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过的:“你把我想太好,只怕以后要失望。”
比起遭受背叛和欺骗的痛苦,失望又算得了什么?
她不言不语,不承认也不否认,就那样冷静地站在他面前。等着他一点一点把她揭穿,把她撕开,是啊,从去年夏天开始,她就想让徐毅死了。
去年夏天,家暴强.奸被协调后,徐毅开始吃药。医生保护患者隐私,而徐毅不想让人知道他在吃.精神类药物,所以陈玲不知道。但南雅知道,因为……是她要他去的。
她一直在等机会,等他喝酒的机会。徐毅不喝酒,生意场上不喝,唯独跟陈玲约会时。她很早就知道他俩私会,但装作不知,她一天天培养他的习惯,让他在五点半定点吃药,再把这个时间跟陈玲约会的时间挪到一起。
她生日那天陈玲去家里是她设计的,为确定徐毅真的喝酒。那天周洛进屋,桌上饭菜还新鲜,是她推迟了晚餐时间,不让徐毅死在那天。
陈玲以为她想挽回徐毅,也是她故意误导,她把陈玲的心思抓了个透。后者中了她的圈套,一听说她要在纪念日向徐毅示好就特意请假守在家里准备晚餐。
那天下午,她确定陈玲请了假,就知道计划开始了。陈玲想气她,想证明自己在徐毅心里的地位比她重,却不明白她要徐毅六点回家他就一定会抽身。而她甚至不用出手,只用等着周洛去给她修电脑。她找他修单放机时他亲口说过,他会修。
不,她做的更多。
也是从去年夏天开始,店里的衣服一款只有一件,特意为陈玲准备。她只卖过那一件红裙,她把它变成了陈玲的标志。而她要再做一件相同的,太简单。
全镇的人都成了被她操控的工具,所有人都疯了般攻击陈玲。药盒的传闻是她散布的,目击者的真实身份也是她间接透露给陈玲的,直接引爆了陈玲和镇民的冲突,成了压垮陈玲的最后一根稻草。
周洛说:“你那天其实不用出门,不用拉我做不在场证明。但你要假装成陈玲,让目击者看见。你想让陈玲体验被全镇人冤枉非议的滋味。可没想到她自杀了。”
南雅眼神微微一动,淡淡的笑浮上脸庞。
周洛隐隐毛骨悚然:“你——”
“我料到了,她肯定会自杀。”南雅没有笑意地笑了一下,说,“不然,徐毅死定了,我又何必扮成她在外边走一遭?”
她突然如此坦然,周洛手足无措:“那你,那……”
他要说什么,可一瞬间他什么都不知道了。他苦得嘴角要溢出胆汁,痛得再动一下全身都会碎裂。
“所有人,都被你操控跟利用了。”
“不。是被他们自己的眼睛蒙蔽,被他们自己的内心操控。”南雅说:“这镇上,每个人都是杀人犯。每个人手里都沾着陈玲死去的血。”
她耍了整个镇,报复了整个镇。
周洛怔了片刻,说:“我呢?在你眼里,我和他们一样愚蠢无知?”
“不。你太聪明。”南雅说,“我知道你迟早会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周洛的心一寸寸变凉:“时间的长短,取决于被你迷得一塌糊涂的我,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南雅沉默。
周洛也呆了好一会儿,才又不死心地问:“我一直在想,你计划得很好,可如果……出现什么意外,……如果……我发现你不在隔间里……你要怎么办?”
南雅说:“那就赌你会替我瞒着啊。”
多轻松的一句话啊。
周洛怔怔盯着她,一行清泪无声地落下来。
这一年从头至尾所有的美好被她糅得粉碎。她所有的温柔,到此刻才恍然发觉不过是场利用?她的微笑,她的眼神,她的怀抱,不过是场遮蔽他双眼的美人计?
可恨她说对了,他真的会替她隐瞒。
“我算什么?”他开始害怕他的猜想是事实,害怕得痛不欲生,只想亲自撕得更彻底,“我算什么!你计划里一颗很好用的棋子?你有你的恨你的理由,我也说过,为了你我可以去死。但你凭什么利用我?凭什么?!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吗,你对我只是利用?还是你玩弄我就像玩弄一个傻子,这就是我对你的利用价值?!”
他绝望地看着她,等着她摇头否认。
而那一刻,南雅感到胸口一阵心碎的痛感弥漫开,扩散至全身。她看着少年显而易见的痛苦,看着他崩溃的样子,她四肢突然没了知觉。
他爱她,她知道啊。
可走到今日的地步,爱情已举步维艰,再也走不下去了。前路是万丈悬崖,或许到最后,终将如林桂香所说,他只会恨她,恨她利用他的单纯,玩弄他的爱情。正如此刻,他一定是后悔了。
她付了真心有什么用,在犯下的巨大罪恶面前,早已不值一提,说出口也只是肮脏龌龊。只怪她算准了一切,偏偏没算准自己的心。
他还小,受了伤还能健忘地往前走;可她不行了,她早已过了健忘的年纪。
“你对我的利用价值?是。”她白色的脸几乎要融化在光线里,说,“你现在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你——”周洛惊怔,不敢相信她真的说出了这句话。
他呆住,突然无声。
在死一般的寂静里,少年顷刻间泪流满面,他嘴唇颤抖着瘪起来,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指着她,“你这个女人,没有半点心肝!”
少年大哭起来。
第34章
“现在看清楚我了吧。你走吧。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周洛伤心直哭,像被丢弃在街上的孩子。他哽咽着摇头,却说不出一句成型的话。
南雅转身,不能再多看一眼他心碎的样子。她说:“回去吧,回去睡一觉,等第二天就好了。”
“不会好的。我知道。不会好的。”他举起手臂擦眼泪,直抽泣。
“那就等第三天,第三个月,第三年。”
“是我害了你。”周洛说。
南雅一愣。
周洛流着泪,说:“我后悔了。我不该喝酒,吃错药,不该住院让你去看我。就不会有人听到你要走,你就能永远离开这里,后面的事也都不会发生。南雅,你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装作这么坏的样子,为什么不说实话,你那时想逃离小镇,就是因为你不想走到现在的地步,你不想要他们死。是我害得你永远逃不了了,是我害了你。”
南雅张口无言,她原以为他是后悔留下她,后悔和她继续发展,没想到……
那股熟悉的疼痛感又刺进心里,南雅摇摇头:“周洛,你不要自责。我的决定和所作所为,和你无关。”
他不听,只是摇头:“不。是我牵连你留下的,所以让我带你走。就该由我带你走!”
南雅怔住,事到如今他竟还不放手。可面对他,负疚与罪恶压得她抬不起头,她无法再承受。
她钻了空子,支配着人性。她算计了他们,让他们死在他们自己的陋习与劣性中。如果徐毅悔改收敛,如果他不再虐待停了药,如果他们两人有一方醒悟不再通.奸见面,如果陈玲没给自己造一个虚无的道德高台,如果镇上的人清醒下来摒弃仇恨与偏激……这些个如果中哪怕出现一个如果,他们都不至于死去。
但,她放下一个诱饵,野兽们便疯狂地扑向了陷阱。
野兽对她和宛湾的生命威胁消失了,她再不会被任何人折磨死。
而那些看见诱饵就冲进陷阱的野兽,他们掐死了自己生的机会,也掐死了她生的机会。
她不会死,却也不会生了。
她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冷淡下去:“我说了跟你无关,不用你负责。以后我的一切都跟你无关。”
“你骗人!”周洛借着酒劲,突然将她扯过来搂进怀里,“你喜欢我的,别骗我了,求你,我知道你喜欢我的!”
南雅眼睛酸了,忍着:“周洛,你放开。”
他不放,她终于失败,失控地踢他打他。他被酒精麻痹的身体虚弱而摇晃,却不放手,箍住她,像守着自己最后的宝贝。
被欺骗蒙蔽而产生的怒火发泄过后,对她的疼惜和痛苦涌上心头。
他埋头在她颈子里:“我不怪你,你别走。——我只是,南雅,我心疼你啊。——为什么,他们不管是活着还是死的,所有的责任和过错都是由你一人承担?为什么?”
南雅止了挣扎,一行眼泪滑下来。
“我不生气,你跟我行不行?”他的泪水不断涌进她的脖子里,“我还有利用价值!还有!我可以带你走,我可以照顾你跟宛湾,我可以做你的男人做宛湾的爸爸,南雅我还有利用价值啊。既然能是任何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南雅抱住他的背,他薄薄的T恤早已湿透。
她仰着头,眼里泪雾弥漫:“周洛,这是我们分开最好的时候啊。以后的路太长了,走着走着,就不会按我们想的来了,何必等到难看的时候再分开呢。”
“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他愤怒地哭出声来,“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发誓一定考上最好的大学。我做到了呀!南雅,我做到了,你为什么看不到?
我一定对你好对宛湾好,我发誓。如果我违背誓言,你就杀了我,随便用什么方式杀了我去找别的男人,我命都给你做保证行不行?”
“南雅,我爱你啊。”
南雅闭上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到头发里,她抱紧他哭得颤抖的身体,她的眼泪也流个不停,张了张口,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周洛,我也爱你。
真的,周洛,我也爱你。
……
树影透过磨砂窗户,映在墙壁上。
隔间里弥漫着空虚的沉默。
周洛酒醒了大半,激动失控的情绪也早都潮退散去,只剩颓废和疲惫。他抱着自己坐在地上,不知在想什么。南雅也抱着自己坐在对面。
两人都平静下去,有很久没讲话。
南雅看着墙上的树影又拉长了,她问:“醒了么?”
周洛“嗯”一声,用力揉了揉肿痛的双眼。
接下来又是无言。
不久前他说仍然爱她,是酒精作用一时冲动,还是酒后吐真言。
不久前她说对他只是利用耍弄,是说了真话,还是无奈之举。
没人问,也没有人求证。不该,或是不敢。
良久,南雅说:“回去休息吧。你应该累了。”
周洛没动,问:“你呢?”
南雅说:“再不开店,要有人来敲门了。”
周洛再度揉了揉眼睛,疼得快睁不开,他低声说:“我晚上来找你。”
南雅一时没吭声。
周洛把手从眼睛上移开,看着她:“我们该好好谈谈的,南雅。都冷静一下,我们谈谈。”
南雅点点头:“好。”
周洛起身时晃了一下,南雅扶住他,看见他的眼睛红得像个兔子。
她问:“没问题吧。”
周洛叹了一口气,皱起眉,带了一丝哀怨:“下次别这样了,我心窝子像被人捅了好几刀,疼死了。筋疲力尽的,现在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南雅又点点头:“嗯。”
“我晚上来找你,我们谈谈。”他又说了一遍。
“知道了。”她轻声答。
周洛走到门边,回头看尾随的南雅,他低下头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又亲了亲她的嘴唇,这才从后门翻墙离开。
他走了一会儿了,南雅却立在门边失神。她害怕他放弃她,却也害怕他不放弃她。原打算平静地把宛湾抚养大,她这一生就算完结了,谁料到他会闯进来。
路越走越难,她对前进感到犹豫,却又舍不得后退。
此刻立在分岔路口,该作何抉择?走哪一条路?
南雅眉头紧锁,刚要关后门却看见张青李。
她出现的时机和位置太奇怪,南雅当下就明了了。
南雅看着她,表情平定,没先开口。
张青李走来,说:“我本来想找你聊聊,等了一会儿,来的是周洛。我看他喝了酒,还以为是你要甩了他,没想到——”
南雅平静地问:“你就留在这里偷听了?”
张青李目光空荡地盯着南雅,说不清是害怕是震惊还是不可相信。待她进来,南雅关上后门,淡淡道:“你有话想和我谈?”
张青李怔忡半晌,说:“我没想到你这么坏。”
“坏?这世上有哪个人是绝对好,绝对坏的?”南雅从缝纫机上拿起一支烟,擦着打火机点燃,倚着墙壁抽起来,“你是好人,但你从进屋里的那刻起,就想着捏了我的尾巴要挟是不是?这算不算坏?”
张青李被她说清心思,一时说不出话。
“比起‘坏’,我比较偏向‘有计划’。”南雅呼出一口烟,缓缓地说,“我认为女人时刻都得有点计划。有计划的女人才不会走投无路。你觉得呢?”
“周洛落入你的计划了吗?他是你现在要走的那条路了吗?”张青李质问,“你这个年纪的女人,不该这么天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