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皇后解围道:“念慈随父北征,确实是甚少回京。”

哦,懂了。

家世显赫版明楚。

还有随父北征。她夫君可不就是定北之王,这位永乐县主许是在随父北征的这些年,与她夫君有几分渊源也说不定。

且这位永乐县主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说,她这种娇生惯养的闺阁小姐配不上定北王殿下,那这不就等于在说,自己很配得上?

搞清楚敌意症结,明檀也就不怕对症下药了。

她斯斯文文地品了口茶,温婉笑道:“县主不让须眉、英姿飒爽,真是让臣妾好生佩服,不过京中闺秀素来都是以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为典范,学着如何端庄贤淑,学着如何克己复礼,学着如何御下,如何持家,以稳夫家后方,倒也算不得无趣。

“且殿下平日在军营之中,有的是将领与他聊兵聊将,回到府中,想来更需要的是一方清净之地,做妻子的,能嘘寒问暖多送碗汤,说会儿家常闲话,想来更能让殿下心感熨帖。”

“……”

翟念慈被梗了梗,半晌没说出反驳之言。

这定北王妃可不就是在指着她鼻子说她没教养不守礼呢吗?偏生她还不能驳什么,毕竟人家都搬出了太后与皇后挡在前头。

更让她心梗的是,这定北王妃话里话外都在说,定北王殿下并不想和自己的妻子聊什么调兵遣将,回家有的是闺房之乐,你少自以为是多管闲事。

-

而另一边,御书房内,成康帝拿着批好的折子敲了敲桌,饶有兴致地问了声:“新婚如何?娶了王妃,你这也总算是,成家了。”

江绪负手,不以为意地应道:“不如何,不过是有些繁琐。”

“……”

“谁问你繁不繁琐了?”

江绪又用一种“那陛下是在问什么”的眼神静静望着他。

成康帝有些无言。

罢了,左不过是他自个儿想留明亭远,权宜成下的婚,且就他那性子,指望他成个婚就突然开窍,也不知道是在为难谁。

成康帝想了想,又道:“听闻你这王妃,在京中闺秀里素有几分名声,怎么说也是正儿八经娶回家的媳妇儿,不可薄待了。”

江绪“嗯”了声。

昨日她那番折腾便花了五千两,他也没说什么,想来不算薄待。不过依她设想修葺王府,还得再花上近十万两,太过铺张,回去之后,还是得责令一二。

成康帝不知江绪在想什么,见他没当回事似的,以为他不怎么想提新婚新妇,便转了话头,说起了近日朝堂之事。

时近午时,成康帝与江绪才一道出了御书房,江绪不愿在宫中留膳,便径直去了寿康宫接明檀。

他行至寿康宫时,正见明檀跟在皇后等人后头,一道从殿内出来。

她和那位永乐县主走在一块儿,不知在说什么,忽地身形不稳闪了闪,似乎是在台阶上撇了下脚,紧接着便是秀眉微蹙,轻嘶出声。

江绪想都没想,上前将她拦腰抱起。

翟念慈:“……?”

在自个儿殿里听到这消息的成康帝也迷惑了一瞬。

第三十六章

其实明檀也没想到, 她家夫君竟会这般直接地上前抱她。

从寿康宫出来,翟念慈不依不饶地跟着, 纠缠些个嘲讽之言,明檀烦不胜烦, 刚巧, 她远远瞥见她家夫君正往这边走来, 忽而心生一计。

她打断翟念慈, 轻声道:“县主对男子似乎知之甚少,既如此, 县主不如好好瞧瞧, 殿下喜欢的到底是哪种女子。”随即做出副崴脚模样,顿步皱眉轻嘶一条龙。

依照明檀所想, 她家夫君大约会先给皇后行礼, 再上前问她:“怎么了?”

她便可以顺着话头, 可怜巴巴地含包泪, 隐忍说声“无碍”, 再咬唇强调,“是妾身自己不小心崴了一下”。

这招祭出, 不说博得夫君多少怜惜,让夫君亲密搀她离开是决计不成问题的。

可如今她家夫君般举动,已然超出预期, 明檀一时怔得都忘记要朝翟念慈温温柔柔地笑上一笑了。

这可是在宫中!

遥想去年上元宫宴, 她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半步都不敢行将踏错。如今却被她夫君抱着在大内横行, 未免也太张扬了些。

“夫…夫君,你不进去向太后娘娘请安吗?还有皇后娘娘……夫君似乎也未行礼,这样是否于理不合?”明檀搂着江绪的脖颈,小心翼翼问道。

“无妨。”江绪没当回事。

走了一段,明檀又问:“对了,夫君与永乐县主相熟吗?永乐县主很是英姿飒爽,还曾随父北征,听她所言,似乎与夫君还有些渊源呢。”

“不熟。”江绪垂眸,淡淡看了她眼。

明檀像被看穿心思般,小声“噢”了下,乖巧地没再追问。

其实江绪所言“不熟”不是敷衍,他对永乐县主的印象,全部来自太后还有她那位还算骁勇善战的父亲。

至于这位永乐县主倾慕于他,曾乔装入营,为他随父北征,还曾私下哭闹要当定北王妃的事,他统统都不知晓。他的王妃可以是任何人,但绝不可能是宿太后至亲。

走至晔阳门,江绪忽问:“脚伤如何?”

明檀摇头:“轻轻崴了一下,无碍的。”

江绪顿步。

明檀反应过来,又立马搂紧他的脖颈,轻声撒娇道:“但还是有一点点痛,不能自己走路呢。”

“……”

繁琐。

他抬步继续往外走。

明檀忍不住往上弯了弯唇角,既是张扬了,若不张扬到底,被御史参上几本折子可不冤枉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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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檀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如此招摇免不得要在御史言官那儿记上一笔。

次日早朝,议完要事,便有言官出列,参定北王殿下于大内言行无状,自巡兵归京以来也从未上朝议事,有懒庸之嫌。

人家参上一参,其实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完成月课,没指望能参出个什么惩戒。毕竟定北王殿下只要在京城,也没几日是言行有状目中有人的。

可新晋的岳丈大人不干了。

明亭远出列便怼道:“臣以为,王爷新婚燕尔,见王妃受伤心急维护也乃人之常情,何谈言行无状?

“且御史所举懒庸之嫌也是荒谬至极,文臣武将本是各司其职,王爷上阵杀敌之时,也没见参杨御史未曾为国效力,只会在朝堂上一张嘴叭叭叭地盯着人家家事有懒庸之嫌!”

昌国公白敬元也出列附和:“臣以为靖安侯所言极是,定北王若也称得上懒庸,那这朝堂之上怕也没有几个勤勉忠君之辈了,就算有,也定然不是只会盯着鸡毛蒜皮小事斤斤计较的杨御史之流!”

杨御史:“……”

成康帝:“……”

朝堂上静了瞬,竟也无人出面圆场。

因为事实就是,定北王殿下在宫中如此行径,确然目中无人了些。

可定北王殿下素来如此,宫宴都搅散了还怕这遭?何况昌国公和靖安侯说得也没错,新婚燕尔的,陛下都不介意,你还平白上奏寻人晦气,大可不必。

至于上朝议事,当年定北王殿下也不是没上过,可人一上来,要么沉默而立不发一言,要么就直接嘲讽太后,那还是别上的好。

半晌无人接话,銮殿寂静,最后成康帝不得不轻咳了两声,自个儿圆场道:“爱卿不必争执,定北王年纪轻,刚成家,这……爱妻心切也是有的。”

他顿了顿,总觉着自个儿这话说得奇怪,但说都说了,也就只好继续道:“且定北王一心为国,为大显立下的赫赫战功有目共睹,不上朝议事,也是经朕特许,无需苛责。”

说完,他望了眼右相。

右相会意,忙出列禀事,岔开话题,将这一遭轻轻翻过。

成康帝说起闲事没怎么思量,不知他这金口玉言的“爱妻心切”一出,自下朝起便往外传开了来。

近日朝中无甚要事,大臣们也很乐意八卦一番,回到自个儿府中,还不忘与自家夫人闲话。于是定北王殿下“爱妻心切”这一传闻,不过半天功夫,就传得满京勋贵皆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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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嫁女三朝回门,明亭远在朝堂怒驳杨御史的同时,江绪也刚好练完武回启安堂,预备陪明檀一道回靖安侯府。

江绪惯常一身黑,可明檀自个儿边梳着妆,还边从铜镜里拿眼瞧他,话里话外都在说,去岁在大相国寺,他穿的那身松青便服很是好看。

江绪:“那身衣服破了。”

“那夫君就没有其他不是黑色的衣裳了吗?”明檀就不信了,起身亲自翻了翻箱笼,找出身月白长衫在江绪身上比了比,“这身如何?阿檀瞧着好像不错。”

江绪不喜月白。

可没等他开口,明檀又期待地望向他道:“阿檀也有一身月白锦裙,今日回门,夫君与阿檀穿一样的颜色好不好?”

“……”江绪不甚自然地移开了视线,“随你。”

于是夫妇二人就这么穿着身颜色一致的月白锦衣,带着福叔准备的几车归宁礼回靖安侯府了。

两人回府时,明亭远已然下朝,并将成康帝所说的“爱妻心切”无限发散了番,发散得那叫一个满面红光与有荣焉,裴氏听得将信将疑,总觉着自家侯爷所说的“爱妻心切”与迎亲那日见到的定北王殿下无甚关联。

王妃回门不算小事,虽未大肆操办,但靖安侯府将京中的同宗亲戚都请了一圈儿,操办了场家宴。

沈画与白敏敏自然也来了。

男人有男人的场合,女人也有女人的私房话,应付了番前来寒暄的三姑六婆,明檀又寻着空隙与沈画白敏敏一道回了照水院。

其实不过几日没回,照水院内陈设依旧,可明檀莫名觉着,在照水院十几年的闺阁时光已与她相距甚远,越往后,也会越来越远。

“怎么样怎么样?新婚这几日,殿下待你还算不错吧?我今儿同我爹一道过来便听说,你家殿下昨儿在宫里抱你,被杨御史参了一本,然后我爹和你爹在朝堂上就怼了那杨御史一通。总之听起来,你们家殿下好像很是心悦于你呢。”白敏敏兴奋问道。

明檀捧着脸,颇有几分娇羞地点了点头:“殿下待我很好,应是…有几分心悦的吧?”

她一直都是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除了跟着白敏敏看过几个话本子,连外男都没见过几个,也不懂什么叫做喜欢,什么叫做心悦。

可她夫君长得好看,她愿与她夫君共度一生,那她应是心悦她夫君的。而她夫君也夸她好看,待她很好,应是也心悦于她?

明檀对自己的逻辑颇为认可,想完还自顾自地点头肯定了番,

沈画轻轻打着扇,笑着附和:“瞧四妹妹这般容光焕发、眼波含春,就知道殿下待四妹妹,定然是极好的。”

白敏敏还未出嫁,没听懂沈画那声“容光焕发、眼波含春”的意思,还傻不隆冬地好奇追问:“定北王殿下待你很好,那你与定北王殿下,可有圆房?”

沈画那番别有深意的打趣已然臊得明檀红了耳根,白敏敏还蠢得追问,她更是臊得脖颈都红了。

“到底圆没圆?”白敏敏不依不饶。

“圆了圆了圆了!”明檀不堪其扰。

白敏敏眼睛发光:“真圆了?”

“……”

明檀不想理她。

“那定北王殿下……如何?”

白敏敏对着手指,一脸八卦。

这下轮到明檀不懂了:“什么如何?”

“就——”白敏敏挠着头,也不知该如何委婉形容,她这不也是近日好奇心盛,寻来的新鲜话本里头的都说什么,新嫁娘都会和好友聊起床帏之事,所以就学着问上一问。

沈画到底是嫁了人的,对此也有些经验,弯唇便低声问:“一夜要了几回水?”

明檀听明白了,想都没想便拿扇子打白敏敏,还直瞪着她:“你个未出阁的姑娘知不知羞的?”

“那反正没你不知羞。”

白敏敏极擅翻旧账,又历数了番她未出阁时偷进军营偷看避火图之类的荒唐事儿。

总之话题绕来绕去,白敏敏与沈画都不饶她,最终又绕回了床帏之事上。

明檀双手托腮,还不好意思地捏着耳垂,回忆了会儿,羞答答道:“殿下应是,挺厉害的?一夜得要两回水,很是有些辛苦。”她又没有经验对比,哪知道什么厉害什么是不厉害。

白敏敏疑惑:“要两回水厉害吗?我看的话本都要七回呢。”

明檀:“……?”

是这样吗?

那照白敏敏的意思,她夫君还不太行?

方走至闺房门口,意欲唤明檀出去用膳的江绪也顿了顿脚步。

第三十七章

明檀总觉着, 今儿回门后,她夫君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具体哪里奇怪,她也说不上来, 只眼神交汇时,好像要比平日多停上一两息。

她也没太放在心上。

家宴膳毕, 白敏敏与沈画都要归家。

近些时日,白敏敏她娘还有她大嫂拘她拘得紧, 毕竟都是要相看人家的大姑娘了,让人知道见天儿在外疯跑终归于名声无益。

沈画则是要回去见几个掌柜。自入李府, 婆婆便让她协理中馈,她虽惯爱吟诗作对,但也不是不通庶务, 府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如今在李府已是颇具威望。

她们走后, 明檀又去兰馨院与裴氏叙了会儿话。

裴氏还拿沈画当例子:“……她是个有福的, 如今在李司业府, 过得也算是如鱼得水, 郎君上进,夫妻和睦,妯娌也是好相处的,她家那位大嫂,不就是你要好的周家小姐的姐姐么?性情模样都没得说。还有最要紧的是公婆开明, 不拿捏人, 这才一入府就能协理中馈呢, 你也多学着点儿。”

明檀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又道:“母亲,道理我懂,可我没什么妯娌公婆,大婚第一日,王府管事就将账册钥匙全都给我送来了。”

“……”

“府中就无人为难于你?”

明檀想了想,摇头。

“既交予你,便是信你,你更应该好好打理王府产业才是。”

明檀“嗯”了声。

见四下无人,裴氏又压低声音问:“府中可有姨娘通房?”

定北王府不似其他门户,还能在婚前打听一二,也不似其他门户,婚前出了腌臜事儿还可不嫁,于此道上,裴氏一直颇为担忧。

明檀想都没想便径直否道:“没有。”可忽然她又顿了顿,语气犹疑起来,“应是没有的吧?我入府三日,都未听说府中还有其他女人。”

“殿下三日都歇在你屋里?”

明檀红脸“嗯”了声,矜持道:“我住的,好像就是夫君一直在住的院子,他的衣物都在屋内。”

两人竟是同住?裴氏稍感意外。

不过如此一来,今儿侯爷回来说的“爱妻心切”倒显得有那么几分可信了。

裴氏心中宽慰不少,又握住明檀的手,语重心长道:“王爷如今独独爱重于你,这自是再好不过。可母亲说句不好听的,王爷年轻有为,位高权重,此时只有你,并不代表往后也只有你。

“宅院之中,子嗣为重,趁着夫妻情浓又无旁人打搅,早早儿生养,稳住你的王妃之位才是正经。只要你执掌中馈,膝下有嫡出子女,那往后在王府,谁也越不过你去。”

裴氏说得很是在理,也都是时下妇人心中所想。可明檀一想到以后还会有其他女人同她夫君耳鬓厮磨生儿育女,心里头就莫名地有些堵得慌。

“母亲知道,现在说这些,你不爱听,可凡事都得看长远些,临了才不至于黯自心伤。”

“女儿知道了。”

-

“还不下车?”

日暮时分,马车停在定北王府门前,江绪站在车外,扫了眼还端坐车内莫名发呆的明檀。

早上出门之时,他这位小王妃缠着他问东问西,精神头十足,回府一路,却是半声不吭心不在焉,也不知是不是在想她好友所说的话本“要水”一事。

江绪本是想当夜便向她验证一番,要七回水是什么感受,怎奈宫中有事,宫门下了钥还召他入宫。

新婚四日,忽而独守空房,明檀竟有些不习惯。

半夜急雨,电闪雷鸣,她裹着锦被翻来覆去,一想到往后府中要进新人,都是花一般的鲜妍颜色,她的夫君要雨露均沾,夜里要同她们翻云覆雨,更是莫名地悲从中来。

次日一早,雨收云霁,窗一推开,便有沾着花草木香的清新之气扑面而来。

明檀顶着发青的眼圈坐在妆奁前,没什么精神。

正当她自我宽慰了番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倒也不必如此杞人忧天之时,外头忽然进来个小丫头,脑袋埋得低低的,颇有几分难以启齿地传话道:“王妃,云姨娘和方姨娘来给您请安了。”

明檀一怔,脑袋似是轰开了般,惊得她半晌没能回神。

绿萼也是懵的,玉梳停在明檀发间,都忘了要往下梳。

“你…你说什么?什么姨娘?”绿萼不可置信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