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口里却在喃喃着,他居然开始说话,直到咽气之前都在喃喃着一句:“嘿嘿,我会说话的,嘿嘿,哪怕我们封家只剩下我这老而没用的,但其实、我还是会说话的……”
第四章:斩经
开封府这些日子以来大家的灯都灭得格外早。
晚上也再没有人敢上街了。因为,斩经堂与灾星九动的对决已全面在整个开封城发起。
那像是一种无望的搏杀。有时只是一两个人的,有时却三五成群的拼杀。斩经堂下子弟原本是最团结的子弟。他们也不知这样的拼杀有没有结果,他们甚至不知道他们的老大现在到了哪里。可只要故十爷一声令下,他们就在暗处冒了出来,拼了命地在街上拼杀。他们都是毫无顾忌的人,他们只是要在这王权当头的天空给自己挣扎出一点“活”的余地。
但很少会有百姓看到尸体。尸体一出现就都被扫埋干净了,开王爷是个喜欢夸耀安定的人,他不要人看到那些尸体,他要维护他表面的“清明”之治。
这是府衙的事,也是宁默石的事。那些尸体,不也是对羽翼渐丰的师爷最好的警告?只是清早起来,暗污的街石上常有几摊已冻住的褐色血迹。几天下来,斩经堂的反抗极壮烈。他们在暗处,虽时刻被追杀,但一次次刺杀也不间停地发起。灾星九动里的几个主要人物据说已被灭了三个,还有两个在家里养伤。
但还是没有人知道斩经堂的京展老大藏身在哪里。
——为什么会一次次来到这个陋屋?
阿榴坐在一盏昏暗的灯边,这么不停地责问着自己。
她本不该再来的,她对自己有个规矩:她可以勾引人,但决不会和谁有第二次幽会!可从那天被京展强迫后,早已打定主意不再来的阿榴,居然在满城里都在追杀斩经堂子弟时,忍不住来了第二次。
她吞了一口烟,觉得、自己竟然都不了解自己。
本来以为自己不过是来看看玩的,该不会再碰到那……杀千刀的京老大。她就想看看,那么强横一世的人,比她还要远强横出百千倍的人,在这种追杀下,看看他侮辱过自己的屋子。
可真没想,竟那么巧,竟会在这陋屋里真的碰到了他!
这里,原来就是他的暗巢。而且那次无意重会后,以后,他居然还敢来,并不担心自己揭出他这个藏身之处!
她也居然就又一次次在他身边睡下。一个带了伤,浑身血腥,像对什么都已绝望的男人,那么急吼吼地来摸自己。生命中有曾这么被需要过吗?
然后,第三次,第四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一次次地来这里。
这,已不仅仅是对默石的负气。
默石的身子是单薄的,可他的性子却是极强的。可这个男人不同,这个绰号“匪精”的京展不同。他看着是那么强壮,这些日子来,他几乎每夜回来时都带着伤。他虽不说什么,但乌黑的眼神里有时会晃过一点恐惧,那是他决不会在别人面前稍露一丝的恐惧,可为什么偏偏会这么坦白地露给了自己?
自己,可并不像什么“贤妻良母”……阿榴苦涩地笑了,更何况,他们这算什么亲热,只能算最下流最卑鄙的野合而已。
但那男人的眼神,像……里面藏了两只怕得哆嗦的兔子,他就这么把一点情绪的私密袒露给了自己,而自己偏偏竟接受了,接受了就是等于承认了两人间一些不可言说的隐秘。
他倒不光是在身体上需要自己……阿榴有些茫然,却又有些近乎“幸福”地想。女人只是想不通。这些日子,她的心里都是乱的。但直觉,京展在好多地方,作为一个江湖人,跟她在本质上是相通的;而默石,无论她怎样来爱,那样的人在命运中也只是能拿来给她远远地望的……
她不想多想了,放任脸上的神情一片空白。
——跟这个匪精在一起,起码有一点好处,她不用强迫委屈自己,装出个什么姿态来。空白就空白,不爱就不爱,身体就身体,哪怕,床上的求索也可以任由着她大胆的,甚至有时恶意地故意不顾及他的伤处的……就是这样,也不用觉得有什么“对不起”。
没有欠负的亲密原来最好。她脸上浮现起一点笑影:默石的五官看起来再怎么精致,甚至都精致得像个孩子,但其实、他早是一个男人了,成熟得不能再成熟的男人。而这男人,其实、还像个孩子……
他每次来见她,哪怕再紧迫的追杀,居然都还会顺手借来一些花里胡哨女人装饰用的东西:有时是钗,有时是手镯子什么的……那品位真的俗艳,俗艳得、让阿榴看了,都觉得有那么一点……恶,可恶中,又像掺杂上些……讨喜。
他不像默石,默石的品位是极高的。但默石给她的东西只能看,远远地看,仿佛那精致都精致到不属于她的世界里。
门轻轻地咯吱一响,一个黑色的人影就闪入了门里。
门内的烛光暗得算有那么一点光亮。阿榴正坐在灯前,脸上鸽子蛋大的瘤子露着,与这小小陋室倒有点天然的贴切意思。
闪进来的京展进门就往床上一摔,四仰八叉地躺倒。
女人看了他一眼:“又受伤了?”京展“嘿”了一声:“他们下手够狠,这次伤得我不轻,可我也杀了六个灾星九动手下的王八羔子。”
女人往他身边一凑,手里拿着蜡烛,掀开他的上衣。京展的眼睛猛地热了,拦腰一抱,就把那女人的身子抱上了床。
阿榴闷声道:“伤成这样,还想作死?”京展就嘿嘿地笑了:“我拼着力气活着,不就是为这个?”他的声音里有一种郁闷,那是无可发泄的力。他忽然看向阿榴脸上,这世上,大概也只有他可以这么毫无避忌,带着一点爱意、带着一点恶意地看着她的脸,直接面对,毫无回避。
——从那日运河码头重创回来,看到屋里的这个女人,他不知怎么就生起了一点“知己”之意。是因为死亡的催逼吗,还是为了,他们,虽不了解自己,却像反能了解彼此?
阿榴由着他的一只手掌探进衣内,手里却利落地剥下了京展的上衣。
一条刀伤,蛇一样地从后背肩胛骨一直蜿蜒到那男人腰胯里,阿榴看着都打了一个哆嗦:“够狠”。说着,她忽嘿声道:“刀上有毒!”
她的手也够快,先不止血,反催亮了那烛焰,直向那伤口上烧去。
京展痛得一咬牙,眼睛里却是乌鸦鸦的笑:“你他妈的更狠!就是要止毒,你们七巧门就没更好的法子?”
女人伸手一拢额前的头发,冷淡道:“起码没有比这更快的法子。”那烛焰贴着男人的尾闾一直烧上去,阿榴从怀中掏出了个不知什么名堂的瓶子,倒出些白色药粉,撒在那伤口上。那药末被烛焰一烧,直冒蓝焰。
男人的脸上肌肉已抽搐到一起,口里低声骂着:“你这个娘儿们,真是……他妈的!除了我,这世上怕也真没谁能真正消受得了你。”
那药粉的药效果然很好,烛焰烧过,就在伤口上面结成了一个痂,生生把那男人背上的伤口封住了。
女人才给他治好伤,男人一翻身,就已压在那女人身上,直勾勾地盯着女人全没用头发遮掩的脸,一下就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