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深微微颔首:“伥鬼在大部分时候,跟正常人没两样。”

  “我父亲很有生意头脑,不敢说钱能神通,但至少能解决人生绝大多数问题,林喜柔应该就是看中了这一点,借着我父亲的人和钱,在这世上慢慢筑基。”

  “啪”的一声轻响,是余蓉揿打火机点燃了烟,她冷冷看炎拓和邢深,举起了烟盒:“来一支?”

  两人同时摇头,余蓉自顾自咬了烟蒂,吸进呼出——她抽烟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是挟在手里,间或抽一两口,她是含棒棒糖一样含在嘴里,偶尔伸手接住落下的烟灰。

  “紧接着,有她和我父亲的流言传出,我母亲很受不了,矛盾激化。”

  邢深居然并不意外,他的脸微微侧向余蓉:“发情期?”

  既然要说话,就不能含烟了,余蓉把烟身捏在手里:“人化的地枭我不知道,以前没有过。鞭家驯枭,确实会碰到地枭发情,都是畜生,那时候,母的打公的骟。偶尔有时没看住,偷跑出去,是有把人祸害了的。”

  炎拓扶住车顶的手微微攥紧,这两人的对答或许无心,但于他来说,有屈辱意味。

  他快速把这一节带过:“中间出了很多曲折,后来,我母亲出了事,全瘫,脑损,卧床二十多年了,我父亲重病去世。我还有个妹妹,下落不明,我一直设法找她——最近打听到,是被扔进黑白涧了。”

  听到“黑白涧”这三个字,邢深和余蓉都有些意外。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很小,不太记事,而且,我是林喜柔从小带大的,或许因为这些,她对我有特殊的感情,也不大提防我,留我在身边长大。大概七年前吧,我父亲的一个朋友,受他在生时所托,交给我一份我母亲的日记,日记里,很详尽地记述了林喜柔进入我家之后,发生的一切变故。”

  前方忽然传来“啊”的一声惊叫,好像是林伶,炎拓心头一凛,循声看去,倒也没什么动静,而大头一脸铁青,正急步过来。

  到车侧时,他压低声音:“深哥,有麻烦。车里有个娘么,特么见过我。”

  ***

  大头说的是林伶。

  起初手忙脚乱,林伶也没顾得上看外头,配合吕现给冯蜜处理了伤口之后,她到底是担心炎拓,从车窗里探出身子往外瞧。

  这一瞧,恰和大头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刹那间,一个失声惊叫,一个面色铁青。

  见过的。

  当初炎拓失踪,林伶帮着悬赏,大头曾应征而来,还唧唧歪歪,不出示身份证,也不让录像,说是保护隐私和肖像权。

  是以印象极为深刻。

  ……

  邢深心头一紧:“见过你,你怎么从没提过?”

  大头嗫嚅:“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谁还记得。”

  板牙出事之后,他就一直藏身蒋百川的别墅地下室,再接着转移到服装加工厂,深居简出,而今好不容易有放风的机会,还是“撞车”这种热闹事,头脑一热,兴冲冲就来了,哪能想到报备那么多?

  炎拓说了句:“没事,如果是她看到,没关系。不过你是露过脸的人,帽子戴起来,多低头,别到处张望了。”

  没关系?

  大头疑惑地看他,邢深听炎拓语气笃定,心也安下来:“照他说的做吧。”

  而这一头,林伶坐回副驾,心头猛跳。

  炎拓居然是和之前囚禁过他的人见面,还装着互不认识,看来这撞车不是意外,开车前他那句“系好安全带”也是意有所指的。

  她喉头发干,悄悄咽了口唾沫。

  冯蜜额头上贴了老大一块纱布绷带,眉眼间全是桀骜不耐,更添了几分“社会”的气质,她看看林伶,又转头看窗外:“怎么了啊?”

  林伶赶紧搪塞:“没事,刚想看看聊得怎么样了,那个头大的,好凶啊。”

  冯蜜冷笑:“放心吧,这一车,你最安全了。”

  这是她林姨的血囊呢,说什么也不能出意外。

  ***

  炎拓的身世听上去没什么问题,动机也合情合理,合作嘛,就是这样,你进一步,我也进一步,互表诚意。

  邢深向着余蓉说了句:“给他看照片吧。”

  余蓉拿出手机,点进照片,然后递给炎拓。

  炎拓接过来看,是死人被吊在树上的照片,其中又有个熟人,瘸爹——这趟出来,见到不少熟人,不同的是,有生有死,有人在地上站着,有人……在树上挂着。

  他迅速滑动几张之后,又递了回去。

  这事,聂九罗跟他提起过,当时他说“冻死的,现在可能已经冻死了,剩下的,多半就不会冻死了”,居然让他说中了。

  邢深说:“这是发到雀茶手机上的,如今,算上蒋叔,我们落在它们手里的人,一共八个。它们提出的第一个条件是,把蚂蚱换回去。”

  话刚落音,边上一直肃坐着不动的蚂蚱,身子突地一抖:它未必听懂这话,但它听到自己名字了。

  邢深伸出手,在蚂蚱后颈处轻抚了两下。

  炎拓想起蒋百川托他带的话,正要开口,邢深抬起手,示意他先听着:“聂二跟我提过,说是你帮忙带话的,蒋叔让别换——蒋叔的考虑我懂,可你要知道,但凡有一线希望能让人活着回来,我们都想试试,毕竟……八条命呢。”

  炎拓说:“稍等一下,那边我要走个场。”

  老杵在这,也不合适。

  他回到吕现的车边,刚俯身靠近车窗,里头的三个人同时向他凑近:“怎么说?”

  吕现还压低声音:“炎拓,要不要报警?”

  炎拓:“聊得还行,应该能私了。”

  吕现没听明白:“怎么私了?”

  “不是追了咱的尾吗,咱们车有损失,我来问问你,赔多少你觉得合适。”

  吕现愣了半天:“卧槽炎拓你谈判专家啊,刚不是还要讹咱们钱吗,怎么你在那站一会,就逆袭了?”

  炎拓淡淡回了句:“他手下的人瞎嚷嚷,他倒还讲道理。而且,我跟他报了家门,他大概觉得,交个朋友,比讹点钱要合算。”

  是这个道理,吕现一下子想起了炎拓给自己买的新手机——傍上个出手豪阔的富二代,那是获益无穷啊,相比之下,一个小本田,就算撞成渣了,又能赔多少呢。

  冯蜜哼了一声:“算他识相。”

  炎拓看吕现:“你要是没具体想法,我帮你谈了?”

  吕现猛点头:“你谈!我相信你,你绝对不会让我吃亏的。”

  ……

  炎拓又回到普拉多车边。

  邢深向着他笑:“可以啊你,做戏比演员还认真。”

  炎拓觉得,邢深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听觉等其它感官一定相当敏锐:因为见面以来,他从没有转错过一次方向,不管是抬头还是微笑,分寸和时间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他也笑了笑:“演员演不好,最多挨骂,我演不好是要命的,能不认真吗?”

  然后敛去笑意:“和你说一下我的计划。”

  普拉多和奥迪隔得远,中间又阻了辆小本田当屏障,低声对答完全不用怕被人听到,但话到最关键处,炎拓还是最大限度地压低了声音:“我手上,有一份地枭散布各处的名单,扣除掉转化不成功废弃的、死了的、被抓的,以及目前聚拢在林喜柔身边不好下手的,还有五个。”

  “起初,我是想借你们的人力,把血囊救出来、秘密安置,让他们免遭毒手。后来觉得,这个法子治标不治本,一是血囊的名单不全,二是血囊丢了,地枭会穷尽全力寻找,还会疯狂反扑,反而麻烦,不如一次到位,做个大点的。”

  邢深不易察觉地舔了下嘴唇:“你说。”

  他喜欢这句“做个大点的”,要么就不做,要做就捶天捶地地做。

  炎拓说:“与其救血囊,不如绑地枭,只要把地枭和血囊分离,血囊也就安全了。如果能成功,五个地枭,加上陈福,以及蚂蚱,你手上的筹码增多,蒋百川等八个人,只会更安全。”

  邢深听懂了,胸腔内砰砰猛跳。

  这是真的,蒋百川一行被端以来,他一直处于龟缩弱势的状态,可但凡他手上有筹码……

  他说了句:“绑地枭,不容易吧?”

  记得雪夜被端那次,对方是人人持枪的。

  炎拓淡淡一笑:“我分析过,这五个地枭,不属于战斗力强的。他们混迹在人群中,平时只是普通人。就比如有个叫沈丽珠的,在重庆一家火锅店打工,她平时上班下班,难道还会随身带枪?再说了,趁它们没防备的时候动手,成功率会大大增加。你们人手够的话,按照三对一或者二对一的配比,尽量配电击设备,避免跟它们打斗。”

  余蓉一支烟早抽完了,混着烟灰攥在手里,攥得手心发潮。

  见邢深也没什么异议,炎拓继续往下说:“做这事,得异地、同时,不能逐一进行,因为一旦有一个地枭忽然失联,其它的就会警醒,说不定马上转移,那我好不容易搞来的名单,就成了废纸一张了。”

  说到这儿,他偏转头,看向最前方的奥迪:“车上,有林喜柔的血囊,叫林伶,我希望你们在对地枭扑猎的同时,也安排绑架她——说是绑架,其实是营救,找个稳妥的地方,把她安置下来。”

  邢深沉吟:“你那车上,既有地枭,又有血囊,正好大家都在,没想过现在就收了那一车?”

  炎拓摇头:“那样会打草惊蛇,林喜柔那头丢了韩贯和陈福,已经很警惕了,这一车再出事,咱们就别想再找到其它的地枭了。”

  邢深嗯了一声:“那你呢?事情成功之后,你什么打算?”

  炎拓长长吁了口气:“这些年,我一直在查探林喜柔的秘密,到现在,我觉得查得差不多了。事情成功、林伶脱险之后,我就可以全身而退,结束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到时候,手上有地枭做人质,你们换你们的人,而我会直接问林喜柔,在哪可以找到我妹妹。”

  邢深没再说话,的确是个大胆的计划、共赢的买卖。

  炎拓抬头看了看天色:“不早了,我还得去旅游,这事挺大的,你也需要时间考虑,咱们晚点再联系,现在各退各的怎么样?”

  是需要时间考虑,听的时候血脉贲张,但人不该在激动的时候做决定。

  邢深点了点头,余蓉揿下车窗,伸手出去,攥拳在车门上嘭嘭砸了两下。

  这应该是事先约定过的信号,跨坐在本田车头上的山强夸张地大叫:“呦,这是老大们谈妥了啊,这样多好,和气生财嘛,走咯。”

  边说边跳下车来。

  这一轮算是圆满,炎拓只觉得心头大石卸了一半,转身想走时,邢深叫住他:“对了,多问一句,你和聂二是怎么认识的?”

  炎拓心中一动:聂九罗没跟邢深说?

  他回了句:“去问她好了,以她说的为准。”

  邢深有些错愕,想说什么,又咽下了,过了会,慢慢倚靠到座椅上。

  他不是没问过聂九罗,聂九罗一句话就让他没词了:“我认识谁、跟人怎么认识的,是我的隐私。”

  回想刚刚“看见”炎拓,炎拓身上,也有一种光,淡淡的,没什么侵略性,但隐约间,又给人以压迫感。

  颜色……

  跟阿罗的……很像。

  ***

  吕现的车被撞弯了保险杠,后备箱盖也有少许凹陷,但目测属于轻微追尾,不影响继续行车。

  炎拓上了车,发动之后一脚油门,继续奔五龙洞,同时给吕现吃定心丸:“回去之后你就送修,花的钱全报。”

  冯蜜有点不相信:“这么好?”

  炎拓:“交朋友嘛,他出一部分,我也补贴点,事情就过去了。”

  一听“全报”,吕现心中松快不少,蓦地又想到什么:“光顾着我的车了,人冯小姐脑袋都撞破了呢,就这么算了啊?”

  炎拓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冯蜜一眼,话里有话:“冯小姐身体好,恢复得快,没关系。”

  冯蜜也看后视镜,两人目光镜中交汇,冯蜜哼了一声,炎拓轻轻笑了笑:他现在心里舒服,见谁都是好脸色。

  只吕现愤愤不平:“你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人家都受伤了,还说什么恢复得快!”

  ……

  到五龙洞时已经偏晚,但工作人员介绍说如果只略走走,一两个小时也就逛完了。

  于是买票进园,毕竟来都来了,而且一路周折,不玩上一两处说不过去。

  景区名字里有个“洞”,其实是个可以爬山看水的森林公园,这种地方,心情好看什么都美,心情不好,就是平平无奇小山包。

  炎拓心情很好,一路沿溪水上行,遇到不错的景,也会停下来拍照——这儿游客本来就不多,再加上天冷山阴,几乎没别人,但这种包场的感觉,很奇妙。

  爬上呼龙台时,劲风一扫,整个人冻得哆嗦,但视野也随之开阔,炎拓招呼落在后面的三人:“过来看,起雾了。”

  因为天色向晚,温差的关系,起雾了,漫山云雾,顷刻间迤逦四野。

  冯蜜久在城市,很少见到这样的景色,拉着炎拓帮她拍照,但炎拓一出手,拍的不是歪斜就是头大身子小,冯蜜对他再有好感也忍不了,三次一过,就只揪着吕现当摄影师了。

  炎拓趁势脱身,走到一边观赏山景。

  林伶也跟了过来,在他身边停了会,轻声说了句:“今天心情很好啊。”

  炎拓说:“快了。”

  林伶一愣:“什么快了?”

  但下一秒她就懂了,一时间心跳如擂鼓,连耳膜都在嗡嗡震响,但同时,又有一股张皇的紧迫感涌上心头。

  她问:“危险吗?”

  炎拓说:“有可能,运气好咱们都能过去,运气不好,就难说了,哪一天,我帮不了你了,你得自己划水。”

  说到这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调出手机备忘录,给林伶看上头的人名和号码:“这人叫刘长喜,是个能信的人,你记住了,走投无路,可以找他帮忙。不过找他时要小心,别把危险给人带过去,他是个普通人。”

  明明身在山水间,大惬意的所在,但林伶还是紧张到全身发颤,她默念了几遍记住号码,又问他:“那你呢,如果你出事了,能找谁给……帮忙?”

  炎拓说:“我啊……”

  他想了又想,谁能给他帮忙呢?

  长喜叔肯定是不行,有心无力,不能把这么个老好人给拖进来。

  邢深一群人?为着利益共事,不见得会把他当一回事。

  过了很久,他才说:“可能……有一个人吧。”

  但这人是谁,他没说。

第88章 ⑦

  离开五龙洞,天色已经擦黑。

  该办的事办了,该玩的也玩了,没什么再耽搁的必要,炎拓一路加足马力,直奔西安,几人只路上略停了停,吃了简单的晚餐。

  最终回到别墅,已经是凌晨两点多,虽说过了午夜,但不较真的话,勉强也算“当日往返”。

  几人各回各屋,别墅里一片悄静,只走廊里的感应灯随着脚步声的起落而渐次亮起。

  冯蜜走在最后,路过林喜柔的房前时,她脚步略停,屈指在门面上弹了一下。

  门开了,冯蜜前后看看,幽灵样一闪而入。

  ***

  林喜柔的屋里只开了小夜灯,灯光幽暗,两人看对方,都像是看镀了层金光的影子。

  林喜柔:“撞车了?”

  冯蜜扯下额头上的绷带纱布,顺手扔进垃圾桶,顶这么大一块,怪累赘的——这点皮外伤,她破口都快长好了。

  她说:“小追尾,旅游嘛,出点小事故还挺有意思的。林姨,我可真喜欢你干儿子啊,能扛事,也有手段平事儿。”

  说完,懒懒窝进了梳妆台前的真丝绣花软垫椅里,虽说坐没坐相,但那副蛇身软骨的酥软样,凭添几分妩媚。

  林喜柔淡淡的:“只顾着玩儿去了?”

  “那倒没有,”冯蜜略侧了身子,随手拿过台面上的一盘炫光眼影,对着镜子试色玩,“林伶跟那个吕现,我看根本没在谈恋爱,吕现那眼珠子恨不得长我身上,至于林伶,只愿意跟炎拓说话。”

  林喜柔“哦”了一声,倒不觉得意外:“林伶早几年就喜欢小拓,表白被拒了之后,还闹过一次离家出走,我估计还没死心吧。”

  冯蜜噗嗤一声笑了:“真的啊,她那心里要是填着炎拓,那是挺难换成吕现的。”

  “那小拓呢?你看着有问题吗?”

  炎拓啊……

  冯蜜想了又想,缓缓摇头:“目前看不出来什么,就……挺正常,挺完美的。不过林姨,就我的经验,如果你怀疑一个人,又找不出明显的破绽来,那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你怀疑错了;二是,这人太聪明,伪装得太好了。”

  林喜柔沉默了一下,说了句:“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些年,心思一直扑在农场,其实没太关注小拓,忽然间就发现,他原来长那么大了。”

  不再是当初那个挨了妈妈打,抱住她的腿哭哭啼啼说“这世上只有林姨最好”的小不点了。

  冯蜜看镜子里的自己,这眼影真不错,浮光掠彩,眼波被衬得既迷离又骚气。

  她突发奇想:“林姨,炎拓知道我们不一样,也挺能接受的。你说,如果他喜欢我,那我牺牲一下,就跟他做一对真正的情侣好不好?”

  林喜柔冷笑:“说什么蠢话!”

  冯蜜:“我认真的,林姨你想啊,人类社会的包容程度是在一直进步的。以前,什么贵贱不通婚、满汉不通婚,白人歧视黑奴的时候,都不能同桌吃饭呢,更加不通婚了,现在呢,什么样都接受。我跟炎拓,可以做领先潮流第一对啊,至多也就是无后——男跟男,女跟女,不也没法留后吗,但人家现在也能组建家庭了,领养呗。”

  林喜柔懒得跟她费口舌:“你清醒一点,人的包容,永远落不到我们身上。”

  冯蜜嘻嘻笑:“凡事有例外,看痴情不痴情了。你看外国丧尸电影里,老婆变丧尸了,老公依然一往情深,还抓活人喂老婆呢。人都能爱丧尸,我比丧尸不是强多了?”

  林喜柔差点被她气笑了:“没错,是有这样的变态。小拓如果好这口,你们在一起我没意见。”

  是啊,是有这样的变态,可她看上的,偏偏不是个变态。

  冯蜜有点沮丧,顿了顿起身:“走了,回去睡觉了。”

  林喜柔提醒她:“你那脑袋上,明天别忘了贴块OK绷,不然好那么快,叫人疑心。就你撞伤了,其它人没什么吧?”

  冯蜜随口回了句:“都没事,也就吕现的车撞瘪了一块……”

  说到这儿,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线什么,就是闪太快,一时间没抓住。

  林喜柔注意到了她面色的骤然僵硬:“怎么了?”

  冯蜜抬起手:“你别说话,让我想想。”

  她若有所思,嘴里还默念出声。

  ——都没事,也就吕现的车撞瘪了一块。

  ——撞瘪了……吕现的车。

  吕现的车!

  她一下子想起来了:“林姨,你有没有电脑?你屋里……”

  不用问了,她已经看见了。

  冯蜜急急在书桌前坐下,打开笔记本屏,显示需要键入密码,林喜柔知道事情有蹊跷,不等她开口,径直过来输入密码。

  进入主页面,冯蜜飞快打开网页,登入网盘,文件夹一打开,密密麻麻的视频。

  幸好她人懒,还没来得及删。

  林喜柔直到此时才发问:“怎么了?”

  冯蜜从视频最底下选了一个点开:“前些日子,熊哥不是让我们看监控视频吗,为了找陈福和韩贯。李姨分到的是车子出城之后那一批,我跟熊哥说,李姨才不会认真看呢,她觉得全世界都对不住她,恨不得别人倒霉。”

  这个小视频里没有,她咽了口唾沫,接着点开下一个:“熊哥觉得有道理,就把李姨那一批的网盘和密码要了来,和我一起查对着看了,看完骂我给他找事,说没问题。我也以为没问题,但是……”

  找到了!

  冯蜜迅速点击按键,暂停了画面,然后放大。

  林喜柔看向屏幕,画面上,是一辆灰色的奥迪车。

  “这车是陈福他们的车失踪之后,我往下快进视频时拉到的,中间间隔了大概二十分钟吧。因为乡下跑的车大多是中低档的,忽然来个奥迪四环,就多看了两眼,这辆车开着开着也不见了,应该是开进没道路监控的区域了。但因为它是反方向过来的,就没太在意。”

  “刚说到吕现的车被撞,我忽然想起来,吕现的车也是奥迪,颜色一样,车型也一样,车牌号……我不记得,但可以让熊哥问问。”

  林喜柔说:“开这种车的人也不少吧,未必是吕现。”

  “所以要确认一下车牌啊,万一是呢?”

  林喜柔盯着奥迪车看。

  那几天,吕现确实是在石河。

  万一是呢?

  万一是,就很意味深长了:吕现本应该在诊所待命,开车出去干什么?又为什么出现的时间跟陈福他们失踪的时间……衔得那么近?

  ***

  炎拓洗漱完躺上床,已经快三点了,夜最深的时候,他居然毫无睡意。

  快了。

  七年在黑暗中摸索,捡到的都是边角料,这最后几个月,简直如坐上了火箭,一飞冲天。

  幸亏没放弃。

  太兴奋了。

  炎拓拿起手机,想给聂九罗发条消息,又怕这么晚了,会打扰到她。

  再一想,她好像习惯睡觉调静音:如果已经睡了,反正吵不到她,如果没睡,发过去了也不叫吵她。

  他点开阅后即焚,发了条:“今天跟邢深聊过了。”

  信息发送,一直看屏幕,那头显示未读。

  果然是睡了,炎拓有些失落,但同时也欣慰:拄着拐的伤号,要是还熬到这个点,也太欠揍了。

  他重新躺平,看天花板上垂吊下的、不规则冰块玻璃面的熔岩灯,黑暗中的熔岩灯多了点冷峻感,有微弱的亮在玻璃面上缓缓流动。

  炎拓突然想起了什么,欠身往床头柜上摸索,很快就摸到了。

  那个纸折的、内里藏了朵梅花的星星。

  他拿过来,摩挲了会,玩心忽起,把星星往上轻抛,候着落下时,再一把捞住。

  聂九罗说,这代表一天过去了,这一天的事落幕了。

  真是漫长的一天啊。

  ……

  炎拓阖上眼,渐渐有了睡意,正迷迷糊糊间,听到手机上有消息声。

  聂九罗回复了?

  炎拓赶紧翻身趴起,拿过枕边的手机,点开一看,阅后即焚仍然是“未读”状态,他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又拿起搁在床头柜上的专用号码手机。

  果然,邢深发的消息。

  ——可以干。方便的时候给我电话。

  可以干!

  炎拓脑子里一激,瞬间坐起身子,黑暗中,一颗心砰砰乱跳,以至于跳出了错觉,觉得满室都是心跳的回音。

  现在就很方便,他拿起手机和防录音干扰仪进了洗手间,把洗手间门锁死之后,拨打邢深的电话。

  邢深也是和余蓉几个聊了很久,反复设想推敲,最后得出结论:可以干,但需要准备时间。

  他说:“我们预计三对一,对付五个地枭,需要十五个人,三人一组,飞赴不同的地方。”

  “攻击上,就依你说的,以‘电击、突袭’为主,尽量避免交手,交手的话风险太大,一旦被抓伤咬伤,就很麻烦。”

  “没法马上就下手,同一时间点也不可行。因为要考虑到一个问题,这些地枭目前是‘普通人’,你悍然把人绑走,万一惊动了警方,把你当绑匪处理怎么办?你去跟警察说这些不是人、是地枭,你觉得他们会相信吗?”

  “所以还是需要踩点,掌握这几个人的活动规律,避开高风险地段,汇总五处的信息,选择可行性和成功率最高的某一时间段出手——出手之后,成事的几率多大,就看老天的意思了。”

  炎拓问了句:“那林伶那边呢?”

  “林伶那里比较简单,因为不需要绑她,她会配合我们走,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带走她之后,安排好路线,让她完美蒸发,使得林喜柔方面的人失去一切寻找的线索。当然,会给林喜柔留下足够的信息,让她知道,是我们干的。”

  听下来暂时没什么问题,即便有问题,也可以晚点再商量。

  炎拓:“这个准备时间,大致需要多久?”

  邢深沉吟了会:“十天左右,最快也得一周吧。”

  还行,这时长不算离谱,毕竟加上林伶这头,是六个地点“同时段”行动,需要时间筹划和协调。

  炎拓跟他明确分工:“我这里除了名单,还要配合什么?”

  “配合让一切平顺,不要节外生枝。我们这里也会通过雀茶的手机开始联系她们,假意谈交换人质的各种条件,吸引她们的注意力。总之是,咱们双方合作,就等动手的那天吧。”

  ***

  挂了电话之后,炎拓才发觉自己的手,连带手臂,都在微微发颤。

  抬头看镜子,面上赤红,耳根发烫。

  这可不好,炎拓拧开水龙头,连掬了几捧冷水激脸。

  重新躺回床上,他正准备定定神、推敲一下邢深的行动方案,手机上又是一声消息响。

  是邢深刚刚忘了说什么,又给他发信息补充吗?

  炎拓拿起专用号码手机,怪了,页面上空空荡荡,并没有新消息。

  想起来了,现在随身配两个手机,总会闹这种乌龙。

  他又拿起自己的手机看。

  是阅后即焚,聂九罗来消息了。

  ——都聊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