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用出了她的武器。

  阿飞却没有瞧他,目光仿佛已到了远方,缓缓道:“就因为你,我才不能这么样做。”

  林仙儿道:“为什么?”

  阿飞缓缓道:“为了你,我绝不能做食言背信的懦夫。”

  林仙儿道:“可是……可是……”

  她终于伏在阿飞胸膛上,痛哭起来,继续着道:“我不管你是英雄也好,懦夫也好,我爱的只是你,我只想要你活着,陪着我。”

  阿飞冷漠的目光似已又将融化,轻抚着她的柔发,道:“我现在不是在陪着你么?”

  林仙儿道:“可是明天呢?以后呢?……”

  她紧紧搂住了他,用鼻尖在他胸膛上磨擦,道:“只要你这一次依了我,我以后什么都依你。”

  阿飞的手忽然缩回。

  他目光忽然间又恢复了坚定,一字字道:“我什么事都可以依你,只有这件事不能。”

  林仙儿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阿飞道:“活也有很多种方式,你若真的为我好,就该让我好好活下去,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林仙儿道:“活就是活,总比死好。”

  第六十六回 怒火

  阿飞道:“以前我也认为如此,但现在,我却已知道,有时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林仙儿咬着嘴唇,道:“这话简直不像你说的,就像李寻欢说的,只有像他这样孤独的人才会说得出这种可笑的话。”

  阿飞目中又露出了痛苦之色,道:“你认为这话很可笑?”

  林仙儿道:“当然可笑,假如每个人想法都和他一样,世上也不知有多少人早就该去死了,别人既然都不……”

  阿飞突然打断了她的话,缓缓道:“我不是别人,我就是我!”

  林仙儿凝注着他的脸,幽幽道:“我发现你对他比对我好,是么?”

  阿飞的嘴闭起,闭成了一条线。

  林仙儿黯然道:“可是,你为什么不想想,他总是要你为他杀人,我只不过是要你为我活下去,我对你难道不比他好得多?”

  阿飞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道:“可是,我不能让他觉得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就会消沉,我一定要他明白,我只有跟你在一起,才能振作!”

  林仙儿泪又流下,道:“我有时真不明白,你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

  阿飞道:“我想的很简单,所以不会改变。”

  越简单,变化就越少。

  林仙儿抬起了泪眼,盯着他,道:“永远也不会改变?”

  阿飞道:“永远!”

  他的回答也很简单。

  林仙儿站起来,慢慢地走到窗前。

  窗外悄无人声,甚至连虫鸣鸟语都听不见——无论是哪一种生命,只要到了这里,生命的价值都会突然变得很卑贱。

  在这里,最真实的感觉就是“死”,无论你是坐着,还是站着,无论你是在窗内,还是在窗外,随时随地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良久良久,林仙儿才叹了口气,道:“我忽然发觉你和李寻欢之间的关系,很像上官金虹和荆无命。”

  阿飞道:“哦?”

  林仙儿道:“荆无命这个人几乎完全是为了上官金虹而活着的,上官金虹当然也对他很好,直到现在……”

  她嘴角带着种辛涩的笑意,缓缓接着道:“现在荆无命已失去了利用的价值,立刻就被上官金虹像野狗般赶了出去,这样的结局,只怕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

  阿飞道:“也许他早就想到了。”

  林仙儿道:“他若早知结局如此,还会那么样做?”

  阿飞道:“他会,因为他别无选择的余地。”

  林仙儿道:“你呢?”

  阿飞不说话了。

  林仙儿道:“李寻欢对你好,只因为这世上惟有你才能真正地帮助他,除了你,他几乎完全孤立,但等你也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是不是也会像上官金虹对荆无命那样对你?”

  阿飞沉默了很久,突然道:“你回过头来!”

  这句话他说很慢,但却很坚决,很严厉。

  他从未对林仙儿这么样说过话。

  林仙儿扶在窗楼上的手忽然握紧,道:“回过头去?为什么?”

  阿飞道:“因为我要告诉你两件事。”

  林仙儿道:“这样我也能听得见。”

  阿飞道:“但我却要你看着我,有些话,你不但要用耳朵听,还要用眼睛,否则你就永远不能了解它的意思。”

  林仙儿的手握得更紧,但终于还是回过了头。

  她看到阿飞的眼睛,已了解他的意思。

  阿飞的眼睛突然变得几乎和上官金虹完全一样了。

  一个人的眼睛若是变成这样子,那就表示他无论说什么你都只有听着,而且绝不能违背。

  否则你就一定要后悔的!

  在这一瞬间,林仙儿才知道自己错了。

  她本来一直以为自己已完全控制住了阿飞,现在才知道这想法错得多么厉害。

  阿飞的确是爱她的,爱得很深。

  但在一个男人的生命中,却还有很多很多比“爱”更重要的事——比生命都重要的事。

  阿飞以前一直对她很顺从,那只因为她还没有触及这些事。

  她可以要他为她死,却绝不能要他将这些事抛弃。

  又过了很久,林仙儿才笑了笑,道:“你要对我说什么?我在听着。”

  她笑得还是很甜,却已有些勉强。

  阿飞道:“我要你明白,李寻欢是我的朋友,我不许任何人侮辱我的朋友……任何人!”

  林仙儿垂下了头,道:“还有呢?”

  阿飞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不但低估了我,也低估了荆无命。”

  林仙儿霍然抬起头,目中充满了惊讶和疑问,道:“他?……”

  阿飞道:“他走,只因为他要走,并不是被人赶走的。”

  林仙儿道:“可是,我不懂……”

  阿飞道:“你不必懂,你只要记着。”

  林仙儿又垂下了头,幽幽道:“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永远记着,我只希望你也莫要忘记,你说过……你对我永远都不会变心的。”

  阿飞凝注着她,良久良久。

  他心里就算有座冰山,此刻也已被融化。

  他慢慢地走了过去,走向她,她身上仿佛有种奇异的力量在吸引着他,令他完全不能抗拒。

  林仙儿却闪开了,仿佛生怕沾着他,道:“今天不要……”

  阿飞的身子突然僵硬。

  林仙儿却又笑了,柔声道:“今天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快睡吧,我会守在你旁边的。”

  上官金虹站在那里,眼睛瞧着门,像是在等待。

  他在等什么?

  门外守候的人都已撤走,因为上官金虹已吩咐过他们:“今天晚上有人要来,我不许任何人打扰他。”

  是谁要来?

  上官金虹为什么对他如此重视?

  上官金虹无论做什么事都有目的,这次他的目的是什么?

  夜深,更静。

  阿飞闭着眼,呼吸很均匀,似已睡得很酣。

  其实他却是完全清醒着的,几乎从来也没有如此清醒过。

  他一直很少睡不着,因为他不到非常疲倦的时候,绝不会睡下去,这些日子来,他却是只要一沾着枕头,就立刻睡着。

  但现在,他却失眠了。

  林仙儿就睡在他身旁,呼吸得也很均匀。

  阿飞只要一翻身,就可拥抱起她温暖而柔软的胴体。

  但他却控制着自己,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他生怕自己看了她一眼,意志就会完全崩溃。

  林仙儿永远都如此信任他,他怎能做这种事?

  但他却还是能感觉到她那带着甜香的呼吸,他几乎要用出他所有的精神和力气,才能勉强将自己控制。

  这绝不是件很好受的事。

  欲望就像是浪潮,一阵平静了,立刻又有一阵卷了过来。

  他不断地在忍受着煎熬,简直就像是一条在热锅里的鱼。

  他怎么能睡得着!

  林仙儿的呼吸仿佛更沉重,可是她的眼睛却已慢慢地睁开。

  发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地凝注着阿飞。

  零乱的头发,搭在他宽阔的前额上,他睡得就像是个孩子。

  林仙儿忽然发现他的睫毛也很长,仿佛想伸手去轻轻抚摸……

  在这一瞬间,她若真的伸出了手,阿飞以后也许就永远是她的了,也许就会为她抛却一切,放弃一切。

  在这一瞬间,她的目光是温柔的,但却只不过是短短一瞬间而已,她的手已缩回,温柔的眼波也结成了冰,轻轻唤道:“小飞你睡着了么?”

  阿飞没有回答,也没有张开眼睛。

  他不敢。

  他怕自己……

  林仙儿又等了很久,忽然悄悄地滑下床,悄悄地提起了鞋子。

  她手提鞋,悄悄地开门走了出去。

  这么晚了,她还要到哪里去?

  阿飞心上仿佛突然被刺入了一根针,刺得他的心在收缩。

  “眼不见心不烦,有些事,你永远不知道反而好。”

  阿飞也懂得,真实往往最残酷,最伤人。

  只可惜他却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

  门开了。

  上官金虹目中突然闪过一丝笑意。

  他笑的时候甚至比不笑时还残酷。

  林仙儿掩起门,靠在门上,凝注着他,“噗”,手里提着的鞋子落下去一只,又落下去一只。

  她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早就算准我会来的,是不是?”

  上官金虹道:“是。”

  林仙儿咬着嘴唇,道:“可是我……我自己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

  上官金虹道:“我知道。”

  林仙儿道:“你知道?”

  上官金虹道:“你来,因为你已发现阿飞并不如你想像中那么可靠,你若还想活着,活得很好,就只有来投靠我。”

  林仙儿道:“你……你可靠么?”

  上官金虹笑了笑,道:“那就得问你自己了。”

  世上本没有绝对可靠的男人。

  一个男人是否可靠,全得要看那女人的手段对他是否有效。

  这道理林仙儿当然很明白。

  她也笑了,道:“你一定会很可靠的,因为我永远不会让你觉得失望。”

  开始的时候,她用眼睛笑。

  然后,她再用手,用腰肢、用腿……

  她似已下决心,不惜用任何法子,都要将这男人缠住。

  她以最快的速度,用出了她最有效的武器。

  在男人眼中,世上绝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比赤裸着的女人更有吸引力,何况是林仙儿这样的女人。

  奇怪的是,上官金虹的眼睛却还是在盯着门。

  他似乎觉得这扇门比她还好看得多。

  林仙儿喘息着,道:“抱起我,我……我已经走不动了。”

  上官金虹抱起了她,但眼睛还是盯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