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了解艾米,她可容不得别人占上风。和我的外遇比起来,更让她恼火的是我没有选择她而选择了别人,她想让我乖乖回到她的身边,只是为了证明她是赢家。你不觉得吗?只要看到我对她软语相求,求她回到我身边,好让我对她毕恭毕敬,她很难不动心,难道你不这么想吗?”
“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玛戈说——人们在祝别人撞好运中彩票的时候,就会用玛戈的这种口气。
玛戈和我正在恶声恶气地抢白着对方,以前还从未有过这种情形。在发现柴棚后,警方就拼命盘问玛戈,问的正是坦纳曾经预言过的问题:“玛戈是不是知情呢?玛戈有没有参与呢?”
在玛戈回家的那天晚上,我原本以为她会火冒三丈地骂骂咧咧,但玛戈只是对我露出一缕尴尬的微笑,便闪身绕过我进了自己的房间。为了支付坦纳的律师费,玛戈还把房子进行了二次抵押。
就因为我那些差劲的决定,我让自己的妹妹遇上了财务和法律风险,目前的局势让玛戈愤愤不平,也让我深深自责,对于深陷困境的两个人来说,这还真是一种致命的组合。
我想要换个话题:“我在想要不要给安迪打个电话…”
“好啊,尼克,这是多么明智的决定呀,然后安迪就可以回去上埃伦•阿博特的节目…”
“她并没有上埃伦•阿博特的节目,她只是举办了一个新闻发布会,埃伦•阿博特转播了相关内容而已。安迪没有那么邪恶,玛戈。”
“安迪参加了新闻发布会,是因为她对你火冒三丈,你还不如继续跟她瞎搞呢。”
“算你狠。”
“那你打算跟她说些什么?”
“很抱歉。”
“他妈的,你确实很抱歉哪。”玛戈喃喃自语。
“我…我只是不喜欢分手分得这么糟糕。”
“上次你见到安迪时,她咬了你一口,”玛戈的口气出奇的耐心,“我不觉得你们两个人还有什么可说的。你现在是一宗谋杀案的首要嫌疑人,你已经丧失了和平分手的权利。真他妈的操蛋,尼克。”
眼下我们对彼此越来越看不顺眼,我还从来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我和玛戈之间的问题已经不仅仅是压力,也不仅仅是我给玛戈招来的风险。一周前当我打开柴棚时,有那么十秒钟,我希望玛戈会像以往那样读懂我的心思,但玛戈却认为我杀死了自己的太太,这件事让我难以释怀,也让玛戈难以释怀。我发现玛戈现在看我的眼神有时会变得跟当年她看父亲的眼神一样冰冷透骨:她的眼前不过是另外一个吃干饭的恶心男人。我相信自己有时也用父亲那种惨兮兮的眼神望着玛戈:我的眼前不过是又一个憎恨我的怨妇,这女人简直小气得很。
我出了一口气,站起身握了握玛戈的手,她也握了握我的手。
“我想我应该回家去。”我说,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我再也受不了了。就这样傻等着被抓起来,我可受不了。”
玛戈还没来得及拦住我,我已经一把抓起自家钥匙推开了大门,相机纷纷闪起来,人群中传来的叫喊声居然比我预想中还要吵:“嗨,尼克,你杀了自己的太太吗?嘿,玛戈,你是不是帮你的哥哥隐藏了证据?”
“浑球。”玛戈骂道。她穿着那件“傻帽儿冲浪手”T恤和短裤站在我的身旁,几个示威的家伙举着标语,一个金色头发、戴着墨镜的女人不停摇着手中的海报板,上面写着:尼克,艾米在哪里?
叫喊声变得更响了,同时也更加疯狂,全都冲着我的妹妹:“玛戈,你的哥哥是不是杀妻凶手?”“是不是尼克杀死了自己的太太和未出生的宝宝?”“玛戈,你也是犯罪嫌疑人吗?”“尼克有没有杀自己的太太?”“尼克有没有杀自己的孩子?”
我站在那儿不让步,死活不肯再退回玛戈家。突然间,玛戈在我的身后蹲了下来,扭开了台阶旁边的水龙头,把水量调到了最大,一股又直又硬的水柱冲向了所有摄影师、示威者和身着正装准备上镜的漂亮记者,就像喷射着一群动物。
玛戈正用火力掩护我呢。我一溜烟冲进了汽车,箭一般驶了出去,玛戈家门前草坪上的一群落汤鸡正浑身滴着水,玛戈则尖声地哈哈大笑。
我花了整整十分钟才把车从我家车道挪到自家的车库,车只能一寸一寸地往前蹭,挤开前面愤怒的人潮:除了摄影师,我家门口至少还有二十个示威者,我的邻居简•泰威尔也在其中。我和她的眼神撞在了一起,她把手中的标语牌转向了我,上面写着:尼克,艾米在哪里?
我终于开进了车库,车库门嗡嗡地关了下来,我坐在车库的一片闷热中,喘着气。
眼下处处都像是一座监狱:一扇扇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我却丝毫没有安全感。
在这之后我一直琢磨着该怎么杀了艾米,满脑子都转着这样的念头:找个办法结果她的性命吧。我要砸烂艾米那个忙碌的小脑袋,这是她应得的;过去几年中我可能有些浑浑噩噩,但眼下我却清醒得很。现在的我再次变得活力十足,就像我们刚结婚的那段时光。
我想要采取些措施,挑起一点儿风波,但眼下压根儿无事可做。摄制组在深夜时分已经走了个精光,但我仍然不能冒险离开家门。我想出去走走,最后却只能来回踱上几步。
安迪坑了我,玛丽贝思掉头对付我,玛戈对我失去了信心,波尼困住了我,艾米毁了我。我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灌了一大口,握紧了那只平底玻璃杯,接着狠狠地将它向墙上扔去,眼睁睁地看着玻璃杯的碎片四处飞溅,还听见了一声巨响,闻见一股波旁威士忌的味道。怒火烧遍了我的种种感官,“那些该死的贱人”。
我一辈子都在设法做个体面的男人,一个热爱并尊重女人的男人,但眼下我却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对自己的孪生妹妹、岳母和情妇恶语相加,还想象着猛砸自己太太的脑袋。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那响亮的“砰、砰、砰”听上去带着一腔怒火,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我猛地将门拉得大开,火冒三丈地迎接门外那个火冒三丈的人。
站在门口的是我的父亲,活像是被我的一腔恨意召唤出的一个幽灵。他喘着粗气,大汗淋漓,衬衫的衣袖已经扯破,头发也凌乱不堪,眼睛里却带着一贯的警觉,看上去像个神志清醒的恶人。
“她在这里吗?”他厉声问道。
“谁在这里,爸爸,你在找谁?”
“你明知我在找谁。”他从我身边挤了过去,大踏步从客厅穿过,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串泥印,边走边嘟囔着“贱人贱人贱人”。他紧握着双手,身子一个劲地往前倾——照这副架势,他要么得不停地往前走,要么就会摔上一跤。父亲身上带着一股薄荷味,不是加工出的薄荷,而是天然的真薄荷;我还能看见他的长裤上有一抹绿色,看上去他刚刚踩过了某家的花园。
“小贱人,那个该死的小贱人。”他不停地嘟囔着穿过餐厅,进了厨房,打开了灯,一只蟑螂急匆匆地沿着墙壁爬了上去。
我紧跟着父亲,想要让他冷静下来,“爸爸,爸爸,你为什么不坐下来呢。爸爸,你要不要喝杯水,爸爸…”他迈着重重的脚步在楼下冲来冲去,一块块泥从他的鞋上掉了下来。我也握紧了拳头:还用说吗,这个浑蛋当然会在这关头露面,把事情搅得更糟。
“爸爸!该死,爸爸!这里除了我没别人,只有我在这里。”他压根儿不理睬我,一把推开了客房的门,接着又回到了客厅…“爸爸!”
我不想碰他,因为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打他,我也怕自己会哭出声来。
就在他准备奔向楼上的卧室时,我拦住了他。我一手撑在墙上,一手抓着楼梯扶栏,成了一堵人墙,“爸爸,看着我。”
父亲正喷着愤怒的唾沫星子说:“你告诉她,你告诉那个长着一副丑模样的小贱人,这还不算完呢。你告诉她,她可不比我好,我也并不是配不上她,轮不到她来指东道西,那个丑贱人得学乖一点儿…”
我发誓,有那么片刻,我的眼前一片白茫茫,那是一种震耳欲聋的顿悟。破天荒头一遭,我不再设法把父亲的声音赶出脑海,反而任由它回荡在耳边。我跟父亲不是一类人:我并不憎恨所有的女人,也不害怕所有的女人,我的矛头只对准一个女人。如果我瞧不起的只有艾米,我的怨愤和怒气都对准那个罪有应得的女人,我并不会变成父亲那种人,这只说明我是个心智健全的人。
“小贱人、小贱人、小贱人。”
父亲让我爱上了他嘴里说出来的这些词;此时此地,为此我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恨他。
“该死的贱人、该死的贱人。”
我牢牢地抓住他的胳膊,把他赶进车里,用力关上了车门。在去“康福山”的一路上,他一遍遍地念叨着那个词。我把车停在了为救护车预留的位置上,走到父亲所在的一侧打开车门,拽住胳膊把他拉了出来,然后陪他一起走进了养老院。
接着我转过身回了家。
“该死的贱人、该死的贱人。”
但是除了乞求我别无他法,我那该死的妻子逼得我只能求她回来。不管是通过纸媒也好,网络也好,电视也好,我只能祈祷我的太太看到我正在乖乖扮演好丈夫的角色,说着那些她想听的话:“我服输,彻底地服输;你永远是对的,我永远是错的。”快回家吧(你个贱人)。赶紧回来,好让我亲手结果你的性命。
艾米•艾略特•邓恩
事发之后二十六日
德西又来了,现在他几乎每天都来这里,在屋里傻笑着四处转悠。太阳下山时他会站在厨房里让落日的余晖照亮自己的轮廓,好让我满心爱慕;他牵着我的手把我拉进花房,以便提醒我此刻是多么安全,又多么受宠,好让我再次开口谢谢他。
德西满嘴说着我是多么安全,又多么受宠,但他却不肯放我离开,而这一点恰恰让我觉得不安全,也不受宠。他没有把车钥匙留给我,也没有给我大门钥匙,没有给我门禁密码,我其实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囚徒——别居的大门足有十五英尺高,而且家里没有梯子(我已经翻遍了各处)。当然啦,我可以拖几件家具到墙边堆起来,然后爬上墙从另一边跳下去,接着一瘸一拐地离开,要不然就爬着离开,但这不是关键,关键在于:我是他那尊贵、挚爱的客人,客人本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于是几天前我问德西:“如果我需要立刻离开这里,那怎么办?”
“或许我应该搬进来。”他跟我针锋相对,“那样我就能一直待在这里保证你的安全,如果一旦出了什么事,我们可以一起离开。”
“如果你妈妈起了疑心,结果到这儿来发现你把我藏在家里呢?那该有多糟糕呀!”
如果德西的母亲真的在这里露了面,那我可就完蛋了,因为她会立刻给警察送信。自从出了高中的那场风波以后,那个女人就一直瞧不起我,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可她还对我耿耿于怀呢。当时我抓伤了自己的脸颊,然后告诉德西是她下的手(那女人的占有欲强得要命,对我又那么无情,这种事她说不定真做得出来),结果德西和他妈妈足足一个月没有搭话,不过眼下他们显然已经和好了。
“杰奎琳不知道门禁密码,”德西说,“湖边别居是我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装出一副正在寻思的模样,“我真的应该搬进来,总这样独处对你的健康不利。”
但我并非经常独处。在短短两个星期里,我和德西就养成了一些习惯,这是德西弄出来的一回事:那家伙既像个打扮时髦的狱卒在看守着我,又像个被宠坏了的朝臣在服侍着我。午时刚过他就会来到别居,闻起来像一顿奢华的午餐,因为他和杰奎琳刚在高档餐厅里用餐;如果我们移居希腊的话,他就会带我去那样的餐厅。(这也是德西不断提起的一种选择:我们可以搬到希腊去。德西经常去希腊某个小渔村里避暑,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坚信那里永远不会有人认出我,我也知道他一直在遐想着我们喝着酒,装着一肚子海鲜美味,在夕阳西下时颠鸾倒凤。)德西进门时又带着一股午餐味道——他在耳后涂抹的必是鹅肝酱,不是香水吧(他妈妈身上倒总是隐约透出一股骚味——科林斯一家的味道无非食色,这一手其实还真不坏)。
德西进了门,身上那股食物香味差点儿让我流出了口水。他给我带了些好吃的,但这些食物都比不上他吃的美食:他正在让我瘦身,因此给我带了可爱的绿色杨桃、张牙舞爪的螃蟹和洋蓟,通通都是那种需要花上一番大力气但吃不上多少的东西。眼下我几乎已经回复了正常体重,头发也长了出来。我用德西带来的发箍把头发兜在脑后,还把它染回了金色,这也多亏德西带来的染发剂。“我觉得,当你看上去更像你自己的时候,你的自我感觉可能会好一些,亲爱的。”德西说——没错,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才不是因为他想让我看起来跟从前一样,想让我变回1987年的艾米呢。
我吃着午饭,德西在我的身旁徘徊,等我开口夸他,我吃完后他又尽可能收拾了一番。我们两个都是不会收拾的人,这栋别居看上去已经变了样,厨房台面上多了奇怪的污渍,窗台也布上了灰尘。
午餐结束后,德西跟我在一起待了一会儿,逗弄着我的头发、我的皮肤、我的衣服和我的心智。
“看看你自己。”德西一边说一边把我的头发掖到耳后,拢成他喜欢的模样,还解开我的衬衫领口,这样就可以看见我的锁骨,他把一根手指放在锁骨的凹痕里填平了空缺,动作十分挑逗,“尼克怎么下得了手伤害你,忍得下心不爱你,还背着你劈腿呢?”他不断地重复这些问题,活像在伤口上不停地撒盐,“要是忘掉尼克,忘记那糟糕的五年时光,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岂不是一件很惬意的事?你有机会和真命天子重新来过,多少人能有这样的机会?”
我确实想和真命天子重新来过,因为我想和改头换面的尼克重新来过。眼下尼克的处境很不妙,简直是阴云密布,只有我才能把尼克从自己下的套里救出来,但我脱不了身。
“如果你离开这里,我又到处找不到你的话,那我就不得不向警方报案。”德西说,“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因为我必须确保你的安全,确保尼克不会…强行把你关在某个地方,对你施暴。”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威胁,却戴上了关心的假面。
此刻,我凝视德西的眼光满是厌恶;有时我感觉自己的皮肤一定会因为反感而发起烧来,还会因为强忍那股反感而发烧。我把德西给忘了,忘了他那些摆布人的招数,温言软语的劝说,微妙的威逼——德西是个视罪行为风情的人,可如果不能得遂心愿的话,他就会翻脸实施惩罚。至少尼克还有胆去外面厮混,德西却会用他那苍白细长的手指不停地在幕后使劲,一直到我将他想要的东西乖乖奉上。
我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操纵德西,谁知居然算错了一步——我感觉祸事即将来临。
尼克•邓恩
事发之后三十三日
日子散漫而悠长,顷刻间却又来了个急刹车。八月的某个早上,我出门买了点杂货,回到家中就发现坦纳、波尼和吉尔平在客厅里等我。桌上放着一个塑料证物袋,里面有一根又长又厚的木棍,棍上有精细的手指握槽。
“第一次搜查时,我们沿着你家附近的河流顺流而下,发现了这根木棍。”波尼说,“当初实在看不出个头绪,只是一件摆在河岸上的奇怪漂浮物而已,但我们会保留一切在搜索中发现的物件。你把潘趣和朱蒂木偶给了我们以后,整件事就说得通了,所以我们让实验室检查了木棍。”
“结果呢?”我闷闷地问道。
波尼站起身直视着我的眼睛,听上去有几分伤心,“我们在木棍上发现了艾米的血迹,这件案子现在已被定为凶杀案,而且我们认为这根木棍就是杀人凶器。”
“波尼,别扯了!”
“是时候了,尼克。”波尼说,“是时候了。”
梦魇就此开始。
艾米•艾略特•邓恩
事发之后四十日
我找到了一小截旧麻绳和一个空酒瓶,它们已经在我的计划里派上了用场。当然我还备了些苦艾酒,一切已经准备妥当。
要自律,这是一项需要自律和专注的任务,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我把自己打扮成德西最喜爱的模样:一朵精致的娇花。我那一头蓬松的卷发上喷了香水,肌肤也已经变得苍白,毕竟我在屋里已经窝了一个月。我几乎没有上妆,只刷了刷睫毛膏,配上粉嘟嘟的脸颊和透明唇彩,穿上德西带来的一条粉色紧身裙,没有穿胸衣,没有穿小可爱,连鞋也没有穿——开着空调的屋里可是寒意阵阵呢。我烧了一堆火,在空气里喷上香雾,等到德西吃过午饭不请自来,我欢欢喜喜地迎了上去,伸出双手搂着他,把脸埋在他的颈窝中,用自己的脸颊蹭着他的脸。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我对德西变得越来越柔情,但这样如胶似漆却还是头一遭。
“这是怎么一回事,宝贝?”德西说。他吃了一惊,却又十分高兴,我差点儿觉得羞愧了起来。
“昨天晚上我做了个前所未有的噩梦,是关于尼克的。”我低声说,“我醒来时一心只希望你在身旁,而且今天早上…整整一天我都希望你能在我身旁。”
“只要你喜欢,我会一直在你身旁。”
“我当然喜欢。”我说着抬起了面孔,好让德西吻我。他的亲吻轻细又犹豫,好似鱼儿一般,简直令我作呕,德西正在对他那遭遇强奸和摧残的女人表示尊重呢。他那冰冷潮湿的嘴唇又亲了过来,双手几乎没有放在我的身上,但是我想要早点儿结束这一切,因此我把德西拉到身旁,用舌头撬开了他的嘴唇——我想要咬他一口。
德西缩了回去,“艾米。”他说,“你经历了许多风波,这样的发展有点快。如果你不乐意或者还没有想清楚的话,我不希望你操之过急。”
我知道他迟早必定会抚上我的双峰,也知道他迟早必定会进入我的体内,我只希望这一切快快完事,德西居然想慢慢来,我简直恨不得挠他一把。
“我很肯定。”我说,“我想从我们十六岁开始我就已经肯定了,当时我只是害怕。”
这些话都毫无意义,但我知道它们会正中德西的心窝。
我又吻了吻他,然后问他是否愿意带我进我们的卧室。
在卧室里,德西慢慢地为我宽衣解带,亲吻着我身上一个个与做爱毫不沾边的部位——他亲着我的肩膀和耳朵,而我则微妙地不让他注意到我的手腕和脚踝。上帝呀,赶紧真枪实弹地上吧。熬过了十分钟,我抓住他的手埋进了双腿之间。
“你确定吗?”德西又退了开,脸上泛起了红晕,一缕头发搭在前额上,恰似高中时的模样。德西到现在还没有进入正题,其实跟我高中宿舍里的情形也差不到哪里去。
“是的,亲爱的。”我说着羞怯地把手伸向他的阴茎。
又过了十分钟,他终于趴在了我的双腿间,在我的体内轻轻抽动着,缓缓地、缓缓地翻云覆雨,还不时停下来吻我,爱抚我,直到最后我抓住他的臀开始用力,“干我,”我低声说,“使劲干我。”
德西停了下来,“艾米,不必这个样子,我不是尼克。”
德西说得一点儿也没错,“我知道,亲爱的,我只是感觉非常空虚,我想要你…填满我的空虚。”
这些话打动了德西。他继续抽插几次射了出来,这时我正一脸苦相地贴在他的肩膀上,好不容易意识到那可怜的动静是他高潮时发出的呼喘,便赶紧假装吁吁娇喘了一阵。我设法想挤出些眼泪来,因为我知道他想象着我和他第一次做爱时会流下眼泪。
“亲爱的,你哭了。”德西说着离开了我的身体,吻了吻一滴泪。
“我只是太开心了。”我说——我扮演的这种女人就该说这种话。
我告诉德西自己调了些马提尼,我知道他喜欢在午后奢靡地喝上一杯,当他刚要动手穿上衬衫去拿酒,我却坚持让他乖乖地待在床上。
“我想来服侍服侍你。”我说。
我一溜烟跑进厨房,拿了两个装马提尼的大酒杯,在我自己的杯子里倒了杜松子酒,放了一颗橄榄,在德西的杯子里则加了三颗橄榄、杜松子酒、橄榄汁、苦艾酒,还有我剩下的最后三片安眠药,药片已经碾得粉碎。
我把马提尼拿进了房间,我们互相依偎爱抚着,我还嘬着杜松子酒。“难道你不喜欢我调的马提尼吗?”德西只抿了一口酒,我开口问道,“我总是幻想着自己是你的妻子,还帮你调马提尼,我知道这种念头傻得很。”我噘起了嘴。“哦,亲爱的,这一点儿也不傻,我只不过是在好好享受,但是…”他说着把整杯酒一饮而尽,“如果这样能让你感觉更好一点儿的话!”德西正飘飘然沉浸在胜利之中,威风过后的阴茎显得十分光滑,从根本上说,他和所有的男人一样。不久他就昏昏欲睡,随即打起了鼾。
我可以动手了。
第三部分
柳暗花明
尼克•邓恩
事发之后四十日
我已经熬到了取保候审的一刻,其间过了一道又一道坎:进出监狱、保释听证会、摁指纹、拍照,还有种种毫无人情味的对待,那些毫无人情味的遭遇并未让我觉得自己好似一只动物,反而让我觉得自己好似一件产品,是在生产流水线上组装起来的某种玩意儿,那条流水线造出的乃是“杀人犯尼克•邓恩”。出庭受审恐怕还要等上几个月(“出庭受审”这个词仍然颇有彻底毁了我的危险,我一听到这个词就想要高声傻笑,会在一瞬间昏了头)。按理说,获得保释应该算是我的荣幸:在此之前,我知道警方会展开逮捕,但却乖乖地没有逃跑,因此人们认定我不会潜逃,波尼说不定也帮我美言了几句,因此我才能好端端地在自己家里多待几个月,然后再被押进监狱送掉小命。
没错,我是一个非常走运的人。
眼下正值八月中旬,这一点时常让我大惑不解。“现在居然还是夏天吗?发生了这么多事,居然还没有到秋天吗?”我暗自心想。眼下的天气暖得没有一点儿道理,我的母亲一定会把这称作“穿衬衫的天气”——比起正经八百的华氏温度,她更关心的是孩子们要怎么样才会舒服,于是有了“穿衬衫的天气”、“穿夹克的天气”、“穿大衣的天气”、“穿皮制大衣的天气”,总之一年四季都念叨着孩子们该穿什么衣服。可惜对我来说,今年却将是一个“戴手铐的季节”,说不定还是个“穿囚服的季节”,要不然就是个“穿葬礼西装的季节”,因为我根本不打算进监狱,我会先结果了自己的一条小命。
坦纳组了个有五个侦探的小队,千方百计地寻找艾米的踪迹,但到现在为止还一无所获,简直跟竹篮打水差不多。在过去几个星期中,我每天都要使一遍那套狗屎的招数:录一小段摄像短片给艾米,再把它上传到丽贝卡的那个探案博客上(话说回来,至少丽贝卡从头至尾都对我一片忠心)。在短片中,我穿上了艾米给我买来的衣服,把头发梳成她喜欢的模样,千方百计琢磨她的心思——我对她的一腔怨愤已经燃成了熊熊烈火。
在大多数日子里,新闻摄制组一早就会到我家草坪上扎营,我们两方好似交战的士兵一样对垒了好几个月,透过中间的无人地带互相盯着对方,倒也算得上是一种不三不四的和平友爱。其中有个家伙说话的声音好似动画片里的大力士,我对他很是着迷,但却从未见过真容;那家伙正在和一个女孩约会,他对人家十分钟情,每天早晨他都会说起两人的约会,中气十足的声音透过窗户传进我家,听上去他们的恋情似乎进行得非常顺利,我很想知道那段情如何收场。
眼下我已经录完了给艾米的一段片子,在短片中,我身穿她所中意的那件绿色衬衣,还对她讲起了当初相遇的情形,讲起了布鲁克林的派对和我开口跟她搭讪的台词——“只限一颗橄榄”,那台词糟糕得要命,每次艾米提起的时候总让我觉得很尴尬。我还回忆起我们如何离开热气腾腾的公寓,一脚踏进了酷寒的室外,当时我的手握着她的手,我们两个人在漫天的糖粉中接吻。话说回来,艾米和我罕少能把我们的经历记得一模一样,“糖粉之吻”倒是其中之一。我用讲睡前故事的音调讲起了这段遭遇,听上去又舒缓又亲切,结尾还总带着一句“快回家吧,艾米”。
我关掉了摄像头,一屁股坐回沙发上。(我总是坐在沙发上拍短片,头顶上正是她那只时不时闹鬼的布谷鸟钟,因为我知道:如果不把她的布谷鸟钟拍进短片的话,她就会寻思我是否已经把她的布谷鸟钟给扔到了一旁,随后她会索性不再寻思,干脆认定我已经把她的布谷鸟钟给扔到了一旁,要是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我嘴里再说出多么甜蜜的话来,她都会在心里默默地念叨:“…但他已经把我的布谷鸟钟给扔到了一旁。”)实际上,眼下布谷鸟眨眼间就会蹦出来,它那刺耳的发条声已经在我的头顶飘荡,那声音总是让我感觉下巴一阵发紧。正在这时,屋外的摄制组齐齐发出了一阵响亮的惊呼,我还听见几个新闻女主播尖声叫喊起来——看来屋外来了人。
“有什么事不对劲。”我暗自心想。
这时门铃接连响了三声,好似在说:“尼克——尼克!尼克——尼克!尼克——尼克!”
我并没有犹豫,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我已经变得不再犹豫:有什么麻烦赶紧放马过来吧。
我打开了门。
门外赫然是我的妻子。
我的妻子回来了。
艾米•艾略特•邓恩正赤脚站在家门口的台阶上,一件薄薄的粉红衣衫紧贴着她的身子,仿佛那件衣衫已经通体湿透;她的两只脚踝上有一圈圈暗紫色的瘀痕,一只无力的手腕上晃悠悠地垂着一根绳;头发短了一截,发梢显得毛毛躁躁,看上去仿佛是用钝剪刀漫不经心地铰了下来;脸上有着斑斑瘀痕,肿着一双嘴唇,正在一声声地抽泣。
她猛地向我张开了双臂,我能看到她的整个腹部沾满了干涸的血迹;她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嘴张开了一次,张开了两次,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活生生像是一条被冲上岸的美人鱼。
“尼克!”她总算哭出了声,随后倒进了我的怀中,那声哀号在四周的一间间空房里回荡。
我真想杀了她。
如果此刻四周无人的话,我的手可能已经掐在了艾米的脖子上,十根手指深深地陷进了她的皮肉,她那强有力的脉搏在我的指间跳动…但此刻并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正对着无数个镜头,摄制组也正意识到这个陌生女子是谁,他们和屋子里的布谷鸟钟一样活跃了起来,先是有人按下了几次快门,问了几个问题,随后一片雪崩般的嘈杂声和闪光灯席卷了我们。一盏盏相机包围着我们,一个个记者带着麦克风涌了上来,每个人都在叫喊艾米的名字,声嘶力竭地高声叫嚷着。于是我做了一件众望所归的事情——我一把搂住了她,嘴里高声号哭并喊着她的名字:“艾米!我的天啊!我的天啊!亲爱的!”我把脸埋进了她的脖弯,两条手臂紧紧地搂着她,保持这个姿势冲着相机摆了足足十五秒钟,这才在艾米的耳边深深地低语了一句话:“你他妈个贱人。”说完以后,我抚摸着她的头发,用满怀爱意的双手捧着她的脸,随后猛地将她拉进了屋。
我家门外的声浪还在不依不饶,好似一场摇滚音乐会的听众呼唤着主角:“艾米!艾米!艾米!”有人朝我家的窗户扔了一捧鹅卵石,“艾米!艾米!艾米!”
我太太对这一切坦然受之,她冲着屋外的乌合之众挥了挥手,打发他们自行散开。她转身面对着我,脸上的微笑带着几分疲倦,却又充满得胜的意味,那是老片中被强奸的女人和挺过家暴的女人才有的微笑,那种微笑昭示着坏人终究逃不过正义,而我们的女主角终将迈过这道坎,迈向另一段人生!——这也就是镜头定格的一刻。
我冲着那根绳、那一头剪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和一身干涸的血迹做了个手势:“来吧,你有什么说法,我的爱妻?”
“我回来啦。”她呜咽着说,“我好不容易回到了你的身边。”她走了过来,伸出双手想要搂我,我一闪身躲开了。
“你有什么说法,艾米?”
“德西。”她低声说道,下唇抖个不停,“德西•科林斯绑架了我,是在那天早上…就是,就是我们结婚纪念日的早上,那时候门铃响了,我以为…我不知道,我猜也许是你送的花来了。”
我闻言不禁缩了一缩——还用说吗,她当然会找个办法来恶心我:我几乎从来没有给她送过花,而她的父亲自结婚以来每周都要送给她的母亲一束花,这么算起来,艾略特夫妇那边总共有2444束花,而我们这边总共有4束花。
“花啦…或者别的东西。”她继续说道,“于是我想也没想就开了门,谁知道门口站着的是德西,他脸上有一副…下定了决心的表情,仿佛他一直等待着这一刻。当时我手里正拿着那只朱蒂木偶的手柄,你找到了我的那些木偶了吗?”她泪光涟涟地抬起脸,露出微笑望着我,看上去是如此甜美。“噢,我找到了你留给我的一切,艾米。”
“当时我刚刚找到了朱蒂木偶的手柄,之前手柄掉了下来…我开门的时候正拿着手柄,后来我想打他,我们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然后他用手柄狠狠地打了我,接下来…”
“你设了个圈套诬陷我谋杀,然后消失了踪影。”
“我可以解释所有的一切,尼克。”
我定定地盯着她,望了好一会儿,眼前浮现出一幕幕景象:在炎炎的烈日下,我们一天接一天地躺在海边的沙滩上,她把一只手搁上了我的胸膛;我们在她父母家中跟家人一起聚餐,兰德总是不停地给我斟酒,不时拍着我的肩;我们摊开手脚趴在纽约那所公寓的地毯上,一边聊天一边盯着天花板上懒洋洋的吊扇;此外还有怀着宝宝的艾米,有我曾经为我们一家计划出的美妙生活。有那么片刻,我无比希望她说的都是真话。
“其实我并不认为你能够解释一切,”我说,“但我很愿意看你去试一试。”
“现在就让我试一试吧。”她伸手想要握住我的手,我猛地抽开了手,走开了几步,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转身面对着她——永远不要把后背露给我的太太。“来吧,尼克,你来说说哪里解释不通?”
“好吧,那我就说了,为什么寻宝游戏的每一条提示都藏在我和…安迪有过交集的地方?”
她叹了一口气,凝望着地板,“我压根儿不知道你和安迪的事,直到看到电视上的消息才…当时我还被绑在德西的床上,在他那个湖边别居里面。”
“这么说,一切都是…巧合?”
“那些都是对我们两个人有着重要意义的地方,”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了下来,“你正是在那间办公室里重新点燃了对新闻的一腔激情。”
我用力抽了抽鼻子。
“正是在汉尼拔,我才终于明白了密苏里在你心里的位置;至于你父亲的旧宅吗…那是要与深深伤害你的人对抗;你母亲的房子现在也是玛戈的房子,这两个人把你变成了一个这么好的男人,但是…不过话说回来,你想与人分享这些地方,这倒并不让我感到吃惊,当你…”她说着低下了头,“…当你爱上那个人的时候,你做事总喜欢老一套。”
“那为什么每个地方总会找到某些线索,把我牵连进你的谋杀案里呢?不管女式内衣也好,你的钱包也好,你的日记也好。来说说你的日记吧,艾米,看你能说出什么谎话。”
她只是微微笑了笑又摇了摇头,仿佛为我感到有些难过,“所有的一切,我可以解释一切。”她说。
我望了望那张满是泪痕的动人面孔,又低头凝望着她身上的一大片血迹,“艾米,德西现在在哪儿?”
她又摇了摇头,笑容略有几分伤心。
我迈开步子去打电话报警,耳边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看来警察已经到了。
艾米•艾略特•邓恩
返家当晚
我的体内仍然留有德西最后一次强奸我留下的精液,因此体检结果顺理成章;我的手腕被绳子捆绑过、阴道受损、身上布有瘀伤,总之身上的种种痕迹堪称经典证据。一位上了年纪的男医生给我进行了盆腔检查,他长着十根粗手指,呼吸颇为滞重,一边动手一边呼哧呼哧地喘气,而郎达•波尼警探正在一边握着我的手,让人感觉像是被一只寒冷的鸟爪攥住一般,一点儿也不安慰人心。在这过程中,有一次她以为我没有注意,竟然咧开嘴露出了一缕微笑:此刻她一定非常激动,毕竟尼克终于沉冤得雪——他不是个王八蛋!没错,全美国的女人都齐齐发出了一声叹息。
眼下警方已经赶赴德西家,他们会在那里发现赤身裸体的德西,浑身的血已经流干,脸上露出无比震惊的表情,手里攥着我的几缕发丝,一张床已经被鲜血浸透。附近的地板上躺着一把刀,那正是我用来割开身上绳索并捅了德西的武器——当时那个女孩茫然失措地扔下了刀,赤脚走出了德西家,手里只拿着他的一串钥匙(有车钥匙,也有房门钥匙),钻进德西的古董“捷豹”车,身上还沾着德西的鲜血,随后驾车一路直奔家中的丈夫,好似一只迷路很久却又忠心耿耿的宠物。那时我的脑子里只有空荡荡的一片,一门心思只想回到尼克的身边。
老医生告诉我一则好消息:我的身上没有留下永久性损伤,也没有必要做刮宫手术——我早早就已经流产了。波尼一直攥着我的手,嘴里念念有词:“我的上帝,你都遭了些什么样的罪呀,你觉得现在能回答几个问题吗?”眨眼之间,她的话题就从安慰之词转向了当务之急,还真是快得让人摸不着头脑;我发现模样不中看的女人通常过于恭敬,要不然就粗鲁得厉害。
你是堂堂的“小魔女艾米”,你从一场残酷的绑架中活了下来,还因此经受了一番折磨;你手刃绑匪回到了自己丈夫的身边,虽然你已经发现你的丈夫在瞒着你劈腿,那么你会:
(A)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并要求独处一段时间定定神。
(B)再坚持一会儿,以便协助警方。
(C)决定首先回答哪一方的问题——你说不定可以从这番磨难中获得一些实利,比如谈下一本相关的书。
答案:B。“小魔女艾米”总是把他人放在第一位。
警方任由我在医院的一个单人间里梳洗了一阵,换上了尼克为我从家里带来的一套衣服:一条因为叠了太长时间而满是褶皱的牛仔裤,还有一件闻起来有股尘埃味道的漂亮上衣。波尼和我乘车从医院赶往警局,路上几乎没怎么开口,我有气无力地问起了父母的情况。
“他们两个人正在警局等你呢,”波尼说,“当我告诉他们消息的时候,他们俩一下子就哭了,那真是欢喜的眼泪,还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我们会先让他们跟你好好亲热一番,然后才开始问答,这个你不用担心。”
摄像组早就已经在警局候着了,停车场上的一张张脸都流露出体育场观众一般的神情,那是满心期盼、无比激动的神色。本地警局没有地下停车场,因此我们只好在警局前面停下车,疯狂的人群立刻涌了过来:所有人都在声嘶力竭地问问题,到处都是闪光灯的光亮,我看见无数张口沫四溅的嘴,每个人都拼命挤到我的身旁,因此人们推推攘攘地挤成了一团,一会儿向左边摆过来,一会儿向右边摆过去。
“我应付不了。”我对波尼说道。这时一名摄影师想要站稳身子,便用厚实的手掌拍在了车玻璃上;我一把抓住了波尼冰凉的手,“这个场面太大了。”
她拍拍我说道:“你等着。”这时警局的门应声打开,全体警员排成队在台阶上给我开了一条路,犹如两列仪仗队一样把记者拦在了两旁。我和波尼好似一对新婚夫妇般手牵着手奔向了我的父母,他们正在门后等着我。记者们纷纷抓拍着我们一家紧紧相拥的照片,妈妈一遍遍地念叨着“我的宝贝我的宝贝我的宝贝”,爸爸则抽泣得格外大声,几乎喘不过气来。
眨眼之间,又有人带走了我,仿佛我还没有被摆布够一样。我被安置在一个很小的隔间中,屋里摆着舒适但便宜的办公椅,那种椅子总让人觉得椅面藏着些陈年的食物渣。房间没有窗户,一个摄像头在屋子的角落里不停地闪烁。这里跟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这个房间可不是用来让我安心的。
我的身边是波尼、她的搭档吉尔平,还有两名从圣路易斯来的联邦调查局特工,那两名联邦调查局特工几乎一直没有开过口。他们递给我一杯水,随后波尼开始发问。
波尼:嗯,艾米,我们首先要真诚地感谢你经历了这样的磨难还肯和我们谈话,类似的案件中有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趁当事人的记忆还没有消退时把一切经过记录下来,你简直想象不到这一点有多重要,因此现在正是谈话的最佳时机。如果我们能把所有细节都理清的话,这个案子就可以结了,你和尼克也就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
艾米:希望如此。
波尼:理应如此嘛。如果你已经准备好了的话,我们就先理一理时间线吧:德西是什么时候到你家门口的?你还记得吗?
艾米:大约是早上十点,应该是十点刚过一点点的时候,因为我记得听到泰威尔一家一边谈话一边出门上车去教堂。
波尼:当你打开门时,发生了什么事?
艾米:我立刻就觉得不对劲。首先,德西一直在写信给我,但在过去的几年中,他似乎变得没有以前那么痴迷,似乎认定自己只是一个老朋友。鉴于警察在这件事情上帮不上任何忙,我也就和他和平相处着,我从来不觉得他会主动伤害我,尽管我真的不喜欢他跟我住得这么近。据我猜想,正是因为他知道我就住在不远处,才会控制不住发了癫。当时他走进屋子…看上去满头大汗,还有几分紧张,却又是一副下定了决心的神色;在此之前,我正待在楼上打算熨衣服,却注意到地上躺着朱蒂木偶的那根木头大手柄,我猜肯定是它自己掉了下来。这事实在扫兴得很,因为我已经把木偶藏进了柴棚,于是我把木柄捡了起来,开门的时候正拿在手中。
波尼:记得非常清楚。
艾米:谢谢。
波尼: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艾米:德西闯了进来,在客厅里踱来踱去,看上去万分激动,还有点疯狂,他说:“结婚纪念日你有什么打算?”他的话吓了我一大跳,他居然知道当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呢,而且这一点似乎惹得他火冒三丈,后来他突然伸出手攥住我的手腕朝背后扭,于是我就和他扭打了起来,我反抗得十分凶猛。
波尼:然后呢?
艾米:我踢了他一脚,挣脱之后跑到了厨房里,接着我们又扭打了起来,结果他用木偶的那只大手柄狠狠地打了我一下,我被打飞了出去,他又接着打了我两三下。我记得当时有片刻看不清楚,只感觉头晕眼花,脑袋嗡嗡作响,我想要抢下那个手柄,他就用自己随身带的小刀捅在了我的手臂上,留下的伤疤现在还在,看见了吗?
波尼:是的,体检的时候已经发现了那道伤。你很幸运,没有伤到筋骨,只是皮肉伤。
艾米:但感觉一点儿都不像皮肉伤,相信我。
波尼:这么说他捅了你一刀?角度是…
艾米:我不清楚是他故意捅我一刀,还是我自己不小心一头撞在了那把刀上…反正当时我根本就站不稳,但我记得木柄掉到了地板上,我还低头望见伤口涌出的鲜血浸润了木柄,我想那时候我一下子就晕过去了。
波尼:那你醒来之后在哪里呢?
艾米:我醒来的时候在自家的客厅里,被绑住了双脚。波尼:当时你叫喊过以便引起邻居的注意吗?艾米:我当然叫喊了,我是说,你刚才在听我讲的话吗?有个男人对我痴迷了几十年,还曾经试图在我的宿舍里自杀;当时他打了我,捅了我一刀,还把我的两只脚绑了起来。
波尼:好的,好的,艾米,很对不起,问这个问题压根儿没有一点儿责怪你的意思,我们只是需要做一场全面彻底的调查,这样警方就可以结案,你就可以回复正常生活了。你还要点水,要杯咖啡或者别的饮料吗?
艾米:有热饮的话最好不过,我感觉身上非常冷。波尼:没问题,你能去帮她端杯咖啡来吗?那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呢?艾米:我觉得他最初的计划是制服我再绑架我,还要把整个场面弄得像是妻子离家出走的模样,因为当我醒来的时候,他刚刚把厨房里的血迹拖得干干净净,还把那张摆着古董饰品的桌子扶了起来——我在跑向厨房的时候碰倒了那张桌子。木头手柄已经不见了踪影,但那时他也没有剩下多少时间了,我觉得他一定是看见了那个零乱的客厅,结果冒出了一个念头:“算了,不收拾了,还是把它弄得像是发生了惨祸一样吧。”于是他打开了前门,又掀翻了客厅里的几件东西,推倒了搁脚凳,因此现场看起来才这么奇怪:真真假假都混在一起了。
波尼:德西是不是在每个寻宝地点都放置了假证据用来栽赃呢:尼克的办公室、汉尼拔、尼克父亲的旧宅,还有玛戈的柴棚?艾米: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波尼:尼克的办公室里有一条女人穿的小可爱,但不是你的尺寸。艾米:我想…一定是他交往的那个女孩留下的。 波尼:也不是她的。艾米:那我就帮不上忙了,也许尼克交往的女孩不止一个。波尼:在尼克父亲家中发现了你的日记,其中一部分已经在炉子里烧毁了。艾米:哦,你看了我的日记吗?那太糟糕了。我敢肯定尼克想方设法要除掉那本日记…我并不怪他,毕竟你们警方很快就一心盯上了他。
波尼:我就是纳闷他为什么要去他父亲家里烧那本日记。
艾米:这件事你们应该去问他(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尼克经常去他父亲家一个人待着,他喜欢有自己的隐私,因此我敢肯定,在那里烧日记对他来说并不奇怪。我的意思是说,他毕竟不能在我们的房子里下手,因为我家是犯罪现场,谁知道警方什么时候会再回来,从灰里找出些线索呢。去他父亲家烧日记倒是审慎之举,事实上,我觉得这一招挺聪明,毕竟警方基本上算是草草给他定了罪。
波尼:这本日记非常非常有分量,里面声称尼克虐待你,还声称你担心尼克不想要小孩,以及担心尼克想要杀了你。
艾米:我真心希望那本日记被烧得干干净净(说到这里,她又顿了顿)。说实话,那本日记里记录了这几年来我和尼克之间的一些纠纷,它并不会把我们的婚姻和尼克夸成一朵花,但我不得不承认:除非我自己感觉开心得不得了,或者感觉极其不开心想写点东西发泄一下,那时候我才会记日记…当自己一个人煎熬的时候,我的言辞可能有点夸张,我是说,日记里的话大多是些见不得光的事实…他确实推搡过我一次,他确实不想要孩子,也确实有金钱上的烦恼,但是话说回来,要问我是不是真心害怕他?我不得不承认——承认这一点也让我很痛苦,说什么害怕尼克,只不过是我犯了大惊小怪的毛病。我觉得问题是,我被人骚扰过好几次,这种事总是跟着我,我的周围也时不时有人鬼迷心窍,所以我自己有点疑神疑鬼。
波尼:你还想要买一把枪。
艾米:我很是疑神疑鬼,行了吧?如果你有跟我相同的经历,你一定会明白的。
波尼:有篇日记记录了你在某天晚上的遭遇,当时的情形简直就像是有人让你喝下防冻剂中了毒。
艾米:(长时间的沉默)嗯,是挺奇怪的,那天我确实不舒服。
波尼:好吧,那我们继续谈寻宝游戏,是你把潘趣和朱蒂木偶藏在了柴棚里面,是吧?
艾米:是的,我把木偶藏在了那儿。
波尼:我们花了很大精力调查尼克的债务情况,那是用信用卡购买的好一堆东西,而我们发现这些东西全都藏在柴棚里面。我的意思是,当你打开柴棚看到这么一大堆东西的时候,你有什么想法?
艾米:柴棚是玛戈名下的财产,而玛戈和我其实并不特别亲近,因此我基本上觉得是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记得当时我还在想,那一定是玛戈从纽约带过来的,后来我看到了新闻报道…德西非要逼我看相关的所有报道…报道上说那些东西跟尼克用信用卡付的账对上了号,结果…我知道尼克有财务上的麻烦,他这个人花钱无度,所以我想他可能有些不好意思。他一时心血来潮买了那些东西,却又没有办法撤销,于是他瞒着我把东西藏了起来,直到他能在网上把这些东西再卖掉。
波尼:结婚周年纪念日送“潘趣”和“朱蒂”木偶当礼物,似乎有点不太吉利吧?
艾米:我知道!现在我倒是知道了,那时我真是不记得潘趣和朱蒂木偶的整个故事了,我只是看到有木头做成的丈夫、妻子和孩子一家人,而我又怀了孕;我还上网搜索了一下,查到了潘趣的台词——“就该这么办!”觉得这句话很讨人喜欢呢…当时我并不知道那句话真正的含义。
波尼:这么说,你的双脚都被绑住了…那德西是怎么把你弄到车里去的?
艾米:他把车停进车库,放低了车库门,然后把我拖进车库关进了后备箱,接着把车开了出去。
波尼:你难道没有叫喊吗?
艾米:他妈的,我当然叫喊了。在接下来的那个月,他每天晚上都会强暴我,随后就着安眠药喝下一杯马提尼,接着蜷在我的身旁,这样就不会被我的抽泣声吵醒。如果我早知道这一点的话,如果我还知道警方会找他问话,却压根儿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如果我知道警方一直游手好闲的话,可能当时就会叫得再大声一点儿了。没错,那样我确实会叫得大声点。
波尼:我再一次表示抱歉,能给邓恩女士拿些纸巾过来吗?还有,她的咖啡在哪里?喔,谢谢…那后来你们去了哪儿,艾米?
艾米:我们驶向了圣路易斯,我还记得路上他在汉尼拔停留了一会儿,因为我听到了汽船的汽笛声,我猜他就是在那时候把我的钱包扔了出去,这也是他的另一个精心安排,就是为了把这件事伪装成谋杀。
波尼:整个案件中似乎有非常多奇怪的巧合,这一点真是太有意思了。譬如,德西正好将钱包扔在了汉尼拔,而你留的提示又会把尼克引到汉尼拔,所以我们理所应当就会认定是尼克把钱包扔在了那儿。还有一点,你居然决定把礼物藏在柴棚,而尼克又正好把那些用秘密信用卡买的东西藏在了柴棚?
艾米:真的吗?我得实话告诉你,在我听来,这些全都不像巧合,反而更像是一帮子警察死活非要觉得我的丈夫有罪,但现在我还活着,很显然尼克清清白白,结果警方看上去白痴到家了,他们正争先恐后地收拾自己的烂摊子,而不是勇敢地担起责任。如果这案子还在你们这帮无能的人手上,尼克就会等着送死,而我则会被拴在床上每天遭受强暴,直到死的那一天。
波尼:对不起,这个…
艾米:我救了自己,也救了尼克,还把你们从火坑里拉了出来。
波尼:这一点说得很妙,艾米,我很抱歉,我们…我们在这个案子上花了许多工夫,我们想弄清楚以前在别的案子里漏掉的每一个细节,免得再犯以前的错误,但你绝对没有说错,我们没有把握住大局,那就是:你是个英雄,你百分百是一个英雄。
艾米:谢谢,我很高兴你能这么说。
尼克•邓恩
返家当晚
我去警局接自己的太太,结果被记者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就好像我这个人把诸多光环集于一身:不仅是个摇滚明星,还是个以压倒性优势当选的总统,同时又是在月球漫步的第一人。人们纷纷跟我握手言欢,我不得不忍住把两只手举到脑袋上的冲动,“我明白,我明白,现在大家又装作一家亲了嘛”,我暗自心想。
我迈进警局,一眼看到的场景恰似一个出了岔子的假日派对:桌上放着几瓶香槟,周围摆着一圈小纸杯,警察们一个个拍着后背发出欢呼,接着人们又为我大肆欢呼,仿佛以前为难我的并不是这帮人一样。可我不得不摆出一副合作的态度,一边大方地把后背亮给大家拍,一边在心中暗想:“哦,没错,眼下我们都是铁哥们儿了。”
“重要的是艾米现在安全了。”我一直在一遍遍排练这句话。在弄清楚事情的走向之前,我必须扮成一个松了一口气的丈夫,必须对妻子千宠万宠,直到我确信警方已经看穿了她那错综复杂的谎言,直到她被捕入狱的那一刻(一想到这里,我顿时感觉脑子里一团乱麻,随之冒出了一个念头——“我太太谋杀了一个人”)。
“她捅了他一刀,”被派来跟家属联络的一名年轻警察告诉我(我真希望警方再不要派人来跟我联络了,不管是派谁来,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正是这小子向玛戈倒了一肚子苦水,抱怨他的马、关节唇撕裂及花生过敏症,“正好切断了他的颈静脉,那一刀切得呀,他的血大概流了六十秒钟。”
要是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去,六十秒是一段挺长的时间。我想象的出当时的德西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感觉到自己的鲜血正随着心跳从指间喷涌而出,他的心里越加害怕,心跳也越来越急促…随后心跳倒是一声声慢了下来,但德西知道脉搏变慢其实更加糟糕。在这六十秒里,艾米就站在他伸手刚好够不着的地方,细细地打量着他,手里仍然拿着那把刀,脸上的神色交织着几分负罪、几分厌恶,好似一名正学生物学的高中生面对着被解剖的动物,而那只动物还在滴着血。
“用一把大切肉刀捅了他。”那名年轻警员正说道,“那男人经常紧挨着她坐在床上,把肉切好一口口喂给她。”听上去,警员对喂饭比捅人还要反感,“有一天刀从盘子里滑了出去,但他一直没有注意…”
“如果她一直被绑着,那又怎么用刀呢?”我问道。
年轻的警员望着我,那架势好似我刚刚拿他的母亲开了个玩笑,“我不清楚,邓恩先生,但我敢肯定警方正在询问详情,总之关键是,你妻子现在安全了。”
棒极了,这小子盗用了我准备的台词。
这时我透过一间屋子的门口望见了兰德和玛丽贝思,那间屋正是六个星期前我们举行第一次新闻发布会的地方。艾略特夫妇一如往常地靠着对方,兰德吻着玛丽贝思的额头,玛丽贝思轻轻地爱抚着他,我突然觉得心头冒起了一股熊熊怒火,差点儿把订书机向他们砸了过去,“你们这两个王八蛋,你们倒是爱意绵绵、崇高可敬,可你们一手造出了走廊那头的那个怪物,还把她放出来祸害人间。”瞧,好一场赏心乐事,好一个十全十美的怪物!这两个家伙会得到惩罚吗?不,从未有人站出来质疑他们的人品,他们得到的全是人们的厚爱与支持,艾米也会回到他们的身边,人们只会更加爱她。
我的太太以前是个贪得无厌的变态,现在她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小心谨慎,尼克,一定要万般小心。”我暗自提醒自己。
兰德一眼看到了我,便示意我过去跟他们一起。当着几个报道独家新闻的记者,他和我握了握手,玛丽贝思却还没有改变立场:我仍然是那个瞒着她女儿劈腿的男人。她冲着我敷衍了事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过了身。
兰德向我靠了过来,近得能让我闻到他嘴里的绿薄荷口香糖味,“尼克,艾米回来让我们松了一大口气,我们也应该向你道个歉,深深地道个歉。对于你们的婚姻,我们会让艾米自己做决定,但我想至少为已经发生的那些事情道个歉,你得明白…”
“我明白,一切我都明白。”我说。
兰德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道歉,坦纳和贝琪已经双双到了警局,身穿明快的休闲裤,搭配着宝石色调衬衫,戴着闪闪发光的金表和戒指,看上去活像是时尚杂志的跨栏页。坦纳凑到我的耳边,低声说道“让我去瞧瞧情况如何”,接着玛戈一溜烟冲了进来,劈头问了一串话:“这事意味着什么?”
“德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就这样出现在了你家门口?”
“这事意味着什么?”
“你还好吗?”
“接下来会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