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来越兴奋,即便长大嘴也有一种无法喘息的感觉。
他真的无法喘息了。
他的脖子被一只修长的手紧紧攥住,手指刺到了他脖子的血管里。
他瞪大充血的双眼,伸着猩红湿肥的舌头,“呃啊啊啊!”
宁宿那一只唯一能活动的胳膊,举起肥胖的国主,猛地将他砸进了浅绿色的溪流里,红色的血顿时在溪流中晕开。
王后和另外两个家主似乎还沉浸在兴奋中没反应过来,一时有些茫然,以至于他们都没叫出声,反到是雏葵尖叫了一声。
被雏葵的尖叫声唤醒,国主张嘴也要大叫。
他嘴巴刚一张开,一只肥硕的红蛇立即钻进了他的嘴巴里。
那蛇实在是有点肥,国王的嘴巴就有点大了,它还把国主的嘴巴撑裂了,一股一股地向他喉咙里钻。
这一幕恐怖又恶心,王后和另外两个家主立即紧紧闭上嘴巴。
在他们闭上嘴时,三条红蛇从溪流里探出脑袋紧紧盯住他们的嘴巴,似乎想寻找缝隙钻进去。
这让他们更惊恐,不仅嘴巴闭得更严实,还用手紧紧捂住。
茶室里传出人体倒地的声音,和雏葵的尖叫声,并没让外面的黑衣人动一下。
他们每年跟着国主来参加花神祭,最知道这里面的内幕。
每到这时候国主都不希望人打扰,他们在里面要尽情享受。
花侍们的尖叫不算什么,倒地撞击这点小动静也不用管,更大的动静他们都听过。
反正养完圣花,濒临死亡的虚弱花侍们,是不可能挣脱特制绳索的。
宁宿将身上的绳索扯断。
他先看了眼手指的圣花,确保一点都没脏,这才走到国主身边,“这次是红色的蛇。”
宁长风将野南望按进溪水里,跟儿子说:“我有九种不同颜色的蛇。”
宁宿“唔”了一声,原来九头蛇还有九种颜色。
方琦也把浩北静按进溪流里,“他们身体没被改造过,是不是得多泡一会儿?别一开膛就死了。”
宁宿歪头打量着惊恐睁大眼睛的国主。
他的身体被红蛇尾捆住,嘴巴被蛇头严丝合缝地堵住无法呼吸,只能用鼻子呼吸,两个鼻孔睁得大大的,面色涨红,有血管露出。
宁宿说:“说不定可以,他们吃过圣花。”
他认真地用自己的专业知识来说这件诡异的事,“说不定就像打过疫苗一样,有些疫苗就是在体内植入微弱的相应病毒,让人体杀死提前适应。”
方琦:“……”
好像回到了高中课堂。
他从衣袍下的靴子里抽出一把小而尖锐的刀子,“那我开始了。”
宁宿:“你是一个高三生,即将步入大学的五好青年,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地伤害人。”
方琦:“?”
“醒醒!我们在恐怖游戏里,这些都是人渣。”他说:“我们这不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宁宿:“真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吗?那不是应该让他们自己动手?”
方琦一愣。
宁宿看看国主又看看王后,转头再看一眼两个捂住嘴的家主,“正好两对,好搭档。”
方琦懂了,他向宁宿竖起大拇指。
宁宿回他一个“ok”。
宁长风低低地笑了起来。
围着溪流坐的变成了四个花侍。
大人物们在这里,不管吃不吃,茶桌上都摆上了精致的茶点果物。
宁宿和方琦坐在宁长风两边,一个吃肉脯,一个吃坚果。
雏葵怔怔地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宁宿把一杯热茶放在她手边,“你好好看着。”
雏葵愣愣地看着他,她好像明白了什么,眼眶通红。
她用袖子用力擦了一下眼,睁大眼睛看向四个神情惶惶的人。
宁长风坐在中间,他身边一只半人高的黑蛇,两只大大的眼睛也对准了四个人。
它眼睛的画面,同步出现在三楼花侍大殿小黑蛇眼睛里。
那个小黑蛇在苏往生的床边,周围床边坐着几个玩家。
宁长风对国主王后和两个家主说:“圣花是我们侍神国的圣物,是花神的代表,要养在温热有灵魂的地方,各位是我们侍神国的国主和家主,要以身作则,以身侍花。”
“很简单,就是剖开胸膛,割开心脏,将圣花移植到心脏里,再缝合。”
他说着圣女对他们说过的话,然后说:“一对夫妻一组,两个多年好友一组,似乎是很合适。”
“你们先确定顺序,谁先给谁开膛破心。”
其实不用宁长风说,他们对这一流程都很了解。
就是因为了解才恐慌。
王后嘴巴刚张开,一条红蛇就飞进了她的嘴巴里,向她喉咙里钻。
“抱歉,怕你声音太大,惊扰了外面的人,暂时堵一下吧。”
王后嘴巴被撑大的同时,眼睛也睁大了。
她只是怔愣了几秒,旁边的国主立即抢走了一把刀。
王后眼睛睁得更大,她惊讶但并不震惊,恨恨地盯着国主。
很快她就发现了机会,国主虽然先抢到了那把刀,但他还被蛇尾捆绑着,而她此时只被堵住了嘴巴。
王后立即托着嘴里长长的红蛇,踉跄骑到国主身上,凶猛地抢走国主手里的刀,举起就要向他胸口插。
她嘴里那条红蛇的尾巴缠住她的手腕。
宁长风走到国主身边,蹲下来对他说:“我给你一个反扑的机会,只要你告诉我,怎么见到花神。”
“先说好不能叫,你一叫,红蛇会立即将毒液喷进你嘴里。”
国主艰难点头。
红蛇要从他嘴巴里退出时,宁长风想到系统的屏蔽,说:“只说关键词。”
红蛇刚从嘴巴里退出,国主立即用撑裂的咽喉说:“祭拜,祭品。”
宁长风冷笑一声,“你没机会了。”
红蛇再次堵住他的嘴巴时,王后的手被蛇尾放开,她当即用力将刀子捅进了国主的胸口里。
不要怪她狠,是这个男人毫不犹豫就想先割她的心。
国主死了没事,她还有一个儿子。
就怕他不死。
喷涌的鲜血证明了她有多狠。
鲜血迸溅了同样被按在地上的浩北静一脸。
国主温热的鲜血从她鼻梁流进她睁大的眼睛里,她眼里的世界变成了血色的,惊恐得浑身颤抖。
宁长风施施然移到她面前,魔鬼一样说:“说不出正确答案的结果,浩北家主看到了吧。”
浩北静颤抖得更严重。
宁宿放下肉脯,说:“他们可能也不知道。”
他们甚至可能都不曾见过真神,不相信真有花神,要不然也不会在花神祭前吃圣花。
通过逼问普通npc得到答案,系统应该不会他们留下这样一条路。
如果行得通,副本世界就乱了。
除非他们能逼问鬼主,那算他们的能耐。
方琦脸色难看。
宁长风脸色不变,他对浩北静说:“把你知道的从头到尾说出来,不要有隐瞒,不然,你看看你的国主。”
瞥到奄奄一息,不断吐血的国主,浩北静疯狂点头。
为了表明自己会好好听话,红蛇从她口中一退出,她就用嘶哑的声带说:“六年前……”
从六年前开始说,很好地表明了她将会知无不言,从头说起的态度。
房间四个花侍都紧紧盯着她。
“六年前,芙仁郡发生了一场大地震,死了无数人。”
“在那场地震中,芙仁郡裂开一道深渊,无数死人没有人处理,尸体被扔到了那个深渊里,那个深渊成了死人渊。”
“具体也不知道在什么时间,那个深渊就成了现在的黑泽。”
宁宿低头看向手指的四瓣血花,果然还是在怨气和戾气中诞生的。
浩北静想了想,忙知无不言地补充:“芙仁郡流传下来的城记,上面说深渊那里曾是一个古战场,历史上最惨烈的的战争就发生在那里,那地下埋葬着百万亡魂。”
宁宿一愣,同时心猛地一跳。
他仿佛看到在古战场上,血流成河,尸山尸海中,一条凌霄藤蜿蜒生长,吸收血河凝成一朵四瓣血花。
“这个说法流传开后,每夜听到黑泽里传来的哭嚎声,就没人敢去黑泽了。”
浩北静说:“直到那天晚上。”
浩北静对那一晚记得很清楚,一直深深印在她心底深处。
芙仁郡一开始是有城主的,不像现在由几个家族把持着。
那一晚她和野南望都在城主身边,有人慌慌张张地跑来说黑泽出现了怪物。
他们带人一起去,火把亮起时,几个狰狞可怕的人,如魔鬼一样挥舞着爪牙。
无数藤条从他们血管中冲出身体,在惨白的月下伸展着,生长着,阴森诡异地流着黏腻腥臭的液体。
那些人痛苦哀嚎,在地上爬,在黑泽被藤拉上半空,他们血管凸起绷断,血泡在空气中噗噗炸开。
浩北静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
至今她一回想起,耳边还是黑泽亡魂的哀嚎,那些人的惨叫,以及血泡炸开的声音。
“噗。”
浩北静一颤。
“我们不敢上去,那些人就在我们面前被藤条吸干净血,被穿裂身体,一个个当场身亡,他们身体里的藤条才倒下。”
“城主连夜处理了这些尸体,奇怪的是,还有一个年轻人完好地活着。”
“经过调查,我们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芙仁郡因一场大地震而元气大伤,很多人没了家也没了家人,天灾要人死,不管是强壮的年轻人还是老人都躲不过,有一些失去儿孙的老人,自然就成了乞丐。”
“芙仁郡人人自顾不暇,自然没东西给他们吃,这群年迈的老人在一起互相搀扶,为了活命,只要能吃的都向嘴里塞。”
“他们在黑泽里发现了从腐泥里长出的花,实在没的吃时,就把它们当食物了。”
“就有了那一幕。”
“这件事里最神奇的就是那个年轻人,他原本也是那些老人中的一员,吃了那恐怖的花非但没死,还变年轻了。”
方琦呸了一声,“你们这群老东西就只看到了变年轻,就动了歪心思。”
浩北静脸色讪讪的。
宁长风:“继续说。”
浩北静:“我们确实想研究,谁不想呢,等你们一条腿迈进棺材你们就懂了。”
宁长风:“别废话。”
浩北静立即:“我们把那个年轻的老人关在一个秘密房间里,找来各种人用各种方法研究,城主为了更大的权势和财富,把这件事秘密告诉了年迈的国主,国主又派来更多的人研究。”
“我们一边研究那个年轻的老人,一边在黑泽打捞这种神奇的花。”
“可惜的是,那个老人在一个午夜里死了。”
那个场景依然深深地印在浩北静的心中。
午夜时分,他们听到那个秘密地下房间里传出尖叫声,急匆匆赶过去,看到了让他们心神俱颤的一幕。
那个小房子各处爬满不断生长的头发,黑色裹着红色碎块的头发,从那个年轻老人胸腔里不断向外涌出,爬满那个地方房间每一面墙面,每一处地砖,如黑色海浪一样涌动。
疯狂地缠卷周围的人,穿进一具具肉体吸食血液。
那个专门为研究建立的庭院,到处是惊慌的尖叫,凄厉的惨叫。
不得已他们最后放火烧了那里。
那一晚被头发卷死的,吸血吸死的,被火烧死的,一共有上百人。
有人认为这是天神降下来的惩罚,在警告他们不要继续研究,长生不老不是渺小的人类能研究的,这违背了天理,惹怒了天神。
可有人,尤其是即将躺进棺材里的人不甘心,在时日不多时,才会真正恐惧死亡,才对生命有疯狂迫切的渴望。
“那个用来研究的人确实死了,但我们至少知道了它们喜欢血,喜欢向人的血管里钻。”
“还有一个好消息,打捞黑泽花的那一队人在黑泽最深处打捞出了一个诡异的黑色人形物。”
据打捞人说,一开始他们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刚打捞上来时因为缠着藤蔓,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等第二天,他们发现那些清除藤蔓的人都死了,才恍惚看到那是一个黑色人形。
之所以说恍惚,是因为那些人看了一眼,眼睛就都瞎了。
宁宿停住进食动作,抬眼静静看着他。
浩北静说:“有人说,那是天神的第二次警示,在警告我们不要继续研究。”
方琦看透了他们,“你们不甘心,不会停止的。”
浩北静点头,“我们说那是花神显灵,天降神记,花神在黑泽沉睡,祂选择了这里,芙仁郡将成为福地,被花神赐福。”
“我们开始建花神殿,同时继续找人研究。”
“那个年轻的老人被烧了,我们就创造这样的人,我们找来不同年龄的男女,从刚出生的幼儿,到芙仁郡年纪最大的老人,喂他们吃黑泽花,向他们身体各处塞黑泽花。”
只是一想,就知道那是一场多残忍的实验,会死多少无辜的人。
只为满足他们阴私的欲望。
“花神殿建好后,我们也摸索出了一套模糊的方法。”
“我们以花神的名义,由国主亲自主持,选出了第一批花侍。”
宁长风冷声道:“花侍,说的好听,只不过是你们的实验药人。”
他的脸色非常恐怖,看人的眼睛变成可怕的竖瞳,让人从心底里恐惧发寒。
浩北静脸上冒出一层冷汗,吓得不敢看他。
即便这么清楚了,宁宿也不相信花侍只是他们的药人,只能给他们养长生不老药。
他说:“不对,如果只是药人,圣女不会有这么高的地位,她到底有没有看到花神?”
茶室一下特别安静,四个老人脸上露出一种讳莫如深的表情。
红蛇冲着浩北静吐出长长的蛇信子,宁长风厉声道:“说!”
“她、她、她应该是真的见到花神了!”
圣女带着花风来到花神殿最高层,九楼。
金字塔形状的花神殿,九楼很小,只有一套房间,那是圣女的住处。
即便国主来了,也只能住八楼。
这里是芙仁郡最神圣的地方,住在里面的人,在花神面前,在信徒心里的地位不言而喻。
在这个神圣又暗黑的房间里,花风坐在一张黑木椅上,圣女弯腰牵起了他的手。
血管凸起的手指上,长出了另一根葱白如玉的手指。
花风看着圣女脸上诡异的笑,浑身冒出一层冷汗,“你要做什么?”
第74章 花奴
花风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顺着圣女的视线,发现她不是在看他的手,而是在看他手上长出的那节手指。
很多花侍手指上都长出了圣花,个别是在眼睛里长出来。
而他手指长出的是一段手指。
花风并不觉得意外,因为他养在体内的就是一根手指。
他哥哥的已经腐烂的手指。
当早上看到手指上长出的这一节白皙手指时,他开心得差点哭出来。
他认出这就是哥哥的手指,哥哥还活着时,刚满十八岁时的好看手指,他牵过无数遍的手指。
花风很紧张,不是怕圣女对他做什么,而是怕圣女对哥哥的手指做什么。
圣女也在椅子上坐下,手上还是握着花风紧绷的手,“别紧张。”
她抬头看向花风,意味不明地,“你都长这么大了。”
花风惊讶,“什么意思?”
圣女笑道:“你小时候我就见过你。”
“真神奇啊。”她看着花风说,然后低头看向他手指长出的手指,又轻声说了一遍,“真神奇啊。”
花风有些发懵,好像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很重要的事,“你很早,就,见过我?”
“嗯。”圣女说:“不仅见过你,还很讨厌你。”
“我一直不明白,自闭呆傻的你,花原为什么那么喜欢。”
六楼。
宁宿抿了抿唇,眼睛一簇星光明亮闪耀。
宁长风也愣了一下,把骑在浩北静身上的野南望推开,拽起溪流里湿漉漉的浩北静,把她拖到宁宿面前,“好好说说初代花侍的事,尤其是圣女见到花神的事。”
这四个人不知道见神的方法,也没真正见到过神,但他们知道圣女见到过真神,把当时的事说清楚,说不定能给其他玩家重要线索,推出见神的方法。
更重要的是,不要让他儿子一腔虔诚和热爱落空。
“好好说,等下就放你走。”宁长风说。
野南望一听也激动得爬过来,手舞足蹈地示意他也可以说。
“不要互相打岔,一个个一句句说。”
浩北静说:“那年的花侍是国主亲选的,根据我们的研究,要选身体强壮,血管坚硬的,因为国主的爱好,再加上是以伺候花神的名义,所以我们选了很多姿容上乘的年轻人。”
野南望补充:“之前的研究是秘密进行的,芙仁郡真正知道这里面秘密的只有我们几个家族和城主,其他家族都不知道,以为这是光门耀祖的事,送来很多人做花侍。”
“我们原本很犹豫的,毕竟都是些厉害的家族。”
浩北静说:“是国主点头亲选的,他每选一个花侍,就会向全芙仁郡公布,这让所有人都以为被选中成为花侍,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花侍大选在当年是一件盛事。”
他们欢呼着,羡慕着,他们不知道花侍是要被当成药田。
就像他们不知道,他们之前那些失踪的家人,死在狱中的朋友,莫名被带走的邻居,都被做什么了。
“圣女就是当年被选中的花侍,她是后来才吵着要当花侍的,那时候花侍大选都结束了,因为她的家族当时在芙仁郡非常厉害,所以破格把这位大小姐以当年最后一位花侍收进了花神殿。”
圣女是关键,听到这里,宁长风立即问:“为什么她在后面闹着要做花侍?”
浩北静说:“后面我们才知道,她可能是为一位叫花原的花侍,看到他成了花侍,她才要来当花侍。”
“谁?”
野南望说:“花原,就是花风的哥哥。”
几人一愣,之前他们在讨论圣女为什么会给花风移植被污染的圣花时,就推测过圣女和花风哥哥的关系,没想到圣女是为花原去做花侍的。
花原为弟弟花风去做花侍。
圣女为花原去做花侍。
花风后来又为哥哥花原去做花侍。
三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野南望说:“圣女当年是个骄纵大小姐,那时花神殿有一个临时搭建的后院,两个花侍住在一起,一般都是男花侍和男花侍一起住,女花侍和女花侍一起住,她偏要跟花原住在一起。”
几个玩家立即明白了。
关系好的花侍住一起,组成搭档,是从初代花侍身上得到的经验。
根据现在搭档的作用,他们已经预见了什么。
浩北静说:“我们觉得奇怪,就去调查了一下,发现圣女和花原是有婚约的。”
几个玩家都愣了一下。
九楼。
花风惊讶地说:“我小时候没见过你,你为什么要讨厌我?”
圣女说:“你当然没见过我,在进花神殿前,花原都没见过我。”
她盯着那根手指,唇角扬起一个说不清是不是笑的弧度,“即便我从他身边走过,他也看不到我,他眼里只有你。”
“他不知道有一个少女对他一见钟情,他不知道有一个人经常在茶楼看着他,他不知道有一个人不顾全族人的反对,以自杀相逼要嫁给他。”
“他只知道在听到那女孩不要他弟弟跟着他一起,就逃婚去做花侍。”
花风睁大眼睛,“移植圣花时,你说的那个外祖要哥哥娶的人是你?”
圣女抬头看向他,“很奇怪吗?”
六楼。
浩北静说:“安排好之后,我们就开始培养他们了。”
“培养”这词用在这里实在令人不适,把“他们”换成“它们”,在他们身体里培养圣花还差不多。
“根据我们前面几千人的研究,喝黑泽腐泥里提纯出来的水,能让他们的身体更好地适应圣花。”
“……”
方琦当即就干呕了起来。
三楼大殿里的几个玩家胃里也很不舒服。
虽然他们身体里已经遍布这种从黑泽里长出的圣花了,但一想到黑泽里不知道被扔了多少尸体,他们喝的是那里挤出来的尸水,就一阵难受。
浩北静见方琦干呕,怕他一怒又要给她开膛,忙说:“那只是初代花侍,你们喝的圣水不是,你们喝的是圣女制造的。”
胃里顿时舒服了。
浩北静继续说:“即便这样,撑住的也没多少,剩下的那些被我们转移到花神殿里。”
“这其中,体内圣花长的最好的就是圣女,几百个人暗中观察研究,最后我们发现可能是因为圣女一直活在愤怒和痛苦中。”
九楼。
圣女说:“不要奇怪,这个世界上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就像你不知道,你并不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爱花原的人。”
“不可能。”花风肯定地说:“我是最爱哥哥的人,我愿意为哥哥付出一切。”
他如此肯定地说着,带着少年的倔强。
他面前的圣女沉默地垂着头。
她不是侍神国最有权力的人,但她一定是侍神国最神圣最被无数信徒敬仰信从的人。
她穿着一层又一层肃穆的黑纱黑锦,血色的纹路压在上面,让她看起来庄重又神圣,高不可攀。
花风忽然想起,她也不过二十出头。
她沉默地坐在那里,裹在层层黑色圣女服里,被顶楼的黑色包裹着,薄薄的唇抿成一个似笑似哭的弧度。
花风沉默了一下,问:“你也很爱哥哥吗?”
圣女“嗯”了一声,“可是他心里嘴里只有你,他一遍遍地说着他的弟弟,在他意识到我那么喜欢他后,沉默了一天,更频繁地说他的弟弟。”
“我告诉了他我真实的名字,他竟然好久没反应过来我是谁。”圣女笑了一声,“可笑我为他差点跟家人决裂。”
“谁看得上你们啊,无父无母,我们家下人都能嘲讽。”圣女嗤笑,接着她说:“可是从没人这样对我过,我不甘心我愤怒。”
“我还是……很喜欢他,就和当时在街上惊鸿一瞥,第一次脸红心跳一样。”
“更可笑的是,”圣女沉默了一下,哑声说:“他仅有的一次认真看我,竟是在他死的时候。”
野南望说:“第一次我们选了二百个花侍,最后只剩下了圣女和花原。”
浩北静说:“那时候没有准确的侍养方法,每天都有很多花侍惨死,花神殿遍布花侍的尸体,他们两个是仅剩的了,无比珍贵,可是他们也无比脆弱,奄奄一息了。”
“我们废了那么大的力气,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不能一无所获啊。”
宁宿抬眼看向他们,“你们做了什么?”
野南望:“我们知道圣女是因为愤怒因为痛苦才把黑泽花养好的,我们想最后让她发力供养黑泽花,大胆地做了最少保住一个的决定。”
宁长风不耐烦地,“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我们,我们当着圣女的面,一点点把花原砍碎了。”
“轰隆——”
那天雷声隆隆,下着大雨。
刺眼的闪电照进按照黑泽颜色建造的花神殿,亮白的闪电撕裂黑空,在大殿一闪而过,照亮大殿内一具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又消失在天空。
野南望和浩北静看着奄奄一息的圣女和花原,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城主在外面稳定大局,殿内的花侍就是他们负责的,如果最后花侍全部都死了,他们一无所获,在耗费了这么多人力财力后,他们一定没有好下场。
野南望麻木地站起来,睁着浑浊的眼睛,狠声说:“就按照我刚才说的做吧,至少还有希望。”
浩北静耷拉着松弛的眼皮,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两个花侍虚弱得两个年迈的人也能拖起来,他们被拖到大殿那个小圆窗下,那里有黑暗大殿里唯一的光,能看清彼此。
两个虚弱的花侍各被绑在一张椅子上。
这么大的动静,两个人同时睁开眼,在闪电光中,憔悴安静地看到了彼此,看了好久。
就在圣女这样看着花原时,砍刀反射的冷光刺进了她的眼里。
她猛地睁大眼睛,正好一滴血渐到她的瞳孔上,湿润的瞳孔颤了一下,就再也没能静下来。
她茫然地眨了一下眼,在半血濛濛,半阴暗的世界里,看到芙仁郡那张最好看的脸,斜着裂开一道血口。
“不、不,不要……”
她浑身哆嗦,全身僵硬的血管连着气管都在颤。
花原张开裂开的唇,对她说了三个字。
她懵懵地已经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了,裂开的唇已经看不出口型。
她只看到两个颤颤巍巍的老人,枯瘦的胳膊举起砍刀,脸上层层皱纹堆出疯狂狰狞的神情。
他一刀,她一刀。
“不要!”
“不要!”
“不要!!!”
“求求你们。”平日里嚣张傲慢的大小姐一遍遍哭着说“求求”。
“我听话。”
“我听话,我不要嫁给他了!”
“求求你们!我再也不发脾气了!我再也不喜欢他了。”
那天晚上,黑暗大殿唯一有光的地方,少女凄厉的哭喊声压过了滂沱雨声,最终被轰隆的雷声压在黑暗里。
两个老态龙钟的人,虚弱又疯狂地把芙仁郡最好看的少年砍碎成不知道多少块。
没有多少血,只有翠绿的液体溅满了他们三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停了,雷也息了。
但两个老人还是听到了滴滴答答的声音。
没有雷声也就没有闪电,阴雨夜里没有月光,他们什么都看不清。
只听到滴滴答答,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在疯狂生长,在脚边,顺着每一具尸体,顺着大殿黑色地砖,在整个花神殿蔓延。
好像也在顺着他们的血管蔓延。
那是他们一生中最恐惧的时刻。
花风泪流满面,“为什么不杀了他们,他们该死。”
圣女低着头坐在黑椅上,黑亮的长发和黑袍融为一体。
谁也没法在这位肃穆神圣的圣女身上,看到十七岁少女的蛮横骄纵,也想象不到她在雨夜痛苦哀求的样子。
花神殿的九楼一下变得特别安静,安静得不像是正常的人世间。
连呼吸声都没有。
花风想听到点声音,他努力地听,终于听到了声音。
是萧萧的风声,是哗啦啦的雨声,是震耳欲聋的雷声,是遥远的少女痛凄的哭声。
那么真实,真实得花风感觉到湿气,以及大雨天特有的土地泥腥气,混着涩涩的味道。
花风抬头向和三楼大殿一样的小圆窗外看去。