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黑斜乜了眼,看正往这头走的炎拓,嘴角不屑地往一边挑起:“这也老实得太过头了吧。”

  还想再吐槽两句,见林喜柔面露不悦,知趣地吞下了不说:有句网络上常用的话,叫只有女人才能看得出谁是贱女人,同理,他想说,只有男人才能火眼金睛,看得出谁是贱男人。

  林喜柔是养便宜儿子养太久、里看外看都是花。

  炎拓老实?虽然熊黑从来没揪到过他不老实的小辫子,但他也从来不觉得这人老实。

  ***

  炎拓跟着林喜柔和熊黑,步入地下楼层。

  说实在的,他有些怀念十多年前,那时候,科技没那么发达,里外没布下那么多摄像头和现代化感应装备,这地下二层,他还能伺机进出个几回。现在不行了,里里外外,你根本不知道装了多少电子眼,又是声控又是温控,除非断电断网,不然,他还真没那个胆子偷入。

  而且这地下,经过持续完善,早不是当初鸟枪破炮的模样了,每一重区域都是不锈钢门配防爆玻璃的配置,进出是定期更换的密码加指纹双重防护,更重要的是,从表面来看,毫无异常,就是个安保森严的存储兼避光培植场所。

  熊黑领着两人走到一间小房间前。

  这里的房间基本都隔音,门内即便在争吵,外头也听不到,饶是如此,站在门口,还是能听到“扑扑”砸东西的声音。

  熊黑轻蔑一笑:“砸屋呢这是。”

  林喜柔皱眉:“没绑?”

  “没有,先让老头发泄发泄,耗点力气,反正这屋扛砸,桌子椅子都结实,砸不坏。要我说,这人也真蠢,跟前都没人呢,较什么劲啊。”

  熊黑又在门口等了会,这才键入密码,一把推开了门。

  瘸爹早听到了门上的电子音,攒足气力,拐身高高扬起,向着门口直砸下来:“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敢绑老子……”

  瘸爹虽然凶悍,但在铁塔一样的熊黑面前,可就不值一提了,熊黑一抬手就握住了拐身,一脚直踹出去,把瘸爹踹撞上对面墙上之后,骂骂咧咧把木拐扔到地上:“脾气还不小。”

  这一撞,撞得瘸爹一口气好险没上来,他跌坐地上,狠狠抬眼,视线越过熊黑、林喜柔,一下子锁定了站在最后的炎拓,刹那间双目赤红,一张脸都扭曲了:“艹特么是你们放的火!”

  这一遭被绑,他也在怀疑是不是炎拓的同伙所为,但毕竟没见到切实的佐证、不敢下断言,如今见到炎拓的脸,再没犹疑了。

  他狂吼一声,向着门口过来,一时忘了自己少了截腿,重重栽倒在地,但这丝毫也没影响他的斗志,手、脚加一边的膝盖并用,拼命往前爬窜。

  林喜柔站着不动,冷冷盯视着他,炎拓垂下眼,目光旁掠:还是那句话,这些人坑害过他,他并无好感,但也并不想见到他们落得太过凄惨。

  熊黑弯下腰,一手揪脖子、一手抓断腿,老鹰掠鸡仔一样把瘸爹拎了起来:“老不死的,消停点吧。”

  边说边把瘸爹拎摔进一张椅子里,双手反剪了铐在椅身上,又转头看林喜柔:“林姐,这样行吗?”

  林喜柔笑笑:“行,你们都出去吧。”

  ***

  炎拓退出房间,房门一关,就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他先前还怕瘸爹会戳破自己的谎言,现在反不那么担心了:看林喜柔的反应,板牙村那一出已经无关紧要,她要聊的多半是“旧事”。

  熊黑笑呵呵地看炎拓:“咱们去休息室,喝两杯?”

  他跟炎拓并无嫌隙,所以明面上还是一团和气的。

  炎拓:“狗牙现在伤养得怎么样了?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熊黑犹豫了一下,顿了顿爽快地同意了:“行,跟我走吧。”

  ……

  熊黑带炎拓进了一间培植室,走到最角落的地方,伸手去掰墙上挂着的长幅“操作准则”,掰开之后是一扇小门,侧身进去,是十平米都不到的小屋。

  屋子中央挖了一个直径约莫两米的圆池子,池壁是水泥砌的,可以储水,池子里便是一汪近乎粘稠的泥水,几乎满到池沿,狗牙脸朝下趴浮在浑浊而又腥臭的池水中,如一具浮尸。

  炎拓站在池沿,强忍住反胃说了句:“以前挺好奇你们受伤怎么能好那么快……这治疗方式还挺特别的。”

  靠墙立着根带竹竿的大钩耙,熊黑抄起来,往狗牙的脖颈处一勾、然后用力一带,把人翻了过来。

  狗牙双目紧闭,满是泥水的脸苍白而又浮肿,但炎拓看得清清楚楚:左眼本该是个血窟窿的,而今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伤处新长出的眼皮和肉,颜色更粉嫩些。

  他喃喃了句:“真厉害。”

  熊黑瞧了他一眼:“羡慕啊?”

  “是啊,”炎拓蹲下身子,浑浊的池水里,他模糊的影像一漾一漾,“我从小在林姨身边长大,和你们,也是七八年的交情了,我又不是傻子,相处这么久,当然能看出大家是不一样的——这几年,林姨几乎不对外露面了,估计是怕认识的人发现她长久没变化吧,再过几年,八成又要搬家了。”

  “大家都是人,怎么你们就这么本事呢?说不羡慕那是假的,熊哥,有这么好的道,不能带我也沾沾光吗?谁不想青春永驻啊,都说女人怕老,男人也怕啊。”

  熊黑哈哈笑起来,他就势在炎拓身边蹲下,还拿手拨了拨池水,就跟是在看水逗弄鱼似的:“我就说嘛,你小子削尖了脑袋在林姐跟前表现,指东不打西的,果然是存了心思的。”

  炎拓淡淡一笑:“人望高处嘛,狗牙没了眼珠子都能再长,我要有这本事,简直能横着走。再展望一下,林姨这不老的秘方,但凡能开发利用、商业化那么一点点,活上十辈子都不愁用钱了。”

  说着转头看熊黑:“林姨对我是没得说,但在这些事上,始终拿我当外人,就拿八月份你们去秦巴山来说吧,我只能当个接人跑腿的。熊哥,能拉一把、帮指点一下吗?我怎么做,才能让林姨完完全全接纳我呢?”

  他两指摁向心口:“真心话,肺腑之言。”

  熊黑“嗐”了一声:“不是这么简单的,你没法弄,你跟我们那完全不是一个……”

  他意识到说漏嘴了,陡然刹住,又扭头看小门外,生硬地拗转话题:“哎,林姐跟那老头,也不知道聊怎么样了……”

  ***

  瘸爹简直莫名其妙。

  好家伙,男人都跑光了,留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对着他干嘛,他黄土埋到胸口的人了,还能吃美人计那一套?

  他气闷得厉害,奈何手脚都挣不脱,半截的那条腿倒是自由的,恨只恨派不上用场,还有,对面那女人一直盯着他看,看几眼还好,看久了,他就有点毛骨悚然了。

  瘸爹脖子一梗,以吼壮胆:“你特么看什么看!喊你们管事的来跟我说话!”

  林喜柔笑起来:“你不认识我了?”

  瘸爹一愣,又仔仔细细把林喜柔打量了一遍。

  开什么国际玩笑,他怎么可能认识她?这样一张脸,但凡见过就不可能没印象。

  他皱起眉头:“你认识我?”

  见林喜柔默认,他更奇怪了:“什么时候?”

  林喜柔说:“我提示你一下,九一年底、九二年初的时候。”

  瘸爹只当她在放屁:“小丫头,九一九二年,你都还没生出来吧,想诈你瘸老爹,你还嫩点!”

  林喜柔笑了笑:“没想起来啊,再给你点提示,那时候,你在地下。”

  瘸爹冷不防一个激灵,原本人是歪靠在椅子上的,现下后背发凉,身子也渐渐坐直了:“你怎么知道的?你家……大人跟你说的?”

  大人?神特么大人。

  林喜柔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起身,两手撑住桌沿,向着瘸爹俯下身子,再然后一字一顿,笑容也慢慢消失:“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想不起来?你那腿,是怎么没了的?”

  瘸爹顷刻间骨寒毛竖,连断腿处都在发胀发热了:“你……你怎么知道的?你是谁?”

  我是谁?

  林喜柔说:“怎么问起我来了?该我问你啊,我儿子呢?”

  她双目渐渐赤红,一股恶气直冲胸臆,盯住瘸爹皱纹百结的老脸,猛然张大嘴,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

  美人大多数时候都是美的,即便哭,都是梨花带雨,但狰狞的时候例外——狰狞的时候,再美的面目都会肌理变形、五官移位。

  更何况,瘸爹看到,林喜柔翻卷的舌头下头,像动物受惊奓毛一般,竖起了一根根黑白错间的、如同豪猪身上才会有的,密布的短刺。

  ***

  1993年11月26日/星期五/晴

  好久没写日记,本子翻出来,纸页都发黄了。

  这事真不赖我,当妈了,时间就不是自己的了,从早到晚,嗖嗖的,都不知道日子过哪去了,老话说“有了媳妇忘了娘”,照我说啊,是“有了儿子忘了郎”,我真是连大山长什么样都记不大真了。

  今天难得有时间,得写长点。

  过去这一年,最重要的事就是添了小拓,儿子太乖了,可真是个小天使,很少哭闹,还总笑,他笑我就对着他笑,能对笑半个小时也不累,像个乐呵呵的傻子。我已经在嫉妒他未来的媳妇儿了,真是难怪自古以来,婆媳关系都处不好,能处好吗,这么早就已经嫌上了。

  大山跟我说,这么喜欢孩子,就再生一个呗,最好生个女儿,这样就儿女双全了,还让我别管什么计划生育罚款,拍着胸脯说“现在咱有钱了,罚款随便交”。

  生个女儿也挺好,小拓领着个乖巧的小妹妹,这画面,想起来我都美得晕乎乎的。

  不过生孩子对女人来说,真是场消磨,生完小拓之后,我身体就不大好,还添了漏尿的毛病,产假一休再休的,后来索性就辞了。大山体贴我,说要找个保姆。

  我吓了一跳,这不是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吗?

  大山笑我土,让我放眼看世界,说十四届三中全会都开过了,要建立市场经济体制了,还让我向港台老板看齐,人家那才叫会享受。

  上周,他把保姆领回来了,要么,我现在怎么会有空闲在这写日记呢。

  这个小保姆李双秀,我其实不是那么满意,有两点,一是,这姑娘太漂亮了,不夸张的说,去当明星都不过分,这样的人,能安心当个小保姆?二是,保姆嘛,当然是岁数大点、奶过孩子的好,太年轻了,不牢靠。

  但我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人家来帮你做事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这不是地主婆作风吗。

  大山私底下跟我说,这小保姆,跟咱家还有点渊源。他问我还记不记得李二狗,双秀就是二狗的妹妹,来矿上想找份工作,大山觉得矿上活太重,又都是男人,不方便,才把她领回来当保姆的。

  那个偷了矿上的钱、失踪一年多了的李二狗?大山也太好人了,李二狗偷了矿上小一万呢。

  不过,我跟大山说绝不可能,李二狗长得那叫一个难看,跟李双秀简直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亲兄妹,眉眼间怎么能一点相似都没有?

  大山说我没见识,说这种情况多着呢。

  多吗?可能我是需要长点见识了。

  话说回来,双秀带孩子还挺似模似样的,有时候,小拓在我怀里都哄不住,到她那儿就好了,我真是怀疑,她是不是有过孩子。

  就写到这吧,一年多不写,真是写得干巴巴的,流水账了。

  附:今天长喜来家里了,还拎来了两只老母鸡,这孩子,矿上本身钱就不多,还老往我这买东西,我得跟大山说说,月底让会计给长喜多打点钱。

  ——【林喜柔的日记,选摘】

【第三卷 】

第32章 ①

  晚十点。

  聂九罗翻完了一本《西方当代雕塑》。

  老实说,她的生活还真没炎拓想得那么刺激:外出多是采风,不外出时不是和泥打交道就是看书——老蔡前些天给她提了个建议,让她尽量接触各色人等、多多拥抱生活,说雕塑绝不是简单的照猫画虎或者闭门造车,一定要注入阅历、阅历!这样,观众从一块泥疙瘩里都能感受到她层次繁复的人生。

  太玄乎了也,而且,她充其量也就二十多年的人生,能“繁复”到哪去呢。

  聂九罗撂开书,忽然想到炎拓。

  身边活着一群跟人一样的地枭,还要装着并未察觉,这人生,足够肌理、明暗、刺激和层次了,她的就有些单薄了,毕竟普通人嘛。

  正想着,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聂东阳”,聂九罗颇反应了一下这人是谁,然后很平和地接听。

  聂东阳在那头笑:“夕夕啊,这么晚还没睡?”

  聂九罗想“敬称”一声大伯,没叫得出口,不过,聂东阳是她父亲聂西弘的亲哥哥,所以这人真是她大伯,亲大伯。

  她嗯了一声:“有事?”

  聂东阳说:“是这样的啊,夕夕,你一直在外打拼,也好多年不回乡了。不过今年不太一样,下周是你爸十九年冥诞,我们这边的规矩啊,过九不过零,十九年,那是比整二十年还要重要啊,你是不是回来祭拜一下?”

  居然都十九年了,她是该尽个孝:“好啊。”

  聂东阳清了清嗓子:“是这样的,十九年,那肯定要操办得隆重一点,要花不少钱。我琢磨着,这钱是不是你出比较合适啊?”

  聂九罗没吭声,有点想笑。

  父亲跳楼殉情之后,她算是“父母双亡”,但也用不着进孤儿院,因为虽然母亲那头没亲戚了,但亲大伯还是在的——聂东阳接收了她家的房子、所有的钱,以及她,拍着胸脯表示会待她超过亲生的,将来还要风光送嫁。

  可她最终,也没要他养啊。把她家给席卷一空了,这点小钱,还来朝她伸手?

  聂东阳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本来啊,要是没你,我就一手包揽了,毕竟我亲弟嘛,可是你想,父女关系,总比兄弟要亲啊,我越过你,不合规矩,显得不尊重你,再说了,你爸也不乐意对吧。”

  真是能说会道、把理给占全了,聂九罗也懒得在这点钱上计较:“行啊。”

  聂东阳很高兴:“夕夕你放心,买了什么、花了什么,费用我都会列给你,尽量开发票。”

  还“开发票”,开了她也没处报啊,聂九罗原本想说不用了,一转念,回了句:“好啊。”

  就让聂东阳热热闹闹地为这事使劲赚差价吧,反正他乐在其中。

  挂了电话,聂九罗原地站了会,走到书柜前头,从下层抽出影集。

  这影集算是父亲聂西弘和母亲裴珂的专辑,其中只有几张捎带上她——这倒不是冷落她,她也有影集专辑,从出生之后的第一张百日照,到六岁那年聂西弘跳楼,戛然而止。

  聂九罗翻开影集。

  九几年,已经是彩照的天下了,只是颜色不鲜亮,照片跨度从父母恋爱、结婚到婚后,而几乎每一张里,裴珂的颈上,都戴了一条翡翠坠子的白金项链。

  这条链子,聂九罗很有印象,因为小时候,她最爱拈着那颗翡翠对着天看,天空登时就成了绿意流淌的碧水,还有白金链子,那时候,她以为天底下最贵的就是黄金,然而裴珂告诉她,白金卖得比黄金还要贵。

  后来,母亲出事了,这条项链作为遗物,收在了梳妆台的抽屉里,父亲因着思念母亲而酗酒痛哭的时候,她就会爬上梳妆凳,把这条项链拿起来往脖子上比划,想象着她戴上了之后是多么美丽,而英俊的王子又是如何为她所倾倒,一匹白象把她载去了富庶的王国(她不大瞧得起白马,那小瘦背脊,坐着硌屁股,还是白象背宽肉厚,坐着舒服),从此过上了幸福美满的日子。

  再后来,项链连同房子、钱,还有她,都让大伯一家给接收了。

  聂九罗“啪”的一声,把影集给合上了。

  ***

  半夜十二点。

  地下室的厨房里,大头又在扬刀开剁了,这次,多了山强给他打下手:炉头上一锅滚水正沸,山强拿筷子一块块夹起肉肝,小心翼翼投进锅里。

  大头发牢骚:“小畜生,吃什么熟的,还要老子费事过遍水。”

  山强“嘘”了一声,拿眼睛示意了一下最里头的卧房,那意思是让大头小声点,别尽说点有的没的,让孙周听了犯嘀咕。

  大头会意,旋即压低声音:“哎,我说,孙周该开鞭了吧?”

  山强“嗯哼”了一声。

  大头:“鞭子买了?”

  “买了,”山强兴致勃勃撂下筷子,掏出手机给大头看自己的淘宝订单,“看见没,特级,牛筋鞭,祖传手艺编织。”

  大头:“你来?”

  山强:“我挨得最近,可不就我来吗。”

  大头有点不相信:“你丫能行?”

  山强不乐意了:“怎么说话呢,谁还不是个鞭家人啊?我是不咋滴,但‘开鞭’这种粗浅活,我还是可以的吧?到后期我应付不来了,再交给余蓉那小娘们呗。”

  听到“余蓉”的名字,大头的嘴角扯了一下:“那可是个变态。”

  山强耸肩:“要么说人家能做尖儿呢,聂二、邢深、余蓉,哪个不是变态啊。”

  说到这儿,又拿胳膊肘去捣大头:“哎,你说,这里头谁最变态?”

  大头夸张地紧紧闭上眼睛、闭得眼角飞起了无数的褶:“这还用说吗?”

  山强深以为然:“我也觉得是他。”

  ……

  蒋百川是主,邢深老刀是贵客,夜半送饭这事儿,还得落大头和山强身上,而且今晚还是两份,分送两处。

  大头抄起熟的那盆:“我去车库伺候小畜生,你和孙周多处处,拉近感情,方便后续开展工作。”

  山强也觉得这样正合适,他把砧板上剩的生肉装盆,哼着小曲端往里屋,才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孙周急切地嚷嚷他:“强哥,哎,快,亲嘴儿了哎。”

  为了帮孙周度过无聊且无趣的“治疗期”,大头从网上搞了一批动作片的资源,部部都很劲爆。

  山强加快脚步,同时感慨:孙周这心还真大,都到回光返照这份上了,还乐呵呢。不过能乐呵一时是一时吧,毕竟这种好时光也是不多了。

  他急急推门进去:“什么戏啊,国内国外的?”

  “国内国内,快快!”

  一听是国内,山强喜上眉梢,老实说,看国外的动作片他没多大感觉,毕竟人种不同,隔靴搔痒,国内的就不同了,都是同胞,他入戏快。

  他一进屋就搁下了碟子,第一时间坐到床尾,盯着屏幕目不转睛:“这是古装啊?”

  “不是,这民国。”

  民国啊,民国也还行,距离现代不是很远、方便共情,山强往后挪了挪,给屁股蹭了个舒服点的位置,正要吩咐孙周赶紧吃饭,后脑勺上忽然重重挨了一下。

  这一下打得山强眼前发黑,还是那种方块状忽大忽小的黑,他居然撑住了没晕,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孙周。

  怎么会是孙周呢,这废物,这傻缺,这被蒋百川三两句话就耍得找不着北、整天欢欢喜喜跟他挤在一道对电影评头论足的孙周……

  怎么可能呢?

  还真是孙周,他手中举着屋里那盆大虎皮兰花盆的盆托,正恶狠狠地盯着他,见山强没倒,又高高把盆托扬起,冲着他脑顶来了一记。

  山强这下是真扛不住了,软软瘫了下去,脑子里掠过一句:“我艹特么的……”

  见山强倒了,孙周飞快地忙碌起来,他先把山强的手机揣兜(这几天老凑在一处看片玩游戏,密码什么的他已经记下了),又把那碟子生肉倒进垃圾桶,空盆放到客厅显眼处,然后把山强拖回房间、床上,侧向朝里盖上被子,最后关灯出来,把自己那间房门外的挂锁给锁上了。

  好了,做完了,一切都按计划,没什么漏的了。

  孙周在衣服上抹掉掌心的汗,战战兢兢、侧贴着墙,快步向着门外走去。

  ……

  大头晃晃悠悠进屋的时候,一眼看到了空盆。

  也不说顺手给洗了!他不悦地抬眼看向卧房,先看到孙周的那间已经关门落锁,再看山强的房门,也闭上了。

  靠,睡觉倒是一个比一个积极,大头把带回来的空盆往桌上一扔,关灯回房。

  老子也不洗,明早使唤孙周洗吧。

  ***

  孙周像贼一样,在别墅区溜靠走躲,直到翻出墙外,才一通猛跑,终于气喘吁吁收住脚步,是在一条人来人往的商业街街口。

  安全了,看到人就安全了,他吸了吸鼻子,走到相对人少的一处,给女友乔亚打电话。

  那一头,乔亚听出是他,惊讶极了:“怎么换号了?不是说跟朋友去广州看什么创业机会吗?”

  孙周说:“嗐,那都骗你们、让你们安心的。事太复杂了,见面跟你说。我待会给你发个定位截图,赶紧开车来接我,我现在在……”

  他走近一家房产中介的展示橱窗,看里头房源的地址,然后把市县名报给乔亚。

  乔亚吓了一跳:“快出省了,长途啊,你这……不能坐动车回来吗?”

  孙周没好气:“都跟你说了事情复杂,那些人,反正不对劲,比掉进传销窝还瘆人,坐动车……万一人去车站堵我呢。总之你赶紧的!如果有人问起我,你也别说啊,我怕那些人还要找我呢。”

  ***

  凌晨六点。

  距离林喜柔进小房间和瘸爹“面谈”,已经过去快四个小时了。

  炎拓和熊黑在休息室里等,开始两人还聊天,聊瘸爹人犟嘴硬,聊林姨该怎么从瘸爹嘴里套话,后来都乏了,就不聊了。

  尤其是炎拓,他原本就连轴开了好长时间的车,临时又被林喜柔差遣来,实在太累了,抱了床毯子,就在沙发上蜷下了。

  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到林喜柔的声音:“小拓睡了?”

  这是……林喜柔出来了?

  炎拓登时警醒,还未及反应,就听到熊黑回了句:“睡了,他年纪轻扛不住,老早睡死了。”

  说话间,伸手推搡他肩。

  炎拓索性继续“睡死”,被搡了两下,毫无反应。

  林喜柔:“别闹他,让他睡,这两天累坏了。熊黑,你出来。”

  熊黑应了一声,脚步声旋即向外去,末了“咔哒”一声,关了房门。

  炎拓心跳得厉害,候了几秒之后,他轻轻掀开盖毯起来。

  黎明前的地下,安静到有点可怕,连刮蹭声都有存在感,走廊内飘着的声音细得像丝,近乎渺茫。

  炎拓屏住呼吸往门边去,然后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缓缓拧动门把手,把门打开极微小的一道缝。

  他听到两人不连续的、中间总留有长时间缄默的声音。

  林喜柔:“那些传说都是真的。”

  熊黑:“真有……他们?”

  林喜柔:“我一看到狗牙的伤口,就知道这事不简单,下刀的位置,是内行人。后来小拓说,有人嗅出车上的骚味……”

  熊黑:“不应该有味啊。”

  林喜柔:“是不应该,狗牙这混账东西,一定是忍不住、杂食了,小拓这趟受罪,全是他招来的。等他醒了,我非撕了他!”

  炎拓喉结微滚,迅速在脑子里组织信息:不应该有味——杂食才有味——也就是说,如果不是狗牙“杂食”,自己在板牙村问路那次,本该太平无事的?但什么是“杂食”呢,狗牙吃什么了?

  那头沉默了一会。

  熊黑:“林姐,这老头透露了你儿子的消息吗?”

  儿子?炎拓口唇发干,唯恐错过林喜柔的回答。

  林喜柔应该是摇头了。

  熊黑恨恨:“嘴有这么硬?林姐,要么我来?我就不信了,一个糟老头子,能扛多久?”

  林喜柔:“他说你放的那把火,烧死了他老伴儿,他已经没活头了。要命就拿,从他嘴里问出其它人,想都别想——豁出去了、命都不要的人,最难办了。”

  熊黑没吭声,过了会,一记响亮的巴掌声传来,显然是在自打自掴:“林姐,都是我坏事。”

  林喜柔:“算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以后长点记性,当上人了,得有人脑子,别事事学得跟畜生似的。”

  熊黑:“林姐,咱们现在……是不是危险了?”

  林喜柔冷笑:“我们怎么就危险了?这个人,你想办法接着审,我听说有些药,会让人神智不清醒,这种时候,反而能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回答问题。总之,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最好能问出,疯刀是谁。”

第33章 ②

  闹闹哄哄的一天又开始了。

  乔亚顶着两大黑眼圈,呵欠连天地等着街边店的包子出笼。

  很快,笼屉掀开,香喷喷的白气四散,乔亚接过一袋子鲜肉包,三步并作两步赶回车上。

  孙周歪在副驾上,盖着毯子睡得正香。

  乔亚推他:“吃饭了,你最爱的大葱肉。”

  孙周眼皮勉强掀开了一条缝,爱搭不理:“我不饿。”

  乔亚来气了:“我开了一晚上车,困的是我吧。你现在装什么死?起来吃饭!”

  孙周只得嘟嘟嚷嚷坐起了身。

  乔亚胆子小、开车慢,再加上孙周出于谨慎,让她曲里拐弯绕道——所以即便赶了一夜的路,现在仍在途中。

  他接过乔亚手中的塑料袋:“你舅爷家房子的钥匙,在你手上吧?”

  乔亚点头:“在呢。”

  她舅爷是空巢老人,回乡下养老之前,把城里房子的钥匙留给乔亚,让她得空多去看看、搞搞卫生什么的。

  “那我先去你舅爷家住,保险。”

  “至于的嘛,”乔亚觉得他太夸张了,“传销还能上门抓人啊?”

  孙周白她:“说多少次了,不是传销。人没朝我要钱,也没叫我买东西,就说要给我治伤。”

  乔亚呛他:“人多热心啊,那你倒是留下治啊,跑什么呢。还把人给砸了,这要万一砸出个好歹来,算你故意伤人呢。”

  孙周哼了一声,探手从袋子里捞出一个包子:“亚亚,你这就是社会经验不足了。人心险恶,做人哪,还是要警惕点好。我呢,表现得很配合,但我一直在观察细节,我觉得这帮人吧,不太像正经人,做事鬼鬼祟祟,说话背着我说,还压低嗓门不让我听到。治疗方式又恶心又不卫生,还有啊,他们晚上锁我门,为什么?治疗就治疗,干嘛要把人像犯人一样关起来?没错,他们现在是对我很客气,但是养殖户养猪也很用心啊,怕冷了饿了病了的,最后怎么着,还不是拖去宰了?”

  “综合以上种种,我越想越觉得,走为上策!他敢告我故意伤人,我就敢告他非法拘禁,”孙周边说边掰开包子,“再说了,安开的医院不给力,可以去西安啊,再不济还有北京上海呢,非得用土方子治吗……哎呦我艹,这包子怎么是臭的?”

  乔亚一愣:“不会吧?”

  她从孙周手中拿过掰开的半个,凑到鼻端闻了闻,鲜肉味,混着油盐葱,别提多香了。

  “你给我找事呢孙周?这哪臭了?”

  孙周是真闻不得这味儿,闻多一会都想吐,他捏住鼻子,把手中的提袋扔回给乔亚:“拿走拿走,拿远点。”

  “德性!”乔亚恨恨,“生肉吃多了,还闻不得人吃的东西了?”

  她心里可烦透了:好好的一个男朋友,原本带出去挺长脸,现在头脸多了好几道疤,人也耷眉垂眼,怎么看怎么觉得丑。

  回去之后,得给他多敷面膜,必要的话,还得医美去个疤,毕竟她是个颜控。

  ***

  聂东阳的一通电话,还真激起了聂九罗的思乡之情。

  算起来,她确实离乡很久了,和蒋百川谈判成功之后,她一切以自我为中心,乘风破浪,只管向前,她不记得父母忌日,只会在清明时点几炷香,春节时吃年夜饭,让阿姨多摆两碗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