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朋友?”
“没到呢。”
余蓉心说,那亏大了。
没睡过,没亲过,连手都没牵过,费这劲儿。
换了她她就不干,睡过了她也不干,毕竟睡过了,换个新的不好吗,还费这劲儿?
***
余蓉一直慢慢往下放绳,随时注意绳上的信号。
没什么问题,继续放,再放,这炎还山可真够抠门的,这么深的矿坑,怎么就不能装个升降梯呢,都什么时代了,还整这么原始的法子。
正想着,绳子上骤然一坠。
没错,突如其来的一坠,像是突然间有重物抓住了绳索,绳身立时绷直,力道来得太过突兀,以至于滑轮头都被带得往下一歪。
什么情况?余蓉脑子里轰的一声,才刚抓住滑轮杆,绳上的力道就消失了。
完全消失了,只有绳子软软地垂在那儿,用手一捞,轻飘飘的。
余蓉低下头,向着洞内吼了句:“聂二!”
下头没有回答。
也没有光。
静寂地像是从没有人下去过,只余一截伶仃的绳子,空落地垂进黑暗里。
第102章 ③
聂九罗坐在猴袋里,一路向下,尽量蜷着不动,直到估摸着已经下降很深了,才小心翼翼抬起头,打亮了手电。
还没到底。
手电光又扫向洞壁:洞壁凹凸不平,挺适合搞攀岩,她要是没受伤,做好防护之后,徒手爬下来也不是不可能。
正这么想时,眼角余光处,似乎瞥到什么东西一动。
聂九罗吓了一跳,手电光急追过去。
只是块洞壁上的凸起,并无异样。
不过,这一出让她有点警惕,不时用手电照向洞壁:地枭这种东西,是擅长立面攀爬的,她曾经吓唬炎拓说,“兴许你那天花板上,现在有人在爬呢”。
可别被余蓉这个乌鸦嘴给说中了,下头真是个枭窝。
又下降了一阵子之后,坑底已经隐约可见,聂九罗手电往下探照,电光飞快地从一处移到另一处。
没有啊,并没有什么尸体,除了一些矿上常见的老旧装备,并无他物。
聂九罗说不清心头是更轻松了还是更沉重:真找岔了吗?这只是个废矿而已?
就在这个时候,感觉斜前方的洞壁上,又有东西一动。
聂九罗头皮一麻,手电光再次追过去:人不会无缘无故有这种感觉的,都第二次了,这洞壁上,一定有什么。
这一次,她没有到处探照,手电光始终在可疑的那一处徘徊,看着看着,一股凉气从心头泛起。
还是块洞壁上的凸起,颜色也几乎和洞壁融为一体,但是,仔细看的话,会觉得那一处的质地、肌理不同,手电光打过去,还有隐隐的泛光。
那像是铁黑色的脊背。
兴许是察觉到这光总也不挪走,那东西不再藏躲,如一只舒展腰身的老王八:头伸了出来,胳膊和腿也从身侧探出。
聂九罗第一个反应,就是想三拽吊绳,让余蓉把她给拉上去。
再一想,不行,这种老式滑轮,还是人力操作,下降已经很慢了,上拉只会更慢,上头再怎么使力,都绝对敌不过这玩意儿的速度,而且离坑底已经近了,落地她还能发挥一下,往上走的话,她就是吊在绳上的一块肉,分分钟就能被扑了。
聂九罗屏住呼吸,一颗心跳得怕是要快过马达,她动作很轻地把手电交到左手,右手拔出了匕首。
心头转着侥幸的念头:也许只要不惊不叫,这东西就不会攻击她?
然而事与愿违,那东西的头转向她了:脑袋像颗大橄榄核,眼睛又细又长,里头渗着绿莹莹的光。
再然后,它跟一头硕大的蜥蜴似的,扒住洞壁,四肢一起使力,向着靠近绳子的这一头蹬爬过来。
聂九罗垂眼看了一眼坑底,绳子还在往下放,毕竟根据约定,她不拽绳,余蓉那头就不会停。
目前,距地面还有三四米的距离。
能多坚持一米是一米,现在还太高了,摔下去得摔成死狗。
那东西近了,更近了,双方的距离缩短到一扑之内。
离地还有不到三米,眼见那东西脊背后拉、牙齿呲起,聂九罗抢先一步,面露凶光,异常彪悍地冲着它的脸张嘴呲牙,喉内低嗬,一副要生吞活咽了它的架势。
猫狗发威她见多了,虽然不至于吓退虎狼,但总能把对方唬得一愣。
果不其然,那东西不提防她来了这么一招,怔愣之下,没有立刻攻击。
多亏了这一唬,她又为自己争取到一米多。
不过这一唬也意味着叫阵完毕、正式开战了,那东西居高临下,后腿一蹬,向着她直扑过来。
聂九罗毫不迟疑,扬刀一撩,在那东西扑上绳索的那一刻,截断身前的挂绳,瞬间落了地。
落地之后发足前奔,想钻进正前方的坑道内,然而奔了没几步,头顶传来怪声,急止步时,那东西硕大而又笨重的身躯掠过她,重重落在她前方两三米处,挡住了她的去路。
聂九罗下意识退了两步,攥紧刀柄,精神高度紧张,喘息又低又急。
也不知道下头究竟有几只这东西,她不敢发出大的声响,怕招来更多的。
眼前这只是个大块头,目测人立起来得有一米九往上,体重两百斤打不住,所以力量对抗她肯定是不行,只能以闪躲为主……
还没确定好对敌方略,那东西已经猛扑了过来。
这一扑力道极大,在洞底这种气流不通的地方,居然带起了风声,聂九罗不敢正面去迎,疾步往边上闪避,彼此几乎是擦着过去,她只觉得鼻端一股腥臭,面皮被激得生疼。
堪堪才站定身子,第二扑又来了。
这要被扑住了可就完蛋了,聂九罗一咬牙,不管不顾,向着旁侧最近的洞壁拼命狂奔,近前时一脚上蹬,借着这一蹬之力身子腾空猱转,这一蹬简直是老天给命,就在腾空的瞬间,那东西双爪已经抓进了洞壁中,抓得土块簌簌而下——但凡迟了那么一两秒,可就要换作她被抓得血肉模糊了。
聂九罗身在半空,本想觑准那东西后脑、一刀插落,然而这种事是要靠运气的,对方毕竟是活物而不是死靶子,发现一扑落空之后,居然身子急耸、顺势借力往洞壁上窜,这样一来,聂九罗的刀就失了准头,直插进它肉厚的肩上。
虽不是什么致命部位,但到底是一记狠刀,那东西吃痛,一声嘶吼,身子急甩,把聂九罗连人带刀给撞甩了出去。
聂九罗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可别把我左边胳膊给摔了。
宁可伤右边的,也不能让左边的一伤再伤。
她身随念转,尽量侧身往右,估计是这防护起了作用,摔落时,力道都卸在了腰背和右胳膊上,左边的倒没受罪,不过即便如此,这一摔还是摔得她眼冒金星,自觉腹内五脏都移了位。
刚想爬起来,眼前骤然一黑,那东西如泰山压顶般疾扑而至。
聂九罗心下一凉,但多年特训,她的即时应激能力不错,肾上激素来得猛时,反应异常快速——她紧盯着那东西脸上那两条狭长的荧绿色,左手用力把手电亮度推到最强档,正冲着迎了上去。
她笃定这种长期生活在黑暗里的玩意儿,是绝不喜欢光的,尤其是强光。
果然,这突如其来的强烈光线刺激了那东西的眼睛,它立时向后瑟缩了一下,这一缩,把面目方位清楚地暴露了,聂九罗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飞速翻身坐起,手一挥,刀尖从那东西的右眼处、经鼻子,狠狠斜划而下。
这种地下生物,追踪猎物无非靠眼睛、嗅觉、听力,到底哪个最重要她不得而知,但管它呢,能毁几个毁几个。
这一刀之狠,几乎不曾把那东西的脸一分为二,痛楚可想而知,趁着那东西抱头痛嘶的当儿,聂九罗迅速撑地站起,三两步冲进了最近的那条矿道之中。
***
聂九罗一进矿道就后悔了,万一里头还有七只八只在等她呢?
但后悔也来不及了,那东西受伤之后极其躁狂,已经急窜着追了进来,人工掏挖的矿道没那么高大宽敞,时不时的,能听到后方的落石声——这是那东西在路过狭窄坑段时耐不住性子,拿身体猛撞、趾爪乱抓所致。
时间紧迫,聂九罗也没心思研究路径,哪里有路往哪跑,一颗心一直吊在嗓子眼:这要是万一跑进死路,被堵个正着,那就完了。
好在这矿里岔道极多,蛛网般错综复杂,几次钻拐之后,身后的声响就渐渐远了,岔道就是这点好,一旦走岔,南辕北辙。
但风险仍在:各条道都是打通的,说不准走着走着,又迎头撞上了。
身周很安静,应该暂时还算安全,聂九罗关了手电,倚坐在一处角落里,趁机平复喘息。
——真是进了枭窝的话,听天由命吧,反正已经在这儿了。
——但如果,下头只有这么一只,那她出去的几率就大大提升了。她可以小心避开这只地枭,重新回到洞底。余蓉应该已经知道她出事了,但不至于立刻离开,会观望一阵子、甚至设法施救。
只要自己能尽快回到原处,只要绳子还在,一切就都还好办……
聂九罗打定主意,长吁了一口气,重又打开手电,怕强光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只推到最弱档。
眼前有亮,脑子却迷糊了:她刚刚,是从哪头跑过来来着?
完全分辨不出了,地下的矿道,看来看去都一个样,努力回忆刚才逃跑的路径,毫无章法可循。
聂九罗懊恼极了,没办法,只能凭运气摸索了。
她选定一个方向,拣了三块小石子列出一个代表朝向的三角形,用刀尖在里头划了个“1”字之后,径直朝前走去。
遇到岔道时,就又拣三块,依序编号,私人煤矿,又不是真的迷宫,再复杂能复杂到哪去?
她脚步放轻,呼吸低到若有若无,还时不时站定身子,听前后的动静。
列完第五块三角标,聂九罗照例起身,灯光往前一打,身子突然颤了一下。
怕自己看错了,她还把手电光推高了一个档。
没看错,那是一堆散落着的,白森森的骨头。
聂九罗打了个寒噤,头皮过电一样一阵麻似一阵,手电光柱也在黑暗的包裹中微颤。
余蓉的那个假设突然间又该死得合理了:炎拓被推了下来,摔死了,之所以没有尸体,是因为被拖进矿道里,吞吃了。
她慢慢走近那堆骨头,用匕首拨拉了一下。
不是,这应该是黄狗的骨头,因为她拨到了狗的头骨,还有一条被扔在边上的、干瘪的狗尾巴。
但这丝毫也没能让她的心情轻松,因为接下来,沿路遇到的白骨变多了。
越来越多,从散落着的几根到一堆两堆,三堆四堆,到最后,几乎没有“堆”的概念了。
她进了死路,进了一个全是尸骨的坑洞,那股扑面而来的腐臭味简直没法形容,那一刹那,她连眼睛都被熏得睁不开,扶住洞壁弯下腰,当场吐了出来。
口罩呢?没摸到,想起来了,是脱羽绒服的时候,一并摘了放进插兜里了。
聂九罗吐到吐无可吐,才喘息着直起身子,拿刀的手捂住口鼻,打着手电查看尸骨。
很多动物尸骨,因为那种狗、羊乃至兔子、猫的头骨都很好认,但也有人的,眼眶处两个黑森森的洞,像是在凄厉控诉着什么。
她看到撕烂的衣物,东扔一坨西扔一坨,脚下蓦地一软,是踩到一只皮鞋,男式皮鞋,很老的式样,应该有些年头了,鞋帮上,印着深深的牙印。
那个刘长喜所说的,下矿的深洞,早已经变成了投喂场。
有人在定期给下头的东西投食,肉食,活生生的肉食,不拘猪狗猫羊,甚至还包括人。
从这个坑洞尸骨囤积的规模来看,不止一年两年,应该已经很久了,十年有了吧?说有二十年也不为夸张。
……
炎拓在这里头吗?
她之前嘱咐自己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也自认为做好了面对一切惨厉结果的准备,可是,站在这种规模的森森白骨面前,还是如同被抽了筋骨般,瞬间就消了意志、委顿了。
她慢慢后退。
炎拓如果在这里头,她是找不出来的,她没那个能耐,能把他的骨头拣出来。
生平第一次,她愿意相信林喜柔的话:炎拓就是失踪了,找不到了。
反正不在这堆尸骨里头,反正不在。
她心里这么坚决地重复着,但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却渐渐模糊。
聂九罗转过身,把这尸坑甩在背后,一步一步往外走,脚下有时软得发飘,有时又硬得硌人,她懒得再去摆什么三角指向标了,也没心思去听周围的动静。
反正不在这堆尸骨里面。
林喜柔不会这么蠢的,炎拓是能换蚂蚱的啊,蚂蚱啊,她的亲生儿子,多大的愤恨,宁可不要蚂蚱?
不会不会,林喜柔不会这么蠢。
都怪余蓉,不会讲话,上来就丢出这么一个假设,一下子把她带坑里去了。
没错,她得有自己的判断。
可她自己的判断在哪呢,她脑子里装的是沙吧,一直在溃散、扬洒,连点像样的推测都理不出来。
反正,炎拓不在这里,他不该是这个下场,不该是。
聂九罗的身子晃了一下,酸楚气从胸腔上涌,一下子浸到眼底,又觉得胸腔里揣着的那颗心像石头一样慢慢裂开缝,缝里飙出的都是赤红带焰的愤怒岩浆。
我特么的……
她心里想着。
我特么的……
手电光斜向下,停在了地上,那里,有一串滴滴拉拉的血迹。
哪来的血迹?
想起来了,是那东西,被她插了两刀,当然会流血,流血好,流干了才好。
原本,依着计划,她应该小心避开那东西,从矿道里摸索出去,和余蓉汇合的。
但这一刻,盯着那串血迹,聂九罗周身一时火烫,又一时发寒,鬼使神差般的,又仿佛着了魔,她居然顺着血迹、一步步在走了。
***
炎拓醒来前做了个梦。
具体内容是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梦里天很蓝,阳光很好,明晃晃的,风吹在面上,很暖也很香。
春天要到了吧?不对,早立春了,外头说不定都已经繁花似锦了。
炎拓睁开眼睛。
一片黑。
他躺着不动,犹在咂摸梦里的余味,顿了会,伸手往边上摸索。
摸到了,塑料袋里,水已经断了,但还有最后一个馒头。
那天,林喜柔来过之后,他就没再断食了,该吃吃,该喝喝,他隐约觉得,他想在下一次投喂之前,把自己给饿死。
这样,林喜柔就没法再对他做什么了,死人了嘛,一死万事休,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可能他还是不够坚韧,没法接受自己成为蚂蚱那样,无知无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他坐起身子,攥着馒头摸索到侧边,小心地撕成两半,然后,从兜里掏出那颗小星星。
摩挲得太多,小星星都有些起毛边了,炎拓把星星扔高,又抬手捞住。
一天落下来了。
也许一生也快落了。
他把星星夹进馒头中间,用力压实,心头忽然无比满足。
最后一餐,还是个夹心馅的。
他把馒头送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
咬着“馅儿”了,还挺韧挺劲的,第一口没嚼断,炎拓没松口,拿牙齿细细去碾。
铁栅栏上突然传来撞声。
炎拓皱了皱眉头。
019号,尤鹏。
自打尤鹏发现他之后,隔三差五的,就会来这儿晃荡一圈,大概是怀着侥幸期待奇迹:想看到栅栏消失,或者看到他已经陈尸在栅栏外。
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起初紧张得要命,次数一多,人也就疲了。
又来了,这一次,炎拓只觉得它吵闹。
他继续低头啃馒头,然而这一回,尤鹏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比之前更狂躁,撼撞得也更持久。
要不是那根小手电再捂也捂不出个亮,炎拓真想打起手电看看,这货今天是什么毛病。
撼撞声还在继续,炎拓被吵得脑仁疼,他叹了口气,抹了把嘴边的馒头碎屑:“鹏哥,你别白费力气了,你又吃不到我,别处玩儿去吧。”
果然,和之前几次一样,没多久,栅栏处就安静了。
炎拓把最后一口馒头送进嘴里。
没有了,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
聂九罗循着血迹一路过来。
血迹起初是密集的,后来就有点散,但好在这东西块头大、血量足,一路滴过来,比最清晰的路标还明显。
血迹还在向前方延伸,聂九罗正往前走,突然心中一动。
她转过身,看斜后方。
那儿,有条一人来宽的缝隙,直通进去,不注意的话,还真不容易察觉。
手电光朝里照了照,挺深挺黑,看不出什么,再往地下打,有血迹。
什么情况?怎么往前头有血迹,往这缝隙里,也有血迹?
聂九罗略一转念就想明白了,可能那东西到这儿时,进过这条缝隙,然后又出来了,继续往前去了。
她收回手电光,继续往前走,但没走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去看。
缝隙里黑黢黢的,幽长而又死寂。
那东西为什么要往缝隙里去呢?
第103章 ④
这位“鹏哥”走了,炎拓反而有点寂寞。
应该拉住它,絮叨一下家常的,国外的很多人,临终前都要找牧师聊聊人生,“鹏哥”完全堪当这角色,虽然长得磕碜了点。
炎拓百无聊赖,把空了的塑料袋撑开,兜了一兜子空气。
每次投粮,都是用塑料袋送进来的,水袋里的水消耗完之后,也只剩下塑料皮,这些塑料袋其实是可利用的,比如保暖、装垃圾、搓成绳,袋子不漏气的话,还可以套住头脸、一了百了。
这最后一个就不漏气。
炎拓攥紧袋口,感受着袋子里鼓囊囊的一团。
人真心想死的话,办法其实真的挺多。
林喜柔下次来,看到的应该就是他的尸体了,他应该死成什么样最有冲击力和性价比呢?安详地躺着不大好,他应该用塑料袋搓成粗绳,把自己正脸朝外、吊死在铁栅栏上,死成林喜柔的一个噩梦。
这女人会有噩梦吗?
炎拓笑起来,觉得自己荒唐又好笑,笑到末了,眼角有点湿:他对这世界其实还有眷恋。
可世界不眷恋他了吧。
坑道里传来窸窣的声音,起初,他以为是尤鹏去而复返,但渐渐的,觉得不太像。
有光从那个茄子蒂的入口处透进来。
炎拓口唇发干,动作很慢地从地上爬起来。
这次投喂,怎么来得这么早?是年过完了,着急对他动手了吗?
光线渐强,是手电光柱,亮得简直刺眼,在洞里扫了一遍之后,透过栅栏,直直打在他身上。
炎拓抬手遮光,透过指缝,他想看清来的是谁,是林喜柔、冯蜜,还是熊黑?
但看不清,那道光几乎直冲着他的眼,刺得他眼前一片炫白。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际。
不是林喜柔她们,她们来的话,从来不会这样探究似地、拿光柱长时间照他。
炎拓的心突然猛跳起来,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是……谁啊?”
***
你是谁啊?
炎拓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是真有这道光、这么个人,站在铁栅栏之外吗?
他站着不动,嗫嚅着说了句:“阿罗?”
嗓子干涩,舌头僵直,下颌也几乎麻木了,这声音没能出口,团塞在喉腔处,像是只说给自己听。
聂九罗似乎也察觉到光直照着对方的眼睛,不方便人家看到她,她略垂下手电,半是疑惑半是警惕地看炎拓:“你是?”
地枭的同伴吗?不像,明明是被囚禁着的。
这人是个男人,高大,却又形销骨立,头发乱糟糟的,长得遮盖住了上半张脸,下半张脸上又胡子拉碴,完全看不清面目。
看衣服,脏污得辨不出颜色,身后不远处,团着一团破烂的被子。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过这是不是炎拓,可是除了身高,两者之间,几乎没有相似的地方。
她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是?”
炎拓看清她了。
真是聂九罗。
他从没见过她这么装扮,穿得不多,一身黑色覆皮甲的装备服,外面是不是暖和了?她没再吊着胳膊了,左手握着手电。
她伤都好了吗?
还有,她居然戴了顶红色的毛线帽,八角形的,顶上还有毛球。
这一定不是梦,他只可能梦见她曾经的模样,即便再揉加想象,也不会给她戴个帽子。
他眼前发糊,又叫了声:“阿罗?”
这一次,聂九罗终于听见了。
她双腿一软,连退两步,要不是膝盖发僵,差点就坐到地上去了。
这是炎拓?
太平年月,“饿到不成人样”这话,于她而言,只是小说里的描述,她从来没有想过,现实生活中,这种事还能发生在她眼前。
这是炎拓,他成什么样子了?他面色惨白,是那种长久不见光、不正常的白,整个人像是骨架颤巍巍搭起来的,一推就会倒。
聂九罗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赶紧清了清嗓子,又猛眨了几下眼,把这股突如其来的难受给压下去,力图让声音如常:“你没事吧?你……一直在这儿?”
怕炎拓看到她流泪,她移开手电光,往栅栏门上照,有点语无伦次:“是锁住了吗?这个锁……”
糟了,开锁枪没带下来。
聂九罗放下手电,斜支在一边照亮,又撸下左腕的手环,摘了珍珠,环尖探进锁孔试了试。
不行,这锁粗笨,手环太细了。
她想了想,把手环对折拧转,这样,两股勉强合为一股,加粗了环身,而且对折处自成一个小勾套,方便套拉锁里的楔齿。
炎拓看她忙碌,蓦地从怔忪中反应过来:“阿罗,你赶紧躲起来,这外头是有地枭的。”
他在囚牢里,反而是安全的,她可不一样。
聂九罗嗯了一声,勾套还在慢慢感知锁孔里的楔齿:“我知道,它应该往前头去了。”
炎拓差点急疯了:“它说不定就会回来的。”
聂九罗手一滑,这一下没套住,她也出汗了,额上,后背,都是汗。
她吁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出口:这个洞的形状,特别像个茄子,从那道缝隙往里,是窄而曲折的长条,像弯绕的茄子梗,但进来之后就宽敞了。
她继续对付那把锁,同时压低声音:“它往前头去,一时半会不会再来。别发出大的响动,别把它招来就行,它现在眼睛和鼻子不大好使,估计靠耳朵多点……下头有几只?”
炎拓心跳如擂鼓,也顾不上看她,只死死盯住那道口子,声音都紧张地变调了:“我只见过一只,应该就一个吧。”
一只啊,那就好,总比回答她七八只要好。
聂九罗只觉得手上一紧,这是勾到了!
她手指勾攥住环身,用力往下拉拽,就听“咔哒”一声,锁扣已经弹了起来。
聂九罗大喜,手环经此大力攥折,复原之后,多少有点怪模怪样,不过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她取下挂锁,赶紧去解缠裹着的锁链,因为左边胳膊不方便使力,多少有点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