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漫不经心:“刚有个老太太,没见过,咳嗽得很厉害的样子,走过去了,是你一起的啊?”

  冯蜜“哦”了一声:“她啊。”

  然后唇角下撇,一副很不屑的样子,嘀咕了句:“又来看,看也白看……命是老天给的,得认哪。”

  炎拓觉得这话里有玄机:“什么意思?”

  冯蜜嫣然一笑,上前一步,手指勾住了炎拓衣袖中肘处的褶皱,轻巧把话题给转了:“这乡下真是好闷哪,什么时候一起约着出去喝酒呗,我还可以唱歌给你听呢,你不知道,我喝醉的时候,唱得特别好听。”

  炎拓笑了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冯蜜的笑愈发甜腻:“冯蜜,蜜糖的蜜。”

  炎拓点头:“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呗。”

  冯蜜眼前一亮,旋即懊恼:“不行啊,我今晚有事。”

  炎拓面色一冷,缩回手肘,甩了冯蜜的手:“既然没诚意,还说个屁。”

  语毕转身就走,把冯蜜撂在了当地。

  这脸变的,冯蜜半天没回过神来,她平素里出入夜场,身边围满了狂蜂浪蝶,“变脸”这一招,是她常对男人使的,高兴时就笑脸相迎,一个不高兴,甩脸子就走,那些人还不敢生气,把她当宝贝样哄着。

  万万没想到,今天被人甩了脸了,冯蜜绕着自己的一根辫子发怔,心里头怪怪的,有点异样,不过,非但不生气,还有点……

  一瞥眼,忽然看到林喜柔和杨正就站在不远处,正看着她。

  冯蜜辫子一甩,嘻嘻一笑:“林姨,我可没招惹他,放心,我会规规矩矩的。”

  说完了,还冲林喜柔飞了个吻,步子轻盈地去了。

  ……

  杨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冯蜜远去,说了句:“林姐,你可得管管她。”

  林喜柔回了句:“她又没坏规矩,怎么管?”

  杨正:“我可是听说,她在夜场玩,有两男的,下了床就是痴呆了。”

  林喜柔愣了一下:“怎么会?”

  杨正说得平淡:“年轻人,自控力差,只顾着快活,她那舌头一起刺,去绞人家的,几个人受得了?没死算幸运的了。”

  林喜柔略松了口气:“没被人察觉吧?”

  “那倒没有,夜场人杂,她又很小心。但不能纵着她这样下去,这性子,迟早出事。”

  林喜柔顿了会才说:“一样米养百样人,这渡出来的人多了,各种性子都有,你也没法要求每一个都合你心意,只要别跟狗牙似的踩了红线,大差不差,也就行了。”

  ***

  炎拓进休息室后不久,林喜柔就进来了,进屋时,还反手带上了门,显然是准备跟他好好聊聊。

  炎拓开门见山:“林姨,狗牙到底怎么了啊?不会真的闹到要‘死’那么严重吧?”

  林喜柔反问他:“你怎么看这事?”

  炎拓说:“我想着,他可能是坏了你们的规矩,很严重的那种。”

  说到这儿,他伸手出去,握住了林喜柔的手:“林姨。”

  很少见他这么郑重其事,林喜柔心中咯噔一声:“你说。”

  “这么多年了,我从来不问,你也不说,其实你也明白,我不问,不代表心里没想法,对吧?我只是想等哪一天,你主动跟我说。”

  林喜柔笑。

  炎拓说:“可是怎么等都等不到,我今天索性就明说了,林姨,你真的不考虑帮我……变成像你们一样吗?”

  林喜柔一点都不意外,熊黑曾经当笑话一样,跟她提过这事,她也觉得,炎拓最可能生出的,就是这心思了。

  她斟酌了一下:“没办法,真没办法。小拓,你就过普通人的日子,不开心吗?你不缺钱,有事林姨会帮你解决,喜欢什么姑娘就去追,你完全可以过得比这世上99%的人都开心快活,何必自寻烦恼呢?”

  炎拓说了句:“但我会因为意外受伤、会残、会老,林姨,将来某一天,我已经老掉牙了,你还是这么年轻,你把我从那么小带大,真的就忍心……看着我老死吗?”

  林喜柔苦笑:“你这孩子,正是大好年华,怎么一下子就想到‘老死’、操心那么远的事?”

  又说:“这几年,我眼看着你努力想帮忙,也听熊黑提起过,知道你的心思,所以过家家样,会安排你些无关紧要的事——但在林姨心里,你是绝不该掺和进来的,上次你受了伤,我已经后悔了。”

  她缩回手去:“小拓啊,正好借这个机会,林姨把话给你挑明了:真没办法,这是血缘的事儿,你死了这条心吧。以后,你只管过自己的快活日子,我这头的事,跟你没关系。”

  炎拓也慢慢缩回手:“林姨,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林喜柔说:“这是个秘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待会你过去见蒋百川,出完气之后,事情就算了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炎拓也不好再坚持,他靠回椅背,满脸沮丧失望,一小半是真的,一大半是装的。

  不过,他知道林喜柔的底线在哪了:“这是个秘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看来,即便一门心思效忠,得到了十足的信任,也得不到真相。

  “夸父后人,逐日一脉”是什么意思呢?一定不是指“夸父逐日”这个耳熟能详的神话传说。

  母亲的日记里,提到过“七指夸父”的故事。

  那个故事怎么说来着?

  ——夸父要把太阳给大家带回来,但后来,他体力不支,倒了下去。不过他不甘心,用手往前扒,爬也要爬向太阳。到末了,扒秃了三根手指头,只剩下七根……

  难道夸父是地枭的先祖?可按照地枭的特点,脑袋没了都能从脖腔子里再拱出来一个,没了三根手指头又算得了什么,何必特意强调?

  林喜柔察觉到了炎拓的恍惚:“小拓?”

  炎拓回过神来,拿话遮掩:“对了林姨,有个好消息。我跟林伶谈过了,这丫头,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现在,她也觉得,吕现这个人是不错,愿意接触。”

  林喜柔的脸庞都亮了:“真的?”

  炎拓点头:“就是……吕现这人,我比较了解,他是个颜控。”

  林喜柔笑着打断他:“没事,都好办。”

  其实呢,事情怎么办都是办,只不过她不喜欢勉强,就希望顺顺利利的,这样心里舒服。

第65章 ④

  和林喜柔聊完,熊黑恰好也忙清了狗牙那头的事,过来领炎拓去见蒋百川。

  在熊黑面前,炎拓“发挥”起来就要自如很多了,一路耷拉着脑袋,长吁短叹,最后索性往边墙上一靠,悻悻蹲了下去。

  熊黑莫名其妙:“你怎么了?马上就要报仇、揍那孙子了,这什么表情?”

  炎拓说:“我跟林姨明说了,林姨让我死了这条心。”

  熊黑想了会,懂了,看炎拓时,觉得可怜又可笑,他走过来,也在炎拓身边蹲下,还递烟给他:“来一根?”

  炎拓摇头。

  熊黑自己点着了,慢慢吞云吐雾。

  炎拓斜乜了眼,看他的腕上凸起的青筋:“跟我说是因为血缘,熊哥,我血缘差在哪了?”

  熊黑唾了句:“真特么看人家的就是好的。”

  说着转头看炎拓:“你说你,既有钱,又有命花,不趁着好时候好好享受,非受苦受罪的,要往我们这里凑,图什么呢?”

  炎拓笑笑:“熊哥,你这就不懂了,都是这山望那山高,没钱的求有钱,没命的求康健,有钱有命的,就要求平安、求命长了——要是没办法也就算了,偏偏让我知道有,我能不往这使劲吗?使了半天,又告诉我没戏……”

  说着,凑近熊黑,压低声音:“熊哥,我真没戏了?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林喜柔的嘴是密不透风,但熊黑脑子里肉多、挤占了脑细胞的生存空间,经常能漏个一句半句——线索这种事,一两个字也是好的,反正目前他为地枭画的拼图也还不全,多一块是一块。

  熊黑说:“嗐,炎拓啊,我问你,你想平安、想命长,还不是为了纵情享受吗,对吧?

  没错啊,炎拓点头。

  “那如果让你再也享受不到了,连特么日头都见不着,要平安命长,还有什么意思呢,对吧?”

  说着拍了拍炎拓的背,就势站起了身:“走吧,趁着心情不好,拿那孙子出出气。”

  ***

  炎拓事先已经知道,蒋百川的状态是“伤不让医、饭不让吃、水不让喝”,但即便做了一定的心理准备,跨进门时,还是被一股恶臭熏得眼睛都睁不开。

  蒋百川被关的地方,跟关狗牙的那间类似,外头看是培植室,得通过暗门进来:这种暗室面积小、不设通风管道,即便是普通人关进去都会闷味,何况是一个受了伤且伤口腐烂,拉撒还都在屋里的人。

  炎拓没熬住,迅速关门退了出来,接连睁眨了几下眼睛——暗室里没开灯,回想起来,他只看到了卧趴在狼藉中的、脏兮兮的一团,依稀有个人样,其它的,什么都没看清。

  熊黑在外头嘿嘿笑:“怎么样,是不是挺解气的?”

  炎拓说:“好像死了啊?”

  死了?熊黑吓了一跳:“不可能,早上看还动弹呢。”

  说是这么说,但心里头到底不放心,拿了根松土的草叉在手上,掩着鼻子进去捅了捅人,又退回来:“没死,吓我一跳。”

  看来,蒋百川确实还有用,一时半会的没性命之忧,炎拓拿手虚掩住鼻子:“熊哥,帮找个口罩来。”

  熊黑没明白:“啊?”

  “太臭了,这让我怎么进去?万一揍着揍着,把自己揍吐了呢?”

  熊黑冲他翻了个白眼:“破事可真多。”

  觑着熊黑出了培植室的门,炎拓一把推开暗门进去,摸索着打开灯,趋前一步蹲下身子,忍着反胃去推蒋百川的肩膀:“蒋百川?”

  蒋百川的身子挪了一下,慢慢抬起头。

  以前,蒋百川是个不太有年龄感的人,这倒不是他长得显年轻,而是因为优渥的生活打底,精气神足、又注重粉饰保养,但这几天,一切外在的支撑都没了,身体又遭受折磨,仿佛只是一夜之间,“老态”这个词儿,就爬满了全身,比之实际年龄,看上去大了十几岁也不止。

  他眯缝着眼睛,眼底一片浑浊:“啊?”

  炎拓说了句:“你要想少受点罪,就装死,越是看上去要死了越好。”

  蒋百川愣愣地看他,渐渐地,有点认出他来了:“你是那个……那个?”

  正说着,外头门响,炎拓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惨叫总会吧,叫得越惨越好。”

  语毕迅速起身,一脚踢在蒋百川肚子上,厉声吼了句:“去你妈的。”

  骂得挺狠,下脚其实不算重,蒋百川起初都没回过味来,顿了两秒才抱住肚子,痛苦地嘶声哑叫,又挣扎着往墙角爬。

  外头的脚步声急促起来,很快,熊黑探进头来,递口罩的同时嘱咐他:“意思意思行了啊,别打死了。”

  炎拓一把扯过熊黑手上的口罩,一副老子凶起来连你也打的模样,斜吊了眼看熊黑,眉间眼梢尽是戾气:“这还不都是你们,把人弄半死不活的,我这打都不敢下重手。”

  又不耐烦地冲他勾手:“给根烟,还有火机,这味大的。”

  熊黑递了给他,还想再说点什么,炎拓一脚就把门给踢撞上了。

  ***

  暗室很小,门这一撞,似乎带得整个屋子都颤了一颤。

  炎拓点着了烟,权当熏香,在身周晃了几下,让烟气袅袅荡开,然后俯下身子,看向门底缝处,紧接着抬眼看缩坐在屋角发愣的蒋百川,以口型示意他:叫啊。

  蒋百川会意,又是一声张皇的痛呼,还带发颤的尾音,一再求告:“别……别打了……”

  门外,贴门上听声的熊黑觉得甚是满意:炎拓这小子,翻起脸来,还是挺带劲的。

  他叩了叩门:“炎拓,十分钟啊。”

  炎拓闷哼了一声,看着门底缝处那两团暗影没了,又听到外间门响,才暗松一口气,起身走到蒋百川身边,烟头掉转,那意思是:抽吗?

  蒋百川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门,哆嗦着伸手接了,塞进嘴里,贪婪猛吸了一大口,慢慢吐出。

  再然后抬起头,不解地看向炎拓。

  这些日子,炎拓算是这群人中,唯一一个对他释放些许善意的了,但为什么呢?

  炎拓说:“有一位聂小姐……”

  蒋百川浑身一震,一口烟忘了吐,硬生生给吞了。

  “你如果想传话给她,我可以帮忙转达。”

  蒋百川僵了一会,才意识到呛气了,连咳了好几声,镇定下来之后,才沙哑着嗓子说:“我知道了,怪不得……”

  炎拓竖起食指,轻挨唇边。

  蒋百川咽了口唾沫,没再说话,只是抖抖索索着,嘬着烟头猛抽。

  怪不得,怪不得炎拓逃走之后,华嫂子被烧、瘸爹被绑,聂九罗这个本该最先被波及的,却一直太平安稳。

  炎拓这人是什么立场?是伥鬼吗?说这些话,是来诈他吗?自己是该搭腔、还是不搭腔呢?

  蒋百川紧张极了。

  他的这些心思,炎拓都猜得到:“我是什么人,跟你没关系。你只需要知道,我能见到她,也能帮你带话,就可以了。带不带随便你,十分钟很短,自己掂量。就一次机会,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蒋百川的脑子迅速转着念。

  ——炎拓确实能见到聂九罗,他一早就知道她。

  ——虽然不清楚他的目的,但也许……可以让他带话,因为他如果跟林喜柔那些人是一伙的,聂九罗早出事了。

  ——自己被抓时,完全一头雾水,相信邢深他们也稀里糊涂。如今他被刑讯过几次了,有了大致的推测,得让剩下的人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蒋百川嗫嚅着抬起了头。

  ***

  当晚,炎拓在农场留宿,一是因为实在没必要当天就往回赶,二是狗牙的事还没尘埃落定,舌头受伤,只是不便说话,而不是不能说话——风险还没过去,今晚十二点,才是真正的坎。

  农场专门有栋两层小楼用于留客,因为林喜柔常来住的关系,设施设备比起酒店也不遑多让——一楼是餐厅、阅览室、健身房和酒水室,二楼的房间全部用于住宿。

  炎拓注意到,一开始,只有李月英因为身体不好在房间里歇息,其它人都在外头忙,但九点钟过后,陆陆续续都回来了,进房后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因为隔着墙都能听到管道运行的水声。

  他待在屋里,把电视音量调大,试图让人觉得,于他而言,这只是个平常的晚上。

  十点半的时候,他打了两个电话。

  一个给林伶,确认杂物房一切正常。

  一个给刘长喜,问聂九罗的情况,刘长喜说,自己还在店里忙,回去了会给他发消息。

  那应该就是没事,毕竟有事的话,那位月子阿姨会及时跟刘长喜通气的。

  电话过后,炎拓把手机调成静音,熄灯就寝。

  上床是真上床,睡觉是假的,他穿戴齐整,睁着眼,手指在身侧轻点,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十一点一刻左右,外头有开关门的动静传来,炎拓迅速坐起,动作很轻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

  先看到熊黑,拾掇得比白天清爽,下巴刮得光溜溜的,头发也梳得很顺溜。

  真不像他的做派。

  接着看到冯蜜,也是错愕了一下才认出来,她的一头脏辫都解开了,还特意用电夹板夹平,整个儿成了清汤挂面的造型,比起浓妆艳抹时,多了几分清纯意味。

  再然后是杨正搀扶着李月英,杨正多半是洗澡最晚的那个,头发还都透着湿漉漉的水意,李月英则应该是为了掩饰病容,薄施了一层粉,虽说满脸褶子敷粉看起来有些奇怪,但面庞的确提亮了不少。

  走在最后的是林喜柔,她穿黑色大衣,一头长发绾成髻,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这使得她比往日里凭添了几分威严。

  走到炎拓门口时,她扭头向门上看。

  目光对视,炎拓脑子里一激,险些就要下意识避开,下一瞬,他想起这是猫眼,而他已经“睡了”,所以不管怎么看,猫眼内反正都是黑的。

  他屏住呼吸,立定不动。

  人影一晃,是冯蜜又折回来,亲亲热热地挽住林喜柔的胳膊,还朝门的方向努了下嘴:“林姨,你这干儿子可真是老年人作息,我不到夜半三点,绝不上床的。”

  ***

  候着几个人下了楼,炎拓又快速退到窗边,微掀开窗帘一角。

  果然,夜色之下,五个人影,错落前后,手电光打得杂乱,正前往漆黑一片的主楼。

  开门出去避不过楼道监控,炎拓动作很轻地开了窗,双手扒住窗台,先把身体吊了下去,然后吸气撒手、倏忽落地。

  最理想的情况是能跟进地下二层,但难度系数太高,见机行事吧,大概率是放弃。

  不过最次也得在边门附近守着,这几个人再出来的时候,可以偷听一下对答的内容,从语气里作推测判断——万一狗牙把他给说出来了,他就直奔车子,连夜逃走。

  ……

  因着几个人里有李月英,拉低了速度,炎拓很快就跟上了几个人,而又因为李月英总在不时咳嗽,多少帮他遮盖了本就很轻的脚步声。

  炎拓甚至能隐约听到他们的对话。

  林喜柔:“天生火取好了吗?”

  熊黑:“取好了,专门找了个房间,点了好几盏油碗,不会全灭的。”

  冯蜜凉凉来了句:“要是全灭了就白搭了,等明天吧。”

  熊黑没好气:“你说点好话。”

  林喜柔:“值班的人都打发干净了?”

  熊黑:“是,都走了。还有件事,林姐,用得着拉闸吗,还是关灯就行?”

  杨正:“要我说,拉闸吧,怎么也是送人上路,在这儿办,本来就很敷衍了,别太过敷衍了。”

  ……

  天生火、拉闸、关灯。

  听起来,这“死刑”还很有讲究,炎拓一颗心急跳:如果拉闸关灯,是不是意味着,他混入地下二层的几率,大大提升了?

  正如此想时,忽然注意到,自己的衣兜内正一亮一亮。

  卧槽,是手机!

  幸亏事先调了静音,不过这亮也够惊险的,幸亏是现在亮,要是在什么“拉闸、关灯”的全黑环境里给他闪这么几下,他岂不是……

  炎拓迅速避到一棵树后,一边拿手机,一边随时关注那几个人的动向。

  刘长喜。

  真是,这时候打什么电话,炎拓有心挂掉,又怕是聂九罗那头有状况,心一横揿下接听,几乎是耳语般“喂”了一声。

  那头居然连“喂”都没有,炎拓还以为是刘长喜误拨了,正准备挂断,心里蓦地一动。

  他听见了很轻浅的呼吸声。

  “聂小姐?”

  果然,那头响起了聂九罗的声音,能听出很虚弱:“在……做事吗?声音……这么低?”

  炎拓嗯了一声:“在忙,跟着几个人……地枭。”

  “半夜?”

  “嗯。”

  “手机……静音了吗?”

  炎拓不由微笑,说:“静了。”

  他看向前方,还好,有李月英在,没走出多远。

  “穿长衣服……吗?衣摆会……容易挂到东西,有声响。”

  炎拓下意识低头,他还真穿着大衣:“懂。”

  “挂了,等你……报平安,小心一点。”

  炎拓步子一顿,想应一声“好”,那头已经断了。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让他“小心一点”,连林伶也没说过,因为他大多事后告知,很少事前报备。

  也头一次听到,还要报平安。

第66章 ⑤

  炎拓把手机放回兜里,顺手脱了大衣,包叠齐整,放在了树边。

  这季节,不穿大衣当然是冷的,但精神高度紧张,后背甚至都有些汗湿,穿不穿也无所谓了。

  他一路跟至边门,在边门口略靠了会定神,然后后背贴墙,顺墙悄悄进了走廊。

  大晚上的,没灯他实在看不见,好在前方不远处那几个人打着的手电光反成了他可以借助的光源,而且,进了楼,他们明显比之前更兴奋。

  冯蜜:“林姨,这黑洞洞的,好有感觉啊,像不像回了黑白涧?”

  李月英哼了一声,不咸不淡来了句:“哪里像了,差远了去了。”

  冯蜜娇嗔:“因为还有光嘛,不信你们把手电都关了。”

  杨正没好气:“关了还怎么看路?你还当是从前呢?”

  冯蜜叹气:“真是的,以前我可有双好眼呢,鼻子也……”

  林喜柔清了清嗓子:“别总想着把好处占全了,以前是以前。”

  冯蜜不说话了,最前头的熊黑拿钥匙开门,嚓嚓的锁齿转动声,听来分外刺耳。

  很快,那一道又一道的手电光,依次掩入漆黑之内,炎拓觑准时机,一个箭步冲上前,伏低蹲下,手掌撑地,慢慢往前挨,铁门沉重,嘎嘎关阖——没过几秒,掌缘处就抵住了铁门的下边缘。

  这是暂时把门给阻停了,门的关阖力很大,炎拓身子前欠,用一侧肩膀使劲、顶住了门面,然后探头进了门缝。

  还好,五个人都是往前走的,没人回头。

  炎拓心一横,迅速溜窜进门内,而几乎是同一时间,林喜柔对冯蜜说了句:“门关好了吗?别又跟白天似的。”

  冯蜜嗤笑了一声:“林姨,你这儿贼很多吗,这么小心翼翼的。”

  话虽如此,她还是转过了身。

  炎拓眼见有一道手电光中途回抡,脑子里一激,瞬间矮下身子,那道电光抡过他刚刚站的地方,定在了铁门上。

  铁门确实还没完全关阖,冯蜜不耐烦,大步往回走,炎拓紧张得耳膜嗡响,好在地下一层原本就是堆放杂物的地方,太多可以用于遮掩的大件,他屏住呼吸,往前挪移了一段,迅速闪进一台废弃的打包机后头。

  “砰”的一声重响,冯蜜撞上了铁门,还用力拉了拉:“林姨,你可放心了吧。”

  炎拓在打包机后头窝着不动,半为缓和心神,半为让视线适应黑暗——第一道门是进来了,还有第二道。

  第二道是密码门,而且门开之后,四下无遮无挡、一览无余,他可不能这么紧跟着了。

  候着几个人远去,炎拓?从打包机后站起,努力在黑暗中分辨障碍物,半摸索半回忆地,下到了第二道门门边。

  密码门用的是干电池,不受拉闸或者关灯影响,密码盘上数十个按键,在黑暗中泛莹莹的蓝光。

  炎拓将耳朵附在门上听了会,又伏下身,一侧耳朵贴地,确认门后没动静了之后,?又站起身。

  地下二层用的密码是日更的,白天下来的时候,他看着熊黑输过密码——现在还不到夜半十二点,当日密码应该还没过期。

  他咽了口唾沫,依着记忆,逐一输入。

  嘀的一声,锁舌弹开。

  其实声音不算大,而且现在的高档门,多在合页上做了静音效果,但炎拓愣是被这一声“嘀”吓到半天没动,缓缓拉开门时,额头一道冷汗,滑落睫上。

  里头一片漆黑。

  白天还不觉得,晚上能明显闻出空气的味道,带点地下闷久了的微温,还泛着土腥气。

  所谓的“眼睛适应黑暗”,在地下一层还勉强可行,到了二层,就完全不管用了,这里更深,太黑、也太静了,连电器音都没有。

  冯蜜刚刚提过一个词叫“黑白涧”,还说“像不像回了黑白涧”,难道黑白涧就是地枭原始的老巢?

  炎拓谨慎地迈动了脚步,同时伸手前探、盲人摸象般开始了这一段。他大致记得入口处附近的布局:只要挨到左侧的墙,顺着墙往前,然后左拐,就是休息室那条道,那条道走到尽头,右拐,走一段之后,会遇到十字路口,再然后就有点记不清了——这些年,地下的变化很大,而他能进来的次数又屈指可数。

  先走起再说吧,他依着能记得的,小心地一步一步,同时暗暗数着步子,这是他进来的路,待会,也该是他撤出的路。

  走到十字路口时,犹豫了一下:三个方向,实在不好抉择。

  赌一下吧,他吁了口气,一直往前,?过路口没几步,就听到冯蜜咯咯的笑声,但很快被人喝止。

  下一秒,橘红色的微光亮起,光亮闪烁不定,很明显是火光,晃亮了他刚刚经过的路口,而被火光拉长拉大的人影,很快上了墙。

  这要是拐进他这条走廊,不是撞了个正着吗?炎拓脑子发懵,赶紧加快脚步,这条走廊尽头只能右拐,他迅速拐右,回头看时,暗暗叫苦。

  火光伴着脚步声渐近,显然,那几个人就是冲着他这方向来的。

  人走霉运的时候,真是怎么着都倒霉,刚?还有三个岔口让他选,现在却是华山一条道,炎拓屏住气,暗暗提醒自己别慌,放轻且加快脚步的同时,沿路去试房门——无论如何都不能打照面,如今看什么“死刑”已经是次要的了,先把自己藏起来是真。

  然而接连经过三个房间,都是密码门,尤其让人心慌的是,背后的脚步声和火光渐近,却没人讲话,自打冯蜜的笑声被喝止之后,就再也没人发声了。

  是“死刑”开始了吗?

  万幸,第四扇门被他打开了,炎拓悄无声息闪入,关门的刹那,借着门外隐约透入的微光,他突然看到,屋中央的一把椅子上,绑坐着狗牙。

  狗牙耷垂着脑袋,胸前的衣襟上血迹斑斑,似乎是半晕过去了,但仍有呼吸,肩膀微微耸动着。

  卧槽!

  他这是什么运气,该说运气好呢,还是该说简直衰成屎?

  没时间了,这屋里压根就没地方躲,炎拓一颗心狂跳,电光石火间,忽然想到了什么,拔腿就往墙边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