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门竟被撞开。

  一个人闯了进来,就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火。

  怒火!

  阿飞!

  没有人能形容阿飞现在的愤怒,也没有人能想像。

  上官金虹目中却已闪过一丝笑意。

  “他难道也早就算准阿飞要来的?”

  阿飞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他。

  他眼睛里简直连任何人都看不见,看到的只是个噩梦。

  他全身都在颤抖。

  林仙儿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还是勾着上官金虹的脖子,道:“到你这里来的人,难道都不敲门的吗?”

  阿飞突然反手一拳,打在门上。

  是铁门!

  阿飞的拳头已出血,疼得嘴唇发白。

  但世上又有哪种痛苦能比得上他此刻心里的痛苦。

  林仙儿却笑了,道:“原来这人是疯子。”

  阿飞终于爆发,狂吼道:“原来你竟是这种女人!”

  林仙儿淡淡道:“你想不到么……其实我一直都是这种女人,从来也没有改变过,你想不到只因为你自己太愚蠢。”

  她冷笑着,接道:“你只要稍微聪明些,就不该来的!”

  阿飞厉声道:“我已来了。”

  林仙儿道:“你来了又有什么好处?难道还能咬我一口?……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能管得了我?我无论干什么,你都只有看着。”

  阿飞的眼睛里本似有泪,但此刻泪似已突然凝结成冰。

  他的眼睛似已变成了死灰色。

  绝望的死灰色,就像是荆无命眼睛的颜色。

  他的血泪似已在这一瞬间流尽,生命似已在这一瞬间终止。

  他仿佛突然变成了个死人!

  “不该来的,的确不该来的……”

  明知不应该,为什么要来呢?

  人们为什么总是会做出些不应做的事来伤害自己?

  第六十七回 自取其辱

  阿飞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

  上官金虹一直冷冷地瞧着他,瞧着他走出去。

  林仙儿透出口气,柔声道:“我是全心全意地对你,你现在总该相.信了吧。”

  上官金虹道:“我相信。”

  这句话只有三个字,三个字还没有说完,他已将林仙儿重重摔在床上,大步走了出去。

  林仙儿的身子也已僵硬。

  但她面上的表情既不是悲哀,也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当她发现自己并没有真的完全征服阿飞时,也有过这种恐惧,只不过恐惧得还没有如此深。

  “我究竟做了些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什么才是真正可靠的?”

  她慢慢地站起来,将方才脱下的衣服一件件拾起,一件件叠好,叠得很慢,而且很仔细。

  等她四肢的肌肉又恢复柔软,她就又躺了下去,摆出了最甜蜜的微笑,最动人的姿势。

  她决心还要试试。

  甬道的尽头,有道门槛。

  阿飞像逃一般奔到这里,忽然绊到了门槛,扑地跌出门外。

  他就这样平平地跌了下来,就这样平平地伏在地上,既没有动,也没有爬起,甚至什么都没有去想。

  在这种时候,他脑子里竟会突然变成一片空白。

  这真是件奇怪的事。

  秋已残,干燥的泥土中带着种落叶的芬芳。

  阿飞用嘴啃着泥土,一口口咽了下去。

  粗涩干燥的泥土,慢慢地经过他的咽喉,流入他的肠胃。

  他似乎想用泥土来将自己填满。

  因为他整个人都已变成空的,没有思想,没有感觉,没有血肉,没有灵魂,二十几年的生命,到现在竟只剩下一片空白!

  上官金虹已走了出来,静静地瞧了他半晌,从他身上跨了过去,走到他屋子里,取出了那柄剑。

  “哧”的一声,剑插下。

  就贴着阿飞的脸,插入了泥土中。

  冰冷的剑锋,在他面颊上划破了一条血口,血沿着剑锋渗入泥土。

  上官金虹的声音比剑锋更锐利,冷冷道:“这是你的剑!”

  阿飞没有动。

  上官金虹道:“你若想死,很容易!”

  阿飞还是没有动。

  上官金虹道:“你现在若死了,绝没有人会为你悲哀,更没有人会觉得可惜,不出三天,你的尸体就会像野狗般腐烂在阴沟里。”

  他冷笑着,接道:“因为一个人若为了那种女人而死,简直连狗都不如。”

  阿飞突然跳了起来,反手拔出了剑。

  上官金虹背负着双手,冷冷地瞧着他。

  阿飞的眼睛血红,嘴里塞满了泥土,看来就像是野兽。

  上官金虹道:“你想杀我?是不是?为什么还不出手?”

  阿飞的手颤抖,手背上一根根青筋暴露。

  上官金虹道:“你若想去杀她,我也绝不阻拦你。”

  阿飞霍然转身,又停住。

  上官金虹冷笑道:“难道你现在已连杀人的胆子都没有了?”

  阿飞突然弯下腰,呕吐起来。

  上官金虹的目光渐渐柔和,道:“我也知道你现在活着比死困难得多,你现在若死了,就是逃避,我想你绝不是这样的懦夫。”

  他缓缓接着道:“何况,你答应我的事,现在还没有做。”

  阿飞的呕吐已停止,不停地喘息着。

  上官金虹道:“你若还有勇气活下去,现在就跟着我走!”

  他骤然转过身,再也不瞧阿飞一眼。

  阿飞望着自己吐在地上的东西,突也转过身,跟着他走了出去。

  他始终没有流泪。

  不流泪的人,只流血!

  他已准备流血!

  穿过侧门,还有个小小的院子。

  院子里一株孤零零的白杨正在秋风中叹息,叹息着生命的短促,人的愚蠢,竟不知对这短促的生命多加珍惜。

  还有灯光。

  灯光从门缝里照出来,照在上官金虹脚上。

  上官金虹停住了脚,忽然转身拍了拍阿飞的肩头,道:“挺起胸膛来,走进去,莫要让人瞧着恶心。”

  阿飞走了进去。

  这屋子里有什么人?

  上官金虹为什么将他带到这里来?

  阿飞根本不去想。

  一个人的心若已死,还有何惧?

  屋子里有七个人。

  七个绝顶美丽的女人。

  七张美丽的笑脸都迎着他,七双美丽的眼睛都瞧着他。

  阿飞怔住了。

  上官金虹目中又闪过一丝笑意,悠然道:“你看,世上美丽的女人并不止她一个,是么?”

  少女银铃般笑了,走过来,拉住了阿飞的手。

  脂粉中还有酒香。

  屋角堆着几只箱子。

  上官金虹打开了一只箱子,灯光立刻黯淡了下去。

  箱子里珠光宝气辉煌。

  上官金虹道:“你只要有这么样一口箱子,至少也可以买到一百个少女的心。”

  少女们吃吃笑着道:“我们的心已经是他的了,用不着再买。”

  上官金虹笑了笑,道:“你看,会说甜言蜜语也不只她一个,这本是女人天生就会说的。”

  少女们道:“我们说的是真话。”

  上官金虹道:“真就是假,假就是真,真真假假,本不必太认真。”

  他慢慢地走到阿飞面前,凝注着他,道:“你还想死么?”

  阿飞将一壶酒全都喝了下去,突然仰面大笑道:“死?谁想死?”

  上官金虹笑了,道:“好,只要你活下去,这些全都是你的!”

  阿飞用力抱起了一个少女。

  他抱得这么紧,似乎想将她揉碎。

  上官金虹悄悄退了出去,悄悄掩起了门。

  笑声不停地从门里传出来。

  上官金虹负手走到院中,仰望着天边残月,喃喃道:“明天一定也是好天气……”

  上官金虹喜欢好天气。

  天气好的时候,血干得快,人死得也快!

  好天气!

  飞沙、尘土、长街。

  阳光新鲜而强烈。

  一骑快马,自“如云客栈”内飞驰而出。马上人浓眉、环眼、神情剽悍,身上的黄衣服敞开,铁一般的胸膛迎着阳光和飞沙。

  他心里只想着一件事。

  “将阿飞带到这里来,要他杀两个穿紫红衣裳的人!”

  这是上官金虹的命令!

  金钱帮属下,只要得到上官金虹的命令,心里就再也不会去想别的。

  龙啸云的脸色,几乎就和他身上的衣服一样,红得发紫。

  他并没有喝酒。

  权力之醉人,比酒更强烈。

  上官金虹居然亲自来迎接他,这是何等威风,何等光彩。

  他恨不得将武林中所有的人全都请到这里来,瞧瞧他今日的威风和光彩。

  只可惜来的人并不多。

  在江湖中混的人,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惹麻烦的。

  酒筵已张。

  三杯酒下肚,龙啸云的脸更红了,举杯笑道:“大哥的隆情厚意,实令做兄弟的永生难忘,来,兄弟敬大哥一杯。”

  上官金虹淡淡道:“我从不沾酒。”

  站在身后的龙小云立刻倒了杯茶过来,赔笑道:“既然如此,老伯就以茶代酒如何?”

  上官金虹道:“我也不喝茶。”

  龙啸云怔了怔,勉强笑道:“大哥平日喝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