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哼了一声:“作死!”男人却嘿声道:“没错,我姓京的就是死,也要是‘做’死的——而不会被哪个王八羔子真个杀死了去!”
庶士园中,女人卸下了头上的簪。那是京展这次给她带的。她当着京展的面会插上,但只要一回来,就会马上卸下,丢在一个自己永远不会再开启的妆奁里。这里是默石的家。她决不会让那些……脏东西出现在默石眼里。
她呆呆地望着镜子一坐就可以坐一上午。
可今天半夜,京展伤重了。她不只带回了京展送她的钗环,还带回来了……
宁默石的身影出现在镜子里。阿榴轻轻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及早卸下了那簪子。否则,那份艳俗只怕会惹来默石在心里嘲笑自己。
默石的眼神还是那么清宁淡定的。只听他笑道:“阿榴,在家里也闷得好久了,有没有想过再次出山?江湖道上,不也有个‘女神捕’娄烨?我的事太多,六扇门的事我顾不过来了。你这么能干,功夫又好,愿不愿帮我打理打理那里?”女人茫然地点着头。
她其实没听清默石在说什么,但默石无论说什么她都会点头答应,真心地答应。她的眼睛正空茫茫地看着镜子里默石的影子……那样的眼,那样的眉,爽俊得她恨不得……但,所有的热情都怕唐突了她心里那爽俊的影子,哪怕他的笑天天近在耳畔。
女人的脖子滑滑的,因为想起曾有一种温柔沿颈而下,想起那个合卺的夜晚,那是她唯一一次见到他眼里有一点男人的热情,手轻轻地在她颈侧滑过一次。
一想起那一刻的触觉,女人心里猛地一跳,她看了眼内室的门,突生悔恨,像有什么要从喉咙里跳出腔子外去。
开王爷哈哈大笑,他终于得到了京展的消息。为了对付斩经堂,他手下的灾星九动几乎也折损了一小半。十天半个月地过去了,虽杀得斩经堂鸡飞狗跳,运河码头已落己手,斩经堂总堂也被彻底毁去,但还是没摸到掀翻京展的老底。京展的老底就是他的人头。
可开王爷这时像毫不介意,也全没怒意。他的笑声里全是一股世俗的好奇心:“怎么?你说,原来京展那小子最近是和宁师爷的那个女人搅在了一起?”他属下点头。
开王爷就更乐了起来:“就是那个瘤面女?”他不可思议地摇头,更开心了起来:“这家伙对于女人的口味可真不怎么样!”说着他站起身子就走,“怪不得我们这些天找不到他,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小子上次重伤后,原来躲到了庶士园里。嘿嘿,那女人果然是江湖出身,好厉害,那么精明的宁师爷被她这一顶绿帽子戴得没知没觉更没脾气,只怕直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鬼楚问道:“王爷,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开王爷大笑道:“哪里?有这么好的消息,咱们还不快点儿告诉宁师爷去!”
他这时真的很开心——宁师爷虽相当能干,几乎相当于他的左膀右臂,但和那么阴郁的一个人在一起,加上当年西林春闹出的那一点事,还有最近西林春在榴莲街出的丑事,开承荫就对宁默石始终有那么一点芥蒂。
现在好了:老子的王妃不本分,你这个号称精明的宁默石也好不到哪里去,不一样给那瘤女人戴上了绿帽子!乌龟王八一条藤,看你以后还清高到哪里去?
鬼楚问:“那京展虽伤了,但老虎还是老虎,要不要尽带了人手去?”
开承荫却大笑道:“不用,只你们三个没伤的跟着就行了。你当宁师爷是谁?他手下又是谁?嘿嘿,有他在,京展这回还怕他飞到天上去?宁师爷可不像你们一样老给我白丢面子。”
鬼楚的脸上醉虾似的红了红,开王爷已大笑地走了出去。
庶士园的小花厅,阿榴悄悄地走了进来,一进来就看见花厅里设了一桌筵席。没什么外人,看来只是默石要和自己在一起而已。
——刚才他不是还在接待开王爷吗?
开王爷轻易很少屈尊到这庶士园来,但只要他来,却一向不惯于别人轻慢的,默石怎么会丢了他专门宴请自己?
宁默石静静地坐在桌边,阿榴在他对面坐下来,坐下来后,才发现,桌边只他们两个人,桌上却放了三副杯箸。
阿榴微微一愣:“怎么,是不是开王爷也要同席?”开王爷一向很给宁默石面子,这样的同席共饮也是常有的事,阿榴也不是没有陪过。
宁默石的神色却很肃冷,甚或有些哀伤。阿榴直直地到盯着他脸上,只见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有一会儿,阿榴才渐渐明白过来,她听着自己慢慢地说道:“你、都、知、道、了……”
宁默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那一个杯子,原来是准备给京展的。阿榴只觉一股冰凉从自己头上浸下,从手到脚,都凉了下去。
好久,她才苦苦地道:“原来,你根本从开始就知道。你怂恿开王爷追杀斩经堂,只是为了报复我而已。你甚至知道,我勾引的第一个男人就是斩经堂下的子弟。”宁默石侧过了头,还是没有说话。
阿榴却觉得体内的泪在流了。她倒了一杯酒,猛地灌下。
却听宁默石说:“阿榴,既然你给我们庶士园带来了客人,那还是请他也出来吧。”
阿榴轻轻地舒了口气,事已至此,也由不得她了。她一挥手,身边的一个仆佣就走了过来,阿榴交给他一把钥匙——没错,京展身上这次的伤不轻。这些天,他就正躲在庶士园里。
她,把他关在了她独处的内室,一个除了她谁都不敢打开的门里。
阿榴喉中已饮下的酒这时似才回过味来,只觉,满嘴牙齿,颗颗都是辛辣辛辣的。
京展走进屋来却没坐向桌边,他远远地睥睨着,远远地在门口一个瓷凳前立住足,眼睛里黑黑的,压不住的嘲笑之意。
小花厅内,气氛一时紧张得让人窒息。猛地一阵拍巴掌的声音响起,却听一个人笑道:“哈哈,匪精!哈哈,京展!咱们终于见面了。开封城里,我是明着里的老大,你是暗着里的老大,今天总算有缘碰到一起。”
然后,一个胖胖的身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他走到宁师爷身边:“还有这个不爱说话的白道老大,嘿嘿,今天,咱们三个人总算碰到了一起。”
京展的目光一凝,冷硬道:“开承荫?”开王爷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你居然还认得我。开封城里,敢当面直呼我名字的大概也只有匪精你。”他越发欢畅地笑了起来,一双小眼内满是好奇:“你的胆子真的是很大。得罪我也还罢了,连宁师爷这样的人你也敢得罪?你呀你,真的是谁的女人都敢勾引!我的女人也还罢了,她虽漂亮,但他妈的天生贱!可怎么宁师爷的女人你也敢勾引?”他伸手做了个杀头抹脖子的姿势,微微一缩头:“你可要知道,我的口味虽说怪,可还没怪到你那个地步。”他扫了阿榴脸上那瘤子一眼,吐舌笑道:“对不住了,宁夫人。何况,宁师爷的女人,就算美如天仙,让我再有兴趣,可打死我我也不敢的。”
他说的话似真似假,说完又眯着眼睛一笑:“你就不知道宁师爷这家伙到底有多阴损!我一向都得防着他点儿。因为,除了我以外,没人知道他这个‘兜底师爷’到底是怎么个‘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