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黑一手扶住车身,另一手探到后腰,呲牙猛一用力,把军刺给拔了出来,这玩意儿三面血槽,一戳就是个三角形的窟窿,的确够呛。

  但这俩哈批,真以为这?点伤就撂倒他了?装个死而已。

  熊黑一扬手撂了军刺,大踏步跨上岸来。

  ***

  邢深跑出十余米之后,忽觉背后光亮大盛,又听到车声暴起,急回头看时,光亮间有两处尤亮,那是前照灯,如一双虎视眈眈的眼。

  车子直直冲着他的方向碾了过来。

  ***

  炎拓其实没有离开,他佯作听从安排,远走了一段之后,又悄悄迂回绕了回来。

  这符合他一贯的做派:表面上样样照做,暗中窥伺观察,许多秘密和细节,就是这?一点点收集来的——他和林伶两个像蚂蚁搬家,把林喜柔一干人不经意间掉落的秘密碎屑当宝一样团起了带回安全屋,在暗夜、灯下,掰开揉碎了细细分析。

  他绕回来的时候,已经误了前半程,再加上隔得远、视线内又有芦苇障眼,只看到步上河岸的邢深忽然疯跑,而水中央,熊黑醋钵一样的双拳夹击、砸在了老刀的左右耳处。

  炎拓一阵反胃,仿佛自己的脑袋也遭了重击:人的颅骨毫无疑问是全身上下最坚硬的所在,但翼点处——即几块颅骨的交汇点,俗称太阳穴——又是最薄弱的一处,熊黑那力道,这一记下去,如果挨到了太阳穴,那是必死无疑了,即便没挨到,这人下半生……也堪忧。

  身为熊黑眼里的“学”字头,接受了系统的现代社会教育,他对“草菅人命”这种事,永远做不到适应,而且,对林喜柔这帮人的敌人,他其实是有隐隐的亲近感的——可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吧,这也是为什?先前他遭了板牙那拨人几近虐打的对待之后、都没有特别忌恨的原因。

  正急转着念,车声躁起,熊黑的车已经动起来了,直直碾向逃跑的那人,林伶评价熊黑“性子躁,手又毒”,一点也没夸张——熊黑这人,被惹急了的时候,兽性是大过了理智的,一般人在华嫂子的事上被骂过,就不大会犯瘸爹这种二次错误了,但他不,只要急了眼,三次四次,还犯。

  趁着车子远去,炎拓急走几步窜出芦苇丛,轻轻淌入水中。

  借着半歪在水里那辆车的仪表盘微光,能看到老刀脸整个儿埋在水中,后脑朝上,身体隐隐下沉,手臂偶有痉挛。

  炎拓手臂托入他身底,借着水的浮力、动作尽量轻地,让老刀口鼻朝上,然后把人送至岸边的软滩靠躺。

  试了下鼻息,好像还有,其它的炎拓也不敢再做什?:他毕竟不是专业救护,头部受伤这种事,不好乱拨弄。

  不远处,车声持续,嗡躁如狂蝇,炎拓偶一抬眼,忽然看到,岸边不远,落了两只童鞋。

  还有小孩?

  炎拓心里一凛,三两步过去,拿起其中一只看,又把手探进鞋内:鞋很新,不可能是扔在这很久了的垃圾;而且鞋里头微温,刚掉不久。

  他倒吸一口凉气:卧槽,还有小孩!

  此时再看不远处、熊黑的那辆车持续猛冲骤停,直如一头噬人吞兽,更让人觉着丧心病狂。

  炎拓一咬牙,借着芦苇丛的遮掩,弓下身,快步抄掠了过去。

  ***

  离着有十多米远时,恰看到邢深堪堪从车轮边滚过,然后翻身跃起,向着反向的废弃土屋处疾奔——近战时车子毕竟笨重,不如人体来得灵活,但即便这样,还是险象环生。

  熊黑兴奋到不行,在驾驶室内大声笑骂,活捉与否在他看来已不那么重要了,他猛抹车头,车光紧卯住那人的身形,紧追而去。

  而就在车光的扫掠之间,炎拓注意到,是有个小孩,穿很显眼的蓝黄卫衣,一闪而过。

  炎拓手心发汗,枪柄都被攥湿了,他不能明着救人,再说了,熊黑本就是林喜柔下头最拔尖的悍将,再加多一个自己,也不是对手。

  炎拓情急智生,快步离开这一处,确定足够远了,身子伏低,一手拢住手机听筒,给熊黑打电话。

  ……

  熊黑眼见邢深闪进半塌的土屋之内,心下冷笑,正准备加大马力猛冲过去、连人带房铲了,被他坐到屁股底下的手机忽然响了。

  摸起一看,来电人赫然是炎拓。

  这小子不该这?没数啊,明知他正忙着。

  熊黑顺手点击接听。

  那头的信号似乎不大好,断断续续,夹着风声,炎拓的声音很急,剧烈喘息,上气不接下气:“熊……熊哥,我出……出事了……”

  卧槽!什?情况,熊黑猛然踩下刹车。

  他最先冒出的想法是:这特么也太废物了,老子一个人挡了俩,开了条大道让你走,你丫还能出事,林姐养的好大废物!

  然后忽然警醒:这是计中有计,调虎离山吧?搞两个人拖住他、其实意在炎拓?怪不得呢,他就说怎么还给他弄个瞎子来!

  跟人打交道,是得多动脑子!

  熊黑急问道:“你往哪个方向去的?”

  炎拓:“东……东头……”

  说到这儿,他迅速挂断电话,以造成事态紧急的假象,为免节外生枝,还关了机。然后轻轻拨开芦苇丛,注意看那头的动静。

  如他所料的,没过几秒,大切轰然倒车,然后车头一转,向着东面疾驰而去。

  炎拓长长舒了口气,坐倒在芦苇丛里。

  大不了,他待会把自己搞得破皮蹭脸、狼狈点,再见到熊黑时,他就说,确实遇袭了,不过后来,他自己搞定、成功逃了。

  ***

  邢深也说不清这车为什?初时状若疯魔、后来却突然走了,只记得,隐约听到了一小段电话铃声。

  他从土屋后绕出来,一颗心狂跳不止——短时间内心跳频率降不下来,唯有大口喘息。

  蚂蚱也窜跳着过来,浑身湿哒哒的。

  邢深“看”向四周。

  这就是这双眼的好处了,在白天,他可能是个处于弱势的瞎子,但晚上、没灯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是瞎子,他却不是。

  他看到暗沉沉的黑里,大片芦苇丛的枝影轻轻晃荡。

  转了个角度,看到阔大的水塘,塘面泛着冷光。

  再转,看到远远的低洼处、稀疏的芦苇间,站起一个人泛白的轮廓来。

  有人?

  邢深心头一紧,旋即想起之前问过老刀的那句:“那个炎拓呢?”

  不可能是普通路人,路人遇到这阵势,早吓跑了,看热闹也不是这?看的。

  他轻轻唤了句:“蚂蚱,来人了。”

  蚂蚱已经被“调教”得很守规矩,“来人了”意味着它不能让人看到面目:它察觉到兜帽掉了,爪子扒拉着,把帽子罩上,脚爪谨慎地藏进裤管,手爪也缩了回去。

  ***

  炎拓没打算久留,他还有场子要赶,眼前这烂摊子,就留给脱险的那人收拾吧。

  他转身往东走,路上捞了把滩泥,抹到衣襟腿上,又折了几根断芦苇,断口处用力擦过脸颊额头。

  待会有适合的地方,他再地上滚一把、头上蹭点土,基本就逼真了。

  才刚走了一段,听到身后传来窸窣的声音,猛一回头,声音又不见了。

  这种野地、乡下,不比大城市,夜里要暗多了,加上不想引起对方的注意、手机又关了机,炎拓都是借着夜光、摸黑走的。

  他实在看不清。

  不太对劲,他定了定神,继续朝前走。

  那声音又来了,窸窸窣窣,幽微细碎。

  他枪柄紧攥,喝了声:“谁啊?”

  远处,邢深确认了:没错,是炎拓的声音,他没见过他的脸,但蒋百川刑讯炎拓时,留下了不少视频资料——目盲之人,对声线非常敏感,即便离得远,他也能听得清楚。

  没找错人。

  他屈起两指送到唇边,打了个很低的唿哨。

  这唿哨打得很有技巧,顺着风送过来,听来几乎跟风声一样,人耳很难分辨得出。

  炎拓摁不住了,他揿开手机,准备调手电,就在屏幕光亮起的刹那,他听到芦苇丛里,传来小孩呢喃般的哭音:“叔叔?”

第42章 ①①

  叔叔?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附近确实有个小孩,炎拓真是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给吓到。

  他揿亮手机手电,向着发声处照了过去。

  那一块芦苇轻晃,有个小孩正艰难地往外爬,就是那个先前瞥过一眼的、穿蓝黄卫衣的小孩,他兜帽罩头,身子瑟瑟发抖,双手拢在脏污的袖管里,随着身体的蹭动,又发出了含糊不清、带着颤音的一句:“叔叔。”

  这是受伤了吗?老实说,刚熊黑的车光一扫而过,炎拓也说不清楚孩子是不是被碾伤了,他忙趋前俯身,伸手欲扶。

  就在手刚刚触到小孩的肩膀时,炎拓心中,忽然掠过一丝不对劲。

  刚这孩子叫了两声“叔叔”,回想起来,语音语调毫无变化,不像是自然发声……

  他心中警醒,迅速收手,然而还没来得及站起,那“小孩”骤然抬头,喉内“嗬噜”了一声,一爪向着他喉头抓来。

  这不是个小孩!

  这简直是炎拓这辈子见过的,最让人反胃的脑袋了,他第一时间想到蝗虫,也就是俗称的“蚂蚱”,当然,它并没有触角,头呈倒三角锥状,口鼻靠下,眼睛是常人两倍大,且靠近头两侧,这使得它面部中央一块空空荡荡,诡异极了。

  就是这么个根本就不是人的东西,居然套了件人穿的卫衣,片刻前,还叫了声“叔叔”。

  换了普通人,怕是得当场吓瘫在地了,得亏炎拓在农场的地下二层见识过一些常人所不能承受的、心理素质还行,瞬间侧头急闪:颈侧一阵锐痛,蚂蚱的尖爪抓破他皮肉——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甚至感觉那一爪抓进了骨头,发出哧啦的磨响。

  还好,这要是稍稍错位,抓断他喉咙抑或颈动脉,他可就当场挂在这了。

  炎拓怒极火起,条件反射般飞起一脚,蚂蚱被踢得飞撞出去,但对于骨柔体软的小型兽来说,这种踢法压根不算什么,蚂蚱落地滚圈之后,就势后腿一蹬,瞬间又从芦苇丛中疾窜弹出。

  卧槽,别说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了,就算只是只发狂的野猫,有几个人愿意上去跟它搏斗的?

  炎拓拔腿就跑。

  耳边风声呼呼不绝,伤处不断流血,又烫又辣,急促的“嗬噜”声始终响在身后,忽左忽右,让人联想起猎头族狩人时、喉间连绵不绝逸出的恐怖唿哨,炎拓脚下不停,急转回身,就近放了一枪。

  他枪法不错,打移动靶的成绩几乎能赶上职业赛手,但蚂蚱不是靶子,黑暗中,它窜跳的身形几乎成了连影,炎拓一枪走空,不敢恋战,发力狂奔。

  很远的地方,邢深立定不动,两手屈指含于口内,催出或低或急、人耳几不可辨的哨子。

  炎拓的喘息越来越重,步子越走越沉,某一个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蚂蚱现在不是在攻击他、而是在撵他。

  就像古代狩猎,猎人会放出猎狗,疯狂追撵受伤的猎物,直到猎物筋疲力尽、束手就擒。

  不能再这么跑下去了,炎拓收步回身,再次抬枪,试图稳住心神、一击而中。

  他发现,不是他能不能稳住心神的问题了。

  因着方才一通猛跑,血液流通加快,身体烫热得吓人,眼里的世界变了,有点扭曲,脚下的平地在往一侧倾倒,好像地块浮在水上,正随水势起伏。

  蚂蚱似乎从左边窜来,又似乎是从右边。

  炎拓猛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想让自己清醒点。

  甫一睁眼,面前黑影窜至,蚂蚱仿佛是从天而降,直冲他面门,炎拓被带翻在地,连枪和手机也脱了手,枪是不知道跌落到哪去了,手机落下时,电筒那一头向地,只贴地那一圈还有亮光。

  炎拓扑地之后,心知不妙,一拳挥出,又打了个空,清晰异常的“嗬噜”声绕着他头脸打转,仿佛前后左右全是蚂蚱——这个时候,也顾不得精准攻击了,只能双拳齐上,护住头脸的同时,四向乱砸乱挥。

  这一招倒是起了作用,有几次,真的砸到了蚂蚱,但这畜生太过灵敏,吃痛也不躲,反而欲攻欲猛,炎拓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昏沉,看蚂蚱也像在不断变形、时圆时方,胳膊、肩上,都不知吃了多少爪了,袖管都撕成了破布,鲜血淋漓。

  忽然间,喉头一凉,尖爪已探了上来,蚂蚱那张让人看了作呕的脸逼到面前,嘴巴张开,一条奓起了肉刺的长舌卷了下来。

  炎拓心头一激,脑中掠过一个念头——

  反正也是死,与其闭目待死,不如跟这畜生同归于尽算了。

  之前跟聂九罗打斗的那次,他说她:“你没枪,你有牙啊。”

  她回:“你没牙?”

  是啊,谁特么还没个牙啊。

  他拼尽浑身的力气,猛然抬头,张嘴向蚂蚱的颈侧咬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蚂蚱突然浑身一个哆嗦,如见鬼魅般、又像是忽然被火燎了周身,瞬间松了炎拓,没命般窜逃了开去。

  炎拓一怔,但也莫名庆幸,那股子同归于尽的气力刹那间便泄了,脑袋重重跌回地面。

  不远处,有微弱的光探过来,伴随着聂九罗压得很低的声音:“邢深?”

  ***

  为了节省时间,叫车之后,聂九罗连行头都没换,挎上背包、抱着衣服靴子便冲下了楼。

  上车之后,先问司机:“最快多久能到?”

  司机看了眼导航:“四五十分钟吧。”

  聂九罗心里一沉。

  依她的经验,打架结束得都很快,她自己突袭给力的话,二十秒就结束战斗了,即便是打拳击赛,一回合也才三分钟——四五十分钟,这哪是去救急的?等她到了,黄花菜都凉了。

  但又不能不去,蒋百川说了,她离得最“近”。

  车子开进路道,聂九罗吩咐司机:“收款码给我一下。”

  司机莫名:“不是,小姐,你网上约的车,待会系统付款就行……”

  聂九罗打断他的话:“赶紧的,收款码。”

  司机心里犯嘀咕,但给就给,反正是“收”款码,又不是“付”。

  他一边掌方向盘,一面调出收款码,展示给后座。

  聂九罗立马扫码付账,很快,车内响起语音提醒:“支付宝到账一千元。”

  啥?

  司机没反应过来。

  聂九罗把外罩的大衣张开了扔搭到前面两个座位上,象征性隔开前后座,语速很快:“这钱是给你的,去程的费用,有多快开多快,如果遇到罚款,全算我的。我换衣服,别往后看,看了我把你闹去警局。还有,到了之后我可能还要用车,你后面的单别接了,听我安排,返程我会另外给钱。”

  司机听得热血沸腾。

  换衣服有什么好看的,他不看!有钱在手,仙女跳脱衣舞他都不看!

  他油门一踩,给后座表决心:“小姐你放心,城里我们克制点,罚款是小事,拦下来教育就麻烦了,出城没交警,到时候我给你用飞的,至少给你抢回来一刻钟。”

  一刻钟……

  聂九罗心里叹气,那还是远远不够啊。

  她脱衣脱裤,换高强度支撑文胸,紧身高弹性衣裤,护踝软底靴,半指的分指翻盖手套。

  装备是定制的,衣裤以及手套的相关重要部位,都覆了一层软甲,软甲背面是高延展性、强致密度膜层——这是为了防抓,可以抗中等程度的抓挠,即便衣裤下的皮肉已经破了,只要膜层不裂,还都是安全的。

  换好衣服,束紧头发,戴上口罩,也才用了十分钟不到,时间忽然宽裕到过分,她利用这机会,又跟蒋百川电联了一下。

  驾驶座上,司机专注踩油门,但车内空间小,饶是聂九罗刻意压低声音,还是有没头没尾的几句,飘进了司机的耳朵里、惹他分心。

  ——他为什么要主动挑衅?我们现在对炎拓那头,根本什么都还不知道。搞不好是人家强呢?

  ——有蚂蚱又怎么样?这种东西,为什么不关起来?人模狗样带着到处走!

  ——你们大概多久到?那还是我先,我找到他了,会陪他等到你们来再走。

  ……

  这讲的什么呢?司机努力脑补,但补不出一个囫囵的故事:反正不大正常就对了,一般漂亮姑娘,晚上都不敢一个人打车的,这姑娘要去那么荒僻的地头不说,还露财,还车上换衣服!说话也奇奇怪怪的……

  正寻思着,聂九罗挂了电话,扯下搭挡的大衣:“师傅,今晚听到什么,最好忘了,载过我这事,就当没有,以后万一有人打听,就说没注意。我这绝对是为你好。”

  后视镜里,她端坐后座,长发高束,那身穿戴,一看就不好惹。

  这司机入行的年头久,见过形形色色的客人,属于脑子很活的:“嗐,客人坐车,我收钱。一天上上下下几十号人,谁记得住啊。”

  ***

  如司机预估的那样,还真是抢回了一刻钟,又开了二十分钟左右,已经近了定位点——只是这地方没地标,不知道具体要停哪。

  聂九罗不敢让司机离现场太近,人家是打工人,不该受半点带累。

  她让司机放她下车:“你别在这停,继续往下开,随你去哪,三十分钟之后还在这见。”

  司机一声“得嘞”,油门一踩,绝尘而去。

  聂九罗穿上大衣,手机静音之后放进内兜,一手握刀,一手挟笔筒袖珍手电,小心地一路往远处芦苇荡的方向走。

  蒋百川给了她地点的相关描述,重点是“芦苇”、“水塘”。

  不过这芦苇荡的占地可真广,没人住的地方,就是草木为王,近河滩的是芦苇,远的是禾草,都是大片大片。

  斜前方的一处禾草乱荡,明显有异响,聂九罗放轻脚步,垂了匕首在手,才刚靠近,有条黑影嗖地窜出,看着像狗,速度飞快,瞬间便窜没了。

  这大晚上的看不见,也太不方便了,聂九罗不得已开了手电,不过调至最低档,为免太过惹人注意,还拿手指微遮灯头,向那一处照过去。

  灯光掠出一个倒在地上的男人身形。

  “邢深?”

  聂九罗心头一紧,几步抢过去,俯身蹲下细看,居然是炎拓。

  他喘息剧烈,眼神有些虚散,但还是认得她,嘴唇翕动了下,叫了声:“聂小姐。”

  聂九罗看他身上,上衣和袖子处撕得很厉害,能看出是条条抓痕,锁骨那一块伤得最重,再加上在地上扑滚粘上了草土,一片血肉模糊。

  懂了,刚刚蹿出去的不是狗,一定是蚂蚱。

  蚂蚱为什么这么攻击他?

  聂九罗一把揪住炎拓胸前衣襟,几乎把他上半身揪抬起来:“我这头的人呢?”

  她心中焦躁,不等炎拓回答,又松了手,任他跌落,然后长身站起,大步向着中心地带过去:“邢深?”

  ***

  邢深站在原地,没再催动口哨,事情进行得很顺利,被蚂蚱挠翻的人,只要破肉流血,会很快意识恍惚、防御能力断崖式减弱。

  这人逃不了了,逃了也逃不远。

  正思忖着要不要把蚂蚱给召回来,就见不远处光廓急蹿,蚂蚱跟见了鬼一样往回奔逃。

  什么情况?邢深心里一惊。

  蚂蚱今晚上有点不对劲,对炎拓的那个同伙迟迟不攻,以至于老刀遭了黑手——但也只是“迟迟不攻”而已,何至于现在这样、吓到丧魂落魄的?即便是在余蓉的鞭子下,也没窝囊到这样啊……

  难道是……

  果然,聂九罗的声音很快传来:“邢深?”

  邢深一喜,迎着声音的来向跨前几步:“阿罗!”

第43章 ①②

  听到邢深的声音,聂九罗松了口气:这语音语调,中气还都挺十足的,应该是没事。

  她放慢脚步,手电加档,向着邢深的所在照了过去。

  还行,身上湿湿嗒嗒,沾了些草灰,人有点狼狈而已,蚂蚱缩在邢深身后,匍匐着基本不动——大概是怕动了会惹她注意。

  邢深微笑:“我就说蚂蚱是见了谁吓成这样,闻着你的味儿,隔了十米远,它也会吓尿裤子。”

  就如同少林弟子想下山闯江湖得先打“木人巷”,要想成就疯刀,最后一关就是拿地枭喂刀,古时候顶着“疯刀”名头的,至少要单人匹刀放倒三只以上的地枭。

  聂九罗在蒋百川的安排下,寒暑假高强度集训,练身手、练刀,十三岁耍诈压过了老刀,十五岁刀成——蚂蚱在她手上,“死”过三回不止,于蚂蚱来说,她是真正的索命阎罗。

  所以条件反射,见她就怕。

  邢深曾经观战过一次,那时他眼睛还没瞎,整场看下来,血脉偾张,他最欣赏聂九罗的不是她的技艺,而是那股狠烈的劲头。

  然而可惜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学了雕塑、需要长年累月的磨性子,他觉得聂九罗身上的那股烈性逐渐消失了,她只想做个普通人——邢深觉得太可惜了,普通人不多你一个,你有这天赋,为什么白白浪掷呢?疯刀蒙尘,还叫疯刀吗?老话说,疯刀遇上狂犬,必有传奇,可疯刀都归鞘藏匣了,还能成就什么传奇呢?

  他曾请蒋百川想办法,蒋百川拒绝得很委婉:“现在这种情况,又没什么特别的事,只要聂二肯时不时帮个忙,也就足够了。邢深啊,时代不同了,人总得融入生活嘛。”

  融入生活,三餐饭饱倒头就睡无聊无趣的生活,有什么好融入的?

  有时候,邢深觉得自己真是生错了时代,能成就传奇的人,如今只能在游戏里过过传奇的瘾——因为这双眼睛,他还没法过瘾。

  ……

  聂九罗走过来:“早知道你自己就能搞定,我也用不着赶这么急过来了。”

  说话间,目光四下掠扫:“老刀呢?”

  ***

  老刀倚躺在河滩边上,双目紧闭,脸色青白得吓人,伸手在他鼻端探很久,才能探到微弱的一丝呼气。

  听说是脑袋受重击,聂九罗也不敢做什么:这要是皮肉伤,她还能帮着裹扎处理一下。

  但脑袋……

  算了吧,交给专业急救人员好了。

  聂九罗先给蒋百川发了条消息,说了一下这头的态势,然后淌水进到车里,找到邢深的手机,让他以车祸的名义拨打急救电话——这地方距离市区太远,她估摸着,救护车再快,也差不多得四十分钟。

  候着电话打完,她才问邢深:“炎拓的那个同伴,是人是枭?”

  邢深沉吟了一下:“没有枭味,应该是人。大概率跟炎拓一样,也是伥鬼。不过那人挺狡猾的,闭气装死,把我和老刀都骗过去了。还有蚂蚱,该上的时候畏畏缩缩,不然也不至于那样……”

  他抬手示意了一下躺着的老刀。

  聂九罗差不多对发生的事有个大体的轮廓了:“那个炎拓……没动手攻击你们吧?”

  “蚂蚱放倒他了,他想动手也没机会。应该就在附近,你过来的时候没注意吗?”

  聂九罗:“没有。”

  停了会又补了句:“忽然看见蚂蚱蹿过来,就跟来了。”

  邢深俯下身子,向着蚂蚱伸出手,蚂蚱温驯地把右爪搭上去。

  他闻了闻气味,并不着急:“跑不远,估计倒在哪了,等蒋叔他们到了,周围找找就是。”

  聂九罗没吭声,孙周被狗牙伤了之后,虽然跟个树懒似的反应迟钝,但好歹“撑”了一段时间,还能自己开车去医院和回酒店,这或许跟狗牙已经“人化”、兽性变弱有关——蚂蚱不同,它就是兽,被它挠伤或者咬伤,生理上的不适会出现得很快。

  邢深就是仗着有蚂蚱这张牌,才会有恃无恐、突兀挑衅。

  她顿了顿才说:“你放蚂蚱伤人啊?”

  邢深反问她:“不应该吗?那是人吗,那是伥鬼。你想想华嫂子、瘸爹、我们丢了的那三个人,还有老刀。要不是考虑到还得留下他、去跟对方谈条件……”

  聂九罗冷笑:“要不是考虑到这个,就杀了他了是吗?”

  邢深听出她语气中的讥诮之意,面色一窘,岔开话题:“那倒也不至于。阿罗,你说……那个人有什么特别的,为什么蚂蚱不攻击他呢?”

  聂九罗也想不通:要说是蚂蚱老了、斗志渐退了,对付起炎拓来,可一点没手软啊;要说是那人身上带了什么克制地枭的利器,为什么厚此薄彼,不给炎拓也带一个呢。

  她淡淡回了句:“不知道,问那个炎拓呗。”

  邢深嗯了一声:“这小子嘴严,不过没关系……”

  聂九罗心中一动,手电光微微上掠,笼住邢深的小半张脸。

  他没戴墨镜,眼睛里一片漠然,毫无神采,嘴唇轻抿,唇角微微向下——印象中,邢深总是在笑的,笑得温柔和煦,很容易让人忽视他还有另一面。

  上一次他出现这种表情,是在她发怒摔砸了塑像之后,那之后不久,他的眼睛就瞎了。

  对自己都这么手狠的人,对别人,只会更残忍。

  聂九罗手指微松,让那片光落到低处,说了句:“你们就是在这一块对上的是吗?我周围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

  “四周”非常干净,除了车辙印和一双落下的童鞋之外,没什么新发现。

  蚂蚱很想去把鞋穿上,但不敢,有聂九罗在的场合,还是紧挨着邢深站比较安全。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车声,救护车该从城里来,这方向是反的——聂九罗看了眼时间,蒋百川说过会迟她半个小时到,她跟司机约的也是半小时。

  她把手电光调到强档,朝天划了两个圈,半为确认身份半为给出定位,过了会,不远处也打起朝天的电光,划了三个圈。

  这叫“接二连三”,对上了,来的是蒋百川的人,两辆普拉多,一前一后,渐入视野。

  聂九罗跟邢深交代:“我从南边走,我的车也快到了,车到之前,让他们别往南边去。”

  这是不想跟闲杂人等打照面,邢深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

  聂九罗原路返回,快到先前见到炎拓的那一处时,听到手机的持续嗡响。

  她加快脚步,近前时不觉错愕。

  炎拓居然不见了。

  手机就在脚边,她捡起了看,打电话的是个叫“熊黑”的,聂九罗略一迟疑,电话接通,送到耳边。

  那头的熊黑暴跳,同时如释重负:“你丫肯接电话了?哪呢你在?我特么东头都转遍了。”

  听不懂,也不便发声,聂九罗挂断电话,再一看来电记录,十九通未接电话,都是这个叫熊黑的人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