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满堂忽然道:“在下今年已近六十,夫人若不嫌冒昧,就由在下携扶夫人前去如何?”

  沈璧君忽然道:“且慢。”

  她声音虽弱,但却自有一种威严。

  雷满堂不由自主停住了脚,瞪着眼睛,像是觉得很奇怪。

  沈璧君咬着嘴唇,慢慢道:“沈二侠和沈四侠真的在那船上?”

  雷满堂蜡黄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怒道:“夫人莫非信不过我兄弟?”

  沈璧君讷讷道:“我……我只是……”

  她自己的脸也有些红了,对别人不信任,实在是件很无礼的事,若非连遭惨变,她是死也不肯做出这种事来的。 

  龙一闪淡淡的一笑,道:“夫人身遭惨变,小心谨慎些,也本是应该的,何况,夫人从来就不认得我兄弟。”

  他这几句话说得虽客气,话中却已有刺。

  沈璧君红着脸,叹道:“我……我绝不是这意思,只是……不知道沈二侠和沈四侠的伤重不重?是否可以说话?”

  雷满堂沉着脸,道:“既然还未死,怎会不能开口说话?”

  龙一闪叹道:“沈四侠两天来一直未曾合过眼,也一直未曾闭过嘴,他嘴里一直翻来覆去的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沈璧君忍不住问道:“谁的名字?”

  龙一闪道:“自然是那凶手的名字。”

  沈璧君全身都颤抖起来,一字字问道:

  “凶……手……是……谁?”

  凶手是谁?

  这四个字说得虽然那么轻,那么慢,但语声中却充满了怨毒之意,那店伙听得不由自主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雷满堂冷冷道:“夫人既不信任我兄弟,在下纵然说出那凶手是谁,夫人也未必相信,不如还是自己去看看的好。”

  龙一闪笑了笑,接着道:“此间四下无人,夫人到了船上,也许还可放心些。”

  他的人看来虽粗鲁,说话却极厉害。

  这句话的意思正是在说:“这里四下无人,我们若对你有什么恶意,在这里也是一样,根本不必等到那船上去。”

  沈璧君就算再不懂事,这句话她总懂的,莫说她现在已对这二人没有怀疑之心,就算有,也无法再拒绝这番好心。

  她叹了口气,望着自己的脚,讷讷道:“可是……可是我又怎敢劳动两位呢?”

  雷满堂“哼”了一声,将雷公凿往腰带上一插,忽然转身走到那马车前,只见他双手轻轻一扳,已将整个车厢都拆开了。

  拉车的马惊嘶一声,就要向前奔出。

  雷满堂一只手抓起块木板,一只手挽住了车轮,那匹马空白踢腿挣扎,却再也奔不出半步。

  那店伙瞧得吐出了舌头,哪里还能缩得回去?他做梦也想不到这矮小枯瘦,其貌不扬的小矮子,竟有如此惊人的神力!

  沈璧君也瞧得暗暗吃惊,只见雷满堂已提着那块木板走过来,往她面前一放,板着脸道:“夫人就以这木板为轿,让我兄弟抬去如何?”

  这人如此神力,此刻只怕用一根手指就可将沈璧君打倒,但他却还是忍住了气,为沈璧君设想得如此周到。

  沈璧君此刻非但再无丝毫怀疑之意,反而觉得方才实在对他们太无礼,心里真是说不出的不好意思。

  她觉得这世上好人毕竟还是很多的。

  船并不大,本是游湖用的。

  船舱中的布置自然也很干净,左右两边,都有张很舒服的软榻,此刻软榻上各分躺着一个人。

  左面的一人脸色灰白,正闭着眼不住呻吟,身上盖着床丝被,沈璧君也看不出他伤在哪里。

  但这人正是“鲁东四义”中的二义士沈天竹,却是再无疑问的。

  右面的一人,脸上更无丝毫血色,一双眼睛空空洞洞的瞪着舱顶,嘴里翻来覆去的说着七个字:“萧十一郎,你好狠……萧十一郎,你好狠……”

  语声中充满了怨毒,也充满了惊惧之意。

  沈璧君坐在那里,一遍遍的听着,那温柔而美丽的面容,竟忽然变得说不出的令人可怕。

  她咬着牙,一字字缓缓道:“萧十一郎,我绝不会放过你的,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这声音和沈天菊的呓语,互相呼应,听来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雷满堂恨恨道:“萧十一郎竟敢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正是人人得而诛之,莫说夫人不会放过他,咱们也绝不容他逍遥法外!”

  他说话的声音响亮,但沈璧君却似连一个字都未听到。

  她目光茫然直视着远方,嘴里不住在反反复复的说着那句话:“萧十一郎,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龙一闪忽然向雷满堂打了个眼色,身形一闪,人已到了船舱外,此人身材虽高大,但轻功之高,的确不愧“一闪”两字。

  过了半晌,就听到湖岸上传来一声惨呼。

  惨呼声竟似那店伙发出来的,呼声尖锐而短促,显然他刚叫出来,就已被人扼住了咽喉。

  雷满堂皱了皱眉,缓缓站了起来,推开舱门。

  但见人影一闪,龙一闪已掠上船头。

  雷满堂轻叱道:“跟着你来的是什么人?”

  龙一闪道:“哪有什么人?你莫非眼花了吗?”

  他嘴里虽这么说,但还是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

  他一回头,就瞧见了一双发亮的眼睛!

  这双眼睛就在他身后,距离他还不及三尺,正冷冷盯着他。

  龙一闪轻功之高,已是江湖中一等一的身手,但这人跟在他身后,他竟连一点影子都不知道。

  雷满堂面上也变了颜色,一挺腰,已将一双击打人身穴道的精钢雷公凿抄在手里,大声喝道:“你是谁?干什么来的?”

  这一声大喝更是声如霹雳,震得桌上茶盏里的茶水都泼了出来。

  沈璧君也不禁被这喝声所动,缓缓转过了目光。

  只见龙一闪一步步退入了船舱,面上充满了惊骇之意,右手虽已抄住了腰带上软剑的剑柄,却始终未敢拔出来。

  一个人就像是影子般贴住了他,他退一步,这人就跟着进一步,一双利刃般锐利的眼睛,始终冷冷的盯着他的脸。

  只见这人年纪并不大,却已有了胡子,腰带上斜插柄短刀,手里还捧着一个人的尸体。

  雷满堂怒道:“老二,你还不出手?”

  龙一闪牙齿打战,一柄剑竟还是不敢拔出来。

  这人手里捧着个死人,还能像影子般紧跟在他身后,令他全不觉察,轻功之高,实已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别人身在局外,也还罢了,只有龙一闪自己才能体会这人轻功的可怕,此刻掌心早已被冷汗湿透,哪里还能拔得出剑来?

  雷满堂跺了跺脚,欺身而上。

  突听沈璧君大声道:“且慢,这人是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