帐上的流苏竟是用金丝缕成的。

  但萧十一郎却知道这地方的主人绝不是个暴发户。

  因为每件东西都选得很美,这么多东西摆在一齐,也并没有令人觉得拥挤、俗气,看来甚至还很调合。

  暴发户绝不会有这么样的眼光。

  就算这是场梦,也是场奇异而华美的梦。

  只可惜萧十一郎并不是喜欢做梦的人。

  他悄悄溜下床,没有惊动沈璧君——他不愿沈璧君醒来时发现他睡在旁边,他不愿做任何使她觉得难堪的事。

  地上铺着厚而软的波斯毡。

  萧十一郎赤着足,穿过屋子。

  这段路他本来一霎眼就可走过的,现在却走了很多时候,每走一步,他全身的骨骼都似乎要散开。

  但他的伤势无疑已好了很多,否则他根本连一步都走不动。

  他伤势怎会忽然好了这么多?

  是因为睡了一觉?还是因为有人替他治过伤?

  这里的主人是谁?

  为什么要救他?

  问题还有很多,但他并不急着去想。

  因为他知道急也没有用。

  对面有扇门,雕花的门,镶着黄金环。

  门是虚掩着的。

  推开了这扇门,萧十一郎就走入了比梦还离奇的奇境!

  他这一生从未经历过,也永远想像不到的奇境!

  这间屋子比方才那间还大,屋里却只有一张桌子。

  一张桌子几乎就已占据了整个屋子。

  桌上竟也摆着栋屋子,是栋玩偶房屋。

  就连孩子们的梦境中,也不会有如此精美的玩偶房屋。

  整栋房屋都是用真实的木材和砖瓦建筑的,瓦是琉璃瓦,和皇宫所用的完全一样,只不过至少小了十几倍。

  房屋四周,是个很大的花园。

  园中有松竹、花草、小桥、流水、假山、亭阁——花木间甚至还有黄犬白兔,仙鹤驯鹿。

  树是生的,花是香的,只不过都比真实的小了十倍。

  那些驯鹿白兔虽是木石所塑,但也雕塑得栩栩如生,仿佛只要一招手,它们就会跑到你面前。

  萧十一郎最欣赏的就是九曲桥后的那座八角亭,朱栏绿瓦,石桌上还摆了局残棋,下棋的两个高冠老人似已倦了。

  一个朱衣老人正在流水旁垂钓,半歪着头,半皱着眉,似乎还在思索那局残棋。

  另一个绿袍老者就在他身旁浣足,手里还拿着刚脱下来的双梁福字履,正斜着眼,瞟着那朱衣老人作得意的微笑。

  这一局棋,显然他已有胜算在握。

  两个都是形态逼真,须眉宛然,身上穿的衣履,也是用极华贵的绸缎剪裁成的,而且剪裁得极合身。

  这一切,已足够令人看得眼花缭乱,目眩神迷。

  但比起那栋屋子,这些又全不算什么了。

  屋子前后一共有二十七间。

  有正厅、偏厅、花厅、卧室、客房、仓房,甚至还有厨房。

  从窗户里瞧进去,每间房子里的陈设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每间屋里,每样东西,看来竟似全都是真的。

  厅房里摆着紫檀木的雕花椅,椅上铺着织锦缎的垫子。

  墙上挂着字画,中堂是一幅山水,烟雨蒙蒙,情致潇洒,仔细一看,那比蝇足还小的落款,竟是吴道子的手笔。

  萧十一郎最爱的,还是那副对联。

  “常未饮酒而醉,

  以不读书为通。”

  这是何等意境!何等洒脱!

  厅中有两人枯坐,像是正在等主人接见。

  两个青衣小鬟,正捧着茶掀帘而人。

  就连那两只比钮扣还小的茶盏,都是真瓷的。

  丫鬟们脸上带着巧笑,仿佛对这两个客人并不太看重,因为她们知道她们的主人对这客人也很轻慢。

  主人还在后面的卧室中拥被高卧。

  床旁边已有四个丫鬟在等着服侍他起身了,一人手里捧着形式奇古的高冠,一人手里捧着套织金的黄袍,一人手里打着扇。

  还有一人正蹲在地上,刷着靴子。

  主人的年纪并不大,白面无须,容貌仿佛极英俊。

  床后有个身穿纱衣的美女,正在小解,秀眉微颦,弱不胜衣,仿佛昨夜方经雨露,甜蜜中还带着三分羞煞人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