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苴咩城,大长和国之都城。西依点苍为屏障,东据洱海为天堑,沿龙溪挑溪内侧分别用土夯筑南北两道城墙,建筑恢弘,规模完整。
而此时,白矜云,薛如珩,还有慕容天晴,经过数日的跋涉,已然到了羊苴咩城的城门外。
小贩挑着担子,向他们兜售当地的手工艺品。他们像接受夹道欢迎的客人,信步走过去,入了城,眼前立刻浮现出一派热闹的景象。
慕容天晴走在最前面,薛如珩在中间,白矜云走在最后。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白矜云的马突然发了疯似的,挥开前蹄,仰天长鸣,白矜云拉它不住,它竟挣脱缰绳,没头没脑的冲撞起来。原本井然有序的街道,顿时鸡飞狗跳。
白矜云纵身而起,循着马奔跑的方向,如蜻蜓点水般,几起几落,总算将受惊的马儿拦了下来。这个时候也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嘻嘻哈哈的声音,直说厉害厉害。白矜云薛如珩和慕容天晴三个人六只眼,将周围寻了个遍,才发现一个字画摊子的旁边,站着一名浅红色衣裙的少女,笑如春花。
赫然竟是耕烟。
“你怎么在这里?”白矜云和慕容天晴异口同声。
耕烟很是得意,回答道:“我一路跟着你们,就来啦。”
白矜云好像明白了什么,沉吟道:“刚才,这马…”
“嘿嘿,是我用针扎了一下马屁股。我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嘛。”耕烟说着,拍了拍白矜云的肩膀:“我知道你可以驯服它的。”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马这样乱冲乱撞是很危险的吗?”
大庭广众的训斥,仪态尽失。
尔后,耕烟不做声,和慕容天晴并肩走着,看着白矜云的背影,眼里有微微的疼。
这疼不是为她自己,是为白矜云。
她就算不明白,在薛印山死后,白矜云的内心有过怎样的起伏,但她起码知道,丧失了一个亲如父母的人,那种悲痛,并非轻易就能释怀。
总要有一些事情,让他发泄。
然后做回原来的白矜云。
耕烟在夜里唱歌,唱的当然是她从她所谓的家乡带来的流行歌曲。白矜云从未听过如此怪异的曲调和唱词,说不上喜欢,却也不厌恶。
彼时客栈的人都已入了梦乡,惟有他,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听见歌声,轻飘飘的推门迈了出去。
“白大哥。”
她这样称呼他。还是第一次。颇有些别扭。
“嗯。”白矜云答。
“我知道你不开心。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你反倒不及你师妹的豁达。”耕烟说得很小心,生怕又惹怒了他。
白矜云叹道:“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你就解释给我听咯。”
“算了,早点休息吧。”
“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耕烟急急的说道。白矜云转身的动作,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凝固。
他回头看她。
耕烟用手撑着栏杆,入秋微凉的风撩动着她浅粉色的衣衫,她微微的颤了颤,仰面去看深邃的夜空,然后自言自语:“我好想回家。好想茗骏。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他。我以为,会努力的跟他一辈子。可是,就像梦一样,我们失散了。世界变得好陌生,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甚至一度怀疑,我究竟还是不是我自己。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茗骏。有的时候,午夜梦回,看到自己身处茫茫的戈壁,或者一个人站在繁华的大街上,周围的人就这样从我的身体里穿过去了。没有人看见我。没有人理我。我好怕这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所以,我遇到你,还有慕容大哥,就像溺水的时候抓住救命的稻草。也许你觉得我烦,整天缠着你,我只是害怕你们有一天统统都离我而去了,那种绝望,想想也觉得可怕。但我也告诉自己,要快乐,要勇敢,如果这是老天爷跟我开的一场玩笑,我就要擦亮眼睛,看看它接下来又安排了怎样的戏码。你,能不能也像我这样,将所有的不愉快逼到身体的某一个死角,别去触碰它?”
第三部分 麝香 心结(4)
夜色那么暗,白矜云却恍惚看见了耕烟扑朔的睫毛,像美丽的蝴蝶的翅膀。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低声道:“对不起。”
“咦?”耕烟望着他。
“白天,我不该用那样的态度对你。”
耕烟笑了:“是我不对在先,应该我说对不起。”
白矜云缓缓道:“其实师父最记挂的,始终都是死去的五位师兄。而我,则是他记忆的承载,每次看到我,他的眼里都是痛惜和回避。所以,他疏远我,指派给我的,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活。这几年我一直都很努力,不敢稍有懈怠,便是为了证明给他看,我也可以做到像五位师兄那样出类拔萃。可是,我再也没有这个机会。我做什么,师父都不会看到了。”
“他会看到的。”耕烟笃定的说:“在我的家乡,有一种说法,人死之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你为他做的一切,他都能看到。”
白矜云仰头望着,苦笑道:“这里一颗星星也没有。”
耕烟索性跑到客栈外面的大街上,那种渴求的眼神,就像在寻找自己丢失的宝藏。而居然真的被她看到,西北角的天空,零落的点缀着几颗淡淡的星。她欢喜得跳起来:“白大哥,你快来看,一定是你师父听见我们在说他,他才出现的。”
不管这传说是真是假,白矜云都记住了。他和耕烟一起站在空旷的大街上看星星,天真得像回到了十岁以前。
心中的烦郁,渐渐的,已然消散。
第三部分 麝香 猜谜(1)
仇衣鹤的墓,在点苍山的龙泉峰下。
这是从江湖包打听的嘴里,用五两黄金买来的消息。
包打听不会说谎,除非他想砸烂自己的招牌,又或者,连他自己也被消息的来源骗了。前者存在的可能性为零,而后者,据包打听本人说,出了娘胎以后,他遇到过三次。具体是哪三次,他羞于启齿,但他向白矜云保证,仇衣鹤的确是死了,因为他亲眼看见他断气,还亲手将他埋进一个现成的坑里。
白矜云将信将疑。
可是,第二天包打听也死了。
被人用乱刀砍死在家中的柴房里。
很显然凶手的武功十分拙劣,兴许和包打听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不相上下,所以现场才会留下那么多打斗的痕迹,一片狼籍。
这样的手法看上去不像杀人灭口,倒有点像寻仇或者讨债。
因为包打听还是个赌徒。一个满身赌债的烂赌徒。所以大家都觉得,他如果横尸街头,也在情理之中,可他能活到今时今日,反倒令人匪夷。
白矜云百思不得其解,直觉告诉他,包打听的死和他正在追查的事情有关,可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凶手要等包打听将仇衣鹤的下落都告诉他了,才动手杀他呢。
除非包打听还知道一个更重要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又是白矜云将要折回来向包打听索要的。
那么,究竟是什么秘密呢?
除了包打听,还有一个不得不说的人。
惘生门。
司马燕群。
此人年纪在四十出头,薛印山的寿宴加金盆洗手的大典,他亦到场。他与薛印山相交二十年,未曾结拜,但感情极好。
薛如珩九岁那年,认了司马燕群做干爹。如今,听说自己的干女儿和未来的干女婿到了大长和国,司马燕群当即派出马车,到客栈迎接众人。这样一来,白矜云便可放心的将耕烟留在惘生门,自己则和薛如珩、慕容天晴往龙泉峰去了。
不消半日,已经觅得仇衣鹤的坟冢。
但那分明就是一座光鲜体面的陵墓,哪里是包打听说的,一个现成的坑,盖上土,插了一块烂木头。而墓前的石碑上,有且仅有五个大字,仇衣鹤之墓,连落款和立碑的日期也略去了,似乎是建造陵墓的人刻意想隐瞒些什么。
白矜云在陵墓的四周查看,慕容天晴问他:“你莫不是想打开墓门,进去一探究竟吧?”
“我只想确定,仇衣鹤是否真的死了。”
薛如珩亦是赞同。
墓门打开之后,出现了一条长而深邃的走道,三人猫着腰进去,逐一点亮了壁上斜插的火把。走道的两旁无门无窗,只有尽头,一扇黑色的大铁门紧紧锁着。白矜云拉过门上的铁链,冰凉而光滑,没有灰尘。
一粒灰尘都没有。
“师兄,让我来。”薛如珩说着,抽出腰上的宝剑,狠狠砍下去。
铁链清清脆脆的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