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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两个人握着手、四目相对,那种此生静好,现世安稳的感觉是无法对人描诉的。
想到这儿,那个少年笑了下。望着西边的落日——上次分手至今已两个月,那时他们就彼此相约,各自回家了自己未了之事,求得谅解。不管亲人谅不谅解,六月十三,青丝井见。
少年含笑地想——今天六月十二,他来了。
——她呢?
轻轻的,少年听到一声叹息,是不是她在长叹?绊儿是很喜欢叹息的。就在这一念之间,他的心几乎都要跳出来了——绊儿,是绊儿也提前一天来了吗?他一跳而起,满脸含笑,然后抬头——叹声是从他头顶传来。
然后他就见到树杈间摇摇地悬着两只绣花鞋,一个十四、五岁精灵古怪的小女孩正坐在树上让人忍俊不禁的叹气。那少年才觉出自己的失态,问:“你坐在那上面干什么?”
那小姑娘却不说话。少年见她一张小脸上似有愁容,不由也觉可疼,想故意也重重地叹了口气。
果然那小姑娘被他引动,问道:“你又为什么叹气?”
少年笑道:“我在叹,什么时候孔夫子说,小女孩子也可以上树了。”
那小姑娘不由笑了,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你也可以上来。”
那少年笑笑,轻轻一纵,已坐在那小姑娘身边。他这一下身法不错,本是故意要逗那小姑娘开心,没想那小姑娘只轻轻扫了一眼,目中惊佩一闪即逝,支起下巴又对着落日叹了口气。
少年道:“又叹什么?”
小姑娘说:“我在想我的心事。”
她长得珠圆玉润,小小年纪,怎么看也不该是有心事的模样,少年不由好奇道:“什么心事?”
小姑娘皱起眉,一脸老练地道:“我的婚姻大事。”
少年忍不住“哈、哈、哈”一连三声大笑,险些没从树上跌下来,半晌才忍住笑问道:“你的婚姻大事?”
小姑娘叹道:“是呀,我明天就要结婚了。我不想,可我爷爷硬逼着我要嫁。
我想逃走,可他的‘铁嘴儿’又跟着;想和他撒撒娇,他却扳着个脸,说这回为了江湖道义,哪怕是刀山火海,哪怕我是他亲生孙女儿,他也只好逼着我跳了。”
那少年本来脸上还漾着笑,可听那小姑娘越说越真,漾在喉咙里的笑声不由就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他看着那小姑娘细蹙的双眉,慢慢意识到这是一场真的悲剧—
—她不象在开玩笑——可她只是个孩子。只听那小姑娘轻声说:“你知道我从小最大的梦想什么吗?虽然我只是个小姑娘,还很小很小,但因为我好早就死了父母,所以有些事反而懂得比别人早。我最想得到的,那是——爱。”
她的脸上浮起了一个十四五岁小姑娘才有的太过热烈的憧憬:“……象一个女人那样得到最好的爱。——这辈子我最爱的女人是我妈妈,可我最羡慕的女人是卢绊儿,她多好啊,有那么好的家世,虽然出身有点邪魔外道,但反而可以更自由。
我听说从她十六岁起,她的长辈就为她重开雀屏山庄了。听说山庄里有一面洁白如玉的雀屏,天下的英俊年少只要过得了魔教三关就都可以在雪白的雀屏上用自己的中指刺血、留下自己的名字。六七年了,魔教的‘嫁女三关’那么难过,还是有二十多个名字写在那面雀屏上了,由她挑选。这才是最灿烂的爱情。为什么、为什么她可以,而我只能在十五、六岁就被迫跟一个没见过面的人成亲,而我知道那个人的名字还不到一天?”
说着,这个小姑娘哭了起来,她这下可真是涕泪横流,伏在那少年肩头,也真不客气,鼻涕眼泪把他的衣服打湿了一大片。少年口拙,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那小姑娘眼泪真多,足哭了小半个时辰,怕是把平常人一生的眼泪都哭了出来,然后才渐渐安静了。
少年扭着身子撑个姿式好让那小姑娘哭得舒服,虽然从小练的腰马,这时还是僵得有些酸了。以为那小姑娘一定哭累睡着了,他轻轻停下拍她肩膀的手,要扶她找个粗枝桠睡去。就在他找好树桠的当口,一回头,见那小姑娘正睁着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自己,一点没有疲惫的意思。可能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了,她反露出一点快活来,只听她问:“你在找什么?”
少年苦笑:“我在帮你找个睡觉的地方。”
那小姑娘笑嘻嘻地象已想到了什么主意,说:“你不用找了,我不睡。你要真这么好心的话,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说着,她一双大眼睛瞪着那少年,那份稚气、那份美丽、那份无辜任谁也会不忍心拒绝的。
少年想她可能是让自己去劝劝她爷爷,就点头说:“好吧,是什么?”
那小姑娘坚持道:“你先说帮不帮吧?”
那少年点点头,小姑娘已伸出一只手指,那少年知是要拉勾,只好和她拉了。
小姑娘大为高兴,双腿圈住树枝,身子向后一仰,悠地打了个回旋儿,重新坐稳,才笑嘻嘻道:“那好,不能反悔噢——咱俩私奔吧!”
她的声音好大,“嘎嘎”地惊起一只飞鸟,那少年惊得差点儿没从树上掉下来。
只听那小姑娘已豪气干云地道:“我想了,这是阻止我爷爷计划的唯一办法。他从来义字当头,江湖规矩第一,能避免让他逼我乱嫁的唯一条道理就是——‘烈女不嫁二夫男’。反正你人不错,心眼又好,看你的轻身工夫也还可以,长得……那个……”小姑娘难得的脸上一红“所以、你带我私奔吧。那样、我爷爷就是抓到也没办法不认你是他的孙女婿了。”
那少年这次是真真实实地从树上掉到地上去了。
六月十三,一清早,整个乌镇就从薄雾中苏醒过来,沸腾着一股人气。先是不知哪个顽童兴奋地放起的一串鞭炮,然后人们发现百悦楼的厨房里一早上就开始忙活了。热闹的中心还是在蒋家大宅,可这里反有一种不同于别处的安静,虽然不少人早就围在那里看,议论纷纷,可这里的吵闹反而不太热烈。可能是为大门口那几个穿着挺括的家人吧——那些家人脸上虽然也带着笑,但那笑容一看就象是操练出来的,不比乌镇百姓那么发自内心的好奇与快乐。
早有好奇的在打听——今天办喜事的究竟什么来头,居然有这么大的排场,前年浔阳城知府嫁女也没这么热闹。打听的人多,知道的人少,半天,人群中才有一个穿绿袍戴斗笠、干瘦干瘦的老头儿接话道:“知府哪能和他比,人家可是全大爷!”
问话的好容易逮到一个知情的,哪能接着不刨根问底。那老者待说不说的,最后禁不住缠,还是开口道:“你知道洛阳城吗?”
问的人笑道:“那谁不知,中州旧都嘛!”第一帮’吗?”
问话的不由愣了,摇摇头——天下第一帮不是丐帮吗?
那老者看出众人疑问,冷笑道:“他这帮可不是帮派的‘帮’,而是帮忙的‘帮’。据他自己说是天下第一个会帮忙的。”然后他的声音哑了哑:“只是被他帮过的人脸上虽强笑,心里往往苦得哭都哭不出。知不知道当年的‘金陵王’?在官在商都极有势力,不知怎么得罪了这‘第一帮’,居然真给他帮起忙来。那年‘金陵王’五十四岁,膝下只有一女,年方十九,和表兄交好,未婚先孕。‘金陵王’极爱面子,瞒住所有人,疼女儿,只有让女儿补办婚礼,再把孩子生下来。那孩子果然在婚后三个月就出生了,但分娩第三日,‘天下第一帮’可给他‘帮’了个大忙,遍发英雄帖,招上官商武林、黑白两道的名手高宿几十人,发了上百份帖子,说是办酒,共贺‘金陵王’添了外孙之喜。旁人哪知底细,就都来了。这‘天下第一帮’做事好周密,就在那天一早,‘金陵王’府门前忽然贺客盈门,齐贺‘金陵王’添孙之喜。把个‘金陵王’羞的啊,他的女儿当场在后房里上了吊,金陵王虽当时应付过去,事后也羞愤得中风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